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亲转头抹掉眼里的泪,哽咽着说:“好,我去给你盛。”说着她快步走下楼,逃跑似的消失在顾平视线里。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杂响,是书桌上的东西统统被人扫到地上去了。
顾平在门外静立片刻,缓步走下楼。
事实上他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
他父亲只是为了平息自己不安的良心才会追问到底,他居然就冲动地用自己和秦先生的关系作为武器来反击。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报复,实在太愚蠢了。
番外:赝品(十二)
顾平很快看到堂弟回来了。
堂弟见到他有些诧异,问:“你不忙啦?”语气里永远带着刺。
顾平说:“不忙了,到是你,好像特别忙。”
堂弟说:“哼当然,我那边才刚起步。”说完他又一脸复杂地看了顾平一眼,大大方方地道谢,“如果你是真的想帮我,那我就跟你说声谢谢好了。”
顾平说:“不用谢。”他去酒柜里拿了瓶酒,撬开了,对堂弟笑了笑,“我们堂兄弟俩喝一杯。”
堂弟怔愣片刻,豪迈地往旁边一坐:“喝就喝,谁怕?”
两兄弟在相互针对多年之后,第一次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喝酒。大概是因为快过年了,顾平心里非常安宁,他淡笑着问起堂弟的宣传计划搞得怎么样,并仔细地听堂弟的回答。
气氛格外好。
吃饭期间堂弟甚至忍不住往顾平身边挪了挪,说道:“我觉得他们不太对劲。”这个“他们”指的当然是顾父和顾母。
他们一个红了眼眶,一个虎着脸,没谁是高高兴兴吃饭的。
堂弟心里后悔极了,对顾平说:“早知道还不如在家吃呢。”
顾平听到堂弟自然而然地提起“家”这个词,不由一晃神,接着他笑着说:“你要是不回来,大伯非领人去把你那边砸了不可。”
堂弟听着顾平自然无比的称呼,心里特别怪。在知道顾平真正的身世后他曾经非常反感顾平,觉得是顾平把他的东西抢走了,可在和自家田帅在一起后,他觉得事业还是自己只手空拳拼回来比较过瘾,猫在家里和顾平抢算什么本事!
家里那么大一个大摊子,瞧瞧顾平平时的工作量就知道了,累都会累死,他才没兴趣干。
想通了这一点以后堂弟想到了更多。
比如顾平比他大好几岁,那应该是在他生母和他父亲结婚前出生的。从这一点上看,顾平母亲似乎不算是在他生母和他父亲之间插足!假如顾平真的是他父亲的孩子,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父亲始乱终弃,顾平母亲未婚生子。
如果说这件事有谁做错了的话,头一个是他父亲。
真那么不喜欢,不想娶,你和人家上-床干什么?一个成年人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谈什么真爱不真爱。
其次是顾平母亲,明明人家都不爱你了,你还上赶着把孩子生下来,那不是自己找罪受,还拖累了自己孩子吗?
算来算去,顾平除了表现得太优秀以至于他曾经妒忌不已之外,并没有任何错处。
相反,和亲生父母住在同一屋檐下,却要改口叫他们“大伯”“伯母”,真不知道顾平是怎么熬过来的。换成他的话,早就不伺候了,哪还会去公司给顾家做牛做马!
以顾平的能耐,去哪里不被人抢着要?
想通以后,堂弟甚至开始同情顾平。
他在他家田帅的开导下已经决定要和顾平修复关系。
堂弟压低声音和顾平说话:“等下你要不要去我家做做,今晚田帅会做宵夜,他手艺可好了。”
顾平微诧。
他转头看着堂弟。
堂弟有些发恼,想和以前一样说“不想来就算了”,又忍住没说,而是再问了一次:“来不来?”
顾平说:“好。”
两兄弟约好了,吃饭的速度都快了不少。饭后他们一起离开顾家,顾平开了自己的车,堂弟自然而然地钻进去,说:“我懒得叫田帅来接了,你直接载我回去吧。”
顾平说:“成,地址。”
顾平的到来让田帅很惊讶,他悄悄朝堂弟比了个大拇指。
顾平没错过田帅和堂弟之间的小动作,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他和田帅聊起了工作方面的事,田帅长相平凡,工作能力却不差,只不过有个毛病,把细节抓得太死。
顾平很快抓住了田帅这个小缺点,给了田帅几个有用的指点。
田帅觉得豁然开朗,和顾平越聊越投契。
堂弟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他瞪圆了眼瞅着他们老一会儿。眼看田帅还毫无自觉,堂弟发飙了:“我饿了,要吃宵夜!”
田帅无奈地笑笑,揉揉他的脑袋说:“行,我去做。”
堂弟咧开一嘴白牙,示威般朝顾平一笑。
没想到田帅问顾平:“堂哥你有什么不能吃的吗?或者说喜欢吃什么?”
堂弟怒道:“你说了不能点菜的!”
田帅说:“堂哥是客人。”
堂弟这才委委屈屈地闭嘴。
顾平离开堂弟家时心里还残余着一阵暖意。
这就是正常家庭给人的感觉吧?
顾平开着车在市区漫无目的地晃荡。
没想到他又看见了徐大毛。
徐大毛穿着件军绿色外套,站在一间店面门口指挥其他人拆卸货车上的东西,看起来很忙碌。
顾平停车在一边看了很久,只到徐大毛停下来才下车走了过去。
徐大毛见到顾平是怔在原地,看起来呆呆愣愣的,表情非常有趣。
顾平想伸手扫扫他的头发,顿了顿,又忍住了。他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徐大毛说:“我想来想去,觉得搞文学不适合我,还不如早早出来搞点自己能做的。顾哥你不是说了吗,找准自己的定位是最重要的,我正计划着开一个装修公司。马上就要春天了,天气潮湿,搞装修的人不多,我有一个季度的时间来学习和练手,一定能把它做起来。”
顾平说:“你一定可以。”
听到顾平的鼓励,徐大毛又有点鼻酸。他想到他们一起呆过的那间屋子,后来他又去了几次,保安都说顾平挺久没回去了。他们之间的往来像是一场梦,本来梦醒了就该忘掉,可顾平说过的话、教过的东西,都像是印到了他灵魂里一样。
他忘不了,也不想忘。
徐大毛说:“我很喜欢这一行,给别人装修房子,听他们每个人说起他们对家的构想。每个人都想要一个美满的家,一想到我可以实现他们的期望我就很高兴。”
顾平说:“说得我都心动了。”
徐大毛说:“你要是……以后……”他欲言又止老半天,眼底终于还是泛起了委屈的泪光,“以后你随时可以来。”
顾平一怔。
顾平心里软和一片,他伸手给了徐大毛一个拥抱,认真地说:“我说过,你会找到你真正适合你的人。”
徐大毛说: “我要去忙了,我会努力把公司做好!”说完就抹了一把泪,转身背向顾平。
顾平看着徐大毛的背影一会儿,也转过身往车那边走。
这时徐大毛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我不要适合的,只要想要的!”
他们都停下了脚步,但谁都没有回头。顾平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打开车门开车离开。
一路上顾平脑海里闪过不少想法。
比如和堂弟一样组建一个新家,比如和徐大毛一起经营个装修公司,比如比如,永远都只能是比如而已,他这样的情况,根本没法和别人比较。更多时候他都只能身不由己地听从秦先生的话,只要秦先生想要继续,他是没办法喊停的。
顾平对此一直没什么所谓,反正他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特别喜欢的人,秦先生要玩多久、秦先生要留他到什么时候,他都不介意奉陪。
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吗?
顾平静滞片刻,否认了这个问题。
虽然他羡慕堂弟、虽然他挺喜欢和徐家小子呆在一起,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去和秦先生争取“自由”。
顾平脸上浮起了淡淡的嘲讽。
他果然是个自私的人,连感情的取舍也能用所谓的“价值”去衡量。徐家小子了解他吗?不了解。很少有人了解他真正的本性,他是一个理性、冷血、唯利是图的人——准确来说,他是个利益至上、趋炎附势的商人。
会喜欢上他的人,大概是喜欢他的假面具。
不曾真正了解就说出口的喜欢,永远是镜花水月,易聚更易散。
顾平理清了所有事,开车回了秦先生的住处。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才发现里头居然开着灯,亮堂无比。
秦先生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听到开门的动静,秦先生抬起头说:“回来了?去哪了,这么晚才回?”
顾平很意外,但很快回过神来。
虽然秦先生的语气不像在质问,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回家吃了顿饭,然后去堂弟家坐了一会儿。”
秦先生朝他招招手。
顾平乖乖走过去。
秦先生用鼻子在顾平身上嗅了嗅,危险地眯起眼。
顾平反应很快,马上给自己的话打补丁:“路上遇到了徐家那小子,聊了几句。他决定不搞文学那块了,准备开个装修公司,我看着还挺不错。”
秦先生把拉进怀里稳稳抱着,语气平缓之余带着几分审度:“你对他倒是关心。”
顾平知道在秦先生面前越想遮掩越糟糕,所以他大方承认:“朋友之间关心一下是正常的。”
秦先生吻咬着他的耳朵:“就怕他不只当你是朋友。”
顾平说:“世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和喜欢。”
秦先生挑眉,抬手把玩着顾平的手腕,说道:“你对他挺好,这不就是原因吗?”
顾平说:“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秦先生说:“要真明白才好。”仿佛怕顾平还不清楚自己的意思,秦先生明确地下达命令,“我记得我已经说过了,不许再和他往来。”
顾平“嗯”地一声,没有反对。
秦先生满意地笑了笑,把顾平按进沙发里吻了起来。他很喜欢看顾平在陌生地方做-爱的反应,尤其喜欢顾平最初的僵硬和战栗——这样的模样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激起他的征服欲。
秦先生不打算隐藏自己恶劣的一面,他亲吻完顾平,问:“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你忍终于受不了我这脾气,决定揭竿造反?”
顾平挑了挑眉,不答反问:“我要是揭竿造反,您会不会*?”
秦先生说:“当然会。”
顾平叹了口气:“那还是算了。”
秦先生的笑意从胸腔里溢了出来。
他把顾平稳稳压在身下,嘉许般说:“乖。”
番外:赝品(十三)
秦先生的到来让顾平推掉了当晚的应酬,专心伺候这位大爷。
秦先生听着顾平吩咐助理,等他挂完电话才问:“过年你也这么忙?”
顾平说:“没有,和朋友聚聚而已。”
秦先生说:“我打扰你了?”
顾平淡淡地笑着,没有回答。
秦先生也不追问,抱着顾平入睡。顾平不是很习惯被人搂在怀里,可他刚才被秦先生折腾狠了,没法提出反对意见,只能勉强接受这个现实。
第二天秦先生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顾平只能继续作陪。
秦先生问:“今天除夕,你不回家?”
顾平说:“搬出来以后就没必要回去过了,顶多回去吃顿饭。”
秦先生说:“那我留在这边——”“过年”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铃声是顾平没听到过的铃声,它对秦先生似乎有特别的意义,因为听到它的秦先生脸上的神色混杂着惊讶和犹豫。
顾平目送秦先生走出去接电话,不由微微地笑了起来。
秦先生这种人怎么会给某个人设定铃声呢?要么这个人对他来说特别重要,要么是对方拿着他的手机帮他设置。
不管哪一种,都表明这个人对秦先生而言非同一般。
大概就是“那个人”吧?
顾平平静地等待秦先生回来,结果秦先生走进来时对他说:“我要去F市一趟。”
顾平顿了顿,说:“嗯。”他没多问,因为他心知肚明。这几年他去过F市几趟,偶尔会见到“那个人”,对“那个人”的现状甚至比秦先生更了解一点。
随着年纪渐长,原本融洽的关系出现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矛盾。
毕竟到了这样的年纪,爱情就不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在这种日子把电话打到秦先生这边,应该是那个人和他爱人之间出现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吧?
顾平等秦先生出门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秦先生这种人会一个电话就跑过去安慰对方,实在很不可思议,怎么想怎么不搭调。
这家伙真懂得怎么安慰别人吗?
顾平笑眯眯地打电话给何秘书:“何哥,新年快乐。”
何秘书说:“新年快乐,怎么了?是不是项目出了什么问题?”
顾平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笑意:“去找点‘如何安慰人’之类的资料吧,秦先生会需要的。”
何秘书微讶。
他说:“谢谢提醒,我看看。”
何秘书知道秦先生是去了顾平那边,本来准备迎来他们之间的升温期,没想到听顾平的语气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何秘书稍微一了解,马上知道出了什么事。
“他”和另一半起争执,出了车祸进了院,秦先生先叫人过去处理,自己也立刻动身赶向F市。
何秘书默然。
他知道秦先生肯定不会向顾平说明原因,可惜顾平不是傻子,稍微一猜就能猜出秦先生的去向。
更重要的是,顾平居然能语气轻松地调侃这件事。
这说明秦先生和顾平之间的进展不太美妙……大概约等于零。
何秘书正替秦先生担忧着,电话又响了起来。
秦先生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何秘书,帮我查查怎么安慰人,给我几个简单点的办法。”
何秘书:“……”
看来顾平对秦先生的了解远远超过了他。
何秘书壮着胆子多嘴了一句:“您是要安慰谁?”
秦先生显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你不需要管。”
何秘书迂回地说:“安慰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办法,比如顾先生,您总不能买点甜品就指望哄他开心吧?”
秦先生嗤笑说:“他哪需要人哄?”
何秘书确定了,秦先生的确已经从顾平那离开,想去安慰“那个人”。
何秘书并不赞同秦先生这种行为,可惜听着秦先生毋庸置疑的语气,何秘书只能稍微提示一句:“有时候看起来不需要,并不是真的不需要。”
秦先生哼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
何秘书只能识趣地挂断电话。
秦先生结束了和何秘书的通话后不由得回想着刚才的情形,他说要去F市的时候顾平是什么表情来着?
秦先生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顾平的语气非常平静,和往常一样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来,不会多一分,他走,不会少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