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身后其他弟弟的嘲笑声！

而面前总是一副阴鸷又不可捉摸显得凶狠而孤厉的自家二哥，还露出一个可以算得上是“舒心美满”的，眉眼展开的笑容：“谢谢五弟了。”

他爽快的端起酒杯，一口喝下，还把被子倒过来示意，而另一只手一直搂着迟御不放。

五皇子咬着牙喝下了手中酒杯的酒。

他觉得这酒太差了，令人反胃。

“那弟弟就不打扰二哥了。”他深呼吸了两次才露出一个自然的揶揄的笑，转身走向自己座位的时候表情也很自然。

心中却冷了下来：计划有变。自己二哥本来在武林上的筹码就够重了，足够威胁到储位。现下又添一员猛将，若是没有支持的人还好，一旦有了支持的人……看来争储之事要再多筹谋一二了。

第八章

这场宴会十分热闹。

精致的食物，妙曼的歌舞，艳丽无双的舞女一颦一笑间格外吸引人，而皇子们借着歌舞和食物的谈资，相互试探拉拢。

二皇子从头到尾都扮演着一个“我遇到了心爱的人”的角色。

整场宴会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迟御身上（表面上），大肆夸奖叙述着自己的愉快心情（其他皇子的表情都很微妙），夹菜倒酒亲密接触忙活个不停（迟御有点消化不良），还在言谈间泄露了不少近期内武林的情报（大多数与前武林盟主有关且半真半假）。

迟御暂时没有摸清二皇子的政治姿态，只知道二皇子确实胸有沟壑，也早有计划。

他得到了一个参与计划的机会，而根据他这些日在二皇子府的见闻和对二皇子的观察，这个人确实值得投资。他隐隐窥到二皇子地下势力的边角，也猜到不少二皇子的退路。

而在离别之前，他发觉了二皇子和六皇子隐晦的眼神交流。

于是在登车之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如何？做了决定了？”二皇子斜靠在马车的软榻上，酒意让他的声音愈加低沉。

迟御就在他身侧，盘腿坐着，感叹道：“您有给我选择的机会吗？”

“我对你够优容的了。”二皇子嗤笑道，“我可为你破例了许多回。可是为了什么呢？”

二皇子微醺，他神智清醒，却刻意装作一副半醉的模样，抬起手覆上迟御放在膝上的手：“也不是长的多好，心计也不是多高深，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也不至于多重要……”

据说身处高位的人最容易动心的有几种类型，比如干净柔弱的白莲花，又比如高贵坚毅的白梅，还比如矛盾而诱惑的罂粟……

可迟御并没有特别鲜明的特点。

他坦荡果敢却绝对算不上干净也说不上心善，冷情坚毅却不高贵。他的性子很简单，也很坦然，虽然聪明，却仗着武功高强不大愿意谋划太多。

若是秦肃处在他这个境况，有百八十种方法脱离二皇子府在江湖上逍遥或是掌握住不小的权柄。

迟御却安于室。

他既不像正常人在经历了这些事后感到屈辱不忿，也不像有野心的人借此往上爬，更不像普通暗卫那样全然承受。

道家“顺其自然”的气质在他身上格外突出。

这也使得秦肃偶尔迷恋于迟御举手投足透露出来的洒脱和温然。

秦肃虽然在皇后宫里长大，但玉牒未改，便算不得皇后养子。

况且皇后一个两个三个的生女儿，娇养长大的公主自是高傲骄纵。

秦肃从小被忽视着长大的。若非从荷塘里捡回一条命，他绝无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借着皇帝难得的愧疚感，步步谋划，又牺牲了不少既得利益，才成为今日权倾朝野却偏偏皇帝放心兄弟忌惮自己还过的快活的二皇子。

夺嫡之战白热化，他自己不想当皇帝，却也不想哪个弟弟登基了自己又得过的憋屈。

他的父皇算是个好皇帝，天下安宁，百姓也安居乐业，就连后宫也打理的清明。当然也对武林进行了控制。

要知道自江湖崛起，武林就是皇室心中的一根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好控制利用。

秦肃在他父皇的暗示下入了武林，学了一身不低的武艺，也借此在皇宫的守卫和武林中撒下不少棋子。

武林盟主是他这盘棋中的猎物之一。

这位武林盟主在二十年前便享誉武林了，在正道中的名声甚笃。秦肃接过他父皇给他的一些人脉时，便有不少是在这位武林盟主身边的。

二十年后，这位武林盟主的武功只略微下滑，名声却不能更大了。

秦肃在武林盟主身边安排了不少人，也做了不少准备，只等着他的父皇的暗示，便可借由一些巧合抹黑其名声，再暗暗下手。

却没料到，他那个因父皇宠爱而一向顺风顺水的五弟突然插了一脚。

他把他的首席暗卫派去刺杀武林盟主了。

这是最笨的做法。在敌方占据道德至高点的时候，正面对决只会抹黑自己。

秦肃收到情报进了宫，便看到他的父皇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秦肃才不为自家五弟感到可惜。

他感到可惜的是，一个优秀的暗卫就得折在五弟手里了。

迟御当暗卫的时候代号不为外人所知，却因一把普通的柳叶刀和赫赫战绩出名，江湖上都称他为“柳叶杀手”，而暗卫圈中又叫他“狐王”，因为五皇子府的暗卫佩戴的制式狸猫面具。

秦肃组建了一个情报组织，发展十多年已遍布疆土。因他在军中也有人脉，情报组织的广度便超过了他的其他兄弟。

但即使是这样，他的手下也没得到迟御更多的情报。

秦肃当然格外注意迟御。

所以，“柳叶杀手杀了武林盟主之后全身而退”的消息传来，他只是惊讶了一小会儿。

所以，在五皇子的庆功宴上，他出头要下了这个威胁力十足的暗卫。

而现在，他甚至为了迟御更改了计划，就为了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让自己的势力圈接纳迟御的机会。

二皇子索性躺倒在软榻上，再一次拿起迟御的手把玩。

迟御的脉门离他这么近，可二皇子能感觉到迟御并不如何警惕和紧张。他只是顺着二皇子的动作放松了身体，边打坐边道：“您介意多告诉我一些细节吗？”

“我会告诉你的，全部。”二皇子叹道。

翌日，迟御和二皇子在书房相对而坐。

二皇子大方道：“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迟御回想了一遍，缓缓道：“你……是支持六皇子的？”

朝野公认，最有希望夺嫡成功的是三，五，八，九皇子，其中三皇子母家势大，五皇子圣宠优渥，八、九皇子前些年共进退也发展出不弱的势力，这两年却有闹翻的趋势，渐渐急躁起来了。

因淑妃家世不显，六，七，十二皇子虽兄弟情深，却锋芒不现。

迟御和六皇子府的暗卫关系不错，也见过六皇子两次，只知道是个温润的青年。

二皇子点头：“是。”

迟御早知二皇子无心帝位，否则也不必自污至此。但他权柄太大，若是新帝登基，很难容的下，因此必然要做风险投资。

他不大关心这些，之前也没有注意过二皇子和哪位皇子相熟。

这会儿却懒得猜为什么二皇子选了六皇子，只直接问道：“能解释吗？为什么不是三皇子，五皇子？”他直接忽略了八，九皇子，只因昨夜的宴会上，作为主人家的八皇子实在不够出彩。

迟御没法子昧着良心说他能比得过那么多有才华的兄长。

“当然。”二皇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事实上，我从没考虑过三弟和五弟，因为他们没有亲生兄弟。”

“什么？我不太明白。”迟御皱眉。

“你明白的。”二皇子道，“如三弟和五弟那般，被宠大，又无兄弟，自视甚高是肯定的。一旦有了亲生兄弟，处理兄弟间的关系，母子父子间的关系便比没有的更困难。你想，八弟九弟不就闹翻了？昭仪娘娘必定会偏心其中一个的，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六弟自小友爱兄弟，七弟和十二弟可听他的话呢。淑妃娘娘家世不显却做到四妃的位子，也足够聪明。况且，我那十几个姐妹，就没有说六弟坏话的。要知道三弟和五弟还时不时被咒骂几声呢。可知道六弟的城府了。”

迟御消化了一会儿，才道：“您还有些没说吧。六皇子待他两个亲生弟弟固然好，登基以后必会善待他们。而善待了他们，便不好对其他兄弟过于打压。”

“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二皇子欣然道。

“您需要我做什么？”迟御问。

二皇子看着迟御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会多问些关于我的事，怎么，对于你看到的一些没有好奇心？”

“您愿意说我自然愿意听。”迟御淡然道。

二皇子双手相扣，搭在小腹上，架起一条腿：“你既已摆在门面上，便不需再去做见不得人的事了。但入官场也有些困难。‘风雨楼’是我的产业，你得认认人，有空也跑跑腿。我和六弟不好明面上过多来往，你可以培养一些新的爱好，比如，听琴？”

风雨楼是一个有名的杀手组织，这是迟御的老本行了。而听琴……

“是‘舒华阁’？”那是京中有名的琴阁，许多因年龄被宫中遣散的琴师在那里供职，也有些小弟子，灵性十足，许多人都喜欢在闲暇时到舒华阁去做一做。迟御的许多情报任务和杀人任务都是在那儿完成的，他并不陌生。但把二皇子和舒华阁联系到一起，迟御突然想起有个琴师好像……

二皇子肯定的点头：“对。”

“我记得舒华阁有个琴师对您示爱？”那可是两年前京中最大的新闻！原来“残忍无情又不怜香惜玉”的二皇子还有当红琴师喜欢！还公然示爱！居然还被拒绝了！

而那个琴师是出了名的清高，还拒绝了宫里的应召！

京城的人表示琴师审美异常什么的太让人心酸了。

二皇子笑道：“琴师应清容听闻心上人有了‘挚爱’，想见一见……”

迟御恍然大悟：“他是六皇子的人？”

怪不得屡次拒绝应召还舒舒服服地在舒华阁里弹琴！果然是背后有人！

第九章

应清容是一个清高的不让人讨厌的青年。

他坐在那儿，便有一种孤高洁净和难以企及的气质，但谈吐态度却不孤傲，反而令人觉得舒服。一身雪白长袍，焚香静室，余香绕梁。他面前的琴据说是御赐的仿“独幽”所制，迟御分不清与寻常的古琴有何区别，也分不清这把琴和五皇子府的收藏“九霄环佩”有何不同，只觉得那人半低头抬手的姿态十足风雅。

一曲阳春白雪。

尾音在室内漾开，似乎透过茶水氤氲的热气又消散在空气中。

迟御端起面前的茶杯，闭目，抿了一口。

是龙井。

迟御不懂茶，此时也觉得茶香合着琴室内未散尽的香味，有种幽幽的宁静。

他睁开双眼，正对上应清容带着浅笑的清俊容颜，冷傲和柔和的气质凝结于他眉角发鬓前，配上面前的琴和琴几边白瓷瓶中水养的青翠柳叶，当真如画一般。

日前二皇子提议他来舒华阁听琴，左右无其他事，他便来了。

他原本以为应清容是六皇子的人，却没想到二皇子那日一句“不，他是我的人”给震了一下。后来二皇子才说：“你这样猜本也无错。六弟花了大心思培养的人，苦心孤诣教导，又特意造势，才把人打造成舒华阁首席琴师，自然对人格外信任。”

迟御这才明白。

谁管二皇子是什么时候控制住应清容的呢？

他只需要知道，这位本职琴师兼职双面间谍的青年现在是他的同事便可。

这样想来，怪不得两年前会出琴师恋慕二皇子的新闻。

这种事若不是二皇子本人的示意，哪里有人敢用这样的法子引来二皇子？

六皇子能应允这样的法子，也是蛮拼的。不知道那位琴师怎么做到的。

现下一看，也怪不得六皇子对应清容深信不疑。此人一张写满了“文人傲骨”的脸和一身清浅文雅的气质，怎么看怎么值得信任。

迟御放下手中的茶杯，呼出一口热气。

二皇子仿佛从打扮他中寻找到了新的乐趣，源源不绝的新衣被送到他的院子里来。今日便是一身月白长衫，青色镶边，用同色的细线绣出繁复的花纹，素雅中透出贵气。

应清容把手放在琴弦旁，细看一眼这两日格外出名的“二皇子的新宠”，“二皇子恋慕之人”。

他隶属风雨楼的情报部，从小培养，半大的时候被挑选去六皇子府卧底。

因这些年二皇子渐渐高看六皇子一眼，他便得到重用。

气质，技艺，都是后天培养出来的。他不习武，因对琴有天赋而自幼习琴，就等着有朝一日因琴艺而打入某个府邸内。

他们情报部的人大都是这样，被自幼培养，不习武而习技。

长大后即使有了自己的思想了，也在卧底的府里有了一定地位，还是会因为幼时的洗脑而忠于二皇子——尽管他们没见过二皇子几面。

应清容也是如此。

他因格外有灵气与长相正直，被选入六皇子府后便得了六皇子的喜爱。

几年中他和其余在六皇子府一同工作的两三个伙伴一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六皇子，终于使六皇子下定决心和二皇子结盟。

那时候他已经在六皇子的安排下在舒华阁有不小的名声了。

六皇子苦恼他应该怎样向二皇子示好之时，应清容收到了二皇子传来密信。

于是在某日侍奉六皇子时，他便献了计。

“不若我声称‘恋慕二皇子’？他总会来舒华阁看一眼的，到时殿下自可与二殿下详谈。”

六皇子应允了。

“恋慕二皇兄……你入府这么些年愈发风姿秀丽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六皇子把玩手中的笔管。

“殿下谬赞。”

应清容挺喜欢六皇子这位任务对象的，人确实心胸开阔彬彬有礼，对下属也施恩甚多。若不是幼时二皇子的洗脑功力太强，他说不得会倒戈相向。

不过在他心中二皇子才是最厉害的，他恐惧着二皇子。

在听到“二皇子有了真心恋慕之人还在八皇子的宴席上当众秀恩爱”的消息时，他简直惊呆！

应清容是风雨楼情报部的副手。

按理来说，他这样单线的情报人员是没有资格升职到这样的地步的，若不是因为六皇子的特殊地位，他也不会越过一众搞情报的前辈爬到高位。

也因此，他对二皇子的计划知道一个大概。

面前这位前五皇子府首席暗卫，在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之内，得了二皇子的青眼，让二皇子特意修改了一部分的计划。

应清容早就对他好奇了。

这会儿看去，黑发青年沉静而温润，眼神透出锐气，气场却高贵而柔和。

一点儿也不像暗卫。

在这静室之中，自在的很。心性确实强大。

应清容收了琴。

“君风姿卓绝，琴艺无双，果然绝色矣。”迟御赞叹道。

应清容那清俊的脸色显露出一丝苦涩：“纵是如此又如何？终究非得我所愿。”

“我甚沉醉此音，可否常来？”

“无碍。我每五日可得空，君可常来。”

约定了每次见面的时间后，迟御又和新同事交流了工作环境工作背景，并分享了工作心得一同展望了美好的未来。

得到了一肚子的情报，迟御心满意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