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行远低头一笑,再抬起头来露出招牌笑容,“小叔还是念着姬家的,奶奶知道了一定高兴。我先走了,小叔记得欠我一顿饭。”
他也是个聪明人,不多问,也不多留,招了招手,回身迅速向旁边跃下,在夜空中几个跳跃,利落的向刚才姬家那些人坠落的地方窜去,眨眼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忍着点。”霜看向柳应年,拉住他的手腕。
柳应年点了下头。
霜连多一秒的停留都没有,带着他瞬间消失在原地,连续一闪一现远距离瞬移三次,才出现在一所全然陌生的房间里。
柳应年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依然觉得空间跳跃得太快,五脏六腑都要崩坏了,身体被空间压的几乎就要直接爆炸,到最后一次瞬移时实在承受不了,嘴角沁出血,瞬间晕厥了过去。
……
佣兵城,最高层。
林茂两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歪靠在走廊窗柱上,眼角余光扫见由远及近的高大人影,扬了扬唇角,慢不经心的掏出烟来,递了一支给来人。
“不太像你的风格,上次放跑了翔,这次又故意放走了霜,我都要看不清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御没用打火机,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手上那支烟一下子就点着了。“困得住人,困不住心。”
林茂笑骂道:“那你还困个屁?”
御吸了两口烟,沉默了一会儿,“人总要自私一次。”
林茂懒懒散散的也吸了两口烟,笑了笑,“是啊,人总要自私一次。那你为什么又不自私到底?”
御刀削般成熟英俊的脸庞在走廊灯下别有一番沉郁。“舍不得。”
林茂瞥他:“那霜呢?”
御抬眼看向林茂,“你和霜从小一起长大,还不了解他?”
林茂唇角的弧度加深。
御的视线落在窗外,“他有他的责任。他自己也知道。放他走,是因为他毕竟是我弟弟啊。”
林茂不明意味的嗯了个音调,似嘲讽,也有怜悯。
……
房间里灯火通明,柳应年醒来发现他和霜都躺在床上。
一张陌生的床,一个陌生的房间。
他支起身,坐了起来,瞬移的后遗症还有一些,让他不舒服,那种太过超出常人身体承受的空间压迫,不管已经体验过多少次,他都很难适应。
柳应年侧身朝霜看过去,他都醒了,霜竟然没有一点动静,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想起之前看到霜身上的那些伤口,他转过身,掀了下霜的衣服,从衣扣缝间看到霜腹上也有相似的伤口,眼神一沉,伸手一个扣子一个扣子的把霜的衣服解开,果然又看见了几道长短不一的伤口,血渍都干涸了。
这里看上去应该是某个高级酒店的房间,柳应年明白肯定是霜把他带来的,他们原来住的地方肯定还有姬家的人看守,已经不能回去了。
花了点时间搞清楚他们现在在哪,柳应年想了想,放下手中的电话,他本来想打电话要客房服务,叫人把应急药箱送上来,但显然不合适。
拿了茶几上的房卡,柳应年离开房间,一路下了电梯,进了酒店附属的二十四小时便利药店。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呃,跌倒磕破皮、流血的话,要买些什么药,麻烦你都拿一些。”
和药店的店员随意的扯了几句后,付了药钱,拎着装好药品的白色塑料袋走出自动感应门。
这些……应该会管用吧……
柳应年站在药店外叹了口气,抬起头准备返回酒店,一抬头,看见前方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夜色下,长身挺拔,俊美无双。
“应年。”来人微微扬起唇角。
“翔华……”柳应年顿时停在原地呆住了。
……
柳应年曾以为,生活的现实已经教会了他自私、坚强、狠心、漠然和麻木。
可是结果呢?
他发现他学会的其实只是故事中配角式人物的性格和存在。
很多故事、电视、电影、小说里,都有这样的镜头和画面——
主角站在地铁边上、马路中央、高楼大厦里、公交车上,或者茫茫人海中,看着熙熙攘攘匆匆忙忙日复一日按部就班的人群恐慌:每天,每天,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下去努力赚钱,行色匆匆的上班下班,在拥挤的红绿灯路口排队,脸上没有表情,人和人之间毫无交流……这麻木而毫无自知的社会!这麻木而毫无自知的城市!这麻木而毫无自知的人!
主角因此而自省和顿悟:我绝不要像这些人一样生活!我不要再这样麻木下去!我要改变!我和他们不一样!
柳应年也曾和这些主角有过同样的心情。
他曾天真的相信,只要他认真、努力、坚持,在他自己的视角里,他就是人生的主角。
可是后来他才发现,什么主角不主角,他连个配角都算不上。
他自己就是那些麻木而毫无自知的人群中的一员。
其实他只是个路人甲。
……
只有配角和路人甲,才无论怎么做,都摆脱不了渣的命运,得不到从头到尾童话式的美好结局。
……
替霜把伤口上好药包扎好后,柳应年出了卧室。
李翔华正坐在套房客厅的长沙发上,跷着长腿,沉默的喝着手中的茶,身上那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冷静沉稳的气质,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仅仅只有二十五岁的青年。
比起百战百胜的商场战将,果然还是高冷的军人气质更适合李翔华。
柳应年这样想着,李翔华也闻声抬头看向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站了起来,“都弄完了?”
柳应年点了下头,有些担心,“他这样真的不会有事吗?”
“那些伤看着可怕,其实还好,他只是因为精神力使用过度,超出身体负荷的极限,所以才暂时陷入自我保护性沉睡里。大概多睡一会儿就没事了。”
“是这样啊。”柳应年不由松了一口气。
不过李翔华嘴里的多睡一会儿,也许和他以为的概念并不一样……不知道霜要睡多长时间。
但只要霜没有事就好。
“真不喜欢看见你满脑子都是那家伙的样子,”李翔华迈步走到柳应年身前,抬手拨了拨对方额前的碎发,伸出双手,穿过柳应年两边的耳旁,搂住了男人的脖子,整个头也垂在柳应年的肩上,低声道:“我会嫉妒的。”
柳应年的身躯瞬间僵硬。
是啊,其实这个人,这个抱住他的男人,才是他名义上的恋人,也是他人生第一次真真正正交往的人,是他的初恋。
而现在,和前世完全不同的现在,他的身边却多了另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在他和李翔华的预料中的人,却完完全全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衡。
一个错误,一错再错,成了现在解不开的结。
“翔华……”
“丢下那个家伙,和我一起走吧。”
“……”
“我们不要管其他人了,就这样两个人一起,去什么地方都好,远远的离开这里,好不好?”
“……真的?”
这次换成李翔华身体僵了下,他闭上了眼睛,“我很想很想和你说那些话,那些,每一句都是我最想说的,可是……”
“可是你根本就做不到。”柳应年说。
如果能做到的话,上一世,李翔华就不用离开他。
前世他不知道原因,现在,至少能猜中一半,也算不错。
李翔华有他无法丢弃的责任,他有他的天职,有他不得不去履行的任务,他除了是他的伴侣,更是另一群人的团队伙伴。
“……嗯。”李翔华一动不动紧紧的拥着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曾经说过要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但现在,恐怕……
已经不能兑现了……
李翔华想到离开前在佣兵城里获得的消息,林茂已经确认过了,国际顶尖的几个佣兵团,已经全部都殒落在了“那边”,下一个,就该轮到这个国家了。先锋队伍十天前已经先去“那边”做探查了,接下来,只等御那里做好最后的准备,就轮到他们上战场了。
此去,大约就……
可能……
回不来了……
这些事情,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告诉柳应年,也不想告诉他,告诉他,只会凭添柳应年的负担,让他担心罢了。柳应年只是个正常的普通人,他对这些归类于古武、超能力、魔法等等远超出常识的事情,既不了解,也没有一点对抗能力,知道了,也无济于事。而且,只要有他在的一天,总能保护住柳应年的。
反正,也未必是百分之百一定会死在那里,他们这么多人,一起拼命战斗的话,总不会一点希望都没有,应该还是有一线可能活着回来的。
在那之前,即使再不愿意,霜的存在,他还是能够勉强忍受的。
比起失去怀里的这个人……
怀里的人轻微的摇了摇头,终于也抬起了双手,抱住了他的腰,慢慢的,轻轻的,到一点一点用力的,紧紧的抱着他。
李翔华内心绷着的一根线终于松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怕柳应年现在再和他说一次“对不起”,柳应年的决心一旦下定,想要改变,就很麻烦。
柳应年还是心太软。
这样就好,只要柳应年没有现在就坚决的选择霜,那么,他就还是安全的。
柳应年抱着李翔华叹息,事到如今,这种事情,他怎么做都是错,选择或者不选择,拒绝还是不拒绝,其实又有什么分别?他的想法真的重要吗?又有谁会真的听他的话吗?
他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尴尬过,脚踏两条船呢,是个男人都该高兴吧?
瞧瞧他,有魅力呢,假如这样都还不高兴,别人只会说他矫情虚伪。
可他不高兴啊,一点也不高兴。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只要想到最多再有一个月,不论是李翔华还是霜,可能都会一去不返,再也不会出现,他再狠的心,再狠的话,也说不出来。
只要李翔华不脑抽风,不要和前世一样用谎言骗他,他就再顺着他一次又如何,这点善意他总还是有的。
想着等到一切事了之后再一起算总账的人,又不是只有李翔华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送走李翔华,柳应年返回主卧室,打开门,抬眼就看见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正坐在床沿,身上缠满一道道白色的绷带,长发披散,在柔暖的床头灯光下,妖艳眉眼泛着冷肃,让人一下子联想到插在冬天雪地里的长剑。
“为什么没有跟他走?”霜从柳应年进来就一直看着他。
柳应年吓了一跳,不是说要多睡一会儿才会没事的吗,这才多长时间?
醒的也太快了。
“你不是精神力使用过度吗?”他边说边关了门,朝霜走过去。
“恢复了一些。”
“力气呢?”
“不能使力。”
“哦。”柳应年走到床头,拿起放在床头柜的一杯清水递给霜,看了霜一眼,“这个能拿住吗?”
霜冷扫他一眼,接过水杯。
柳应年眼神飘了飘,“什么时候醒的?”
“他让你丢下我,和他一起走的时候。”霜喝完水把杯子递给他。
“……”柳应年停顿了下,心情复杂,“你就一直听着?”
“我力气全失,出去也打不过他。”霜直直的盯着他说:“还是,你想让我和他为了你再打一次?”
“我怎么会……”这么想?
“我想的。”霜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很想和他再打一次。”
柳应年嘴巴动了下,“……为什么?”
霜站了起来,站到了柳应年的面前,低头看着他:“我想把你从他手上堂堂正正的抢过来。”
柳应年脸一下子就爆红了,顶着一脑门的血和他对看了很久才别开脸,不自在的道:“你说话也太……我……”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霜的EQ明显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现在这张嘴哄小年轻们倒真是好样的。
“我以为你会跟他一起走。”霜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把他转回来,看着他说:“你对他余情未了,又那么在意他,我想听你的选择。”
霜一直以为柳应年那天在他面前哭着说喜欢的人是李翔华。
那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为了喜欢他而流了眼泪。
霜说不出自己那时候的心情。
现在,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以后,再想起来心里又多了一种疼痛的感觉,好像心口那里被人一剑刺穿过,那种滞涩,无以名状。
他刚才真的以为柳应年会毫不犹豫的跟李翔华走。
柳应年会选择留下来,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也说不出的喜悦。
柳应年想起刚才,眼神微微黯淡,李翔华说的那些话不是不让他心动的,他甚至希望李翔华能毅然决然的带他走,也好过这样继续在李翔华和霜之间摇摆,这个逃不开,那个甩不掉。可是李翔华只是说的好听,管说不管做,根本不会带他走。
“我是有想过,”他坦白说:“但那个念头只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而已,想走的话,什么时候都能走,却不是现在。难得一次能看见你受伤,身为床伴兼情人,怎么也要尽尽义务照顾你。要是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未免太不像话。况且……”
他又顿了顿,“就算我愿意,他也做不到又有什么用?”
所有人都看出了他对李翔华没什么抵抗力,那是当然的,他又不是冷血无情的人,怎么可能无视曾经真切存在过十年的感情?
真要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人才更可怕。
如果李翔华当年只是骗他……
柳应年的眼神更黯然了。
霜抬起他的下巴,“你不生气吗?”
“生气有什么用?”柳应年神态平静的反问:“你和他是同事,又是一起生活一起长大的同伴,他做不到的事情,你觉得你就能做到吗?”
他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霜的瞳眸,仿佛能看穿霜的内心。
霜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柳应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了,除非你们能脱离佣兵城,不然结果都是一样的,他违抗不了命令,你也一样。这都几点了,赶紧洗洗睡吧,好好休息你才能更快恢复精神和体力。”
不管怎么想,有些事都是不会变化的。
无论是李翔华还是霜,佣兵城是他们成长的地方,是他们的家,某种意义上,佣兵城也是他们的母亲。
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抛弃佣兵城。
……
霜身上有伤,又都涂过药包扎过了,所以他只能简单的擦擦了事。
两个人晚上基本上都没吃饭,折腾了这大半天,肚子都在唱空城计,柳应年不像霜能耐饿,他直接叫了客房服务点了餐。
霜从浴室出来时,柳应年指了指沙发,“刚才出去,顺便带了套衣服给你,你那身唐装上面都是血,不能穿了,明天穿这个吧。”
在酒店里还好,有睡衣睡袍,要出去见人可就不行了。
柳应年也没看见过霜穿的那种唐装,应该是私人定制的,要他现在弄套来太为难他了,随便有件先穿着凑合,反正只是临时穿戴,霜要想穿他习惯的唐装就叫他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