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十二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前的便是拜伦那一头银色耀眼的头发以及充数着不耐烦的银色瞳眸，看见黑发年轻人睁开眼，他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让开了些，一只手抓着陆十二的胳膊将他不怎么温柔地从床上拽起来：“准备到了小矮子——你他娘的真是够可以的，从出了大气层开始就一路昏迷，霸占老子的床睡了七天一路睡到准备着陆才醒——啊啊啊，你滚去洗个澡好吗，一身是汗都馊了，我的床都被你污染了！”

陆十二：“……我睡了七天？”

“准确地说是高烧七天不退，战舰上没有人类可以用的药……我还以为你死定了。”拜伦恶劣地笑。

陆十二：“……七天没洗澡？”

拜伦的笑容收敛起来：“你才知道，恶心死了！”

陆十二：“……”

真的假的！

严重怀疑自己的上升星座是处女座，在拜伦喋喋不休的抱怨声中，虽然知道沙迦耶肯定不会来“接机”但是陆十二还是坐起来皱着眉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准备接受“滚去洗澡”的意见，在拜伦让开之后，他这才显得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围，随即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搬来了一个类似于卧室的地方——周围都是比较沉重的冷色调，床单被子就连现在踩在陆十二脚底下的脚垫都是黑色的。

……对了，之前有说过，这好像是财哥的座驾。

所以，这么没情趣的房间果然也像是他的喜好。

在最初的困惑之后，猜到自己在的是沙迦耶的舰舱，陆十二饶有兴趣地四处打量了下，然后意外地发现床头放着一个相框，陆十二凑过去看了看，相片上是……一个缩小版的沙迦耶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身上穿的大概是王储才会穿的金色华服，在他身后站着两名同样气质不凡身着华服的男女，两人都笑得和蔼可亲，女的膝盖上放着一个正嚎啕大哭得鼻涕都喷出来的银发小鬼——

这个是？

陆十二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相框便被人从后面一把抢走——

拜伦：“看、看什么看啊！！！！！！！妈的！！！杀了你！！！！！”

陆十二：“……”

陆十二：“我看下我素未蒙面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怎么了，又没看你激动啥啊，小舅子。”

拜伦：“滚！去洗澡！”

陆十二颤颤悠悠地踩着软绵绵的步子，在睡了沙迦耶的床以后，又大大方方地用了他的浴室，最后，因为身上的衣服真的臭得快生出奇怪的异次元微生物了当然也不能穿，所以陆十二又掏了沙迦耶的衣服出来穿——一米七五的瘦子穿一米九五牛高马大的同性的衣服，那长出了一截可以当龙袍甩的袖子让陆十二有种自取其辱的感觉。

面瘫着脸将那袖子卷起来，洗漱完毕也退了烧的陆十二神清气爽，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坐在不远处的拜伦，摸索着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后者接过去，看了眼陆十二然后只见一阵银光闪过，杯子再次被粗暴地塞回陆十二手上时，里面的水已经是温度刚好的温水了。

陆十二抿了一口，觉得灵魂都得到了滋润。

“这不是很好吗，明明可以做一个很乖的弟弟，为什么偏偏要造反呢？”

“关你屁事。”

“又不是小孩子了，没必要又哭又闹地吵嚷着祈求哥哥的注意吧——”

“妈的，闭嘴！你懂什么！”拜伦提高了声音，“你以为能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会是什么好鸟！老子那些部下在我哥手里不知道受了多大委屈——上一次对其他星球的资源争夺战里如果不是他克扣军粮用度我们不至于折了一半人在费列南星！”

那么惨？陆十二心中一动：“……费力南星？”

拜伦一顿，随即勾起唇角露出白牙：“地球之前被老子率军铲平的对象啦。”

陆十二：“……”

果然让人同情不起来。

正当黑发年轻人嘟囔着“那就老老实实不要去入侵别人不好吗”的时候，忽然整个战舰强烈的震动了起来，水中的水杯飞出去泼洒在厚实柔软的地摊上，陆十二狼狈地向后倒在身后沙发上，却在这时候，那震动又停了下来……

陆十二不明所以地爬起来，却看见拜伦好整以暇地站起来，整理了下自己的军装，冲着满脸茫然的黑发年轻人露出一个假笑道：“到了，欢迎来到瓦特伦，你可是前后几千年内第一个成功登陆瓦特伦的……外星异种。”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外星异种。

总是用这样的名词去称呼各式各样的外星人，第一次被用到自己身上还无法反驳这一点感觉也挺微妙的。

陆十二站起来，透过战舰的窗户往外看了看——基本跟他想象中的外星星球是一样的，沙尘暴铺天盖地，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他们似乎停在了一个像是飞机场之类的平地上，有一个大概是玻璃罩似的透明通道，后面是隐藏在黄沙中的高科技建筑，虽然看不清，但是能感觉到不远处的是一座很华丽、很繁华的大城市。

“这就是瓦特伦的王都？”陆十二脸贴在窗户上问。

“当然不是，这里是我在北方的领地格里姆中心城。”拜伦一脸嫌弃地抓着黑发年轻人的领子将他往后拖，“你是不是腿短脑子也特小所以不懂得思考问题——塞萨尔王都那都是我哥的人，我恐怕还没降落他的军队已经将战舰岸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

陆十二愣住：“这是你在北方的领地？”

拜伦莫名地瞥了他一眼：“是。”

陆十二：“这么繁华？不是说在瓦特伦边缘地带条件也相对比较糟糕么……”

在陆十二的想象中，所谓的“边关”就是指灰突突的荒凉之地，到处都是沙土以及灰头土脸的士兵再加两个木质的箭塔还有石头垒起的城墙……而不是，眼前这座华丽又时髦的城市，也难怪他将它认作是瓦特伦的王都。

拜伦得意地扬了扬脖子：“以前是条件比较糟糕，但是在老子的英明带领下已经有了起色，这个战舰岸口就是我来了以后才建造的，还有中心宫殿……”

陆十二：“……”

啊，这么想来，这家伙虽然看上去是个傻了吧唧只会大吼大叫的二愣子，实际上在瓦特伦人看来，他却是骁勇善战甚至还会进行一些政治活动关系？……这大概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真的有一部分人愿意追随他胡搞了。

陆十二：“这里就挺好，你为什么非要纠结你哥的地盘呢？”

拜伦毫不犹豫地说：“因为塞萨尔王都更好，那里没有遮天蔽日的沙暴，没有连绵不绝的雨水，到了冬天白雪皑皑，到了春天到处都是盛开的塞萨尔金花，街道上，还有王城，啧啧，到处都是金灿灿的——哪像这个地方，张嘴说话都吃一喉咙土……”

金色的花朵？

陆十二一愣。

脑子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

于是含糊地问了句：“你说金色的花朵……”

拜伦：“对于瓦特伦人来说，塞萨尔金花是重要的存在，一年的开始从第一朵塞萨尔金花绽放开始，它象征着生命的重生与万物复苏……每一年都会有庆祝塞萨尔开放的花月节，花月节持续七天，到时候整个王都都是彻夜不眠热热闹闹地庆祝上七天，一般王族会选择在这个月解决婚姻大事……”

拜伦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看了一眼满脸放空的黑发年轻人，顿时皱起眉：“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塞萨尔金花就是瓦特伦的国花，就是你在王权徽章上看见的那个，形状有点像是地球上的金色蔷薇，没了，你不是来旅游的老子也不是导游，想要知道瓦特伦的人文地理，有本事自己去看书啊。”

陆十二当然看不懂瓦特伦的书，所以他直接无视了拜伦的嘲讽，颇有些惊讶地追问道：“我以为那是莲花？”

果不其然换来了瓦特伦二皇子殿下的白眼，拜伦说：“你见识太少，地球人，一会下了战舰少说话，我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哥跟你这种乡下人上过床，太丢人。”

陆十二：“……”

之前赞扬这家伙“有点本事”的话收回。

看不起乡下人怎么的？你吃的米还是农民伯伯种的呢，呸！

此时两人走出房间，遇见了巫羽以及音花，音花走在最后面面色不太好看，小姑娘大概是头一回“独自出远门”，而且陆十二注意到她身上所有可能会成为武器的装饰品都被没收了，身上穿的是不知道拜伦他们从哪里搞来的那种下人穿的衣服……走在前面的巫羽凑过来观察了下黑发年轻人，注意到他脸上的病容已经消失，他又露出一副放心的表情缩了回去，这一幕让陆十二觉得颇为滑稽：一个想要将他开膛破肚的人还来关心他有没有发烧到被烧死。

下战舰的时候，有那么一秒他有点期待沙迦耶是不是会从天而降，但是当他看见整整齐齐的一堆士兵在一声令下跟拜伦致敬行大礼时，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大概是终于反应过来这会儿在场的全是外星人只有陆十二是自己的同类，音花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下摆紧紧地靠了上来和陆十二一块儿躲躲藏藏地站在拜伦身后。

虽然这小丫头三番两次想要将他开膛破肚……不过算了。黑发年轻人任由她缩在自己身后，也没有出声安抚，他听见这些瓦特伦人用瓦特伦语齐声高呼了一些话，他当然是不懂瓦特伦语的，但是却连续根据读音分辨出了拜伦的名字、“殿下”以及“欢迎凯旋”这几个词组。

陆十二：“……瓦特论语和中古大陆通用语还挺像的哈？”

站在前面示意所有人免礼的拜伦闻言，稍稍偏过头用古怪的眼神瞥了黑发年轻人一眼，微妙地问：“哪里像？”

陆十二不知道自己随便一句感慨哪里又戳到了他小舅子的G点，老老实实闭上嘴的与此同时，他看见那些士兵纷纷起身，有些好奇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身上……以及在他身后，巫羽的身上。

然后现场忽然陷入短暂的骚乱。

人们纷纷窃窃私语，同时陆十二清楚地巫羽在他身边冷笑一声，似乎是对眼前的这个场景不太感冒……他这才想起以前沙巴克大爷以前提到过，人们都以为在被沙迦耶亲手废掉了武器和爵位之后巫羽就自己找了个地方寂寞地死去了，而现在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而且……因为完成了最后一次究极进化，他看上去比以前更强。

也算是成功逆袭。

想到此，陆十二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巫羽，只见后者此时此刻眼中充满了嘲讽与不屑，看着这些对拜伦俯首称臣的士兵们……陆十二又觉得这其中还有一点红眼病的因素在里面——毕竟巫羽以前也是处于高位的王权者座下战将之一，在他还得势的时候，大概也像是现在拜伦这样走到哪都会有人跪到哪。

现在这些人看见他却露出了一副看见鬼的模样。

从天堂坠落到地狱，是人大概都会觉得不怎么愉快。

正当陆十二陷入沉思忙着揣测身边男人的思想时，站在下面的士兵中有一名看上去大概是头目的人凑了上来，他先将手中的白色披风递过来，拜伦接过来披上，那blingbling的披风大概是什么象征，总之那群刚刚站直的士兵这一次直接跪下了……

巫羽：“第二王权披风，见者下跪。”

陆十二：“哦。”

陆十二点头时，察觉那个递披风的中年军官似乎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在陆十二将视线转移过去时他又挪开了目光转而小心翼翼地问了拜伦些什么，拜伦面无表情地回答了他，得到回答的那个人随着拜伦的回答进度从错愕到最后露出了一副被雷劈过的表情，猛地转过头从头到尾重新打量了陆十二一圈，眼珠子都快喷出来的样子。

如果陆十二不是出现了“空耳”现象，那么他确定他在这一系列的对话中听见了沙迦耶的名字，以及“上床”这个关键词。

陆十二拽了拽巫羽：“他们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巫羽：“是。”

陆十二：“……说什么了？”

巫羽：“老头问拜伦你哪位，拜伦告诉他沙迦耶的武器在你体内，他露出了错愕的表情；然后拜伦又告诉他你跟沙迦耶上过床了，他又露出了被深渊兽踩过脸似的表情。”

陆十二：“……”

巫羽：“瓦特伦天生战斗种族，对于我们来说，不能变化成兽态的家伙和虫子没什么区别——你见过人类和爬虫交酉已吗，没有吧，这就是为什么他如此震惊的理由，人上了年纪就会比较古板，这会儿他大概觉得沙迦耶很重口味。”

陆十二：“爬……等下，你见过可以给你们搓澡按摩调整状态堪比军医的高级爬虫？”

巫羽脸上一顿，转过头瞥了一眼陆十二：“你是说犀牛与犀牛鸟的关系吗？”

陆十二挺胸道：“是！”

巫羽面无表情道：“可是它们也不会交酉已。”

陆十二：“……”

陆十二：“你们瓦特伦人真的不太友好，我感觉不到热情。”

巫羽：“虽然不情愿但是不得不赞同拜伦说的，但是你不是来旅游的。想要瓦特伦人对你友好，恐怕你必须要被沙迦耶本人亲自从战舰上公主抱下来才行——对于王权者明确宣布主权的东西，瓦特伦人倒是会无条件接受，因为他们相信王权者选的一定会是最好的，这种思想在塞萨尔王都尤为根深蒂固……现在想想，这民风也是颇为变态。”

陆十二：“深深地想念我家财哥。”

巫羽闻言，先是微微一顿，而后转过头看了陆十二一眼淡淡道：“花月节将至，所有的王族都会赶往王都，拜伦会带你去，所以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

陆十二心中一动，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有句话叫“天下没有白食的宴席”，露出个警觉的表情问：“他会有那么好心？而且之前还嘲讽我异想天开战舰会停在王都，因为那里都是财哥的人，现在他又准备自己跑去？”

巫羽笑着摇摇头：“他可以以北方封地领主的身份进入王都参加花月节，但是不能以第二皇权继承者的身份从天而降，明白了么——而且，现在的拜伦也不必畏惧他的兄长，他必须在花月节时候回到塞萨尔王都，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偷战舰的原因。”

陆十二：“为什么？”

“因为沙迦耶的力量已经快到极限了，”巫羽用轻描淡写、隐隐约约可以听得出一点点愉快的情绪的嗓音说，“大概花月节结束就是他的大限，届时，皇权者陨落驾崩，第二皇权者登基。”

陨落。

驾崩。

这对于陆十二来说似乎过于遥远的词语此时却犹如一把利剑刺入胸膛，感觉到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喉咙，心跟着沉甸甸地仿佛沉入了冰冷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