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城，人类的骄傲之星，是一座完全依靠人类力量存在并且运转的城市，是人类所有科学技术和工艺的最高表现，她是一座——或者说是相连的几座——空中之城。自她升起之日起就从未落地，她常年漂浮在一座活火山的上空，犹如一圈洁白的云朵，耀眼而夺目。在城中向下俯视，火山口中的岩浆翻滚，不时地向上喷出热气和尘埃，但新星城巨大的玻璃罩永远不受影响地透亮。人们为她赞叹，因为她无时无刻不面临着毁灭，却从未毁灭。她是人类的骄傲、勇气、自信和梦想。

当然，团员们几乎一致的决定还因为后勤部长莫卡菲勒斯小姐说的话

“别担心，布拉迪家大极了，而且相信他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员工。去那里不仅能包住，还能包吃，是度假的好选择。”

于是，在从远处山上欣赏过新星城的风姿之后，团员们满心愉悦地住进了布拉德家的大宅。

但布拉迪却愉悦不起来——帕森布拉德先生要见他——而布拉迪相信那绝不是出于祖父对孙儿的想念之情。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以下，布拉德宅进入了圣诞舞会前最后的准备阶段，布拉德家的服务人员在管家的指挥下快速而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将品种繁多的自选菜肴摆上长桌，检查长桌两端堆放着的漂亮餐具是否每一个都在闪闪发亮，仔细地核对酒的品种，确认那些令布拉德先生自傲的收藏品都以它们最好的状态摆放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并对所有客人可能去到的场所进行最后的检查。虽然这只是一个家族聚会，但管家依然不希望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出现任何差错。

布拉迪脱下制服换上礼服，从粗犷野性的雇佣兵变成了优雅得体的布拉德少爷——当然，改变的只是人们的观感，布拉迪依旧顶着他那一头乱翘的浅褐色头发，穿行于忙碌的服务人员之间，向他们问好并献上节日祝福。

他停在了位于二楼的书房前，因为布拉德先生的吩咐，这一层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布拉迪深吸一口气，曲起手指扣了三下门，节奏不急不缓，显出了克制的礼貌。

停顿了一秒之后，门自动向两侧滑开了，布拉迪向前两步进了门，但也只是到门会自动关上的距离便停了下来。布拉德先生从正在阅读的文件中抬起头，从老花镜上方看向自己的访客。

“布拉迪。”

“……是。”

“我看到了你的评分。”布拉德先生总是开门见山。

布拉迪皱起了眉。

“萨克守口如瓶，不过我有自己的渠道。”布拉德先生将文件放回到桌上，轻叹一口气，双手手指交叉撑在桌上，用更加严厉的眼神看着布拉迪，“只有排名第一的团长可以成为总团长，第三名和最后一名没有差别。”

“我已经尽力了。”

“但还不够。我注意到你有一项任务还没有完成。”

“主犯已经死掉了。”

“但从犯还没有。”

“他并不好抓。他有空间异能，而且从那天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所以抓住他。”

“为了什么？”

“这暂时还是机密。我所能说的，只有‘联邦需要这种异能’。”

“人体实验么？”布拉迪顿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您知道那不人道。”

布拉德先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轻蔑地说道：“他来自翡翠大陆，那是布鲁斯的国度，他的君主不知道有‘人道’这种东西。”

“……所以联邦也可以不要这种东西了么？”

“当然需要！”布拉德先生回答得依旧坚定，“但是，布拉迪，有时候我们会遇到特殊情况，不得不有人牺牲。”

布拉迪沉默了，一句“特殊情况”唤醒了他那已沉睡多年的愤怒。母亲用身体护住他时那高声的“不”在他耳畔回响，停尸房中父亲青紫的脸在脑海中浮现。他颤抖着呼吸着，闭上了眼，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特殊情况……特殊情况……”布拉迪呢喃着，猛地睁开眼，问出了出乎布拉德先生意料的问题，“那么，我的母亲，也是‘特殊情况’之一么？”

布拉迪眼中的愤怒和仇视让布拉德先生有一瞬间的慌张烦躁，但他用整理文件的动作掩饰了过去：“……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怎么会忘记呢？”布拉迪看着祖父那张依旧冷漠无情的脸，惨笑，提高了声音，“怎么会忘记呢？那差不多是我记忆的开始！”

“布拉迪。”布拉德先生摇着头叹了口气，“我的孩子，你要明白，我的所作所为、我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布拉德，为了布拉德血脉的延续。你不知道我们的血有多珍贵。”

“珍贵过自己孩子的幸福和生命？”布拉迪有意停了下来，好欣赏布拉德先生那一瞬间痛苦的表情。虽然他已是满头银发的老人，但布拉迪并不同情他。

“我也十分懊悔，布拉迪，原谅我吧。”布拉德先生再次叹气，声音失去了平日的严肃和冷静，“你的父亲在你母亲去世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在任务中寻死，而你的叔父不久也因病去世。我的两个儿子就这样早早地离开了，我悲痛欲绝，经常在睡梦中惊醒。当得知你并没有在那场事故中死去时，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是尼尔的延续，让我看到了希望。”

“是啊，特别是当知道我延续了那力量之后。”布拉迪露出厌恶的冷笑，“还好我的堂兄有着经商的天赋，不然没有继承力量的他就会被扫地出门了。”

“别这么说，布拉迪。为什么你要说这些伤感情的话呢？”

“如果我对想杀掉我母亲和我的人存有感情的话。”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布拉迪。”布拉德先生艰难地说道，“无论我对孩子的母亲如何不满，我都绝不会去伤害我的孩子。”

布拉迪没有对这真情告白做出任何回应，因为他不相信，所以他只是默默听着，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哎，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布拉德先生说道，“让我们向前看吧。”

“我会的。”

布拉迪恢复了平静，因为现在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的父母早已离世多年。而他现在还站在这里，站在这栋房子里，站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只是因为父亲留给他的一封信。

这是父母对他的期望和嘱托，仅此而已。

“距离最后的评选还有一周，我会注意那个从犯的动向。不过如果未能抓住他，我也无能为力。”

布拉德先生似乎被之前的那些对话触动了，最终退让，他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布拉迪的决定。他向后靠去，转而想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氛围。

“今年你的那些远房姐妹们也来了，好好照顾她们，不要舍不得刷你的积分，彰显你的风度，满足她们的要求。”

布拉迪眯起眼：“当然，我一定会让她们愉快地离开的。”

也不管布拉德先生有没有听出他语言背后的意思，布拉迪就直接退出了书房。

他深深呼吸，为自己摆脱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而松了口气——这就像是他每年必须遭遇的一道坎一样。他抬起头，看到自己每年必须遭遇的另一道坎从走廊尽头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布兰达。”

第二十五章

布拉迪抬起头，看到自己每年必须遭遇的另一道坎从走廊尽头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布兰达。”

着一身华丽蓝色晚礼服的贵妇停下了脚步，她优雅地转过身，昂起金色的头颅，嘴角挂着微笑。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增添明显的皱纹，也没有使她的身材发胖走形，精致的刺绣和美丽的珠宝使她光彩依旧，但她的蓝色双眸已经失去了神采。

“你应该叫我母亲，亲爱的。”

“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布拉迪走了过来，礼貌地行贴面礼，“而且相信您也不想认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多少还是有一点儿……”布兰达自知尴尬地扭过头，避开布拉迪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是在说血缘，还是在说母子关系，“的确，我更想和尼尔有我们自己的孩子。”

“可惜父亲先爱上了我的母亲。”

布兰达急速地转过头，但并未从布拉迪眼中读出恶意的讽刺。

或许，他是无意的。

这样想着，布兰达缓缓地舒了口气，转移了话题：“你的远房姐妹们来了。”

“他已经告诉我了。不过我不会爱上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精致的妆容也无法掩盖布兰达惨白的脸色。她应该生气的，应该狠狠地教训布拉迪，为他一次又一次有意或无意地刺痛她的伤口狠狠骂他。她可以的，因为从法律上讲她是这个男人的母亲。

但她是个温柔的女人，温柔而软弱。她忍受了家族强横的决定，忍受了丈夫带着疏离的温柔，忍受了无爱的婚姻和守寡的痛苦，所以，她也会忍受眼前这个男人的。而且，她不知道几个骂人的词。

“那么，请礼貌而明确地拒绝她们吧。至少，不要让她们痛苦。”

布拉迪愣了一下，多年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人与他所想的是完全不同的。

“我会的。”布拉迪诚恳地点了点头，真诚地拥抱他的继母，“宴会的音乐已经响起了，女主人应该出现了，请您快去吧。”

布兰达点点头，依旧优雅而从容不迫地走下楼梯，她在平台处停留了片刻，抬起头看向布拉迪，说道：“希望你快些为我们带回一个新的女主人，布拉迪，别再让我为确定领舞的人选而头痛了。”

布拉迪没有回答，他向布兰达挥了挥手，目送她走完所有的台阶，消失在通往宴会厅的走廊转角处。

“那男人不会接受我的选择的，无论是多丽丝还是肖斐扬。”

“我和多丽丝是什么的选择？”

突然而毫无预警的，轻柔绵软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布拉迪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他缓缓地扭过头，但在看到那漂浮在一片漆黑中的脸孔时还是受到了惊吓——虽然他承认肖斐扬适合黑色，但这色彩的反差未免太过鲜明了一点儿。

“呐，是什么的选择啊？”肖斐扬锲而不舍地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布拉迪抚着胸口稳定了一下情绪，“她让我快点选一个舞伴。”

“哦？”肖斐扬故意吊起了脸，“你那么想跳女步么，布拉迪？恐怕你的身高不大适合我。”

布拉迪哈哈笑了：“那个先放一边，倒是你，扬，你怎么会在二楼窗外呢？”

“我听到你和祖父吵架了——我发誓，只是一些片段，而且是它们自己跑进了我的耳朵里。”肖斐扬微微歪头，“我想你祖父对你父亲和你的感情是真挚的，布拉迪，你早晚会明白的。家长总是挂心着孩子，而孩子总是无法体会家长的心情。”

“这心情或许我现在已经体会到了。扬，你怎么会在二楼窗外？”

肖斐扬的头又歪向另一侧：“因为管家说他们没有准备血浆——这我能理解——所以我来找你了，布拉迪。”肖斐扬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状，“就再多这一次好不好。”

“不，我是说……”

“我们在街上碰到了托瑞多殿下，殿下把埃勒拉走了——不，准确地说，是抱走的——还让我不要跟着他们，所以埃勒和我都无能为力。我只好来求助我的监护人了。”肖斐扬的眼睛闪啊闪，“你不会放任我失控暴走吧，布拉迪？”

“当然不会！”布拉迪双手撑在窗台上，向外探去，“但这里是二楼，扬，你飘在二楼的窗外！你是怎么做到的！”

“诶？”刚刚还口若悬河的肖斐扬愣住了，“我，在，飘？”

肖斐扬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布拉迪也一同向下看。

终于确认自己状态的肖斐扬先是惊慌地“啊”了一声，接着“唰”地向下坠去，布拉迪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拖进了走廊。

肖斐扬坐在地上，还有些惊魂未定：“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结果就……就看到了……我也不知道……”但困惑很快从他的眼中消失了，“这是好现象——能力的飞跃——说明我终于快成年了，而我的异能是飞行。这难道不赞么，布拉迪？”

“当然很赞！”布拉迪蹲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没有告诉肖斐扬：在辅助个体腾空的仪器越来越轻巧且普遍的现在，飞行这种异能多少有点儿鸡肋。

不过，会飞行的沃恩图——毫无疑问是稀有的。

就好像自己播下的种子终于冒出了嫩芽一般，布拉迪倍感欣慰：“希望你别赶在我二十一岁生日之前成年。”

肖斐扬笑得狡黠：“怎么，怕我会马上跑掉么？你舍不得我离开么？”

我舍不得扬离开么？

布拉迪恍惚了。这和Honey玩笑般的测试、莫卡无聊的调侃和陆子琪谨慎的建议都不一样，这是肖斐扬在问他——

你舍不得我离开么？

如此地突然，如此地直截了当，如此地直击心房，让布拉迪有一瞬间的窒息。

我喜欢着你，你却问我这样的问题。

布拉迪为自己的感情叹息，几乎未加思索地，他试探道：“如果我说‘是的’，你就不会离开了么，扬？”

话一出口，布拉迪就后悔了，他突然想起了其他的一些事，比如说多丽丝。

是啊，如果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将如何面对多丽丝，面对他们之间的感情，面对他们彼此这么多年的等待。

但为时已晚，布拉迪只能屏息注视着肖斐杨，等待着他的回答，如同等待着最终审判。

第二十六章

肖斐扬的问题只是在开玩笑，怎料布拉迪却这么认真地反问了——而他竟然在同样认真地考虑着这问题的答案！

我要不要离开呢？

肖斐扬低头思考着——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对，是哪里不对呢？

啊，是了。

肖斐扬扭头看向布拉迪，一脸幽怨：“我听莫卡说你对我下了牵制印，布拉迪，在你把它解除之前，我恐怕想离开也做不到。”

“啊，这个……哈哈哈。”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意外，但恰也化解了布拉迪的尴尬，使他免于踏入难以挽回的两难境地，让他松了口气。

布拉迪哈哈笑着站起身，向肖斐扬伸出手：“在你成年的时候我就会解除它，扬，然后你就不再受约束了。不过，如果你那时能选择留在荣誉团，我会很高兴。”

“啊……必须要等到成年后吗？”肖斐扬自己站了起来，没有握住布拉迪的手。

“没办法，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好吧。”肖斐扬遗憾地耸耸肩，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忽然踮起脚尖，环上布拉迪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