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就凑近孙知彦,耳语了一番。
即使刘其争没说,他也知道,那人是唐昀。
因为只有那个人,他才会有那种不必寒暄的亲密,即使是一起长大的自己,也不一定享受得到。
李献钦有时候会想,二十多年的共同生活,十几年的暗恋,到底算什么。
说是暗恋也没错,因为他从没说出口。过去是因为配不上,管家的儿子只要默默守护主人家的少爷就好,有什么资格说拥有,而现在,则已被别人捷足先登。
明明陪他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的人是他,默默守护了那么多年的人也是他,可最后能与他并肩的却是另一个人,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甘心。
原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耐心,对方即使不喜欢男人也没关系,他可以一直等,等到他终于能接受自己。刘家出事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一丝庆幸,也许这就是老天给他改变命运的机会,终于可以以朋友的姿态给他陪伴和慰藉。
可是原来感情这东西光靠认真和付出是远远不够的,唐昀的出现彻底让他多年的守候付之一炬。就好像一个天赋平平的学生,在课后付出了比别人一百倍一千倍的用功,最后却被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轻轻松松得了第一名。
有些事情,是靠心领神会的。就算早就有觉悟,一时之间也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献钦,这几天不太平,你自己小心。”刘其争说完便要离开。
“阿争。”李献钦心中一动,叫住了他。
刘其争回头,在酒吧后门复古的屋檐下,突然凝成了一幅画,直击李献钦的胸口。
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小时候自己虽然年长几岁,却怕生的厉害,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当他犯错被父亲惩罚关小黑屋的时候,是那个漂亮而安静的男孩子先发现了他,黑暗的房间里,是他为他打开了那扇发光的门。后来两人日渐亲密,对方比同龄人更了解自己,彼此不说话也能一起呆一个下午,一开始叫他“献钦哥”,后来熟稔地直呼姓名。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动的心,只是第一次有了成人意识之后,脑子里幻想的那个人一直就是他。
那么多年的执着,就为了眼前这个人,他也觉得自己是没救了。
“献钦?”
一下子周围车水马龙的声音又充斥了他的耳膜,当年的小孩和眼前的人渐渐重叠,李献钦苦笑道:“阿争,你也要小心,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刘其争那张冷冰冰的脸对着多年好友终于也带着一丝笑意:“我有分寸的。”
待他走后,李献钦又想起孙知彦来,下午的时候他正是接到了店里酒保的电话,听说酒吧里有人闹事才会匆匆赶来,接着又听说苏许失踪的消息,便先到了刘其争那里调查这件事情。刚才他是和刘其争一起来的,事情的经过也都看到了,黑-帮闹事也是他孙知彦能管的吗,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只是没想到,接下来会看到他亲吻别人的样子。
一瞬间的僵硬过后,他选择走到吧台,点了杯酒。
酒保也很奇怪,平时老板是不会喝酒吧里的酒的,不过他还是把酒递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抬头灌酒的时候,余光看见孙知彦扶着那个男孩,朝楼上走去。
这家酒吧为了满足客人的需要,二楼安排的是独立的客房,要使用的话是要另外收取费用。
他捏紧了酒杯,有些不可思议。虽然早就知道孙知彦是这种人,可是知道和看到,完全是两回事。
那个男人昨晚还在他的身下,今天就搂住了别人。
孙知彦用刚才买来的房卡刷开了房门,苏诺关上了门。
两人随即一起倒在了床上,苏诺趴在孙知彦身上,狡黠地眨了眨眼。
孙知彦好笑道:“苏诺你变重了。”
“说明没有学长我一样能过得很好。”说着,苏诺的手伸到了孙知彦的衣摆下。
“别……”孙知彦一把按住了他。
“不公平,也让我检查一下。”
孙知彦尴尬地扶着苏诺坐了起来,苦笑道:“你看,这么做根本没用。”
苏诺坐在他的膝盖上,垂下了头,小声道:“那不是正好。”
“什么?”
“学长真的喜欢那个人吗?”
孙知彦犹豫了一下道:“我……”
“你还是一样啊,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接着苏诺站了起来:“我去拿点酒来。”
孙知彦一个人坐在床上,发了会呆。
苏诺说得对,他就是不敢面对自己,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真的会爱上什么人。
他一直觉得,爱这个字眼是那么可笑,不值得拿来对谁说。可是李献钦这个人跟以往碰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那些一举一动中的温情脉脉,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真的是在被爱的感觉,况且对方又是那么优秀的人,怎么看都是完美的情人。
唯一的不完美,就是对方心里早就住了另一个人。
他很清醒地知道,对方其实只是习惯性地给予温柔,和感情无关。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
多么矛盾而又正常,爱着的是一个人,而把爱都给了另一个人。
李献钦和自己是那么相像,自己是不敢爱,而他呢,是不能爱。
他终于有点明白苏诺的感受,也许李献钦就是他的那个报应,让他知道自己过去是多么混蛋。感情这件事,轻易碰不得,更何况是要玩弄。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过了许久,苏诺还没回来,恐怕已经走了,孙知彦今天也不想回家,心想就一个人在这里凑合一晚吧。
于是脱去衣服,走进了浴室。
打开淋浴的那一刻,脑子里居然闪现出那天自己刚从医院出来,到了李献钦家,想要试探他的场景,哪里是在试探他,明明是在折磨自己。
他听到一阵开门的声音。
“苏诺……怎么是你?”看清走进来的人,孙知彦吓得手上的喷头都拿不住。
这人衣冠楚楚,既不是苏诺,也不是什么突然闯入的劫匪,不是李献钦是谁?
孙知彦脸色发白:“出去。”
李献钦捡起地上的喷头:“我帮你。”
“不必了,李总忘了,我的伤早就好了。”孙知彦道,“别弄湿了您的衣服。”
李献钦没说话,把他按在墙上,不由分说把水从头淋了下来。
孙知彦没想到他会这么强硬,猝不及防被淋了满头满脸,也生气起来,一把夺过喷头,关了淋浴。
“你到底想……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重新按倒在墙上,这回回应他的不是水,而是一个霸道的吻。
眼前的人让他觉得陌生,这还是李献钦吗?李献钦是不会这么做的。
“你做什么……别……”
“李献钦你发什么疯?”
“我就这么不能满足你,还是苏诺也还不够?”
孙知彦越听越糊涂了:“我们只是床伴的关系,李总管得太多了。”
“是吗?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勾引我?”
说着整个人又贴了上来。
“李献钦你醒醒,我根本不那个刘其争!”孙知彦一把推开了他。
李献钦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你说什么?”
“那个黑狗帮的老大,刘其争,你喜欢的人就是他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李献钦冷冷道。
“是没关系,我只不过是你公司里的实习生罢了,也许还是一个不怎么配合地床伴,我根本没资格过问你的私事,那请你也别过问我的生活。”孙知彦冷静道。
“孙知彦你闹什么脾气,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李总,我觉得这个游戏我们玩不下去了,大家好聚好散吧。”
小小的浴室一瞬间安静下来,李献钦突然笑了起来,靠近他,低声道:“怎么,发现你爱上我了?”
孙知彦再也没有力气反驳,自暴自弃道:“是又怎么样,你放过我吧。”
“你爱我吗?不爱的话,就算了吧,我累了,玩不下去了。”
李献钦心里早已随着这话翻江倒海,他盯着孙知彦的脸,好像要看出一朵花来,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对眼前的人他真是又爱又恨,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是有感觉的,只是这感觉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好像除了刘其争之外再也没有对别人这样过。一开始是只是好奇,在医院的他明明很脆弱还要装坚强,一看就是外强中干,然后就不自觉地对他好。拆线那天自己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发生了关系。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负担,从来只懂得默默付出,没想过然后呢,会怎么样。第二天却听到了对方说出那番话来,也让他松了一口,这样的关系确实比恋人要轻松很多,可不知道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很明显孙知彦与刘其争是那么的不同,刘其争是外冷内热,而孙知彦呢,表面上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跟谁都能开上几句玩笑,但是他的内心却从不对人敞开。他以为自己爱刘其争是谁都替代不了的,却哪里知道一转身让另一个截然相反的人住进了心里。
这一瞬间,他真的不想放手。刚才那个男孩子下楼的时候自己莫名地松了口气,接下来听到他说孙知彦想找MB的时候,他简直要把手中的酒杯捏碎,恨不得把那个人的脑子打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到底算什么?他孙知彦有了他还不够吗。
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凭什么?我还没玩腻呢。”
“李献钦你……唔……放我下来……变态……”
孙知彦被抱到了床上。
他不停挣扎,李献钦把领带解开绑住了他的双手,接着吻不停地落下来……
接着好像狂风暴雨一般,两人都失去了理智,孙知彦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揉皱了李献钦的衬衫。
“知彦,知彦……”对方不停呼喊着他的名字,这是第一次。
他产生了很多很多的错觉,不知道是谁在喊他,一遍遍温柔地吻,好像要把一切燃尽,好像对他万分珍惜,好像这个人真的属于自己。
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只有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知彦,我们……”
对方喘息的声音破碎地咬着他的耳朵,他不想去听。
“不要结束,跟我,试一试,好不好……”
随着这些话语,最后一波攻势渐渐落下帷幕。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献钦就躺在身边,睡得像个孩子。
孙知彦快速地回忆了一遍昨晚的事情,接着把李献钦摇醒。
“唔……知彦,别闹了。”
孙知彦愣了一下,道:“李献钦你看清楚,我是谁?”
“知彦……”对方眼睛还没睁开就凑上来亲吻。
孙知彦被他打败了,被亲得满脸都是口水,然后越亲越过分,手都移到了下面。
啪的一声把他拍开:“李献钦你再给我装。”
没想到这么大的人了还那么幼稚。
李献钦笑眯眯地睁眼,抱着他又亲了一遍。
“你到底什么意思?”孙知彦瞪大了眼睛。
“我们昨天不是说好的。”
“昨天说了什么?”
“今天礼拜六,我带你出去玩吧。”
“昨天说了什么?”孙知彦有些当机。
“我们交往吧。”
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学生,还交往,可不可笑。
“你说交往就交往,凭什么?”表面上板着脸,心里却好像炸开了花。
“那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李献钦将他带回了家,吃过午饭在熟悉的床上又睡了一下午,晚上和李献钦并排坐在电影院的座椅上,在黑暗中牵着手,他还是觉得不真实,心里把自己翻来覆去地骂了好多遍。妈的怎么自己就这么犯贱,一场电影就被搞定了。
第二天去了游乐园,在摩天轮里只有两个人,转了一圈又一圈,过山车的尖叫与疯狂,鬼屋中的恐惧与安心,他就像一个第一次恋爱的人那样,一点点的小事就感到快乐和满足。接着一个礼拜就这样度过,约会,上班,做爱做的事。在公司里,他才发现之前两人那些互动根本就不算什么,现在才是真格的地下情,甚至忍不住在晚上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做了一次。
恋爱中的人都一样,满满当当的七天,他忘记了姓名,忘记了原来的样子,原来生活也可以这么简单没有顾忌。
转眼间又到了年关,除夕公司放假。他在李献钦家过年,早早就做好准备。电脑里下好了电影,两人一同买好了晚饭的食材,这一切却被一个电话打乱。
除了刘其争,恐怕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把孙知彦从他身边带走。
原来他一直昏了头,忘了他们俩之间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几乎是立刻,李献钦就穿上了西装,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晚饭都来不及做。
“知彦,阿争出了点事,我必须过去一趟,你在家等我。”
“李献钦,今天是除夕。”
“我知道,对不起……”
“别走好不好?”
“别这样,我真的要走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
“乖,别闹了。”
接着是关门的声音,空留一室的回音。
他以为起码会有一个吻,但是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在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
过去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受伤住院那天,除了李献钦之外没有人来找过他,医院接到这样明显的病患也不会不联系警察,可是他并没有看见任何相关的人员。显然是李献钦拦了下来,其实后面他对他的悉心照顾,何尝不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呢,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苏许。
刘其争这个名字他一直觉得很耳熟,现在想来,他还认识一个人叫刘其元,新生开学那天他在门口碰到李献钦,应该就是来找这个所谓的表弟。
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清醒过,可是这些事情,知道与不知道,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许久以后,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他以为是他回来了,结果进来的是林妈。
“哎呀,小孙你怎么坐在地上,地板凉,快去沙发坐着。”
“李总刚才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过来做饭,好几倍的工资,我就来了。”
“让林妈做几个拿手菜,再包饺子给你吃。”
孙知彦打开电视,又把桌子上的蜡烛收起来,才走进了厨房,帮林妈包起饺子。
“林妈,你家人呢?”
“家里就我一个人,老头子去得早,儿子去外地打工了,今年回不来过年。”
“说到我儿子,从小就随他爸,倔脾气,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跟人说。在这里读完高中,就一个人闷声不吭跑到了D市去打工,就留了封信给我,你说我当时心里什么滋味。有两三年没有联系我,不过现在好啦,偶尔打个电话给我,还懂得寄钱回家,我这心呐也总算是放下了。”
“您儿子真孝顺。”孙知彦觉得鼻子酸酸的。
“你不知道他小时候,拗得很,还能怎么办呢,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了,也是我这个当妈的没用啊,什么都不能给他。他再浑再没出息那也是妈的儿子,别人不理解,妈能不理解吗。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的,什么事没干过。不怕你笑话,我差点去卖身了,不过还好像我这样的乡下人,没人敢要我。后来他走了,我也一直不敢换电话号码和地址,就怕有一天小子回来了,找不到家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