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皱了皱眉，道：“你走罢，我不怪你辱我之罪。盼你以后别过于自满，做了蠢事。来人，送客！”

他神情始终是淡淡的，玄英如此激怒他，他也不生气。

奇怪的是他说完这句话后，玄英并没有反唇相讥，仿佛在一瞬间，全场都寂静下来，一个声音娇怯怯地道：“龙主！”

随即一群人跪倒在地，齐声道：“参见龙主！”

墨寒没想到玄龙主会亲临，不疾不徐地整了衣裳，朝着他的方向跪倒，手臂却被玄龙主猛地扣紧，咬牙切齿地道：“你竟然还有心给我选美人？”

墨寒只觉得被他抓住的地方一阵疼痛，皱起眉头：“这是属下的职责，自当尽心尽力。”

“你不是说你爱着我么？为什么你还能平静如常地做这种事？其实你是在消遣我罢？看你的样子，哪有一点像爱着我？”

他压低了声音，听到的人也只有附近的几个弟子，当下跪倒的人用眼神相互交流一阵，均是大为惊骇，玄龙主这句话竟然充满了愤怒，实是令人不可思议。玄英的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墨寒缓缓说道：“龙主吃惯了大鱼大肉，所以想试试像属下这种清粥小菜也不奇怪，但一直吃清粥小菜难免寡淡，属下也是为龙主着想。龙主若是不喜欢他们，属下让人换一批过来。”

玄龙主看到他面上露出痛楚之色，才发现是弄痛了他，放开了他的手，却是咬牙切齿地道：“真正喜欢我的人，又怎么会为我选美人时还会无动于衷？其实你是想专宠吧！只有想专宠的人，才会故意显露自己的宽容和心胸开阔。墨寒，你当真当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情么？枉我为了你还……”

他声音里苦痛难掩，这句话并没有说完，转身拂袖去了。

墨寒站在那里，怔怔出神。

其实他看得出玄龙主对他是真的怜惜，他也愿意装成玄龙主是爱上他而不是那个玄龙珠形成的幻象，可是生机的衰竭却是骗不了自己。

他甚至有些妒忌那个幻象了，竟然会让玄龙主痴迷了那么久还没变心，只怨父母没这个本事，将自己生得那般俊美。

第三十二章

年关近了，寒潭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玄龙岛上也比往日冷了许多。

玄龙主仍旧是朝三暮四，时不时地才到他那里一次，不过去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有时喝醉酒，满身都是酒气，有时身上沾着别人的脂粉味，让墨寒心都痛得几乎麻木。

陪在玄龙主身边，他早就做好了玄龙主身边会有无数美人的准备，他甚至觉得，玄龙主会三五不时地记得他，和他缠绵，他这一生就算圆满。可是在玄龙主抱了别人后再来找他，却让他感觉玄龙主对他越来越敷衍，让他无法自我欺骗下去。

终日的难过让他连吃止泪的丹药也是无用，独坐时不知不觉，蒙眼的巾帕湿透，不得不换了一条又一条。

他按着黄龙主的要求，每个月乘船去见一次黄龙主，请黄龙主为他针灸，可是却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

或许他终究熬不过这半年了。

＊＊＊＊＊＊

玄龙岛终日的阴冷让人很难感受到光阴的流逝。转眼间又过去了五个多月，当中发生了一件事，让玄龙主大发雷霆。

原来是玄英勾结了赤龙岛上的火蛟，把火蛟多年的眼中钉血蛟当成货物，卖到岛外，在赤龙岛上很是不便，于是偷运到了玄龙岛。谁知竟然被赤龙主知道，上岛抢人。

没过几天，赤龙主竟发了帖子，要娶血蛟为龙后，让各位兄弟到岛上聚聚。

这件事让玄龙主很是不快，原因有三：一是无意间得罪了赤龙主，他却连美人都还没见到一面，二是让岛上的客人不欢而散，落下了一个玄龙岛上的货物假拍的名头，三是玄英胆子这么大，其中自然有墨蛟纵容的原因。

墨蛟把这种事让别人来办，显然是没把玄龙岛的事放在心上，没把玄龙岛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没把他放在心上了，自然是要好好责罚的。

除了处置紫蛟要经四位龙主同意外，别的弟子均是任由龙主处置的。他严惩了玄英，令人打了他五十鞭，并将他降了一阶。

罚了玄英，却还没罚墨蛟。玄龙主在去寻墨蛟时忍不住想，是否要找一身薄纱的女子衣裳给他穿戴，想必那风景定然令人心神荡漾。

才行到泠琴居，便看到墨寒衣衫井然，穿着一身如墨锦袍，头戴玉冠，正跪在门外迎接。

玄龙主一惊之下，慌忙上前将他扶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越是宽袍大袖，越是显得他身体瘦弱。玄龙主惊慌之下，竟是连如何惩戒都忘了。

“你最近感了风寒，地上这么冷，怎么跪着？”

“属下身患残疾，不能做事，请玄龙主早立玄蛟，否则玄龙岛大乱之日，必不久矣。”

“每次来找你，你就一板一眼的，还提要立玄蛟？你知不知道玄蛟位次在你之上，你以后见了他要行礼的！”

“属下自然心知肚明，但龙主身边无人，属下很是担忧，若是有一天……”

“有一天怎么样？”玄龙主怒气未消，冷冷地看他。

“属下恳请龙主将慕公子迎回玄龙岛，立为玄蛟。属下查过典籍，只要龙主对慕公子死心塌地，并求得四位龙主许可，便不需等下一次的升龙会，便可立慕公子为玄蛟。”

“我为何要去求他们？”

“龙主若是不愿，属下愿意为龙主出马。”

“你给我闭嘴！谁要你多事！”玄龙主心中痛恨至极，抬起手便要给他一耳光，但看着他苍白的神色，便怎么也落不下去，“你给我闭门思过，好好想想吧！”

他只怕自己若是还留着，当真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旋即转身大步离去。

如今墨寒身上无碍，照理说应该欢天喜地地和他在一起，却每次都是强颜欢笑，还一厢情愿地给他找了一堆美人，处心积虑给他弄一个玄蛟。

离开中原这么久，他早就不太记得慕天恩了，忽然想起时，让人去打探他的消息，却说他恢复后，离开了龙江口，此时已不知所踪。

他不认为慕天恩是去寻找自己，自然也没想着去和他相见。

单是一个墨寒就让他用尽了心神。有时情难自已，却又担心他身体承受不住，于是找了别人，可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他入骨的多情，让他意兴阑珊。

而墨寒对他却很少真心笑过，即使勉强笑了，也很是苦涩。

他曾想过是不是伤过他，所以让他无法原谅自己，可是不管怎么弥补，却总像是走不进他的心。

骂他想要专宠，其实只是恨他无情。他若是当真想要专宠，自然恨不得独揽大权，也就不必分权给别人了。

回到寝宫中，玄龙主怒气未消，想着他毒发将至，而自己终究找不到借口去找他，不由很是不安。

＊＊＊＊＊＊

过了两天，玄龙主听说墨寒去了黄龙岛。

他派人到他身边，除了照顾之外，自然也有盯梢的意思，毕竟墨寒似乎情绪不稳，也不知会不会做傻事。

其实这几个月墨寒往来黄龙岛，他一直知道，但这次的消息却让他大惊变色，原来墨寒竟是去求黄龙主用自己的身体炼制玄龙珠。

玄龙主又惊又怕，不由暗自后悔一直顺着他，没和他住在一起。

黄先生早就告诫过他，墨寒的生念不强，很容易萌生死志，却没想到他竟然对玄龙珠耿耿于怀，想要再求黄龙主炼出来。

玄龙主连忙让人备船，前往黄龙岛的丹室。

黄龙岛的丹室设在山脉中打凿而成的一个巨大洞窟里。洞窟方圆足有十丈，有三个石门，炼丹时三门全开，便如鼓风口。当中的巨大丹炉的直径足有三丈。石壁周围设了阶梯，盘旋而上，到了第二层的栈道，栈道上有一架软梯，将二层的栈道从中间连在一处。

这软梯是给药童在炼丹的中途投药进去的。药童投药过后，便可将铁链和木板制成的软梯收起来——投药炼丹初期还没开炉，便可用木梯靠在丹炉上，攀沿到炉顶倒药，但中途要加材料，却只能用铁索制成的软梯了。

玄龙主还在门外，便看到墨寒颤巍巍地站在软梯上，丹炉中的火焰熊熊，烈焰又极为灼热，将他衣裳的下摆都吹得飘了起来。

“墨寒，你疯了么？快给我下来！”玄龙主惊怒交集，然而黄龙主站在他面前挡住他，挥手便要将他推开：“滚开！”

黄龙主随手一挥，将他的掌力轻轻带开，冷笑道：“以前你惹事也就算了，现在你竟敢打扰我开炉？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还没人敢阻我炼丹！”

玄龙主气急道：“即使你是黄龙主，按照岛规你也不可害我墨蛟的性命！”

“是他自己找上我的，难道你还怪我？”黄龙主很是不快，“等我炼制成功，再还你一颗玄龙珠，给一个真正的美人吃，也是一件美事。”

“谁要你的人肉丹？你其实就是想看他是不是还能炼出玄龙珠来罢！”

“你倒是聪明，我是早就想试试从人炼丹的效用了，说不定比药炼丹更强呢？”

玄龙主发现墨寒似乎被热浪熏得神智恍惚，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由更是紧张，大声叫他的名字，发现他摇摇欲坠，当下也顾不得和黄龙主理论，寻了个空当，从他腋下一钻，便进了丹室。

“墨寒，别站在上面，快退回来！”

丹室内的温度比外面要热上一倍，此时墨寒像是听到他的声音，转头望向了他，脚下却是一个不稳，直接往丹炉跌了下去。

玄龙主纵身而起，一脚踏在烧得滚热的丹炉铁壁上，借力掠到他身旁，堪堪将他的腰抱住。此时去势未减，仍然向前飘去，落到地上时，仍然向前了几步。

只不过是一瞬间，踏足丹炉上的那只脚连鞋底都被烫穿，若不是早有准备，又功力深厚，此时脚下想必已是一片水泡。尽管如此，仍然觉得脚底烫得生疼。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躯体，只觉得心脏似乎在顷刻间碎掉了一般发疼，却见墨寒已被热浪熏得晕了过去。

他一时说不出什么话，只将他紧紧抱着，像是要确认他真的在自己怀中了。

从未想过他会真正离开自己，可是在刚才那一刻，他却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比他消失更可怕。

黄龙主却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一般，叹了一口气：“可惜，这么一个美人，也只有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了。”

玄龙主冷冷道：“他是长得不好看，你又何必假惺惺说他是美人？”

黄龙主悠然说道：“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来，真是多情得能拧出水，那双眼睛，啧啧，单是看着人就能要人命了。你若是什么时候不行了，尽管把他送到我岛上来，反正土能克水，说不定我的元精对他来说也有用呢？”

“你敢！”

“我大你那么多，好歹称我一句大哥，哪有你这么无礼的？丹炉里虽然没放药材，但烧得这么热，也是要炭的！你浪费了我这么多炭，却要怎么赔我？”

“我还没怪你烧这么大火，要是烧伤了怎么办？”

“烧伤了就只能怪你自己学艺不精，武功不如人了。”黄龙主摸着下巴沉吟，“听说他还是自己吃了玄龙珠的，啧啧，真是可爱得不行。当初真不该把他给你了，可惜。”

玄龙主哼了一声，没理会黄龙主，抱着墨寒就出了丹室。

黄衍说过墨寒是受玄龙珠毒性刺激，才会容易流泪，他也并不以为意，还以为是自己受了玄龙珠迷惑才会觉得墨寒双目流情，可是今日黄龙主所说，却不是这样。

若不是他终日蒙着眼睛，想必会有更多的人发现吧。

玄龙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固然不喜欢自己看上的人一无是处，可是若是被人惦记着，却又更不开心。

第三十三章

墨寒醒过来时，感到周围有些凉意，并不像之前感受到的热浪。

昏厥之前，他按着药童指点行到了软梯中间，脚下的热浪吹得双足发麻，正要纵身跳下时，听到了玄龙主的声音。

因为温度过热，他当时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眼睛也没蒙住，低下头凝目注视时，目中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红光，刺得双目一阵剧痛，流出的眼泪瞬间就干在了面颊上。

他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却是一时站立不稳，摔了下去，可惜下面太热，他身体又虚，很快就神志不清了。

昏厥之前，只感到自己被一双臂膀搂住。

“我本是将死之人，龙主何必要救我。”他眼睛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到自己正靠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你莫要听黄龙主那庸医瞎扯。”

黄龙主若是庸医，全天下的大夫都要羞愧欲死了。

墨寒微微一笑，说道：“反正我是要死的，正好将玄龙珠还给你了，只可惜不能为你寻一个意中人。我听说，血蛟大人是徐家的子弟，当年才貌惊世，名满金陵，赤龙主很是爱他。可惜我却不能为你寻一个那样的美人……”

许是周围过于寒冷，他打了个寒噤，玄龙主这才发现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连忙解了自己的衣裳给他披上。

“你别胡思乱想，这个世上只有你最惦记着我，我不喜欢你却又喜欢谁？”

“龙主肯陪着我，我就很欢喜了，我也不求龙主看上我，我只是……”

玄龙主在他额上吻了一吻：“你先别说话了。这里是寒潭，很冷的，越说话越觉得冷。”

“寒潭？”墨寒有些迷茫。

“是啊，我在这里藏了一个东西，本来想做好了再给你看，却没想到才只做了大半。你……摸摸他吧。”

玄龙主将他搀扶着，走到一个玉雕面前，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拿起他的手，放到了玉雕身上。

墨寒摸着玉雕，发现玉雕和自己差不多高，眼睛不太大，脸稍圆，有点福相的样子，手便有些发抖。

他顺着玉雕的肩膀往下，却摸到了锁骨和小巧的乳首，不由脸一红，连忙缩回了手——这雕像竟然是裸着的。

“像不像你？”玄龙主兴致勃勃地问。

“不、不太像。”墨寒低声说，“比我好看多了，我眉毛没这么长，嘴巴也比他厚。”

玄龙主微笑道：“是么？让我看看。”他话刚说完，便将人揽入了怀中，吻住了嘴唇。

墨寒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抱得更紧，被亲得略肿的嘴唇显得红艳艳的，更是诱人采撷。

玄龙主有些意乱情迷，当即低下头含住了他一侧的乳珠，他惊叫一声，却是不敢用力推开他，只觉得被他含住的地方像点了火，让他几乎没了理智。

“这里也比我雕的小，好小啊，一不小心就像要咬掉了。”玄龙主有点意犹未尽，将他抱起往后面的林子走去：“可惜这里太冷，呆久了只怕会着凉。我们换个地方罢。”

他往山下走了片刻，到了一片草地上时才将他放下，慢慢解开了他的衣裳，忽然发现跌落了一件物事，拾起看时，原来是一枚墨玉玦，是自己当年随手赠他的东西，不值什么钱，不由讪讪道：“你还留着啊？”

墨寒自然听到了玉玦掉到地上清脆的声响，脸上一红，摸索着便要夺回：“快还给我！”

“还带着干什么。”他看他很是执着，只好放到他手心里，却见他很是慎重的摸着玉玦的丝带，想要系到脖子上。

“是你送我的东西。”

玄龙主不由怔住，身为墨蛟衣食无缺，他平时也从没想过送他什么，就连这块玉玦也是名义上送给另一个人所有。

他声音很是干涩，低声道：“等以后送你一个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