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苗阳一定会得意的大笑几声,然后孩子气的说“斯里卡,我来了!”。今年,他只是沉默了片刻,随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起身往门外走去。
马丁看着苗阳的背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接下来的一年不会太顺利。
他头疼的想,明年不过是苗阳的而立之年,还没到本命年,应该不会有什么坎坷吧,要不要给他买红裤头辟邪呢?
一整个除夕夜,马丁紧紧的盯着苗阳,一直在考虑这件大事。
除夕夜同样头疼的还有杜恒。
从剧组的宾馆出来后,杜恒到了火车站,直接买了张去影视城的车票,直觉告诉他,师傅不会回老家,而他除了知道影视城和帝都之外,想不出去哪里。
车窗外风景如画,杜恒无心欣赏,躺在上铺抱着爱拍得看动画片,直到爱拍得的电量耗光了,他
才无所事事的睁大眼睛看着上铺的床底。
杜恒起初没什么感觉,直到推着小车的乘务员过来贩卖地图,他买了张地图,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地名,迷茫起来。
师傅在哪里?怎么样才能找到师傅?
他记得很清楚,苗阳有个撞邪的体质,而他刚好有个会跳大神的师傅,在他眼中,师傅是万能的,能治好半夜爱啼哭的小孩,能赶走附体的鬼魂,甚至还会为山羊接生。苗阳身上的那点小问题,只要找到师傅,就可以迎刃而解。苗阳对他不错,除了师傅之外,没有人像苗阳那样关心他,虽然苗阳的眼光不好,饭做的也难吃,不过比师傅强多了,最起码能把面条煮熟。
第二十二章
夜已经深了,车窗外星星点点,咣当咣当的铁轨声有规律的响动着,偶尔一声长鸣声响起,提醒着夜晚还在赶路的人——你不是寂寞的,还有人跟你一样在路上奔波。
杜恒就是在这样不算静谧的夜里悄然作出决定,从影视城开始找起,全国就那么多城市,总有能走完的那一天,总有能找到师傅的那一天。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杜恒揣着地图,开始了寻找师傅的漫漫旅程。
杜恒先从国内四大影视城找起,每到一处,先到当地的工会登记,然后边当群众演员边留意找师傅,找不到之后再换一个地方继续找。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四大影视城到名不见经传的小影
视基地,杜恒整整找了近半年,仍然没有找到他师傅。
眼见着新年将近,杜恒便决定回老家看看。春运的车票不好买,杜恒辗转几次才从黄牛手中买了张高价票,还是无座的。他背着已经破旧不堪的旅行包,跟很多在外地讨生活的人一起,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车厢内拥挤不堪,杜恒席地坐在两节车厢相连接的地上,背靠在车厢壁上休息。
有人用力的踢了下他的脚,他习惯的把脚缩回去,给那人让地方,那人蹲了下来,拧着杜恒的耳朵,低声骂道:“臭小子,睡死过去了?”
即便是刻意压低声音,杜恒仍然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他觉得在做梦,找了这么久连个影子都没有找到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眼前。杜恒怀疑出现了幻听,忽然睁开眼睛,又惊又喜的看着那个人,眼前猫着腰的这位,可不正是他师傅。
杜恒的师傅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恨的咬了咬后槽牙,低声说:“还有五分钟到站,我们下车。”
杜恒迷惑的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外面,漆黑一片,根本没有天亮,按照时间,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他挠了挠头,不解的问:“师傅,还没到站。”
杜恒的师傅狠狠的敲了下他的脑壳,杜恒疼的吸了口气,“为什么打我。”
“傻蛋!”杜恒的师傅压低声音,“现在没时间给你解释,你身上有钱吗?”
“有!”杜恒乖乖的掏出这半年存下来的钱,还没来得及数清有多少,师傅已经一把把钱全部抢了过来,最后觉得不合适,又把零头塞给杜恒,“下了火车分头走,城东十里远的小树林见。”
杜恒:“……”
杜恒跑到飞快,下了火车直奔城东而去。城东十里处果然有座小山,山上零零星星的几棵松树,勉强可以算作小树林。杜恒一口气跑到山顶,低声学着夜猫子叫了几声,然后竖起耳朵等了片刻,等到几声蛐蛐的叫声,这才撒开欢的跑了过去。
杜恒的师傅裹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军大衣,一张脸倒是干净的很,抄着双手踢了下杜恒,杜恒会意,立刻一屁股坐在师傅旁边,静静的等着听师傅的话。
杜恒的师傅叫杜小林,就是杨泉要找的人。
这半年来,杨泉四处派人找他,他东躲西藏,躲的着实辛苦。偏巧杜恒这个不听话的东西,不好好的跟着苗阳,非得出来找他,有几次杜小林看着杨泉的人跟踪杜恒,心里急的直骂娘,有心跟杜恒见面,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起来还得要感谢春运,拥挤不堪的火车里,杨泉的人想要抓住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便利用这个机会把杜恒约了出来,好好的跟这个不听话的小混蛋上上课。
“你怎么得罪苗影帝?”杜小林觉得杜恒大了,要循循善诱,不能直截了当的骂他。
杜恒委屈的说:“没有。”
“那怎么被赶出来了?”这半年杜恒瘦了不少,小脸尖了不少,当师傅有点心疼徒弟。
杜恒把苗阳在山上撞邪的事情告诉师傅,他没有说是马丁赶他出来的,他怕师傅对马丁使阴的。马丁那天的话确实挺让杜恒憋闷的,什么不好的事情都算在他头上,杜恒觉得马丁有些拎不清,找不到重点。不过,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倒不是杜恒天生圣母,原谅马丁,而是他觉得没必要再把马丁的话放在心上。说到底,马丁还不在杜恒在意的范围之内,既然不是在意的人,他的话又何必放在心上,烦闷过去也就算了。杜恒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找到师傅,解决苗阳撞邪的体质。
杜小林心疼的看着从小到大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爹又当妈拉扯大的混小子,无法想象这个从小心大的孩子心中突然装了别人,还为了这个人不惜辛苦的四处找他。他又觉得心酸,原本以为杜恒是关心他,离不开他,这才放着大好的安稳日子不过,四处找他,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别人。杜小林只觉得一颗操碎了心再难复合起来,就算用强力胶也无法黏住,因为他的心已经碎成了渣渣。两人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杜恒没问他过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缺不缺钱,只关心他能不能治好苗阳。
这酸溜溜的感觉,真是舒爽极了!
杜小林的心思百转千回之后,立刻冷静下来,他还有正事要做,不能带着杜恒,更不能让杜恒处于危险之中。原本还想找个理由赶走杜恒,此刻心思一转,计上心头,“臭小子,以前让你好好的学,你不愿意,说术是邪门歪道,没有那些拳脚功夫来的正派。现在知道了吧,任凭你是铜墙铁壁,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也奈何不得。”
杜恒嘟囔着一张嘴,乖巧的听着师傅的教诲,“我现在学吧。”
杜小林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他的头,“你以为这是耍大刀,想什么时候学就能什么时候学?你已经过了最佳的年龄,想学也学不成。可惜我一身的本领,后继无人。”
“那你赶紧去给苗阳治病。”杜恒两眼冒光的盯着他师傅,生怕师傅一眨眼又不见,他可是听说过,撞邪很伤身体,苗阳虽然人高马大的,不过论体质还不如他,也不知道从小到大撞过多少次邪,说不定身体早就被掏空。
杜小林把脸一冷,“苗阳给你灌了什么药,你对他这么上心。”
杜恒低着头捡起一根小树枝划着玩,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杜小林拍了下他的后脑勺,狠狠的骂道:“我怎么教你的?对人要留三分心,你可好,才离开几天,就把整个人都卖给苗阳。臭小子,别说师傅没提醒你,他们那个圈子里乱的很,你在影视城里也呆过一段时间,那些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没少见吧,怎么就不长记性。”
“苗阳不是那样的人。”杜恒脱口而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他要捅刀子当面就捅了,不用在人背后捅。”
杜小林咬牙切齿的说:“你对他的评价倒是不低。”
杜恒又开始低下头划着玩,继续无视他师傅的酸言酸语,心里忍不住的想,师傅这才在外面混了多长时间,怎么变得婆婆妈妈。
杜小林瞧着他那张不服气的小脸,吸了口冷气,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挂在杜恒的脖子上,“戴好了,这是师傅最后一块好东西,回头拿给你的苗大影帝。”
“这个就行了?”杜恒摸了摸玉佩,带着师傅的体温,温润滑腻。
杜小林摇了摇头,“只有这个还不行,得有个阳气重的人随时随地陪在他身边才行。”
杜恒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男人的阳气都很重。”
杜小林怔了怔,接着爽朗的大笑起来,“谁跟你说的。只有童子鸡的阳气最重,你懂得。”
杜恒略带羞涩的点了点头,懂了。
杜小林万万没有想到,一年不到的时间,他的小徒弟已经懂了这么多东西,更没想到,杜恒的心里已经有个人比他这个当师傅的还要重要。他酸溜溜的吸了几口冷风,气急败坏的踢了杜恒一脚,“还不快滚!”
杜恒没有听话的滚开,硬生生的挨了这一下,“为什么杨泉要来找我。”
这段时间的影视城不是白混的,杜恒已经知道杨泉是谁,也知道杨泉在娱乐圈里的地位,更知道杨泉过来找他的时间有多巧合——杨世杰受伤没多久,外界猜测纷纷,都说不是意外而是阴谋。
杜恒心里坦荡荡,不怕鬼敲门,不过他这个师傅可是个会弄神弄鬼的人,“你做了什么。”
杜小林嘿嘿干笑两声,“看那小子不顺眼,给马下了点东西。”
杜恒不屑的扫了他师傅一眼,“我不在身边,不要乱闯祸。”说完这句话,杜恒把马丁给他的那张银行卡递给杜小林,“这里面有二十万,你省着点花。”
杜小林此刻说不出什么心情,小屁孩一样的徒弟老成的教训他给他钱花,把他当成老不正经的闯祸精,被误解的感觉真是太不好了。他冲动之下,差点把真相说了出来,仔细一琢磨,又觉得没必要,事情尚未成功,还是别把杜恒拉进来,否则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他憋的内伤,一张脸红里透着青,落在杜恒眼中,那就是被说中心事不服气了。
第二十三章
师徒两个人又在小树林里吹了会冷风,杜小林看着东方欲晓,先撑不住,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从杜恒给他的那沓钱中抽出几张递给杜恒:“今天就是除夕,这是给你的压岁钱。装好,别被小偷给顺走了。”
杜恒接过来,说:“我们一起回老家。”
杜小林摇了摇头,裹紧军大衣,“我不回去,我还有事要做,你乖乖跟着苗阳,等我办完事就去找你。”
“你要回去?”杜小林走了几步,回头看杜恒还待在原地,“赶紧去救你的苗大影帝,晚了就来不及了。”
杜恒追到杜小林跟前,紧张的问:“会有什么后遗症?”
杜小林认真的想了想,“不孕不育吧,这个算不了什么。苗阳这么有钱,就算那方面不行,也会有人贴上去的。你放心。”
“不孕不育?”这几个字不管在报纸、电视、还是在网络上,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但杜恒从来没有去仔细了解过,仅从字面理解,就是不能生孩子吧。此刻见杜小林轻松的说出这句话,杜恒也没细想,看着杜小林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人影,他这才从另一个方向下山,准备去帝都找苗阳。
杜恒完全低估春运的威力,从早上一直到晚上,杜恒走遍这个城市所有的汽车站、火车站,仍然没有买到一张车票。炮竹声声中,他头疼的望着北方,花二十元钱在招待所里住了一夜,准备赶明天早上的火车去帝都。
“马丁有心事?”苗阳的母亲的慈祥的看着马丁,“一晚上心神不宁,怎么了?是不是苗阳不听话,惹你生气?”
除夕的晚上,苗阳家里很热闹,大哥大嫂今年新添了一对龙凤胎。两个小家伙玩了整整两个小时,咿咿呀呀的特别可爱。刚才两个小宝贝困的睁不开眼,大嫂和保姆抱着孩子先回去休息,客厅内现在还剩下苗阳的大哥苗天、苗阳的父母、马丁的父母以及苗阳和马丁。
马丁从小跟苗阳一起长大,苗阳的母亲待他不比亲生儿子差,从小到大,只要苗阳有的,马丁一定有一份一模一样的。
马丁一晚上都在琢磨苗阳来之前的态度,总觉得不对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直接问他,只好放在心里慢慢的想,没想到被苗阳的母亲发现异常,马丁赶紧回过神,笑着说:“干妈,没什么,想起一点工作上的事情。”
苗阳的父亲不满意的瞪了苗阳一眼:“干什么不好,非得去当演员。你当演员也就算了,还把马丁忽悠过去。要不然让马丁过来帮你大哥多好,马丁这孩子沉稳、考虑事情周全,公司里就缺他这样的人。”
苗阳不以为然的说:“马丁做经纪人也很成功,他现在是行业内金牌经纪人,多少人想求他带。他现在就是要开一间影视娱乐公司,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这个主意好,”苗天也参与进来,“影视文化赚钱不少,公司可以考虑投资。”
“不要你们投资,”苗阳神烦他哥,什么事情都要插一脚进来,“要投资也是我跟马丁投资,有你什么事?”
苗天丝毫不在意苗阳的态度,“要做就做业界最大的影视公司,我的弟弟,不可能输给任何人。”
“你烦不烦,”苗阳不悦的瞪着苗天,“你管好公司就行了,我的事情你别管。”
“你是我弟弟。”苗天着重的点了点“弟弟”这两个字。
苗阳立刻变了脸色,说起来苗天就比他大一分钟,他俩是双胞胎,长相却不同,苗阳比较像他父亲,帅气俊朗,苗天更像母亲,温文尔雅。小时候苗阳一直比苗天高那么一点点,所以他以为苗天是弟弟,他才是哥哥。长大后知道真相的苗阳简直生不如死,对着一个跟自己同一天出生而且没有自己高的人叫哥哥,苗阳完全无法接受。他从来不叫苗天哥哥,直到苗阳决定当演员时,才第一次开口求他哥。
一直以来,苗天的志向都不在生意上,而是准备跟母亲一样,从事文化研究的工作。家里也默认了他的这个选择,因为苗天实在内秀得很,不适合如战场的生意场。可谁也不会想到,苗阳竟然会突然决定当演员,坚决不愿意接管家里的生意,更是主动放弃继承权。他绝交的态度让家里始料不及,一阵腥风血雨之后,家里默认了他的这个选择。而促成这一切的关键,就是苗天接管生意。那一天,苗阳第一次叫了苗天“哥哥”。
第二次叫哥哥,是在苗天的婚礼上,苗天用了三年的时间,从一个文弱的书生蜕变成一个成功的生意人,进入董事会的同一年,迎娶了白富美的大嫂。新郎新娘敬酒时,苗阳叫了苗天“哥哥”。
有且仅有的两次,从那以后,苗阳都没有在叫过他哥哥,就连大嫂生了对龙凤胎,苗阳都没有开金口。
苗天也是奇怪,平日里豁达的一个人,偏偏对这个称呼在意的很,只要见到苗阳,总是想方设法的提醒苗阳:小子,我是你哥!
当着父母的面,苗阳无声的抗议了一会,便不在理会苗天,温柔的对马丁说:“累了吗?累了我们回去,不用等着守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