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没有即刻回答，看着熟睡的人好半天才开口道，“是啊，缘分这个东西真是奇妙。”

没有人看得到，顾商出门的一瞬间道光影一闪，随着他消失在了走廊里。

回到家，顾商疲惫的将自己摔在床上，房间里的寂静与之前病房里的煎熬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自觉的，覆在双眼上的手背隐隐的有了些潮意。

四年前他丢盔弃甲，输的彻彻底底，四年后他又一次以loser的姿态落荒而逃。

顾商无奈的自嘲道，“这么没本事，活该你low到底。”

四年了，再遇到那个人，又是那样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沉睡模样，瞬间与年少时的容颜重合。

呵，从来没有放下过的人，又何曾来的忘记呢。

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相框，顾商轻轻的抚摸着照片时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那眼神若是看上一眼便会觉得，你便是他的全世界。

可照片里的人笑的是那么的灿烂，永远也不会知道看着他的人笑的是那么心酸。

连续的失眠耗费了顾商太多的体力，躺在床上回忆着往事，顾商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如同前些日子的梦境一般，睡梦中他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只是这一次梦里的一切不再迷蒙，而是

如亲眼所见一般清晰。

“这是我爸给我买新‘小霸王’，‘八合一’的卡，怎样牛掰吧！嘿嘿，小心点别给我玩坏了！”

“刘二狗子，再不回家吃饭老娘扒了你的皮！”

“哎嗨——，破布衬，滥套子（棉絮），都来换我这新票子！ ”

在那个长大的大院里，小孩子们的吵闹声，大人们的叫喊声，门外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哎，等我等我……你们等我……干嘛呢！”顾商发现自己正在一路小跑，追着前面的矮小的身子往人群跑去。

愣了一下低头一看，他发现自己穿着厚重的袄子，手脚都缩小了好几圈儿。

“顾丝瓜儿，林家那个小傻子掉池塘里了，你快来看看啊！”

“哎，这就来！”

追着小矮个儿到了一个池塘边，顾商扒拉开一堆没有他高的小不点儿，挤进了最里面，只看见一个小孩儿正在池塘岸边挣扎着使劲儿往上爬。

个儿不算高的小孩手脚不够长，常常一只脚刚搭到岸边，另一只脚来不及放上来，又一屁股墩子坐到了池塘里。

周围围观的小孩儿们立刻爆发出哈哈大笑声，却没有一个搭手想要帮他一把的。

索性池塘的水不算深，坐下去也只刚好漫到小孩儿的膝盖。只是初冬的季节，光是寒风呼呼的吹着已吹的顾商两个脸颊通红，但池塘里的小孩儿却好似不知道冷似的，一次次的跌倒，又一次次的爬起来。

顾商觉得这个人很面熟，仔细琢磨了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看他又掉下去了几次，成片的泥水印儿浸透了小小的棉衣，衣服早摔的没了原来的样儿。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再爬不起来，待会儿大人来了一定会收拾几个看热闹的小崽子。

于是，作为一群小不点儿里年期最大，个儿最高的顾商三两下的来到小孩儿的位置，蹲下伸出手来，“你抓着我的手，我把你拉上来。”

小孩儿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爪子，又瞧了眼顾商白嫩嫩的小手，摇了摇头。

“嘿，你还闹什么脾气啊。”顾商看小孩儿不领情，气的不轻，仗着自己个儿的优势，探出身一大截，一把抓住小孩儿的手将人给拉了起来。

回到岸上的小孩儿还有些拘谨，看了看顾商弄脏的小手，不安的搓揉着自己的泥爪子。

“一会儿回家不准告我们的状啊，还是我把你拉起来的呢。”

“好！”屁大点的小孩儿长着一张讨喜的肉脸，眼睛大而清澈，小嘴微嘟着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嘿，傻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顾商，你要是答应不去告状，从今以后就跟我混，大爷我罩你。”顾商一遍教育着小孩儿，则拿出手绢儿擦擦手，顺便也给弄的一脸泥巴的小孩儿擦了擦，原本个泥猴儿终于露出了本来面貌。

“我不叫傻子，叫林轩，林轩。”看着面前的人认真的仔细的替自己擦脸，小孩儿突然笑了起来，逆光双眸像是蕴含了漫天星辰。

太过璀璨的笑容晃的顾商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笑的眼角弯弯小孩儿，一眼万年。

记忆中有一个人，他总是傻傻的笑着，然后把自己认为最珍贵的肉包子堆到面前，说，“我肉包子都给你，长大了，娶你做老婆好不好？”

“傻子，我是男孩子，怎么做你老婆，我也要娶媳妇儿的。”

“什么是媳妇儿，比肉包子还好么？那我做你老婆，成吗？”

“傻子，你知道老婆是什么吗？”

“知道，奶奶说了，老婆就是什么好的都要给他的，一辈子都要对他好的……”

“傻子，你知道个屁，老婆就是媳妇儿，是要生孩子的！”

“哦知道那！林轩要做顾商的老婆，做顾商的媳妇儿……”

……

那声音原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开始仿佛来自远方的呼唤，渐渐的像贴在耳边呢喃。

“嘿，原来在这儿。”

顾商一惊，猛地从迷蒙中醒来，睁开眼的一刹那却看见一双滴溜溜转着的眼睛。

一瞬间，眼前人的模样与照片中小孩的模样重叠。

小孩儿微微一笑，双眸闪耀的朝着他说，“终于找到你了！”

Chapter 7

一般人遇到鬼要么是惊慌失措的大叫，要么是要死要活的逃走，但这样冷静沉着的与鬼大眼瞪小眼对视的，顾商绝对是世上第一个。

顾商当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阴阳眼的能耐，能够视鬼见神，要不早些年他怎么从来没有撞鬼过，

但是面前小鬼的存在却又恰恰反证了，他真的能见鬼。

坐在沙发上，顾商看着眼前的小孩儿，心里不住的嗟叹。

半个小时前他想打电话找姜瑜咨询，但由于没有姜瑜的联系方式，顾商只好叫电话打到了苏雨幕那里。

结果被告知姜瑜刚刚离开了B市，并且需要三天才能回来。

询问姜瑜的手机号码，却得知即使智能机普及程度到80%的当代，连小孩子都会用iPad玩游戏时代，姜瑜却连一个移动电话也没有，唯一的联系方式竟然是一个邮箱。

默默的时记下邮箱号码，顾商立马就给姜瑜发了一封邮件，只是邮件里并没有提到小孩儿的事情，而是询问怎样才能送走鬼。

发完邮件，顾商就呆坐在了沙发上，与身后像跟屁虫的小鬼干瞪眼。

相互看了近半个小时，顾商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谁？”

小鬼扑闪着眼睛，嘴巴一张，“不知道。”

“你家在哪儿？”

“不知道。”

“你认识我？”

“不知道。”

……

“那你到底知道什么？你是鬼你知道吗？！”

“不知道。”

顾商挫败的坐回原位，心里忍不住哀叹，虽然他有充分的照顾小孩子的经验，但是却从来没有过照顾小鬼的经验，更别贴一个一问三不知的傻鬼。

不过虽然心里头在不断腹诽，顾商却没有将小鬼放在一旁不管的打算。一方面是因为这小鬼缠他的紧，几乎是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小鬼与记忆里小孩儿拥有着一样的面孔。

在没有得到姜瑜的回信之前，顾商打算自己上网上查一些鬼魂的资料。

翻找了大半夜，当晨曦的光芒照进幽暗的房间时，他才反应过来一夜过去了。

想到鬼故事里都有提到鬼魂不能见阳光，顾商赶忙上前将窗帘拉了起来，但当他转头的时候却发现那小鬼竟然站在窗边，窗帘的缝隙中透出光线透过他的身体照射在地面上，画面十分的诡异。

小鬼竟然不怕阳光？

是人们的认知出了错误，还是这只小鬼比较特别？

“算了，乱七八糟的瞎想什么，回头问问姜瑜不就知道了吗？”顾商嘀咕了几句，又回到电脑前翻看起来，过了一会儿原本设定的起床闹铃响了起来，他才又揉揉眼睛，去洗漱了一下。

虽然一夜没睡，但由于连续几天都是这个状况，顾商已经有所适应。

现在是秋初，天气还有些炎热，顾商冲了个冷水澡出来，困顿的感觉早已跑的没了踪迹。

虽然家里多了个小鬼，但工作总要继续。

出门时，小鬼依然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但既然小鬼不怕阳光，顾商也就不担心其他，除了多了个

背后灵，一个不说话不闹人存在感极低的小鬼，他想自己还是能接受的。

只是当到达警察局时，小鬼却起了变化。

原本坐在副驾座上乖乖的看着他的小鬼，在车子驶入警局的瞬间突然惨叫起来。那声音太过凄

惨，听的顾商心里一揪，没多想就挂起了倒退挡，退了出去。

停稳在警局不远处的一个临时停车点，顾商转头查看起小鬼来，却发一直沉默的小鬼竟然抽抽噎噎的在哭泣，眼泪巴拉巴拉的掉的时候嘴唇却咬的死紧，拼命的忍住要溢出口的痛呼。

顾商本就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只是为了那个小孩儿，他在被迫变得坚强。

小时候照顾了小孩儿好些年，记忆里那傻傻的小孩每次受到委屈也是这样，死咬着嘴唇即使已经哭的眼睛都肿了，却仍然不肯哭出声。看着小鬼这般相似的可怜的模样，心都快被融化了。

抬手想去抚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安抚他，却在伸手穿过他那透明的身体后无奈的收回手，而后低声安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伤了……乖……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好吗？”

此时如果有警局的同事路过看到那平时解剖室里面对高度腐败、甚至巨人化的尸体仍然冷面不改色，果断下刀的顾大法医，如今却压低了声音，语气温柔的呢喃，一定会被惊的目瞪口呆。

虽然小鬼仍然没有回答，但顾商却没有着急，很轻车熟路的耐心询问，“告诉哥哥，你身上有没有哪儿疼，不舒服的地方？”

“我全身都疼……”也许是顾商的语气太过温柔，小鬼终于开了口，抽抽搭搭的回答了句。

“那我们离开警局了，现在好些了吗？”

“没有刚才疼了。”

顾商不懂什么玄学道法，但查了一晚上的资料还是有点儿谱子。

现代的鬼怪故事里经常提到警察局的煞气十分重，也许小鬼就是被煞气所伤。

但毕竟是现代杜撰的成分太多，顾商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只能陪在小鬼身边静静的等待他稳定下来。

在车里等了十来分钟，小鬼才止住了眼泪，渐渐的好起来。

期间顾商打了个电话给科室主任，想要请假一天，却被告知今天必须将昨日林轩的验伤报告上交。

既然不能请假，顾商只得尽快完成任务，但小鬼看情况是必定不能进入警局了。怎样将这跟屁虫一样的小鬼哄住，成了此时顾商最大的难题。

小时候哄人经验丰富的顾商，不一会儿就想到了办法，只是不知道哄小鬼是否与人类的小孩儿一样受用就是了。

顾商放柔了声音道，“小鬼，哥哥现在要去工作了。”

“嗯？”闻言，小鬼仰起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顾商也不管这小鬼到底能不能听懂，认真的解释道，“哥哥要去刚刚的那个院子里工作，所以不能带你去。”

一听到不能带他一起，小鬼立刻变了脸，吧唧了两下嘴巴，一副立马要哭的样子。

可顾商却没有给他哭的机会，继续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哥哥先去工作，这段时间你就赶紧藏起来，等哥哥工作完了就回来找你好吗？”

“是玩捉迷藏吗？”小鬼果然没哭，一双眼眸噌亮的看着顾商。

“嗯，你好好的藏起来，不要让哥哥发现。然后从1数到100，过会儿哥哥就来找你，好吗？”

“好！”小鬼重重的点头。

果然，小鬼就是小鬼，跟小孩子一样好哄。

安顿好小鬼，顾商也不再耽搁，立马下车朝警局走去。

走到门口，他警惕的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转身，果然看见那小跟屁虫在身后。

环顾了下四周，见值班的武警战士正看向他的方向，顾商赶紧掏出手机佯装打电话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道，“乖，你先去藏起来，哥哥一会儿来找你。”

小孩抬起头，一双水润的双眸里含着顾商似曾相识的神情，声音软软糯糯的，“等我数到100，你就来找我哟？我会等你，一直等到你找到我的！”

说完，小鬼一闪身，飘忽飘忽的消失在了转角处。

顾商看着小鬼消失的身影，愣在原地，那软糯的声音唤起了他深藏在脑海里的回忆，曾经那个小傻子也曾这样说，“顾商，我数到100，你就来找我。我会等你的，一直等到你找到我，你一定要来找我哦！”

小傻子虽然有些愚笨，但捉迷藏却是难得的厉害。那天他找了好久，将其他的小伙伴都找出来了，却仍然不见那小傻子的身影。

那是的他尚不知道什么叫做承诺，什么叫做坚持，等到大人们来叫吃饭时他便随着人群往家里跑去，一转身将小孩儿忘在了身后。

直到林家的老阿婆上门来寻时，他才知道那个小傻子还没有回家。

那一夜，大人们打着火把漫山遍野的找这那个藏的严严实实的小孩儿时，他没敢在家等着着，跟着阿婆上山扯着嗓子大喊小孩儿的名字。

终于，在一个仅容一个小孩子身躯的小洞里，他找到了那个小傻子。

小孩儿蹲坐在地，抱着膝，眼泪蓄在眼眶里却固执的不肯掉下，待他将他拉出来时，小孩才低低的抱怨出声，“顾商，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

“对不起，林轩……对不起……”

也许曾经不知道什么叫承诺，什么叫坚持，但他称作小傻子的孩子，却给他这自以为是‘小聪明’上了一课，从那以后，顾商知道了什么叫一诺千金，什么叫永不放弃。

Chapter 8

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报告，顾商一口气请了三天的假。四年来将警局当家，迟到早退都很少的顾商竟然一次性请如此长的假，办公室里一个个假装工作却竖起耳朵听八卦的法医们一个个惊的掉了下巴。

法医科长陈进是个40多岁的中年大叔，外貌虽然“聪明绝顶”但内里却是一个十分关心下属的人。

当然这些关心除了身体还有心理，甚至包括了个人的终身大事。

自从顾商加入法医科一来，陈科长可是操碎了心。

一开始是担心顾商外表太过讨女孩子喜欢，会惹来桃花遍地；熟悉之后是怕顾商太过冷漠，让追他的女孩子望而却步。

然而由于这几日顾商精神都不太好，每天见到他时也都是一副很是疲倦的样子，所以八卦的科长拉着一群被警局视为“边缘人士”的法医们一讨论，得出一个结论，顾商失恋了。

虽然不知道顾商是什么时候暗度陈仓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谈的恋爱，但天大地大失恋的人最大，这几天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就连平时办公室里热衷于拉红线做媒的大姐也警惕的避开话题，生怕提到顾商的伤心事。

话说女人们失恋通常会彻彻底底的大哭一场，那男人失恋会怎样？

整个办公室的法医们恋爱经验加起来也不过一双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大多数都是直接相亲看对了眼就骗回家结婚的主子们，嘀咕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