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伤换药,苏暮雪发现从寒陵带出的金创药和纱布都快用完了。便起了念头出去逛逛,向掌柜的打听了附近药铺的所在,就独自上街。鲁州的确热闹,苏暮雪常年待在寒陵雪峰上,对这种街市的人头接踵感到新鲜。集市上卖艺,烙饼,看相,出售衣物饰品的商贩比比皆是,还有摆满千奇百怪的物件的古玩摊子。苏暮雪边走边看,突然瞄到一件玉佩,通体透白,丝绿隐约游走其内,配上红穗子,分外漂亮。苏暮雪忍不住拿起来打量,这块玉很适合苏阳,他想到这里满心欢喜,面露悦色。这古玩摊子的老板是个怪老头,他深意看了一眼苏暮雪,道:“这位客人真是有眼光,这块玉可是当年女娲娘娘补天所用的玉石。”苏暮雪并不信,只笑道:“老板这块玉我要了,多少钱?”
“宝物无价,只赠与有缘人,我道公子便是这有缘人,本应送你,但毕竟我持家过活也不容易嘛……”
苏暮雪微微一笑,“老人家你尽管开价。”
“八十钱。”
苏暮雪呆了,”这么贵……“
苏暮雪买了药准备回客栈,途径一间包子铺,却不料店里突然冲出一个个子矮小的浑身脏兮兮的孩子撞了上来,“唉哟。”应声倒地。紧接着一名男子手持长棍尾随其后,对着那个孩子挥棍就打,那孩子疼得直叫唤。苏暮雪见状上前制止,仅用两根手指夹紧棍子。男子见他体格瘦弱却无论怎么使力都不能移动那根棍子半分,气得脑上冒烟:“你谁啊?”“敢问阁下何以如此毒打一个半大的孩子。”苏暮雪道。那男子气愤,“这臭小鬼是我们这条街出了名的偷儿,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他刚刚还偷我铺里的包子。”说着朝着地上的孩子啐了一口唾沫。苏暮雪从袖中掏出银子,“这位小兄弟的帐我付了,还请老板放他一马。”男子接过银子,“好,这次我就放了他,下次见着还是要打的。”
待到男子离去,苏暮雪把那孩子扶起来,问:“还好吧?”那孩子勉强站起,好像身上在痛,呻吟出声。
“苏师弟,你从哪里带回来这么个小叫花子!?”林子麓无奈。
“呸呸,你才是小叫花子!!”那孩子冲他吐舌头。
“别说话了快吃东西。”苏暮雪催他,他似有不服,又因为腹中饥饿风卷蚕食了桌上的菜,抬眼看了看苏暮雪,“苏哥哥你是好人,你不吃么。”
“我不饿,你吃吧。”
待到他吃完,小二送了热水上来,苏暮雪说:“你身上有伤,我帮你洗个澡上药。”说着要帮他脱衣服。他忽而大叫起来,“别别别。”
“怎么了。”
他脸一红,“我是个女娃。”
苏暮雪也脸一红。
林苏两人在屋外等候,“苏师弟,我们有要事在身,来历不明的人少接触为妙。”林子麓轻蔑道。“小鹿应该不是坏人。”苏暮雪回说。
“人心隔肚皮好吗苏师弟。你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你什么意思。”
林子麓摆摆手,“没什么,打个比方,苏师弟莫要对号入座。”
那名叫做小鹿的孩子梳洗干净后倒是挺漂亮,杏眼樱唇,长大后定是个美人。小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双脚当啊当。“小鹿,你家人呢?”
小鹿满不在乎地说:“都死了。”
苏暮雪微征。“抱歉。”
“没事,我早不在乎了。”她说。“听口音,苏哥哥你和这位修养不高的哥哥不是鲁州人。”
“嗯,我们只是路过,不料山路堵塞无法通过。”
修养不高的哥哥闻言生气:“你个小叫花子敢说我修养不高。”
小鹿吐舌头,“就是修养不高。”
“你!”
次日苏暮雪带小鹿一起吃早饭,林子麓打哈欠看他们。“哼。”苏暮雪把肉包子撕开吹凉递给她,小鹿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苏哥哥你真是个顶温柔的人,不像某些人。”林子麓懒得理她。“苏哥哥,小鹿要报答你。”
林子麓来了劲,“倒说说你要怎么报答,以身相许?你还太小我苏师弟心性高看不上的。”
“你……!”小鹿气结。
“不用你报答,以后找间手艺铺子学点东西,好好做人别再偷东西就好。”
小鹿忙不迭点头,“苏哥哥你想知道自己的将来吗?”
“?”
“小鹿我会看手相。”
林子麓大笑,“哈哈哈哈逗死了,你倒是给我看看。”
小鹿嘟嘴,“谁要给你看。”又道,“好吧好吧,看在苏哥哥的面子上就给你看看。”林子麓懒散地伸出左手。小鹿看了看,“命中大富大贵,位高权重。他妈的你真走狗屎运。”
“姑娘家说话文雅些。”苏暮雪提醒。小鹿赶紧抓过苏暮雪的胳膊,“我要给苏哥哥看看。”说着摊开他温暖的手掌,细细抚平那些纹路。小鹿原本带笑,忽地朗声哭了起来。“怎么了?”苏暮雪动作轻柔地抚慰她。
“苏哥哥,你……你。”她又勉强笑了,“一生平安。”
苏暮雪淡淡“哦。”了声。低头吃菜。
多灾多难,注定孤独一生。他的掌纹有两条曲折的情线,都戛然中断。小鹿黯然神伤。
第七章
这些天林子麓和那名叫做小鹿的孩子没日没夜的斗嘴闹腾,苏暮雪总在一旁暗笑,便由得他们去。苏暮雪看得出来林子麓喜欢那孩子,虽然表达方式有些笨拙,上街给她带了个烤番薯还要说:“小叫花子偏不给你。”然后两人又闹了起来,最后双双坐在后院井沿上啃番薯。
“林哥哥……”小鹿忽然出声。
林子麓有点不习惯,“怎么忽然叫得这么正经了。平常不都是什么‘混蛋’,‘白痴’的叫的吗?”
小鹿却是难得的正经,“你以后照顾好苏哥哥好吗,他的掌纹显示,以后……他的路怕是很坎坷。”
林子麓若有所思,“呸呸,你个小叫花子看的手相谁要信啊。”
小鹿忽而站了起来跳到他面前冲他做鬼脸,“我是天机老人的重孙女,打出生就参天晓命。”
林子麓险些噎着,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小叫花子你太能吹了好吗,你是天机老人的重孙女我还是武林盟主易棹他爹呢。”
“……笨蛋你不信就算了,总之你答应我好吗?”
林子麓正襟,“不好。”
“为什么!?你们不是同门师兄弟吗?”
“男子汉一诺千金,我从不答应我做不到、不想做的事情。”
官道终于打通,离开鲁州的前几日林子麓特意带小鹿上街买了新衣裳,没想到对方不领情,嘴上说着“你整天欺负我我才不要你买的衣服。”却迫不及待要试,上身之后意外的漂亮,小鹿又在镜子前转个不停,喜笑颜开。那夜林苏两人熟睡,谁知翌日女孩不见了踪影,空余桌上的一封书信,“苏哥哥,林哥哥,谢谢你们的照顾,我说我家人都死了是骗你们的。我离家出走太久了,虽然不喜欢他们总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但是我该回去了。林哥哥,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希望你能答应我。有缘再见。”落款几笔勾着栩栩如生的一只梅花鹿。
行走在鲁州城外的仓山道上林子麓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怅然感,一不留神马失前蹄,栽倒在水洼里。林子麓低声骂了一句。苏暮雪下马扶他,“师兄小心点。”林子麓思路一滞,看着他秀雅的面容怔怔出神。不答应,答应。苏暮雪你到底是什么人。
霜树林。密林幽抑,暗无天日,只有一条小道若有若无的伸进在树海深处。林子麓觉得这一路太平静了,那群黑衣人再没有打扰过,这不大对劲。为防有失,林子麓弃了大路改走这鲜有人烟的小路,怕是敌人始料未及的。听闻要在这样的山林里行走三日,苏暮雪备好了充分的干粮。
霜林深处,柏木森森。没有一丝阳光从头顶严密的叶海中透下来,只听得林间寒鸦两点,凄切短啼。
树木掩抑处,一人低声:“教主,何不直接做掉他。”那对湖水深眸一漾,眼角弯弯,“别小看他,他深得苏阳真传,虽年纪尚轻,却已是这中原武林中的佼佼者。”“教主神武,即便是苏阳亲临也不在话下,怎惧他一个小辈。”
“我神功尚未练成,还不是他的对手。再者,他身边还有小霁呢。”宇文僭长吁一气。
两人着急赶路,夜里露宿河畔低地。苏暮雪伸手在篝火上窜的火苗旁取暖,林子麓看他呼气成雾,身体微颤的模样就问:“苏师弟,很冷吗?”苏暮雪微微点头。“那是因为你内力不够浑厚,溯雪功练成我这种程度就不怎么怕冷了。”
苏暮雪睨他一眼,一副“知道你厉害行了吧”的表情又继续烤火。
林子麓嫌弃干粮味拙,欲去打些野味来烤,被苏暮雪拦下,“夜里山林不安全,白日里听得有猛兽的叫声。别去了。”林子麓不肯,执意要去。苏暮雪又淡淡道:“求你别去了,师兄。”这一句仿若魔障,林子麓悻然坐下。“不去就不去,就算打了也不给你吃。”
夜里苏暮雪始终睡不着,一股森然的寒意游走在他的奇经八脉。苏暮雪试着调息,但是经脉阻滞,终是无果。身畔林子麓的呼吸声均匀有致,苏暮雪无意识的朝他的方向靠了靠,想要攫取他身上的暖意。“真冷啊。”苏暮雪喃喃道。
林子麓看似熟睡,但毕竟出门在外,他极为警觉。即便睡着也留了颗心注意外围的事物,苏暮雪一直在他旁边冷得牙齿打颤。林子麓心下疑惑,虽说山间寒露重,但绝对不会冷成这个样子,苏暮雪的反应有些异常。还有一种淡淡的不显着的不详预感始终笼罩着他。
夜深了,风声忽地一紧。苏暮雪身子一蜷。林子麓无奈起身,”苏师弟,你还好吧。“苏暮雪的意识业已模糊,并未答话。林子麓上前摇他,还是没反应,搭上他手腕,林子麓大吃一惊,脉象紊乱,气息微弱。便抬手按上他背脊,浑然的真气输了过去。苏暮雪觉出暖意,似乎要醒转。
“教主,看霁少爷的寒症好像是发作了。我们要不要推迟……”
宇文僭微微一笑,“为什么要推迟,小霁这寒症发作的可真及时。”顿了顿,“先别动,等会儿林子麓内力疲弱的时候才是最佳时机。”
林子麓心想苏师弟你是捣蛋吗这荒郊野外的指不定就交代了你让我怎么跟师父说。“师兄……”苏暮雪略恢复了些意识,经脉内的寒意似乎被林子麓的内力暂且压制下。林子麓没有分心说话仍旧在以真气疏通他的脉络。
暗中一道雪亮的刀光,林子麓听得铮鸣声堪堪躲开。两人气息一乱,苏暮雪即刻一口血吐在了地上。林子麓几番急促的调息把血气咽了下肚,眼角一狭,“什么人?”
月色下几名黑衣人以半月阵将两人围住,“上!”其中一人一声令下纷纷横刀疾上。林子麓反手击鞘接住沧澜宝剑。苏暮雪隐隐听得刀剑相击,脆生生的金属声睁开眼,林子麓横挥一道剑气格开众人数尺。苏暮雪立即拔剑上前挡住袭向林子麓的一刀。林子麓看他一眼,“师弟你可还安康?”戏谑满满。
“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苏暮雪说着又使出一招云河破刺伤一人。
第八章
两人并肩作战,无奈对方人数众多,又熟知阵法,训练有素,内部组织相当紧密。再加上二人原本生性不合,无法照应,方才一役二人内力去了大半,只守不攻竟有些吃力。
二人再一次被逼至中心,苏暮雪忽而听见林子麓的声音,一看他并未开口,却是以内力传音入密。“等下我的剑破开巽位,你趁机逃。”
苏暮雪心中一凛,回道:“我不逃。”
“哼,你以为我为了你吗,别天真了带着师父的密函去找易棹。”
苏暮雪不答话。
林子麓一剑直指破开一角,苏暮雪没有逃,仍在为他格剑。林子麓在心中把他素未谋面的苏暮雪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妈的这下我们两个都得在这交代了!!”
正当此时林子麓下腹蓦地剧痛,一道长长的刀伤。他拧眉以长剑撑地单膝跪下,冷汗直冒。苏暮雪见状立即折返回护他。静待宇文僭在暗处“嗤”地一笑,提刀箭步,陨星斩落刀劈向半跪着的林子麓,林苏两人都料不及他速度如此之快。一刀下去,宇文僭又眯眼笑了,苏暮雪以身为盾挡了这一刀,直直倒在血泊中。
苏暮雪只道这回死定了,朦胧中感到好像是伏在一人背上,而那人在疾跑。刚想动脑子考虑一下状况眼前一黑又陷入浑沌。
苏暮雪依稀闻到些药草的香气,打开眼睛,面前是个不认识的佝偻男子。“这里是地府?”
“我草怎么这时候醒过来了。”林子麓的声音。
“大,大师兄,你也死了?!”
“你才死了呢!!别动,郎中要帮你把伤口缝起来。”说着又对郎中说:“大夫我师弟醒过来了要不要给他用麻药。”
“嗯,要的。待会儿会疼死他的。”
苏暮雪略思考了一阵子,“我还没死?”又看得林子麓一身血污站在旁边。“你没死,我也没死。我们都活得好好的呢你快别说话了。”
“哦。”苏暮雪应道。俯首看了看自己的腹部,被林子麓胡乱包扎着,猩红的伤口有些骇人。“小兄弟,先兑酒饮了这麻沸散,待会儿缝针就不疼了。”苏暮雪笑,“先生不必了,你随便缝吧,我一向忍得疼。”林子麓有些不满,“啊?你有病吧。”后来又不耐烦,“唉随他去吧,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说着挽起手臂送至他牙关,“待会儿疼了就咬着。”苏暮雪诧异看他。
苏暮雪果然很能忍,一穿一引钻心得疼,却一声不吭。但是林子麓的手臂上还是多出了几道牙印。“你真敢咬我!!”林子麓咬牙抱怨。
“大师兄不是你让我咬的吗……”
林子麓一副不跟你计较的表情,转身缓缓走到墙角,寻了一处还算舒适的位置。“我有点累了,先给我睡会儿。”说着身子贴墙滑了下去,低眉敛目,已入梦乡。
那郎中叹道:“他背你来的时候面如死灰,精疲力竭,却一直在以内力给你续命,也多亏他点了你的穴道止血,否则神仙也回天乏术。方才催我给你用药整个人都像跟紧绷的弦。这会儿是该累惨了。”
待到他离去,苏暮雪忍痛下床去瞧林子麓,他睡脸意外的温恬静好,丝毫没有平日里决绝冷傲。这就是林子麓,嘴利心软,明明讨厌自己也会在危急时刻把生机留给自己。真正的风度翩翩,君子气量。林子麓忽而打了个寒颤,苏暮雪微笑,内力竭尽,你也感到冷了。不愿叨扰他的美梦,苏暮雪折身抱了被子给他掖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