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了吸鼻子，皱起眉放下了自己放在男人脸上的手——后者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他，陆十二没有躲，只是低下头眉头紧锁地看着这会儿抓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大手，说：“有什么事情回家说，这里小区门口，人家都看着，怪丢人的。”

陆十二语落，随即感觉到抓在自己手腕上那手的手劲变大了些。

“让他们看又有什么关系，”沙迦耶看上去压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伸出另外一边手捏住黑发年轻人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要跟我分手？”

“对。”

“舍得？”

“舍得。”

“嗤，撒谎。”沙迦耶隔空指了指陆十二的眼睛，“找面镜子照照，眼睛都成兔子了，逞什么能？”

陆十二不说话了，他安静地看着面前的金发男人——后者微微一愣，随即仿佛是下意识一般放开了自己放在面前的人下巴上的手，陆十二稍稍松了口气：“先回去再说。”

“要回去可以，但是你刚才说的我不会同意。”沙迦耶说，“我并认为这个时候你离开我身边会是——”

“待在你身边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事！等哪一天你想不开了把我开膛破肚像是羽一样把我当储备粮生吞活剥了我他妈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

陆十二一口气将憋在心底的话说完，随即他便在沙迦耶的脸上看见了怔愣的情绪。

周围的一切仿佛忽然安静了下来，不远处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说话的声音，汽车喇叭的鸣笛声，商店卖场年终促销的喇叭声，以及天空中偶尔有群鸟飞过扑簌翅膀以及尖锐的鸣叫，一瞬间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

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

陆十二在面前的那双金色瞳眸之中看见了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有一瞬间，它们看上去即将是要爆发一般，他不由得心跳加速，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但是很快的，他失望地看见那样的情绪立刻冷却下来，男人恢复了他近日来一向过于冷静的淡漠情绪，他放开了陆十二，想了想，歪歪脑袋勾起唇角，问道：“你觉得我会为了你体内残留的那点力量吃了你？”

那笑容的弧度有些发冷。

就好像刚才他听见了什么愚蠢又可笑的笑话。

心中猛地抽疼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被男人此时脸上那嘲讽戏谑的笑容刺痛了，还是因为对方的语气过于冰冷陌生，陆十二想要点头说“是”，因为现在在他的眼里看来，这个疯狂而令人绝望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就好像至少在一个小时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他的发财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

而这一切却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陆十二低下头，拍了拍身上刚才在地上蹭上的灰尘，说：“我就随便说一下而已，你不用做出这个反应。”

沙迦耶看着黑发年轻人与自己擦肩而过，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沉默片刻后，盯着他的背影说：“你身体里残留的力量已经不多了，说不定哪天就会消失，就那点力量不至于让我渴望到要吃了你，你不要把这太当一回事……”

沙迦耶话说到一半，忽然看见前面的停住了脚步，他也下意识地跟着住口，还没来得及思考是不是自己又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却在这个时候，看见陆十二回过头，冲着他笑了笑，随即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不会太当一回事的，你放心。”

沙迦耶皱起了眉，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反驳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屋子里。

沙巴克大爷见他们风风火火你追我赶地出去，这会儿又相安无事地回来，除了走在前面的黑发年轻人这会儿眼角发红，看上去像是生过一场大病似的蔫了吧唧的，从跟在他身后的沙迦耶脸上却也看不出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陆十二站在门口站稳了，弯腰想要拖鞋换上拖鞋，却意外地发现自己脚上穿的本来就是拖鞋，刚才他还没来得及换鞋就落荒而逃。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将那双拖鞋换下来重新拿了双新的换好，然后径直上了楼，二话不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将沙迦耶给他买的那些昂贵的衣服整齐地放在椅子上，这些不用带，因为他觉得自己以后也用不上了，但是其他的衣服还是要带的，生活用品也可以找到地方住再买……

陆十二掀起床垫，将那本从五百年前带过来的宠物食谱书拿出来——这玩意一直被他当做宝贝似的收好，时不时就拿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花样可以给财哥做，不过想在想象似乎也用不着了，首先，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没有幻兽需要特别照顾的人了；其次，虽然五百年后的自然资源紧缺，但是那也只是对于普通的人们来说，就像是上一次在军部的跨年宴会上看见的一样，事实上生活在社会上层的人们的食物跟几百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有水果，有鸡蛋，有牛奶甚至是面食蔬菜，而且制作的方式甚至更简单。

陆十二想了想，好在最近幻兽回收站那边收养幻兽因为不是完全免费多多少少要收一些相比起幻兽蛋来说微不足道的费用，但是因为最近回收站的行情情况增增日上，加起来的总额扣去日常花销也算比较客观，所以作为股东的他们多多少少已经有了一些分红——这些分红虽然听着少，但是攒攒外加像是在伽马A星似的主动去做点街边的小吃，再攒购买一颗幻兽蛋的钱应该也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陆十二多多少少有些愣怔——这个想法几乎是下意识的，而此时此刻对于他的状态来说，经过沙迦耶之后，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想要拥有一只幻兽。

黑发年轻人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食谱书随手塞进行李箱里，就在这个时候，他隐约听见身后的房门被人推开——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只听见“呯”地一声，他面前那刚刚收拾好的行李箱瞬间炸开，当他被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时，那行李箱“轰”地燃烧起来。

连带着那里面的衣服也被烧得发出刺鼻的气味。

黑色的瞳眸瞳孔微微缩聚，几秒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陆十二猛地扑向那行李箱，不顾正熊熊燃烧的火焰，猛地一把将那放在最表面、封面已经被完全烧毁，一些内页也被烧得卷起来的食谱书抢救出来——那火烧到他的手指上他却好像全然不觉，直到从他身后伸出来一只大手揽住他的腰，将他直接脱离了那燃烧着的行李箱，顺便抓住他手里正扑打的那本书一把远远扔开！

陆十二挣扎着脱离身后高大男人的怀抱，愤怒地说：“干什么！放手！”

“那箱子烧起来了你没长眼睛？”沙迦耶的语气听上去也相当不爽，“直接把手伸进火里拿东西你是不是有毛病？”

他一边说着一边抓过陆十二的手翻看，似乎想要看看他有没有被烧伤——只不过这会儿陆十二对于他的“关心”倒是完全感动不起来，现在沙迦耶做什么在他看来都跟一只老虎在关心自己的“食物”状态没有任何区别……于是他甩开了男人的手，低声怒道：“箱子不是你烧的吗！”

沙迦耶被冷不丁地甩开手，似乎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却配合地缩回了自己的手，道：“对，是我的烧的。”

陆十二倒吸一口凉气，像是看什么诡异生物似的扫了一眼男人：“……简直不要脸！”

“我就是不要脸，那些破玩意值得了多少钱，我十倍赔给你。”沙迦耶面无表情地说着，又伸出手将还想要扑过去救火的黑发年轻人抓回来，强迫他面对自己，“你收拾这些东西做什么？”

“搬出去。”陆十二顿了顿，拍开男人的手说，“既然决定分开了，就不要再住在一起了，同一屋檐下怎么都觉得很尴尬……”

沙迦耶皱起眉：“我还没同意你之前说要分手的话。”

陆十二看了眼身后还在烧得欢快的箱子，沙迦耶发出声不耐烦的咂舌音，挥了挥手，那火焰立刻熄灭了——只不过这时候整个箱子也被烧得差不多了，根本不能用，陆十二盯着那箱子看了一会儿，最后转过身将放在桌子边的椅子抽出来，坐下去，想了想后道：“财哥，你不用这么固执，虽然你直接否认了愿意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体内的那些力量吸引，但是你不能否认，在我们相处的过程中，它多少还是起到了一些像是催化剂的作用。”

沙迦耶抱臂，扬了扬下巴：“那又怎么样？”

“什么那又怎么样，现在那些力量要消失了，我对你而言似乎也完全没有了可利用的价值。”陆十二对于男人的任性妄为简直头疼地说，“你看看你的态度是不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男人闻言，脸上不耐烦的模样稍稍一顿，随即露出个荒谬的表情，他沉下脸压低了声音危险道：“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态度’是因为你现在实在是很让人火大？——说得我像是被一些低能的吸引力完全操纵的白痴一样。”

“所以我们分开，冷静一下。”

“你逻辑死了吗？这两者有什么关系？”沙迦耶不屑一顾地嗤声道，“没必要。”

“有必要，”陆十二皱着眉十分坚持地说，“如果我体内的力量快消失了，那么就让它赶紧消失好了，你去找你的武器，我过我普通人的日子。”

“你为什么非要纠结那点力量的问题——”

“这本来就是应该要纠结的东西，”陆十二眉头紧锁，不小心又回忆起了之前在院子里，沙迦耶用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什么“搞错了职人”的问题，胸腔内又是一阵翻江倒海，顿了顿后道，“等一切都结束了，如果你还想要……想要我的话，你再来找我，我们再商量这件事的可行性。”

沙迦耶闻言，见陆十二稍稍有要松口的迹象，于是紧绷着的面部肌肉也放松下来，他后退几步坐在床边，盯着不远处的黑发年轻人看了一会儿，片刻后说：“可以。”

他答应了。

黑发年轻人垂下眼，睫毛以几乎不可察觉的方式轻轻颤抖了下，他点点头，“嗯”了一声，顿了顿后嗓音有些干涩地说：“晚点我再问JAY借一个箱子收拾东西，你不要再跑来捣乱了，以后还是可以做朋友的，而且万一还有机会见面，没必要现在搞得这么……”

沙迦耶听着这话简直不爽到了极点。

于是他臭着脸反问：“还有什么机会见面？你还指望我没事做跑到幻兽回收站去参观？不好意思，我也很忙的，没必要的话我不会往那种地方跑。”

“……”

陆十二说不出话来了，他转过头看了看这会儿紧紧闭合的窗户，有一种想要打开窗户跳出去的冲动。

真的快被沙迦耶气死。

这人就是可以做到上一秒还死皮赖脸不肯分手，在这会儿忽然说开之后，就立刻翻脸不认人地说无情的话。

“不去就不去吧，我也是说‘如果’。”陆十二干笑了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稍稍抓紧，想了想，松开，放进裤子口袋里。

沙迦耶站了起来，一双金色的瞳眸沉入反最浓稠的蜂蜜，隐隐约约可见眼底的丝丝怒意，他盯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的脸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他嗓音低沉而充满了危险的气息：“我晚上就搬出去，你就在这里住——还有，分开是你提出来的，你最好记清楚了，如果不是决定再和我在一起的话，以后没事不要跑到我面前乱晃——下次再见到你，我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第一百二十章

——下次再见到你，我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沙迦耶搁下这么一句狠话之后就扬长而去，陆十二房间的门被他摔得震天响——经过了这么一连串糟心的事儿之后，黑发年轻人只觉得筋疲力尽，甚至来不及对眼下的情况伤感，倒在床上就闷头睡过去。

梦里自然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噩梦。

陆十二梦见自己果然不幸地再一次遇见了沙迦耶，而这一次男人也按照他所说的那样没有“放过他”，他将他扑倒在地直接吃干抹净，梦中陆十二以第三视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沙迦耶开膛破肚，兽化的沙迦耶身上那银色的皮毛都被他的血沾染成了另外一种颜色，巨大的野兽将他的胸膛剖开将他的心脏叨了出来，在嘴巴里咀嚼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鲜血顺着它的牙缝间飞溅出来，看得人心惊胆战。

正当陆十二活生生快被这一幕吓得尿床时，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将他惊醒——当JAY推门走进来，便看见猛地从床上面一跃而起的黑发年轻人，看着他面色苍白得像鬼抱着枕头双眼发直的模样，JAY有些惨不忍睹地摇了摇头：“我都听沙巴克大爷说了，距离你和财哥分手只不过刚刚过了一个小时，你就是这样一副丢了魂整个人完全没有了安全感的模样，你准备怎么应付接下来漫长的一生？”

“……”

“晚餐准备好了，”见坐在床上的人完全没有反应继续发呆，JAY皱起眉说，“财哥还没走，不过我听他用通讯录通知人来接他了，可能接他的人晚餐之后才到——你要不要下来跟他来一场散伙饭？”

听见了“散伙饭”这个关键字，陆十二扭过头，满脸麻木地看了JAY一眼。

“我听说是你主动提出分手的，”JAY说，“为什么反倒是你自己一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模样？”

“……”

JAY的话真是刀刀正中红心地捅在心眼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那种。

陆十二觉得自己蛋疼得快蛋碎了。

……

晚餐过后，屋子外面便来了一辆车，沙迦耶听见了那车子发动机的声音，放下手中的餐具，用漫不经心像是看陌生人的目光扫了一眼坐在他对方的黑发年轻人，当明显地感觉到后者捏着餐具的手微微一僵时，他冷笑了一声，站起身往外走。

沙迦耶前脚刚出门，陆十二就推开了放在自己面前压根就没吃下几口的食物，含糊地跟JAY说了声“我去休息”就匆匆上了楼——陆十二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大门口，回到屋子，他做贼似的小心翼翼掀开了窗帘的一角往下看，原本他以为楼下停着的是军部派过来接沙迦耶的车，但是他找了一圈似乎也没找到军部的标志，然后驾驶座那边的门打开了，从车里跳下来的居然是奥斯元帅的幻兽K。

K觉醒之后，一直充当着奥斯元帅秘书官的角色……听沙巴克大爷说，以前在瓦特伦的时候，他也是负责照顾沙迦耶的饮食起居——“没想到这家伙当保姆当上了瘾，说起来这年头连保姆都能重新觉醒可见其实觉醒门槛有多低”——以上，这是沙巴克大爷的原话。

陆十二的听力不错，站在二楼的窗户边，他清楚地听见K好奇地问沙迦耶“怎么突然决定到军部去住下”“是不是跟您的职人发生了什么矛盾”“这种时候对外形象很重要陛下要三思而后行”，几秒后，陆十二都没有听见回答，正当他将耳朵贴在窗户上以为自己是不是听漏时，这才听见沙迦耶语气恶劣地问了句：“说够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