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镇问:“有治冻疮的药吗?”
“二爷,你是哪里冻伤了?”林大宝吃惊的追问道,等意识到寇镇又扫了他一眼,连忙老实的回道:“有几罐保肤膏,正是治冻疮的。”
寇镇便对他说道:“匀两罐送给伙房的顾小满。”
伙房里的活计重,又日日要洗涮,顾小满的两只手都生了冻疮,寇镇一直看在眼里,故此在得知大宝带了冻疮药时,要他送两罐去给顾小满。
林大宝差点被一口气憋住,通共就五罐保肤膏,一口气就匀两罐给顾小满,这顾小满好大的脸面?随后他又记起刚才听营里的兄弟说,这些日都是顾小满帮着他家二爷送饭洗衣,心里虽说气归气,但想着他带过来的药,最后总终是要被他家二爷分给营里的军医和将士们的,于是恭恭敬敬的答道:“是!”
寇镇视线又落在桌上的糟鹅掌上,他想了一下,对林大宝说道:“把这些带去给顾小满尝尝。”
林大宝吃惊的瞪大眼睛,但啥话也不好说,于是憋下心里的气,闷头用个小油包装了几块,寇镇看着林大宝,又说道:“全送给他。”
“全给?”林大宝忍不住声音提高了一些,那寇千总往他脸上瞥了一眼,林大宝顿时啥也不敢说了,但想到他辛苦带来的好吃的要全部送给顾小满,林大宝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二爷,这是孙姨娘准备的呢,好歹您留几块尝尝呗!”
寇镇手上的笔放了下来,抬起眼皮定定的望着林大宝,在他的逼视下,林大宝提起一整包糟鹅掌,头也不抬的跑出了营房。
林大宝出了营房后,寇镇打开了纸镇下压着的那封信,信上不过写了半页纸,寥寥几语尽是催着他回京成婚,落款留了一枚印章,寇镇看完后,直接丢到火盆里。
又说林大宝被寇镇打发到伙房来给顾小满送糟鹅掌和冻疮药,彼时顾小满正忙着准备夜饭,他并未留意到林大宝进来的身影,直到林大宝接连喊了他好几声,顾小满这才看到他。
顾小满已从老李头他们口中知道林大宝今日回营,此时看到他来了伙房,开口问道:“林兄弟,你是来给大人领饭的?还得等一会儿呢,要不然你先坐坐?”
林大宝今日受了气,想着那般难得的糟鹅掌和冻疮要被顾小满得了这好处,于是满心的看顾小满不顺眼。
顾小满被他这么瞪着,不明所以的挠了两下头,问道:“林兄弟,你咋了?”
林大宝愤愤不平的又瞪了他两眼,接着把手里拎的包裹塞到顾小满怀里,说道:“拿去!”
顾小满也不知道他给的是啥东西,便问道:“你这是给的啥啊?”
“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是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林大宝气呼呼的说。
老占正在炒菜,他扭头看了林大宝一眼,说道:“大宝,你这是干啥,咋刚回来就跟小满拌嘴?”
林大宝心里越发委屈了,以前顾小满没来的时候,老占头对他多好啊,伙房里有啥好吃的,总会想着给他留一份,虽不一定是多好的东西,但好歹是整个营里独一份,现在可倒好,不管干啥,老占头都为着顾小满这个新来的。
老占手上正忙着活,也没看到林大宝今日神色不对,他嘴里还喋喋不休的念叨着;“说起来你还比小满大半岁呢,就当是让着他这个当弟弟的行不?有啥事别跟他计较!”
林大宝恼了,他说道:“谁是他哥哥?他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顾小满听了这话,把林大宝塞给他的东西还给他,他绷着一张脸,说道:“你姓林,我姓顾,本来就不是兄弟!”
向来好脾气的顾小满也不高兴了,他心想,我还不想当你兄弟呢,我大哥二哥在顾家屯,他们可比你好多了!
林大宝见顾小满还看不上他辛苦从京里带来的东西,几乎气得倒仰,他怒瞪着顾小满,拍了拍他那小包裹,说道:“你以为我想送给你?要不是我家二爷吩咐我来的,我就是扔给狗,也不会拿给你吃。”
顾小满也恼了,他涨红着脸,冲着林大宝说了一句:“随你啥龙肝凤胆,我一口也不稀罕你的!”
要惹顾小满生气可不容易,老占见此,连忙放下锅铲,他见两个人都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好笑,嘴上却喝斥了顾小满两句;“有这拌嘴的功夫,伙房里多少事干不了?”
顾小满沉着脸,紧紧抿着嘴唇,坐到灶下去帮着烧火了。
老占说完顾小满,又开始说林大宝,他麻利的把寇千总的饭菜装好,又说道:“行了,你赶紧拿了千总大人的饭菜回去!”
林大宝气顾小满不识好歹,但带过来的东西又不能不给他,要让寇镇知道他又带回去了,定然不会轻饶他,于是他把包裹放到条案上,朝着顾小满说道:“东西我已送到伙房来了,随你要不要。”
说罢,林大宝抱着饭碗出了伙房。
不提林大宝负气走了,只说伙房里给各个卫里发了饭菜后,顾小满连夜饭都没吃,老占当他还在跟大宝置气,也没有多劝,只让他把伙房里的碗筷收拾干净,就打发他歇着去了。
顾小满洗完碗筷,便出了伙房,却他并未歇着,而是直接穿过校场,找进宝说话去了,因进宝正在和张进闹别扭,故此顾小满来喊他,他便直接出了营房。
此时天色微暗,两个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靠墙坐着说话,张进宝见顾小满神色不对,便问道:“小满,你咋不高兴?”
顾小满手里捏了一个雪团,他对进宝说道:“进宝,你知道林大宝回营了不?”
“知道呀,乌拉拉带了那么些东西回营,打眼得很呢!”
顾小满叹了一口气,他对进宝说道:“他回来了,那日后千总大人的饭菜就用不着我去送了。”
进宝听他语气里还带着失落,于是上下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咋听你这话,像是不想林大宝回来似的。”
顾小满没吭声,他心里其实是认同进宝的话,当知道进宝回来时,顾小满也不知自己在想啥,就是想着林大宝要是不回来,那该多好啊。
张进宝见顾小满不作声,他楞了一下,望着顾小满吃惊的问道:“还真让我说着了?”
顾小满低下头,他对进宝说道:“我也说不清哩,才刚我跟林大宝吵了一架,其实是挺小的事,我知道是我心里不自在,把邪火往他身上撒呢。”
进宝没有追问顾小满是为的啥事和林大宝吵起来,在他看来,不管谁对谁错,他肯定是站在顾小满这边的。
“小满,你是不是喜欢千总大人?”想了半晌,张进宝问了一句。
顾小满听了张进宝这话,先呆了一下,随际下意识的左右张望了几下,接着他满脸通红,嘴里说道;“你可别瞎说,让人听到说闲话呢。”
张进宝不以为然的说道:“那你要是不喜欢千总大人,为啥对他这般好?”
顾小满结结巴巴的说;“千……千总大人是个汉子,我心里服气他。”
张进宝却不信,他说:“你可拉倒吧,谁都不可能平白无故对别人好,你肯定是喜欢千总大人,说不定头一回见着他时就喜欢上了!”
顾小满瞪着张进宝,他说道:“进宝,你别说了行不行?”
进宝不理会他,他看着顾小满,继续问道:“你是不是想着日后不能这么近的看到千总大人,心里就郁闷?”
顾小满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生怕让人听见了,于是站了起来,对进宝说道:“不跟你说了,我回伙房去。”
“哎,小满,你别走啊……”进宝喊着他。
顾小满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他走到进宝前面,从怀里拿出一个烤地瓜,这是出门时,老占塞给他的,顾小满掰开分了一半给进宝,又严肃的说道:“给你吃地瓜,刚才的话你不许对旁的人提起。”
进宝接过顾小满分的地瓜,嘴里还小声说道:“你这封口费就半个地瓜,也太便宜了些吧。”
顾小满没理会进宝,趁着天色还有些亮光,他跟进宝分别后,便往伙房去了。
第16章
林大宝送来的那包东西,老占代替顾小满去还了一次,林大宝不肯收,最后老占只得又拿了回来,那两罐冻疮药是好东西,老占收了起来,每日收拾完伙房的活计,就给大家伙手上都涂上一些,至于那包糟鹅掌,老占给伙房里每人发了一块,顾小满还挺有骨气,虽说大营里缺肉吃,却硬是忍着不肯吃林大宝送的东西,老占知道顾小满犟起来八头牛也拉不回来,故此没有劝他,只将余下的糟鹅掌每顿放两块在寇千总的饭菜里。
大雪接连下了几日,天气越来越严寒,每日清早操练的时辰往后推了半个时辰,顾小满自从不必给千总大人送饭后,总觉得每日少了些啥,于是伙房里,不管是谁的差事,他都抢着做,一时,他恨不得比老占头还忙。
那日张进宝说的话算是深深的烙进顾小满的心里去了,但这话他谁也不敢说,生怕别人笑话他,因此顾小满只能独自在心里琢磨着,可惜他本就憨头憨脑的,没个人跟他一起商量,他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只是心里敬仰寇镇大人是英雄,对他万万没有非分之想,这般给自己洗了脑后,顾小满总算不至于焦虑难过了。
这日,顾小满正在洗菜,有个同乡来的兵丁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他对顾小满说道:“小满,张示跟人打起来了。”
“啥?张示大哥跟人打起来了?”顾小满很吃惊,张示因进过学,心里多少带了几分读书人的高傲,大约是嫌弃这些目不识丁的将士们粗鄙,故此他并不太爱跟营里的将士们打交道,故此听说他跟人打架,顾小满才会觉得不解。
“还楞着干啥,快去看看啊。”
虽说大家都身处三羊镇大营,但营里两千多号人,自然会有各自不同的小圈子,譬如遇到有人受欺负,同乡出来的自然会跟着一道出头,这人过来就特特儿的叫顾小满过去的。
“哦。”顾小满擦了擦手,他又对老占头说道:“占大叔,我去看看。”
“就你们净是事!”老占头瞪了他一眼,却还是让他去了,都是同一个乡里出来的,若是这会儿袖手旁观,不免会被人说寡情,说不得日后还会被旁的将士们排挤。
眼瞧着顾小满出了伙房,老占头隔着窗户又嘱咐一句;“早去早回!”
“哎,我知道了。”顾小满答应一声,便跑不见了人影。
顾小满跟着几个同乡一道往张示他们那个卫里去了,今日休沐,只因大雪封了路,营里的将士们没有别的去处,大多都在营房内歇着,也不知咋的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还未进到营房内,顾小满便听到里面传来撕打声,顾小满赶紧进了里面,只见屋内的炕上地上挤满了人,中间让出了一块空地,张示和一个人正扭打在一处,顾小满定眼一眼,和张示打架的人叫陈小林,上回顾小满还在他手上买了肉干呢。
再看屋里的人,除了看热闹的,余下一半是顾小满他们同乡,另一半是陈小林他们同乡,这些人到了场,却并未上前帮着扭打,只守在一旁助阵,毕竟他们两人打起架来要是被上面知道了顶多挨几句骂,若是两拨人打起群架来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屋里没一个人跟着劝架,就只有一个张进宝,急得火上房,他拉了这个,又去扯那个,嘴里还骂道:“你们这是干啥,一个卫里还打架,这不是招人笑话么。”
张示刚来营里小半年,手上功夫在新进的这批兵里算是拨尖的,只是架不住陈小林身高体壮,他又是个老兵,刚来当兵那一两年,还在战场上打过鞑靼人,是以下手又快又狠。
陈小林一边打一边吼;“张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你爷爷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日不把你教训好了,爷爷就跟着你姓。”
“我去你娘的,你个狗东西算什么玩意儿!”张示估计是被逼急了,此时也骂起人来了。
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又打又骂,可把顾小满听糊涂了,咋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打起架来了,总得有个原因才是吧。
眼看两人打的都要破相,张进宝急得吼道:“你们两个住手,再不住手我可叫卫长去了!”
地上扭成一团的两人这会儿哪儿还能听进张进宝的话,顾小满眼见进宝急得眼泪出来了,他想帮着上前去劝架,结果被陈小林一个同乡眼疾手快手的拦住,那人以为顾小满要上去拉偏架,于是警惕的问道:“你想干啥?”
顾小满急着说;“把他们拉开呀,有啥事不能好好说,要是打出个好歹可咋办呢?”
陈小林的同乡犹豫了一下,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百长来了!”
围观的人都一齐望着门口,果然,只见张进宝他们杨百长带着两个卫长进了屋里,杨百长进了屋内,他见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嘴里喝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是想造反啊?”
接着,便有几个兵丁上前,将张示和陈小林两人扭了起来。
屋里的人都安静下来,那陈小林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瞪了张示一眼,便重重的哼了一声。
杨百长出声问道:“为的啥打起来!”
“没啥!”张示和陈小林异口同声的说道。
杨百长嘴里哼唧两声,他望着他们,说道:“行,这会儿你们倒齐心,一人出去领十板子!”
进宝急了,营里打架是常事,但要是去领板子,那可就太丢脸了,他说道:“回大人的话,两人闹着玩呢,没真心想打架。”
“十五板!”杨百长瞥了进宝一眼,嘴里又蹦出一句话。
因为多嘴,又多加了五板,张进宝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立时有几个兵丁推着张示和陈小林出去,不到片刻,营房门口已架起了条凳,杨百长带的兵丁不由分说,扣住打架的两人便摁在条凳上开始打板子。
这厢两人褪了裤子打板子,不一时,就聚集了不少人看热闹,那板子又厚又重,打在屁股上都能听到一声闷响,才刚打了几板子,他俩的屁股上就红肿起来,但挨打的两人却咬着牙,谁也没有吭一声。
打板子的时候,张进宝急得直跺脚,顾小满站在他旁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想着老占手里有两罐冻疮药,也能消肿化脓,于是撒腿就往伙房里跑。
老占见他回来了,随口问了一句:“小满,那边架打完了?”
顾小满没顾上回话,他说道:“占大叔,冻疮药呢?”
“你要冻疮药干啥?”因这药是林大宝送来的,顾小满都不大情愿用,是以这会儿他管他要冻疮药,老占便问了起来。
“张示和陈小林正在被打板子,屁股都肿起来了,我想拿咱们冻疮药给他们擦擦。”
老占听说都已经打板子了,问道:“不就是打个架嘛,咋还闹得打起板子来了?”
话是这么说,老占还是进屋去把用过的那罐冻疮药拿给他,顾小满接了过来,说道:“等回来再跟你说,我给他们送药去。”
说着,抱着药便跑了。
等顾小满再回来时,板子已打完了,张示和陈小林在卫里旁人的搀扶下从条凳上起来,顾小满把伤药拿给张进宝,他说道:“进宝,这是顶好的伤药,你快去拿给他们擦擦。”
“谢谢你,小满。”张进宝也没问他是哪里来的伤药,直接接了过来,又扶起张示,说道:“示哥,咱们快进屋去吧,我给你涂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