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只不过唐颜如何看肖楚，我就如何看你罢了。”

陈靖能够理解夏臻此刻的心情，对方对自己早就怀怒在心，憋到现在才露出些愤怒的火花，以夏家的财力物力，已经是很客气了。

他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平心静气道：“我与肖楚只是朋友，那件事于我也是意料之外。但肖楚同你分开后，着实后悔，他过得不开心，我是看在眼里的。错在他，我不否认，只是再大的错也有翻页的时候，况且他对你是真心，夏先生如果不愿意原谅，不妨给他个准话，我作为朋友，也不希望看他过得不好。”

陈靖说完，表情严肃地看着夏臻。

夏臻在他这番话里，瞳孔渐渐收缩，继而化为锐利的视线，企图从陈靖脸上捕捉到蛛丝马迹。他盯了他足足半分钟，然而陈靖脸上神情始终坦荡，夏臻寻不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得作罢。

“如你所愿，我们已经分开了。”夏臻轻道。

陈靖没懂他的意思，他知道肖楚搬出去了，但更希望看到的是两人要么和好要么断了，不要藕断丝连纠缠不休。

夏臻冷笑一声，“他如今得了新欢，早巴不得踹了我。你以为他痴情？呵，没碰上下一个罢了。”

陈靖惊讶，“什么意思？”

夏臻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犹如黑洞，有浓浓的情绪争前恐后想从里面爬出来，却被他按回去，只剩一片凉意。

他没回答陈靖的疑问，站起来离开了这个沉闷的房间。

陈靖不信肖楚是那样喜新厌旧的人，作为朋友，肖楚这些年的郁郁不得志自己是看在眼里的，原先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执着于一段逝去的青涩之恋，如今知道与自己有关，自然想尽点心意，至少两人如果要分开，也不是因为一个荒诞的误会。

他约肖楚出来，当然，这件事提前报备了唐颜，毕竟自家这个也是个表面大度骨子里却小气得吓人的主。

唐颜一开始不愿意，但陈靖的目的是当红娘，唐颜又愿意，个中缘由，二少才不会不愿意承认。

约在一家咖啡厅，肖楚出现时，陈靖颇为惊讶他的改变。

不光是外表上的，更是气场上的，虽然看得出精神不大好，但到底像个社会人了。

“我工作了。”肖楚解释道，短短四个字省去了其间种种故事。

陈靖感慨他的改变，为他高兴，但还没忘这趟的目的，开门见山道：“你新找了男朋友？”

肖楚成功破功了，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咳咳，别胡说。”

陈靖给他递纸巾，肖楚这样激动，很明显和夏臻有关，陈靖猜想两人之间就这事肯定发生过不愉快。

待肖楚擦完了，陈靖慢慢道：“我和夏臻聊过，他大抵误会了你，而且因为误会而生气难过。你如果放不下来，为什么不去跟他说清楚？我听了你的说法后，也以为他是无理取闹小肚鸡肠，但前几日见他，他精神很不好。他心里有你，有几分我不知道，与其这样两边怨怼着，不如把事情说清楚了。”

肖楚神色黯淡，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其实也觉得累了。”

下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同陈靖告别，肖楚回到家中，颓然倒在床上，拿枕头把自己埋起来。

是累。

可更加难受就这样同夏臻断了。

陈靖说的话不无触动自己，夏臻会因为他而动怒，肖楚心里不是不庆幸的，动怒证明还在乎，可是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再在乎也不会原谅他了不是么。

夏臻那样桀骜的人，怎会容忍一次次被拂颜面。

尽管是误会，伤的却是夏臻的自尊，肖楚太了解他，所以很清楚夏臻不会再给自己机会了。

难受，太难受。

他埋在枕头里，无声流着泪，在心里做着最后的告别。

终于走到曲终人散这一步了，心空得什么也盛不住，唯一留下的全是与他的记忆。

枕泪天明，肖楚从痛楚里挣扎着爬起来，拖着虚浮的身体要去洗漱。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夏臻的电话居然打来了。

“怎么还没来？”

肖楚一愣，已然浆糊糊脑，举着手机杵在原地，感觉世界仿佛忽地一样，峰回路转了。

章三·嘉平06

他们还没断？

夏臻还理自己？

肖楚简直一蹦三尺高，洗澡，换衣服，哼着小调坐上的士，高兴得嘴角的笑容怎么掩也掩不住。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心脏扑腾扑腾地跳着，整个人都笼在一片喜悦的氛围里。

他坐在的士里想，他果然还是爱着这个人的，说什么分开后慢慢就会习惯，什么累了就不会再喜欢了，这些他以为的事，在接到夏臻电话的那一刻，通通化为灰烬。

灰烬散后，真实的心情慢慢呈现在眼前。

他爱他，从始至终都爱，他就是想和这个人在一起，不管这人怎么伤害自己，又或者自欺欺人地劝了自己多久，他都没办法把心收回来了。

他想要回去，死皮赖脸留在他身边。这段日子朝九晚五的正常人生活并没有把他拉回正轨，那份想要和夏臻在一起的心情曾被他狠狠打压，然而却在峰回路转的一刹，猛然从盒子里弹出来，张牙舞爪叫嚣着心中的愿望。

抖M就抖M吧，犯贱就犯贱吧，只要不把我踢开，我愿意被你折腾一辈子。

肖楚沉浸在自己的激动里，话语全堆在喉间，只等一见到夏臻就扑过去痛诉衷肠。

的士开到夏臻楼下，肖楚穷得响叮当，此时却顾不得找零钱，扔下一百块就迫不及待地奔进楼房。

肖楚屁颠屁颠按响门铃，屁颠屁颠扑到过来开门的夏臻身上，屁颠屁颠主动献吻加上下其手，预备以一场惊天动地的欢好作为表白的序曲。

夏臻任他吻得热情，包括肖楚急不可待地解自己的皮带，也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肖楚完全是豁出去的心态，以是没有注意到夏臻眼底的冷意。

肖楚把热情撒完了，仰躺在床上啊哈啊哈喘着粗气，眯着眼舒服得直抽气。相较于他的投入与狼狈，夏臻始终目光清朗，上衣还完好地穿在身上，仿似根本没有经过激烈的情事一样。

肖楚喘够了，翻身想去抱夏臻，然而伸手扑了个空。

他疑惑地睁开眼，夏臻穿着整齐地站在床边，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清目光看着窗外。

肖楚本能觉得不对劲，试着叫他一声：“夏臻？”

夏臻回过头，扔给他一样东西。

肖楚低头看去，脸色慢慢黯淡下去。

夏臻淡淡道：“你的钱，拿走吧。”

肖楚几不可信地抬头望向他，颤声问：“你什么意思？”

夏臻眼中划过一丝阴鹜，冰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说出的话让肖楚欢腾的心顿时冻成冰块，“我玩腻了，到此为止吧。”

肖楚的瞳孔急剧收缩，夏臻的话在他脑中回响了几个来回后，他才仿佛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他觉得不可置信，怀着满心欢喜过来，居然得到的是这样一句话。

是自己一直以来理解错了？

夏臻给他打电话不是因为想和他继续保持这种关系，而是为了分手？

他不懂，完全不懂，自己这样兴致勃勃送上门来，都做好了俯首称臣的打算，最后得到的怎么可能是这样一句话？

肖楚猛地爬起来拽住夏臻的衣袖，急切道：“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夏臻看他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我对跟你上床没兴趣了，以后别再联系了。”

“为什么？”肖楚整个人都如堕深渊，“为什么突然提出分手？”

“突然？”夏臻冷笑，“肖楚，你该不会不记得，是谁先从这里搬出去，又是谁说我们只是上床的关系，什么时候腻了就散吧？”

肖楚在夏臻嘲讽的眼神里彻底慌了心神，他慌乱地解释：“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原谅我，我那天太难过，所以才跑出来。可我刚一跑出来就后悔了，我后悔得要命，我不知道多想搬回来，可是你一点也不在意，我——”

可惜他急切诉说的心情，夏臻没有半句听进耳，冰冷地打断他：“你以为得不错，我现在也没打算原谅你。所以你可以滚了，因为不管你做什么，也一点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肖楚跌坐回床上，眼里爬满绝望与痛楚，谁来告诉他，这到底是为什么，他那样欢喜地奔过来，以为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他都愿意抛弃那种所谓的正常人的生活，情愿为这个人弄成人不人鬼不鬼，可是——

这个人却叫他滚。

“不是这样的！”肖楚像个弃妇一样扑过去紧紧抓住夏臻的手臂，哀求道：“你听我说，夏臻，我不是诚心想搬出来的，我没想过和你分开，我就是一时脑热，我后悔死了，我真的喜欢你，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你不是活得很好吗，工作男人，哪样都不差，事到如今，还跟我演什么苦肉计呢？”

“不是的！”肖楚急得大吼，“我工作是因为我没有钱了，除了你，我谁都没有，真的，我对你还要怎么忠诚，你信我，我真的只喜欢你，只想和你在一起。”吼着吼着，肖楚的眼泪下来了，他哽咽着表白：“我知道是我错，当年对不起你，我不想给自己开脱，是我嘴贱，是我不懂珍惜，可是我真的知道错了，夏臻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你不要跟我散伙……我不想跟你当火包友，我嘴贱，我欠抽，我不该说那种话……对不起，对不起……你让我回来吧，夏臻，求你……”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绝望过，若说之前同夏臻之间的关系是一根摇摇欲断的蛛丝，那么现在，这根蛛丝被夏臻无情地掐断了，肖楚坠入万丈深渊，眼睁睁看着头顶的夏臻越来越远，再也触不到了。

他死死抓着夏臻的手，仿佛一松开就会永远失去这个人。他恨死自己，也恨死夏臻的绝情，可是再怎么恨，他也不愿意放开这个一辈子不会再遇到第二个的爱人。

“夏臻，夏臻……”肖楚语不成句，哭得狼狈不堪，喃喃恳求：“别分手，求你，别分手……从前是我错，现在也是我错，可我发誓，我这些年只爱过你一个，夏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保证再也不会犯傻抽风干对不起你的事了，我耗不起憋不住了，我不想跟你玩虚的了，我爱你，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夏臻想硬起心肠，不再为他的表白感动，可心里忍不住发酸，他知道凭肖楚这种软包子的性格闹腾不出什么事来，也不敢做出什么实质性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可他心里就是难受得厉害，不论是从前无意听到肖楚对陈靖的表白，还是隔着电话听到肖楚家里传来叶祺的声音，都让他心口堵得厉害。他对肖楚的占有欲让自己都感到害怕，有时候自己都分不清这种占有欲是出于爱，还是出于当年被欺骗后的不甘心。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因为自己而闹出的误会，是自己一厢情愿，把肖楚醉后的表白对象误认为自己，也是自己自作多情，兀自决定为这个人走上一条不归路。明明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自作自受，却将一切过错推到肖楚身上，仿佛不这样做，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就会碎成粉末。

痛苦弥漫上心头，夏臻心口发紧，他闭了一下眼睛，哑声道：“你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肖楚愣了一下，几乎痛哭流涕，“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管有没有用，就是想跟你道歉……对不起。”

夏臻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他忽然冷静不下去了，他一把把肖楚掀翻在床上，狠狠捏住他的脖子，眼中狠戾大盛，吼道：“你他妈道歉有什么用？你是对不起我，你他妈扪心自问，当初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想忘记陈靖？”

肖楚怔愣地望着夏臻，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夏臻激动的样子了，上一次夏臻发火还是六年前他们闹掰的时候，那次之后他们分开了六年。过往的教训让肖楚胆战心惊，本能地感到害怕，夏臻浑身都散发着怒气，这股怒气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肖楚罩在底下，重得透不过气来。

“夏臻……”肖楚低声道，“我不是……”

眼泪放肆地流着，他却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面对夏臻的质问，他哑口无言。他找不到半句为自己开脱的借口，那时自己和夏臻在一起，原本就是为了纾解寂寞。只是他以为夏臻也不过为了排遣无聊，直到分手那天才知道，夏臻是真心的。

而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这个人。

肖楚流泪摇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当时的心情，他无法为自己辩解半分，那样纠结复杂的过去，他实在捋不清也不愿再去分别。他已经为六年前那段青涩的恋情身心俱疲，他想不动也不想想，他只求夏臻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重头再来，这一次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夏臻没有说话，眼中布满痛意，掐着肖楚脖子的手却慢慢松开了。他颓然放开肖楚，坐到一边，无力道：“你走吧。”

“夏臻……”肖楚声音嘶哑。

“滚！”

肖楚嚎啕大哭。

夏臻霍然起身，摔门而去。

肖楚在冷冷清的房间里，哭尽了所有眼泪，哭到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夏臻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章三·嘉平07

银色卡宴在公路上飞驰，带起的风声宛如车主胸中郁结不散的狂怒。

夏臻眉头紧蹙，踩在油门上的脚始终维持着压下的力度，车速越来越快，他已然不在乎被电子眼捕捉到几次超速，胸口堵截的郁气逼得他必须通过某些方式来一泄为快。

他没有想过自己会第二次对肖楚说出分手，肖楚劈里啪啦掉着眼泪恳求他不要分手的模样刺得他双眼发疼。六年前，他曾对肖楚说，我会让你后悔的。六年后，他做到了，肖楚被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毫无尊严地哀求自己的原谅，这些都是夏臻六年前极度渴望看到的。

然而，这样卑微的肖楚摆在他眼前，他心里却丝毫没有报复的快感，有的只是无休无止的痛苦。

他早知道，伤害肖楚，就等于在伤害自己。

这些年，说恨也好，说爱也好，他始终没有放下过肖楚，不然不会在偶然重逢的时候，毫不犹豫答应肖楚复合。

他给自己编造了许多漂亮的理由，这个男人骗过自己，所以自己要报复，送上门的猎物，不吃白不吃，不光吃，还要剥皮拆骨、活吞入腹，将对方套牢，折磨他欺负他，让他猜测自己的心思，让他患得患失，霸占他全部的精神，叫他再也分不出半点心神去想别人。

夏臻按照自己的计划慢慢实施着战略，给一刀，又撒一点伤药，打一棒子，又给一颗糖，眼看着这个男人绞尽脑汁只为挽留自己哪怕一点点的在意，夏臻心里快活得上了天。

明知这样畸形的相处方式注定不能让两人再摊开心扉，却如饮鸩止渴，不可自拔。于是一步一步，他将肖楚拖进自己设好的圈套，用尽酷刑惩罚这个背叛过自己的恋人，看他痛苦看他拼命示好，借此来安慰自己破碎的自尊心。

然而他却知道，不管怎么恨肖楚，自己最恨的还是自己。

多少次，肖楚眼泪巴拉地同他道歉，求他再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而不只是做肉体上的伴侣，夏臻都忍不住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他哪里不贪恋从前的温暖，只是自己已经亲手把两人的关系推到了扭曲的地步，再让他回头，他做不到放弃尊严只为汲取往昔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