单行道——阿扶子
阿扶子  发于:2015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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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清沉默半响,笑容里溢出几丝苦楚:“我懂,所以才说没有恶意。”摇了摇头,“只是意外,陆璐是你的人。”

纪樊道:“这个人不适合你。你还是比我想象的厉害,如果没有这份资料,你远可以逃过这份心理负担。他总有一天会拒绝你,等他走了,就什么事也没了。”

纪樊的确是疼他的。

疼得这么自私,把李玦当做没有心、不会疼的石头,全然站到他这边来考虑。

纪云清无法怪这个从来把自己当做亲弟弟看待的哥哥,在商场上,他甚至像他的父亲,他是他一步步扶持过来的,而这个人却从不担心他会夺走他的东西。

他被很多人宠爱着。

这么一对比,忽然觉得李玦有资格仇视这个社会,很多事,真的对他太不公平。

16

单就纪樊的出发点,纪云清也不会和他彻底翻脸,但终归还是不欢而散。

回办公室坐了一下午,临近下班点才把陆璐叫来,开门见山。她似乎也没料到纪云清有这么大能耐,面上划过几分难以置信,只是一瞬,又将情绪藏得完好。确实也是巧合,要不是纪雯,他绝对不会怀疑到纪樊头上。

事情戳穿,很长一段时间,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偶尔冒出饮水机里气泡翻涌的咕噜声。

陆璐穿了件蓝色竖纹衬衣,勾勒出丰满的胸线和纤细的腰线,只是这时候她的肩背稍稍前倾,一只手绞住衣摆。纪云清看见她额角已经爬满细密的汗。

“我从没想过换掉你。”纪云清忽然道,“你很聪明。”

陆璐不敢看他。

大约半分钟过去,绞着衣摆的手忽然一松:“明天我就递辞职信,非常抱歉,纪总。”

纪云清面上不见喜怒:“你从一开始,就是听纪樊的?”

陆璐道:“老板只是挑我来协助你的工作,并没有别的意思。这一次是我的疏忽,让他知道你在调查李先生。”

纪樊太了解他,即便旁人只觉得他是一时兴起,他也能看穿他的用心。他执意干涉,陆璐也只能顺从。

“我还想确认一件事。”纪云清道,“除夕那天,你找到李玦没有?”

似乎没想到他能联想到这么远,陆璐有一瞬间的怔忪。

纪云清没放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心里更加笃定:“贺明应该对我说了假话。”

陆璐有些嗫嚅,几分钟过去,忽然平静下来:“早先就查清了李玦的资料,直接找到他外婆家,他们好像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被赶出来的。从小孩那里套的话,说他头晚上回的家,母子俩吵了一架,当晚就走了。”

纪云清道:“吵什么?”

陆璐道:“小孩是他表侄女,似乎和他也不亲,说起来口无遮拦……家里人知道了他和你的事,话很难听。”

像是怕激怒纪云清,没有细说的意向。

等了好一会都不见纪云清做反应,陆璐又道:“然后我去了他住处,找到了人。”

纪云清不说话,陆璐也不敢吭声。

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分钟,纪云清一手把玩着钢笔,目光落在桌面上,思绪不知去了哪里。

“回去吧。”

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陆璐还来不及反应,忽然又听他道:“辞职信不用递,我说过,从没想过换掉你。”

陆璐眸光一颤,总算抬起头来看他。这么一看,她便再次愣住。纪云清背后是一块落地玻璃,窗帘没拉上,暮色入户,将只穿一件纯白衬衣的他掩映在一片慵懒的柔光里。他的脸因为背光显得灰暗,她却从他眼睛里看到暮光一样的色彩。

“这么多年了,换别人来,我还真不习惯。”

纪云清站起身,草草整理了领带,把长风衣往身上套,朝她笑了一下。

纪云清没精神开车,叫了司机来。

天黑刚刚转黑,整座城市华灯初上,他一路上往窗外看街景,忽然想起这是李玦最爱做的事。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除夕夜通电话时候,说得那么逼真,什么陪长辈通宵打麻将,陪小孩放烟花炮竹,什么发红包……这些都不属于他,他连家都回不了。就一个人待在那套五十多平的租房里,拿着手机对他笑,说慌骗他。

他却气不起来。

看完资料以后,其实他就已经做出决定了,只是还不坚定,然而现在,他已经下好决心,绝对不会后悔。重逢以来,他一厢情愿做了太多事,一心想着哪怕没有回报,把这个人留在身边就好。太过想当然,自伤又伤人。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玦的父亲是个双性恋。在和他母亲结婚之前就已经有男友,然后骗婚,生子,一直偷偷和男友保持联络,在李玦十八岁那年,秘密被戳破,男人狼狈离婚,跟着男友离开了这座城市,再无音讯。母亲娘家似乎把对骗婚男人的憎恨转嫁到他身上,母亲起初没有过多想法,后来逐渐被煽动,也渐渐开始觉得孩子的出生是对她的侮辱。李玦很听话,按着他安排的人生走,去部队,退役后跑生意,结果被人坑光了钱。后来大概发生一场很大的矛盾,母子决裂,也就是李玦开始孤零零闯荡的开端。

也许和他纪云清重逢,根本就是李玦的又一场劫难。

无法想象他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和他做爱的。本是一笔交易,两人心甘情愿,但他一次次想改变这种关系,以为并不太难。所以对方受不了,要他和男人谈恋爱,的确像在受刑。要是早让他知道,肯定不会让这种痛苦持续下去,偏偏让纪樊截了资料。

算来算去,如果他最初控制好自己的执念,就什么都避开了。

一个人吃完晚饭,想起有两张合作伙伴送的音乐剧VIP票,给祁耀尘拨了个电话,问他有兴趣没有——纪云清当然了解他的喜好,不出意料,得到肯定答音。

“纪总这是约我去看?”那边半开玩笑。

纪云清一笑:“我没空,两张你都拿去。”

祁耀尘道:“刚好,再清闲几天就得开机了。”又笑,“忙成这样啊?都没时间带你那位去?”

短暂的沉默。

祁耀尘大大咧咧:“我好像说错话了?”

纪云清道:“不是我的人的了。不过今后有个什么,还是帮忙多照顾。”

见过的事也多了,祁耀尘很快会意,朗声笑道:“那你可得多请我吃几顿饭。”

纪云清笑道:“只要祁导有空。”

通话结束,纪云清的笑也像被切断信号一样,脸色阴郁下来,躺在阳台的摇椅上吸了支烟,再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李玦的号码,稍作犹豫,拨了出去。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彩铃快要结束,那边才接通。

只是一声“喂”,就让纪云清险些说不出话来,原来已经这么久没听到这道声音了——不到半个月,却好像过了半年。

“在做什么?”他问。

李玦道:“接了个平面广告,拍到现在,刚上车。”

纪云清道:“还没吃饭?”

李玦回了一道鼻音。

纪云清道:“下次让助理给你准备些果腹的零食。”

李玦低笑一声。

“纪总伤怎么样了?”

这么一问,让纪云清始料未及。

他以为他已经不想管他死活了。

喜悦只是一瞬,他很快认清现状,回道:“结痂了。”

李玦道:“昨天想来看看你,手机不通。”

纪云清笑了笑,“我认真想了你说的事。”短暂的停顿,“你说的没错。”

那边安静下来。

纪云清合眼,沉默片刻,声音放轻了些:“这段时间,我做错了很多。你不可能接受同性恋,我很抱歉。”

即便隔着手机,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惊愕。

“调查了你。”纪云清坦白,“我都知道。”

对方再没有声音,谁也没挂断,不知道等了多久,纪云清一颗心揪得紧,终于盼来了回音。

“我说过,是我自愿。”他笑了一声,“哪有你这么傻的,向我道歉?”

纪云清沉默。

李玦又道:“我并不讨厌你,你是个不错的人,这是真话。只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想一步登天,利用你,到头来自己却怕了。”他又笑,笑声里带着嘲弄,“所以我这样的人,成不了什么事。”

纪云清忽然笑了一声。

“不讨厌?”

“嗯,还挺喜欢你的。”他笑,“不是那种喜欢。”

纪云清又笑。

好像比他想象的要好,他该知足了。

“但我是那种喜欢,你和唐西他们不同。”

那边沉默。

纪云清又道:“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其实他已经暗示过,李玦肯定多少有所感觉。但他那天却把自己和唐西他们比,他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哪怕没有机会,他也有每个普通人都享有的权力。

十二年了,至少要让这个人知晓,他在他心里住了十二年。

听见李玦在笑:“我该说什么好?”

纪云清道:“你不用说,我说就够了。”

不等李玦想到如何应答,他便把话题岔开:“原来那地方太偏,以后忙起来很不方便。给你划一套房,不是疑问句,不用回答我。办好了会让贺明给你钥匙,你搬走之前,我不会回来,放心住着就好。退圈的事不要想,问问自己,你心里到底想要什么,别因为一个纪云清把拼了这么久的目标给扔了,不值得。”

只有几秒的停顿,不给李玦答话的时间。

“这个圈子不好走。有公平,也有不公平,但无论如何,我不想听见你再说退圈。你进步很快,祁导和顾伦都非常看好你,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的实力。既然你不讨厌我,那么记住,我是你的老同学,朋友。有跨不过去的坎,我都在,能帮的都会帮。”说到这,忽然打住,又低笑一声,“除了赔违约金。”

李玦花了很长时间来消化这段话。

最后只有一句谢谢。

纪云清笑道:“既然我不用说抱歉,你也不用说谢谢。”稍作停顿,“不是你说的?你情我愿的事,怪不得谁。”

切断电话后纪云清很久没有动,客厅没开灯,只有被削弱的街灯灯光钻进来,很浅的色彩,他半个身子被咬在黑暗里,颈部以上却被光线柔化了轮廓。睡眠不足,太阳穴刺痛,他从椅背上捞了毯子给自己盖上,在躺椅上放松四肢,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候露台下的小公园已经不见半个人影,不远处的马路上只偶尔有出租和货车驶过去,汽笛声不大,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响动。

发觉眼眶是湿的,只是比起不久之前,已经是另一种心境。

将近半个月,他从没像现在这么轻松过。

17

“纪云清,你真不去?”

男孩比他高出将近半个头,以往都是寸头,最近不知受了谁的怂恿留出一截相对较长的刘海,结果他发质偏硬,一撮短毛没乖乖贴住额头,反而张扬地翘起。一次课间,满面烦闷地扯了扯纪云清额前乖顺整齐的薄刘海,叹气道:“怎么人和人差距就这么大呢?”指节碰到他前额的皮肤,清凉的触感。他努力控制呼吸,假意把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没有抬头看他。

这会他的视线依旧落在书本上,午休时刚从图书馆借来的,阿德勒的《自卑与超越》。

刚过立冬,前天开始气温骤降,连爱美的女同学也在校服里塞了羽绒服,像一只只自家捏的饺子,皮薄馅厚。李玦却只象征性地加了件毛衣——在此之前,他是连毛衣也不套的。他的体格和精力就能证明一切,这人好像永远不怕冷。教室已经空了大半,动作麻利的早在下课铃响过后,背着书包尾随老师出了教室,现在只剩些性子温吞的,边整理书本边聊天,顺便核对当天的作业,还有纪云清这一类的,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看书,只不过在这样的班级,更多人钻研的是试题册和课本。李玦坐在纪云清座位前排的课桌上,校服连带毛衣袖子一齐撸到手肘上,一手拄着桌面,一手抛玩自行车钥匙,动作灵活而娴熟。

等了半分钟,才见纪云清摇摇头。

李玦一把将抛在半空的钥匙抓入掌心,停了动作。

“万小冉他爸做的烤鱼那叫一绝,大家就冲着这个去呢,你真不去尝尝?”说完,又低头把脸凑到他耳边,露出个促狭的笑,“给点面子,小冉对你那点心思你还看不出来?都往我这找路子呢,可烦死我了,答应人家姑娘的事,总不能食言是不是?”

纪云清屏息,直到他把脸撤开,才抬头瞥他一眼。

李玦依然冲他笑不停,一口白牙将麦色皮肤衬黑了些。

“我有事。”

半晌,才施舍这么三个字出来。

李玦收起笑,从桌上跳下来,从旁边拖了条椅子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一只手勾上他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声音压得很低:“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不高兴。你整天盯着这些书,我看看这是什么……自卑与超越?光看这些就懂大道理啦?你得看看外面的世界,纪小公子。”

纪云清已经半个字都看不下去。

太亲密了,除了家人,他还没这谁这么勾肩搭背过——即便李玦已经对他做了半个月,还是难以习惯。

但他掩藏得太好,李玦也没发现异样,继续他的感慨:“我妈说,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阅人也是在阅书。”

纪云清沉默片刻,语气带了些退让:“真的有事。”

李玦侧目,一脸质疑。

纪云清又道:“我大伯也生日。”

李玦一挑眉,随即耸肩,显然妥协了。

教室前排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抬头扯着嗓子应了一声,那人催他别再磨蹭。寿星万小冉就在人群中央,冲着李玦笑,目光时不时往纪云清身上偏移几寸,又飞快挪开。

李玦拍拍纪云清的肩,撤回了长臂,站起身,视线忽然停在他手边的读书笔记上。

“对了,昨天不是借你笔记回去么?我爸看见了,夸你字漂亮,简直和年龄不搭。”说着又笑,“顺便又拿着我的作业臭骂一顿。”

纪云清侧脸,抬头,恰好撞上他的视线。

李玦把书包一甩,随意挎在左肩上,朝他咧嘴一笑,边往教室前方走边道:“你也早些回。”

纪云清目送他们一帮人出了教室。李玦打头,他永远是群体内的中心,少男少女们嬉笑着从床边走过,他看见有人像李玦搂他一样勾着李玦宽阔的肩,有女孩被他逗得眉开眼笑。

没看太久,他又将视线收回来,盯着自己笔记本上的字看了一会,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书页上。

出校门时候已经天黑,又等了大约一刻钟,才看见熟悉的轿车。他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钻进后座,一声烟灰色西装的纪樊立马搭手将书包从他肩上褪下,放到座位上。他伸手关上车门,纪樊轻声发令,司机又开动了车。

看他双颊冻得发红,纪樊解释道:“下班前合作方来了人谈事。”探出手在他脸上捏了捏,“记得戴围巾。”

纪云清点头。

纪樊再低头看他一双手,果然手套也没踪影,眉心微蹙,却终究没说什么。

家里摆的酒宴,纪杉是和纪老爷子一起打拼过来的,行事并不铺张。寿宴比起同阶层人要简单太多,下午三点开始,邀请范围不广,连纪云清都能叫出三分之一人的名号来。纪榕初三,正住校,这时候是由纪杉一家代为照顾,早就嚷嚷要请假回来,被纪杉驳回,理由还是那句总是挂在口边,用来教育兄妹三人的话——没有什么比多读书更重要。纪榕打电话给纪云清哭诉,结果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又委屈掐了电话,给纪樊拨过去,好歹得了几句宽慰,事情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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