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这是位年轻的小伙子,比杜恒看起来还要脸嫩,苗阳眯着眼看了他一会,那小伙子也不怕人,笑嘻嘻的接受者苗阳的审视。直到杜恒弯腰钻进帐篷里,他才笑着说:“我就在隔壁帐篷,有事叫我。缺什么少什么需要什么,随叫随到。”
他走后,帐篷内只剩下苗阳和杜恒。
“少东家还要亲自拍戏?”苗阳脱掉鞋子和袜子,抬起脚闻了闻,捏着鼻子把鞋子和袜子扔到帐篷外面,还不忘记损杜恒一句。
脱掉戏服,杜恒只穿了件白色的工字背心,劲瘦的身上贴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一条紧身裤子贴在身上,关键部位鼓鼓囊囊的一片。杜恒从旅行包里翻出一条睡裤,把紧身裤脱了,换上睡裤,又拿出来一条递给苗阳,“换上睡觉舒服。”
苗阳这才注意到,刚才只顾着追那头种猪,他的裤管上沾满了草和泥。脱掉裤子,穿上杜恒的睡裤,苗阳觉得他得说点什么,“你们翻拍《雪山飞狐》?”
杜恒摇头,靠在一边躺下,“不是,《剑侠传》。”
苗阳笑了一声,“我记得以前海峡那边的武侠片都是室内布景,出外景多贵,现在也舍得花钱了?”
杜恒皱了下眉,转过头盯着苗阳,低声说:“苗阳,你不要这样说话。”
“我怎么说话了?”苗阳冷笑一声,自从杜恒走后,他努力说服自己忘掉这个人,自我安慰道:不就是看错个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来,差不多已经快要忘记杜恒,谁知道又被那头该死的种猪带到杜恒面前,还是那么狼狈的样子。苗阳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他承认第一眼看到杜恒就很喜欢,他喜欢一切干净的东西,杜恒不爱搭理他没关系,只要杜恒心口如一,不在他面前撒谎,给他使脸色都没关系。活到苗阳这个份上,能追求的东西已经不多,他就求一份真诚,心与心的坦诚对话,说什么都没关系,干什么也没关系,只要坦诚相待。
杜恒走后,苗阳也曾想过,如果刚一开始,杜恒和林林跟他实话实说,他一定会出手相助。杜恒偏偏选择欺骗了他,骗了他整整一年。一年的相处,苗阳越来越喜欢杜恒,喜欢吃他做的饭,喜欢他送的那块玉佩,喜欢他身上清冷的味道,还喜欢他专心致志看动画片的模样,更喜欢跟他呆在一起时那份惬意的放松。到头来,这一切都是假象,他像个傻瓜一样被人利用了一年,而杜恒在他面前隐藏了整整一年。
说到底,还是杜恒不相信他。
苗阳从未受过这么大的挫折,此刻再见杜恒,没有揍他一顿已经很给杜恒面子了,还想让他好好说话,天方夜谭!
杜恒的视线从苗阳身上移开,“你怪我,我不生气。你不能惩罚自己。”
苗阳笑了,被杜恒的无耻气笑的,“你心肠挺好的,到这个时候还顾忌我的感受。”
杜恒禁不住喊了一声,声音发颤:“苗阳!”
苗阳转过头,看了看杜恒,觉得今天的杜恒有些古怪,忍不住的问道:“你在海峡那边过的不好?有人欺负你?”
“没有。”杜恒一口否认掉。
“那你为什么出来拍戏,不在公司做个少东家?”苗阳心中一软,懊恼的发现,面对杜恒,他总是没法彻底的硬下心肠,就连讽刺他几句,自己也会跟着心疼,苗阳觉得挺没出息的,可又控制不住的去关心杜恒。就像在外面捡了个只小猫,捡回家后变成自己的一样,就算被主人领走,也会关心着他,生怕他吃苦受罪,对不起当初的一份心。
杜恒看着苗阳,小声的说:“我不会做生意,看不懂那些报表,只能出来拍戏。”
“看不懂可以学,我记得你认识字。以前你说过不喜欢拍戏,觉得没意思。”苗阳的声音也变得正常起来,心道,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想问就问,想关心就关心,杜恒在他面前示弱正戳中了他的内心,苗阳觉得继续欺负杜恒很不道德。
杜恒轻声地说:“人是会变的。”
“你变了吗?”
视线在空中交汇,那双熟悉的眼睛仍旧清澈如水,在没有光亮的帐篷内特别的显眼。苗阳轻叹一声,伸出手捂住那双眼睛,隔着手掌亲在上面,“我原谅你了。”随即把手拿开,枕在脑后。
杜恒却变了脸色,良久之后才低声说道:“你……”
“我怎么了?”苗阳笑着说,“难道你想让我一直记恨你?”
“对不起,”帐篷外突然有人小声的说道,“我给我家杜恒送药酒。”
苗阳回头望了杜恒一眼,站起来拉开帐篷的拉链,杜恒的小助理手里拿着一瓶药酒,不好意思的说:“刚想起来,杜恒还没擦药酒,我能进来吗?”
苗阳阴沉着脸,瞪了一眼这位面嫩的助理,没好气的说:“我帮他擦,你回去睡吧。”
“那太谢谢苗影帝了,”小助理探着身子往帐篷里瞄,苗阳挡住门口,“你还有事?”
“没有,没有。”小助理笑的像朵盛开的白莲花,“你们还需要什么吗?”
“滚!”杜恒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话,小助理笑的更开心了,无视苗阳的眼刀,扭着腰走了。
“他神经病,”苗阳忍不住骂了一句,拉上帐篷打开手电筒,“你哪里有伤?”
杜恒转过身后背朝上,把工字背心掀起来,指了指后腰的位置,“这里。”
“该死的,”苗阳拿起手电筒照在上面,杜恒的后腰上有巴掌大的一块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苗阳把药酒倒在手心上,双手搓了搓,这才抹在杜恒的身上,“怎么回事?”
杜恒轻描淡写的说:“不小心撞树上了。”
“以你的身手会撞树上?”苗阳才不相信杜恒的这句鬼话,这处伤一看就是脚踢的,都能看出来半个脚掌的印子,苗阳咬着牙帮杜恒揉了一会,“是不是有人为难你。”
“没有。”杜恒的脸埋在枕头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苗阳一巴掌拍在那处伤口上,杜恒咬着牙没吭声,苗阳更气了,“撒谎会上瘾,杜恒,我不想你在我面前一直撒谎。”
杜恒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了,苗阳拉过被子盖在杜恒的腰上,挨着他躺下来,伸出胳膊揽着他:“你知道的,对不对?”
杜恒没吭声,继续装死。
苗阳怔了半天,长长的叹了口气,“你是不想让我担心,怕我会为了你出头才故意撒谎。想想也知道,傻成你这个样子,不欺负你都不好意思。
不管你跟你师傅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但你不用费劲心思撒谎来骗我。我不想听你说谎话。那么纯净的眼睛,禁不起一次次的污染,杜恒,答应我,好好保护它,不想告诉的事情就别说,千万不要撒谎。”
杜恒这次总算给了点反应,点了点头。
苗阳受到鼓舞,继续说:“我猜你师傅在新公司并不顺利,有人为难你们。你帮不上忙,只能出来拍戏,想为你师傅增添一些砝码,对不对?”
“不是,没有人为难我们,是我自己要出来拍戏。”药酒挥发的差不多,杜恒转过身,把手电关了,“受伤是偶然,前几天跟人对戏时,没控制住力道,那人受伤比我还重。”
“为什么不用替身?”苗阳心疼的说,“武戏不比文戏,一不留神就会受伤,今天是腰受伤,明天说不定就是肋骨,后天就是……”
苗阳越想越觉得心疼,杜恒这个小傻瓜,仗着身手好,不要命了。他不要命,不心疼自己,苗阳可不行,杜恒受伤,他比杜恒还要难受,“要么不拍戏,要么用替身,你自己选。”
“都不可能,”杜恒说,“要想出头,就得凭真本事。”
“啧啧,”苗阳忍不住敲了下杜恒的脑门,“看不出来,你胸怀大志,明年要不要冲击一下斯里卡。”
“明年恐怕不行,”杜恒认真的说,“一步步来,先拿国内的奖。”
“你还真不客气,”苗阳又被杜恒气乐了,“说说你的计划。”
杜恒难得的羞涩了,“原来公司一心捧杨世杰,师傅说他烂泥扶不上墙,让我顶替他的位置。这
部戏拍完,接下来还有三部戏,明年预计会拍五部戏。”
“你还真不挑戏。”苗阳挺意外的,他以为杜恒拍戏就是玩票性质,没想到档期那么密集,玩命的拍戏。
杜恒说:“有名气后可以挑戏,就像你一样。”
“我是你的目标?”苗阳问。
“是的。”
第三十九章
第二天,苏导等人抬着半扇猪肉回去了。
苗阳没想到,因为这头种猪,他跟杜恒冰释前嫌,把话说开了,他只觉得心中一片清朗,连带着脚步也跟着轻松起来。
一回到剧组,就看到马丁那张紧张的脸。马丁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着苗阳,见他没事才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苗阳面带笑意,轻快的说:“你太紧张了。”
中午剧组吃的红烧肉,种猪的肉太老,带着一股子异味,很多人吃不惯,苗阳却觉得味道不错,吃的津津有味。
那场酋长狩猎的戏,最终还是分开拍了,演员先摆拍,然后把猪放在河边,摄像师小李守在湖边,等着抓拍合适的镜头,不让演员和猪见面。
秋去东来,酋长带领着族人搬迁,他们需要找一块背风的地方过冬。这天,刚刚拍完一场戏,森林里下起了雪,苏导当即决定连夜赶拍一场雪夜寻找驯鹿的戏。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抗战时期,他们跟山下的联系少了,物质匮乏,在这种情况下,驯鹿显得尤为重要,所以酋长要亲自带人去寻找驯鹿。而酋长的妻子,在这个寒冷的夜里,因为难产离开了人世。
这场戏拍完,下一场就是酋长妻子难产的戏和火葬酋长妻子的戏,整部影片的进程也就过了大半。天气不等人,剧组的人没有任何异议,开始准备雪夜的第一场戏。
雪飘飘扬扬的下着,非常的应景,寻找驯鹿的众人已经离开营地很远,可仍然不见驯鹿的踪影。雪吹的人睁不开眼,可是没有人放弃,因为这些驯鹿是今后的希望,没有这些驯鹿,他们接下来的日子会更难过,营地上的老人、女人和孩子还在等着他们找回驯鹿。
苗阳带着皮帽,领头一步步往山上走去,边走边摇晃着铃铛——这是驯鹿熟悉的声音,只要驯鹿听到铃铛声,就会知道主人过来找它们了。
“苏导,回去吧。”马丁看着漫天的大雪,担忧的说,“你看,这才半天的时间,雪已经没过膝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苏导连连摇头,大声的说:“不行!这场雪太难得了,拍完这一场戏,我给大家放假三天!”
马丁犹豫了一会,苏导拍戏很认真,就算是苗阳这样演技好的演员,有时候也会n机好多次,更别提其他的人的戏。自从进了剧组,苗阳一天都没有休息过,虽然有马丁悉心的照料,苗阳仍然瘦了下去,风吹日晒,脸上粗糙不少,马丁看着心疼。三天的假期诱惑太大,马丁心内迟疑起来。
雪越下越大,苗阳虽然戴着帽子,仍然难以睁开眼睛,他抬起手对苏导摇了摇,大声的叫道:“拍不下去了,快点回去!”
苏导既不情愿放弃这次大好的机会,又不敢直接得罪苗阳,磨蹭了好一会,这才挥手让收工。
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收拾好东西准备回程,此刻,突然狂风大作,吹的人站不稳脚步。
马丁心中一惊,手脚并用往苗阳的方向奔去,他还清晰的记得杜恒的话:一夜醒来,雾气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们迷路了。
此刻,同样的情况,风雪交加,视线受阻,什么都看不清楚。
“苗阳!苗阳!苗阳!”马丁接连叫了三声,可是除了呼呼的风声之外,哪里能听到苗阳的回答。
上次苗阳身边尚且有杜恒跟着,这次却连一个人都没有。
不对,马丁突然想起来,这场戏里苗阳带着好几个人,说不定那些人都跟在苗阳身边。这样想着,马丁稍稍放下心来,刚巧摸到一个人,一把抱住他,“苗阳?”
“马丁?”苏导大声的喊了一声,“什么鬼天气?”
马丁大叫:“其他人呢?”
苏导把马丁扶了起来,“先避一避风雪。”
两人互相搀扶着找到一块大石头,蹲在下面躲避风雪,苏导一直断断续续的跟他说话,不让他睡觉。不知道过了多久,马丁只觉得手脚已经麻木,不像长在自己身上。风渐渐的消了,雪也渐渐的消了,太阳也露出头来,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马丁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他茫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喃喃的说道:“苗阳呢?”
苏导扶着他靠在石头上,替他打掉身上的雪,“不用担心,说不定跟我们一样,找地方避雪。”
说完,双手聚拢在嘴边,大声叫道:“苗阳!小李,你们在哪里?”
“要死了!”
“我操,简直吓死人!”
“差点以为交代在这里!”
“太刺激了!”
“导演,我要加工资!”
……
众人纷纷的露头,苏导一个个的点著名字,点到后来脸色越来越难看,马丁的心已经沉到湖底——所有的人都在,除了他家苗大影帝!
“都站着干什么,赶紧去找苗阳!”苏导大吼一声,转过身安慰马丁,“没关系,苗阳体重不
轻,不会被风吹走。”
苗阳体重确实不轻,当然不会被风吹走,只不过,他迷路了。
跟苏导说完那句话,苗阳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风吹雪糊住他的眼睛,苗阳小心谨慎的往前挪着,想找个地方避避风雪。他不敢逞能,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小心,像头熊瞎子一样不分东南西北的摸索。
苗阳感觉并没有走出去太远,因为雪实在太大了,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越来越不安。就算找不到避风的地方,总能抱住一棵大树吧。可摸了这么长时间,苗阳连一棵草都没摸到。
一股熟悉的心慌涌上心头,苗阳的脑中突然冒出一幅幅清晰的画面——他和杜恒在云南爬山时同样迷路,现在重新回顾那些画面,当时的情况蹊跷,一片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湖泊和村庄,以及杜恒欲言又止的神情。
苗阳总算明白过来,跟上次一样,他又迷路了,不过,这次身边没有杜恒。
苗阳懊恼的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他的方向感不弱,从来没有迷失过方向,即便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也不会分辨不清东南西北。这两次不知道怎么回事,遇到极端的恶劣天气,总是找不到出路,就像在原地打转一样。
苗阳不是被动的人,此刻却由不得他逞强,双手捂住耳朵,不去听、不去想、不停的在原地踱着脚取暖,不敢继续走下去,他还记得上次杜恒说的——什么都别做,等着马丁找过来。
是的,什么都不用做,他相信马丁不会放弃他。
捂住耳朵,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苗阳把头埋在胸前,忽然感觉胸口一热,杜恒送给他的玉佩还戴在身上。
周遭的空气湿冷难耐,只有胸口的这一点温暖点燃着他,苗阳咬着牙护住头,等待着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