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满听他提起寇镇,心头顿了一下,他勉强笑了一下,对杨百总说道:“大人说笑了,我就是跑累了,这才不想说话。”
“我就说嘛,哎,小伙夫,我瞅你越来越对我的脾气了,要不我认你做干弟弟吧。”杨百总提议。
顾小满连忙摆着手,他对杨百总说;“百总大人,这可使不得!”
杨百总勾着顾小满的肩,重重拍了他两下,豪迈的说道:“你一个小伙夫,咋跟那些酸文人似的磨磨唧唧的。”
他一副’就这么说定‘的口气,又对顾小满说道:“日后营里就我罩着你了,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出头去。”
“百总大人,没谁欺负我,这营里的人都对我挺好的。”
“咋还叫我大人,直接叫哥!”
说了一路,将士们终于回到庄上,此时天色已黑透,打麦场上燃着火堆,夜饭早就烧好了,此番辛苦了的将士们肚子饿得咕咕叫,刚回来,点名过后,老占就忙活着给大家伙儿放饭。
这些都是刚入营不久的将士,昨夜被打了突袭,今日扳回一场,打麦场上一片喜气洋洋,几个百总从营里出来,见到押回来的土匪们,围着杨百总,每人打了他一拳,又说道:“真有你的,这么快就把土匪抓到了。”
“嘿,主要是我干弟弟的功夫!”杨百总把顾小满推了出来。
顾小满脸上涨得通红,他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围着,于是低着头,说道:“我啥也没做,我,我干活去了。”
杨百总一把揪住他,又说道:“干啥活啊,跑了一天,多歇会儿吧,你们灶上还差你一个?”
顾小满被杨百总紧紧箍住,而老占刚回驻地的将士们放完饭后,见到顾小满浑身脏兮兮的,张嘴说了一句;“小满,你洗涮洗涮就去吃饭了。”
“老占头,且先别忙,我带他去跟千总大人回话。”杨百总说了这句后,就勾住顾小满的脖子,领着一起往寇镇的营房去了。
顾小满几乎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杨百总拖进寇镇的营房里。
“二爷,土匪们全被剿了,一个不剩!”还没进入到营账内,杨百总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正靠在榻上的寇镇放下手里的报文,他抬起头,看到站在杨百总身旁的顾小满,先望了他一眼,紧接着,他的视线便落在杨老三勾住顾小满脖子的那条手臂上。
偏偏杨百总粗枝大叶的,没觉得有半点异常,他笑了两声,又拍了拍顾小满的肩膀,对寇镇说道:“二爷,今日多亏了这干弟弟,要不然土匪们绝计不会这么轻易被拿下!”
听到’干弟弟‘这三个字,寇镇的眉角不着痕迹的抽搐两下,他怎么不知道杨老三认顾小满做干弟弟的事情?看来不过才一日的功夫,他错过了不少事呢!
寇镇两眼望着顾小满,顾小满原本低着头,耳听着杨百总说了这么多,而千总大人却什么话也没说,于是便抬起头,谁知却刚好和寇镇四目相对,顾小满脸上火烧似的,他看着千总大人黑漆漆直勾勾的眼神,不知为啥,突然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了,顾小满连忙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发楞。
杨百总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不对劲了,难得这么轻松剿了土匪,他们寇千总不问剿匪的经过,净望着这顾小满干啥?
“二爷?”杨百总出声问道。
寇镇收回落在顾小满身上的视线,他撩起眼皮看了杨百总一眼,沉声说道:“几个土匪便让营里这么多弟兄伤亡,就算剿灭了也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这话一出,杨百总的脸色顿时涨成猪肝色,他张了张嘴,嘀咕着说道:“我这不是来给我干弟弟请功的么!”
“这个不必你来说!”寇镇淡淡的说道。
过了半晌,寇镇又开口望着杨百总,说道:“今日你辛苦了,先去用饭吧。”
“是!”杨百总朝着寇镇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顾小满也转身跟着他一起。
“顾小满,你留下!”寇镇开口喊住顾小满。
顾小满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杨百总望了一眼顾小满,不知道寇千总留下他是啥事,不过千总大人只喊了他的名字,杨百总想了一下,朝着顾小满使了两个眼色,让他放机灵一些,便先出了寇镇的营账。
杨百总走后,营账内便只剩下顾小满和寇镇,顾小满转身面对寇镇,经过老占前一夜的劝告,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顾小满,于是便默不作声。
寇镇也一言不发的看着顾小满,就在刚才,他发觉顾小满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感觉似乎跟他变得疏远了,至于原因是什么,寇镇不清楚,但想到这些,寇镇的心情突然变得恶劣起来。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账内静悄悄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到一般,过了半晌,寇镇开口,他问道:“今日你立功了,想要我赏你什么?”
顾小满低着头,他回道:“我是大人手下的兵,这些都是我应该做了,不需赏什么!”
寇镇两眼望着他,他只觉得有一团郁气瘀在胸口散不开,这种感觉先前从来不曾有过,而顾小满呢,他自始至终埋着头,压根没有察觉到寇镇阴晴不定的脸色。
“既然不要,那你就出去吧。”寇镇说道。
“是!”顾小满回了一声,朝着寇镇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待顾小满走后,寇镇盯着营账的门口看了许久。
顾小满刚回到灶上,老占已打了一盆热水端到顾小满面前,说道:“快洗洗,饿坏了吧,你的饭菜在灶上热着呢!”
顾小满没有吭声,从千总大人的营房出来后,他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再加上下午在山上所见所闻,顾小满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精神看起来十分不济,老占以为他是受伤了,便问道:“小满,是不是哪里伤到了,要不要去叫军医给看看,可别忍着不说啊!”
顾小满摇头,今日就数他最没用了,除了带一趟路,遇到土匪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要不是杨百总,说不定他已经被土匪砍死了。
“我看小满八成是被唬到了,要是能烧两刀黄纸定定神就能好了!!”安山县一个婆子见顾小满满身血迹,便插嘴说了一句。
“是啊,可惜这儿连人都没住几家,上哪儿去找黄纸啊。”又一个婆子说道。
老占在营里待了大半辈子,他见多了生死,是以对顾小满这浑身血乎乎的没啥感觉,他说道:“小满,快去洗洗,赶紧吃饭。”
顾小满点了两下头,他换了干净衣裳,便傻坐在一旁,不一时,老占把他的饭菜端过来。对他说:“快吃完了去歇着吧。”
“占大叔,我不想吃。”顾小满反胃,就算已经从山上回来了,他仍然感觉身边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老占理解他,他坐在顾小满身旁,笑道:“我十六岁头一回上战场时,看到到处残胳膊断腿儿的,吓得不敢动弹,好险没被一个鞑靼人砍死,要不是我那时的卫长救了我,只怕你现在也见不着我了,可惜救了我性命的那个卫长到底也没活着走下战场。”
说这些话时,老占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惆怅,顾小满一时听住了,他想起今日的事,便闷声说道:“占大叔,是我没用,我胆小太小了。”
“这不怪你胆小,头一回见血光,被吓住了也是人之常情,要照我的意思,你们这些后来的将士,一辈子不杀人才好呢,这杀人可不是啥好玩的事!”
有了老占的安慰,顾小满似乎得到片刻的慰藉,他望着打麦场上正中央的那顶营账,营账内还亮着灯,不知里面千总大人的伤好些了没有,他能感觉到,千总大人在生气,至于在生啥气,顾小满也不知道。
老占转头看着顾小满微怔的神情,他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第39章
盘踞卧龙山数十年的土匪被尽数剿灭,除去被就地正法的,余下土匪全部押入安山县大牢,而顾小满那日大概真的是唬到了,回到驻地后就病了,一连两日没沾水米,好在他身子底子结实,吃了军医的药,又歇休了几日便好了。只是病好后,顾小满整个人却变得沉默起来,有时候大半晌都不见他吭一声,老占这心里怪别扭的,他寻思着顾小满远着千总大人,对两个人将来都好,但现在看到顾小满蔫蔫的,千总大人也是见了人都没个笑模样,老占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其实顾小满没来军营之前,千总大人也总是虎着一张脸,但大家伙儿跟他相处久了,也没觉得有啥不妥,似乎是从顾小满照顾他起居后,千总大人才渐渐比往日话多了一些,脸上的神情也时不时的会变化几下,现在突然变回跟以前一样了,从老占再到下面的几个百总,个个感觉不适应,偏偏要说有啥不一样,具体的又说不出来,于是几个百总就尽量不招他的眼,只有老占暗暗在心里盘算,他前几日给千总大人送饭,千总大人还问起顾小满的身子好了没有,照这反应来看,难不成他也是对顾小满有情?但顾小满一个大男人,要啥没啥,千总大人任啥稀罕他啊?老占想破脑袋都想不通,最后索性先丢到一旁,且看看再过段时日有啥变化没有。
土匪剿灭后,王书办代替寇镇往安山县衙去了一趟,事情都了了,他们也该回三羊镇大营,回去不像来的时候那般赶,有些受伤的将士还能坐着骡车回去,伙房照例在头一日,在老占的带领下,就给营里的将士们准备了干粮,而后便带着伙房里的物什提前先走了。
如今天气已暖和了,日头照在身上暖乎乎的,回去的路上,田间地头到处都能看到春耕的庄户人,虽说赶路辛苦,但走了这一日路,顾小满觉得沉甸甸的心头似乎轻松了不少,傍晚时分,他们一行人到了三羊城镇,当顾小满远远看到他们三羊城镇大营时,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占大叔,我们到了。”
老占侧头看着顾小满,这些日子他心里不自在,不管干啥都锁着眉头,现在看到他脸上带着松快的神情,老占心里也安慰不少,他笑着说道:“是呢,可算是到了!”
“占大叔也想念咱们大营!”顾小满问了一句。
“能不想么,在这儿待了大半辈子,就跟家是一样的,往常就算是打鞑靼人,也没有一连在外头待二十来天的。”老占说道。
板车进了大营里,门口守岗的将士帮着把车子一起推了进去,又说道:“你们咋这么慢,千总大人他们半个时辰前就已到了。”
“扯淡,这么多锅碗瓢盆,是那么容易拉回来的?”
其实回来时比去的时候已经轻松了许多,但赶着前两日下了一场春雨,路上不好走,是以他们才耽误了不少时间。
进了营区后,大家伙看到许久不见的老占他们,不时还会跟他们打招呼,老占他们拉着东西到了伙房,有人看到他们,冲着里头嚷了一声;“老占头回来了。”
老李头他们从里面出来,带着几个人帮着一起搬东西,又说道:“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走了这么多日,还怪想念的!”
他们伙房的人,吃住在一起,有的甚至还一起相处了二十多年,虽说有时急了也会拌嘴,但其实就跟家人一想,老占他们不在,刚开始几日还好,后来就见天的数着日子盼他们赶快回来。
老占问道:“我不在的日子,咱们伙房里咋样了?”
老李头拍着胸脯,说道:“我做事,你还不放心么!”
东西都搬进库房里了,大家伙也能歇一会儿了,顾小满回营房送了包袱,好些日子不在营房里,他还怪想的,进了伙房,看着平日用熟悉了的东西,他东摸一下西碰一下,不时还傻乎乎的憨笑几声,老占见了,笑骂道:“傻小子,赶了一日路,你不饿啊,快来吃饭!”
“哎,我就来!”
老李头把他们的饭菜端上来,又对老占说道:“刚才王书办打发人来了,说是这回千总大人并几个将士受了重伤,每日的伙食需多加两个菜补补。”
顾小满听到提起寇镇,吃饭的动作停了一下,自那日剿匪后,千总大人的饭菜就一直是由老占送去的,他听老占说千总大人伤得不轻,在安山县时没啥好吃的,顾小满试着要到山上去打些野鸡野兔子啥的,可惜收获不怎么样,现在回了三羊城镇,伙房里再咋也得给他们做几顿好吃的。
老占皱着眉头,他心里有些发愁,病号饭算是他们营里的传统,先前打仗,就是条件再不好,但凡是伤员,他们的饭菜也会单独做,现如今日子倒是比以前好过了,只是正是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好菜。
“知道了,我等会儿就先去找王书办。”
老李头摇了摇头,他说道:“这时候菜不好买呢,不年不节的,又不是赶集的日子,就是猪肉也不好买。”
有人提议:“干脆去买些鸡蛋,这总比吃肉要便宜吧。”
老李头说:“春上人家都留着孵小鸡仔,估摸着也买不了多少。”
老占说道:“明日我往柳家屯去看看,叫王里正替咱们收些鸡蛋上来,他们屯子大,多少肯定能买一些的。”
一旁的顾小满听了半晌,他望着老占,对他说道:“占大叔,离咱们营地里不远处的小河已经化了冻,河里肯定有鱼,我明日去看看,要是能抓些鱼回来,再咋也算一个菜呢。”
老占想了一下,对顾小满说道:“也好,明日你就去看看。”
说定之后,老占他们几个便埋头吃饭,待吃完后,趁着天还未黑,老占往王书办那里去了,顾小满收拾完灶上,正要去打水洗漱,进宝往伙房来了,顾小满看到他,心里挺高兴的,说道:“进宝你来了,我正准备明日过去找你说话去呢。”
张进宝看到顾满也很高兴,他拉着顾小满坐下,兴冲冲的说道:“小满,听营里的弟兄们说,是你最先发现土匪的踪迹,这才带着我们杨百总去拿住土匪们的?”
顾小满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说道:“我就是无意遇见土匪的。”
“你还亲自跟着去抓土匪了?”进宝瞪大眼睛,接着追问道。
顾小满摆了摆手,他说道:“没有,是杨百总带人去剿的匪,我啥忙也没帮到。”
张进宝一脸的羡慕,这回他们营里许多人都往安山县去剿匪了,可就是没有轮到他,顾小满看了进宝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啥,他说;“打土匪也没啥好玩的,你没看到小林大哥都伤了。”
提起陈小林受伤的事,进宝终于正经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他身上被砍了那么长一道口子,我看着都疼得慌。”
顾小满对他说道:“你跟小林大哥住一个屋里,平时可得多照顾照顾他。”
“那是当然了,这还用你说!”虽说因为张示的缘故进宝平日没怎么跟陈小林搭话,但现在他受伤了,咋也得照顾他啊。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顾小满对进宝说道:“进宝,你跟张示大哥还没和好呢?”
听顾小满提起张示的名字,进宝的脸色忍不住黑了几分,他跟张示两人自从上回吵了一架,已有快将近一个月没说话了,张示从安山县回来后,试着跟他讲和,不过张进宝这心里始终鼓着一个大疙瘩,于是便一直没有理会他,张示见自己拉下脸讲和进宝都不理他,于是索性也没再厚着脸皮找进宝,进宝自然是越发气闷了。
“他现在是能干着呢,听说在安山县剿匪时表现好,连千总大人都问过他的名字呢,这不,前几日又跟着我们卫长往定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