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上——蔺月笙
蔺月笙  发于:2015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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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日还在这么,我现下身上钱不够。”临清问。

男子摇头,“那可说不好了,若是今日卖完了,明日就不在了。”

临清着急了,“你留一只给我可好,我现在回去取钱,很快就回来。”

男子道:“小公子说笑了,向来钱货两讫,哪有预留之理。”看到临清头上的簪子,又道:“小公子不若拿头上簪子这去当铺当些银两,先买了兔子,回家再取钱赎回如何?”

临清摸摸发髻上沈絮为他赢回来的簪子,心下不舍,虽说回家拿了银两便可来赎,但要离开一段时间,心里总归不愿意。

男子又道:“小公子快些做决定罢,天晚了当铺也该关门了。”

临清咬咬牙,对兔子的喜爱终于压过心里的纠结,“你等等,我这就去换钱。”

他飞快跑到当铺,取下簪子递给伙计,画押签字,捧着换来的一两碎银往巷口赶。

刚一出当铺,倏地一道人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临清撞倒在地,等他爬起来,兀的发现怀里的银子没有了。

临清急得大叫:“站住!把钱还给我!”

那贼人跑得飞快,临清拼了命地跑,只能看着他越跑越远。他急得都要哭了,那是那簪子换来的钱,连押条还在里面,寻不回来,簪子也就拿不到了。

“捉贼啊!捉贼啊!谁来帮帮我!”临清顾不得颜面,大喊求救。

正在巡逻的衙役听到呼声,赶过来询问:“发生何事?”

临清指着远成一个黑点的贼人,哭道:“我的钱,我的钱。”

衙役道:“莫慌,我去替你寻回。”

说罢,脚下生风,一溜烟就朝贼人追去。

临清站在原地,眼泪哗哗往外流,后悔死了不该一时贪心,听了挑唆拿簪子兑银两,那是沈絮送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要是弄丢了——

临清急得跺脚。

周勉三下两下追上贼人,几招便制服这宵小之辈,将人丢给同行的衙役,自己回去将钱送回临清手里。

临清没料到还能失而复得,激动得直落泪,不住谢谢出手帮助自己的这个年轻人。

周勉今年二十有八,看着一个小公子哭得梨花带雨的,不禁莞尔,掏出手帕替他擦了眼泪,笑道:“怎哭成这样,莫非是个姑娘?”

临清连忙擦了眼泪,道:“谢谢差役大哥,敢问大哥名号,临清日后好答谢。”

周勉摆手,“职责之内罢了,无须记挂,我叫周勉,小公子哪里来的,以前未曾见过。”

临清道:“新近才搬来的,住在陆山村,今日到镇里采办物什。”

“这镇里平素安宁,少有盗贼,想是看小公子眼生,才动了歪念,好在没有损失,小公子回去的路上小心些罢。”

临清又谢了一番,待到告别周勉,赶去巷口买兔子,却不见了卖兔人的影子。

临清焦急地问旁边卖糖水的大婶,“大婶,请问刚才在这里卖兔子的人去哪里了?”

“你说赵六啊,刚有人过来买了他的兔子,他卖完就回去了。”

临清气得跳脚,对那抢自己银两的小偷恨得牙痒痒,若不是那一出,自己早买到兔子了。

兔子买不成,临清只得懊恼地回去当铺,想赎回簪子。

岂料那伙计却道:“一两不够,再付保管费十文。”

临清傻眼了,不知道赎东西还要多交钱,正想理论,伙计却指着一旁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一行字,“保管费一日十文,恕不议价”。

方才走得急,没注意到这块牌子,临清吃了个闷亏,只得老实回家去取钱,希望能在天黑之前把簪子赎回来,不然明日再来又要多付十文。

刚走几步,又碰到了方才救了自己的周勉。

周勉见他一脸苦闷,笑道:“小公子又怎么了,这样不高兴。”

临清抱着买的衣服和布料,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将要摆手不说了,肚子却叫了一声。

临清赧然不已,周勉道:“我正要去觅食,小公子可要一起?”

临清正想报答他替自己寻回银两,便点头:“我请你吃饭吧周大哥,谢谢你方才出手相救。”

周勉也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二十一章

周勉和临清在一个酒铺坐下,临清让周勉点菜,周勉叫了两碗面条和两个凉菜,临清看他年纪稍长,想叫壶酒,周勉阻了,他今日当值,不宜饮酒。

临清不善与人交际,点完吃食就坐在那发愣,幸而周勉主动与他交谈,才不至于冷场。

聊了几句,临清方知周勉不光是县衙里的一名衙役,还是县老爷的侄子,为人正直不阿,县老爷有心举荐他去参加武举,周勉却推辞了。

“我胸无大志,对仕途没有进取之心,”周勉自嘲道,“陆山镇安宁和睦,留在这当一名小衙役便已满足了。”

临清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安稳度日就好,不敢想光宗耀祖那类的事。”

不由想到沈絮,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昨日与崔恪的对话,他多少听到了一些,哪里不知沈絮不甘屈居于此,只装作不见罢了。

心里有种感觉,这人迟早是要离开自己的。想到这一点,临清心里不禁一痛,连忙往嘴里扒了口面条掩饰脸上的情绪。

周勉问:“小公子方才不高兴,是为哪般?”

大概是因为周勉帮了自己一次,临清心里对他生了亲近之感,于是将事情说了。

周勉当即道:“这好办,我借你十文,你去赎了簪子,哪日你得空再到镇里还我便是。”

临清怔道:“不敢麻烦周大哥,我回去取就是了。走得快些,应该可以赶在当铺打烊前赶回来。”

周勉道:“一来一往,空耽误时候。你那样急着想把簪子赎回去,想必平日便很宝贝,放在当铺虽有人看管,但万一保管不慎,岂不可惜。莫说了,就这样罢,一会儿吃过饭我随你去当铺将东西赎回来。”

临清为他的热情所惊讶,推脱不能,只得应下。

待到结账时,临清要掏钱,周勉却已经抛过去几个铜板,拉了临清起身,笑道:“下次你再请我便是了。”

两人去当铺赎了簪子,临清小心将簪子插回头上,总算舒了一口气。

转过头对周勉道:“谢谢你,周大哥。明日我就来还你钱。”

周勉摆手,“不急,我总在这镇里的,你哪日顺路再还即可,不必特意跑一趟。”

临清迟疑道:“周大哥你待人这样好,就不怕,不怕……我是坏人吗……”

周勉似听到好笑的笑话,大笑道:“你若是坏人,那便是天底下最不济的坏人,还被别的坏人抢了银子。”

临清赧然道:“我……”

“待人以诚,我不愿怀疑别人。若你是坏人,我只损失十文罢了;若你是好人,我能顺手帮个忙,何乐而不为呢?”周勉坦然道。

临清脸微红,只觉此人胸中坦荡,堪当正人君子四字。自己这样说,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临清点头,“嗯,周大哥说得对。哪日我再来镇里,周大哥若不当值,便请周大哥喝酒喝个痛快。”

“行,”周勉爽快应了,“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告别周勉,临清心中舒畅不少。若说琴晚是知他懂他的好友,那认识周勉,则让他心中生出一股向往之情。

周勉豪气洒脱的性格,让他欣赏不已。

和沈絮那帮家眷生活了一年有余,整日听的都是争宠欢爱,他本对沈絮存有爱慕,又活在一群争风吃醋的女人中间,原来就内向含蓄的性子愈发养得像个女儿家。和沈絮同住了一月多,又总是因为各种小事置气,自己都嫌自己娇气,却又偏偏忍不住要同他闹别扭。

今日认识了周勉,周勉身上的男儿气概感染到了临清,对他的个性又欣赏又羡慕。那样稳重的男子,像兄长一般值得依赖。

自己也该学着他做人坦诚,再不要为那呆子生气了,哼。

临清怀了好心情回了家,胸中的闷气一扫而空,连做饭时也哼着小曲。

沈絮回来时,临清快乐地道:“你回来啦,洗手吃饭罢。”

沈絮有点受宠若惊,照以往的情形,临清上午还臭着脸,下午应当还要冷上一时半刻才会消气,怎么现在笑靥如花地招呼自己吃饭呢?

难道是鸿门宴?

沈絮胆战心惊地洗了手,坐到桌边捧着碗,小心翼翼打量临清的神色。

小公子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反倒神清气爽,生机勃勃,好似遇到了什么好事。

临清自是察觉到沈絮在看自己,脸红归脸红,但还是勇敢地说:“你老看我做什么?”

“你怎这样高兴?”沈絮问。

临清得意道:“不告诉你。”

沈絮耸耸肩,兀自埋头吃饭,高兴就好,就怕一不高兴又断他的粮。

吃过饭,临清把买的衣服给沈絮看,让他试试尺寸。

尺寸自是合的,临清不知记得多熟,怎会买错。沈絮穿了新衣出来,虽不及往日的锦衣华服,却也是翩翩君子潇洒俊逸。

沈絮转了个身,点头道:“你眼光甚好。”

临清强压下心中乱动,平静道:“你做人夫子,当穿得体面些。”

沈絮问:“你的呢?也换上新衣让我看看。”

临清将沈絮脱下来的衣服收拾好,随口道:“我又不必教书。”

沈絮一怔,忽道:“你不需如此节省,存银虽有限,衣服总还是要穿的,再过二旬,学生的束修也该交了,你别光想着我,倒忘了自己。”

临清心头一暖,明知这只是寻常相处中再平常不过的言语,即算只是朋友,这样的关系也是应该的,但还是忍不住心跳乱撞,咬了嘴唇道:“我是要自己做衣,店铺里的成衣我不喜欢,扯了布回来自己做。”

沈絮望着他僵直的背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轻轻叹了口气。

崔恪说,前尘已逝,不如惜取眼前。

或许他该顺天命,不再想那虚妄。如临清这般安于现下,或许才能得到心中安宁。

临清隔日就拿了布去找琴晚。

柳玉郎果然辞了执笔的活,乡长惋惜不已,无奈强留不住,只得放柳玉郎离开。

临清同琴晚坐在一起学裁衣,柳玉郎就端着一杯茶在旁边悠悠地看,叹道少年成双,着实大好风景。

临清好奇问琴晚:“柳大哥不做执笔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琴晚道:“他说再开个学堂,同沈絮抢学生。”

临清睁大眼睛,大惊失色:“真的?”

琴晚斜眼看柳玉郎,柳玉郎绷不住笑了,“自是玩笑,你怎还被琴晚戏耍。”

临清才知自己被戏弄了,恼怒道:“怎连你也欺负我。”

琴晚道:“我话尚未说完,你自己听一半就当真了,倒怪我欺负你。”又道,“你怎么紧张沈絮作甚,那呆子不懂你心意,让他吃些苦不好?”

临清便去捶他,“你再说!”

两人皆生得清秀,明眸皓齿,青丝如云。闹在一起,像是两个仙童娃娃互相打闹,叫人舍不得移眼。

闹了一阵,临清想了想,对柳玉郎道:“柳大哥,你若是想找活计,不如,不如来学堂罢,他左右不上心,整日喊累,你若愿意,来替半日也好。”

柳玉郎笑道:“还想着那玩笑话呢?我知你一片好意,不过眼下赋闲在家,有美人相陪,我倒是舍不得出去呢。”

琴晚扔了个镇尺过来,“再胡说八道!”

柳玉郎做害怕状,“不说了不说了。”正经道,“过几日我便去镇里寻寻活计,你同沈兄不必担心我,男子汉大丈夫,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

他只不过想多赖几天,哄哄家里的美娇娘。

临清这才放心了,笑了笑,又重新拿起剪子和布料,和琴晚学做裁衣。

过了几日,临清的衣服做好了,因为有琴晚帮忙的缘故,倒不比成衣差。沈絮见了,大叹临清偏心,做的比买的别致。

“给你做你会穿?”临清嗤道。

“为什么不穿?这样好看。”沈絮自然道。

临清别过脸,小声道:“等我得空再说。”

实际上,临清第二日就跑去镇上重买布料了。

他没想到沈絮会觉得自己做的衣服好看,还说要穿,他心里为此欢喜,想象沈絮有日能穿上自己给他做的衣服,临清禁不住脸红心跳。

就好似——好似这个人是自己的了一般——

临清在铺子里翻来覆去地挑拣布料,因为是给沈絮做的,他自然就想用最好的料子。老板看他那样认真,于是问:“小公子是要送谁?”

临清小声道:“我家……公子。他是个读书人,我想选个好些的料子。”

“这匹如何。”老板抽出一卷湖绿色的布匹,“春日穿青色,最是应景。且这款布料手感极好,便是洗了也不皱。”

临清摸了摸,确实柔软光滑,心动道:“这匹,多少钱……”

老板说了价钱,竟是比成衣还贵。临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买了。

从店里出来,他又去县衙找周勉,还他那十文。

周勉今日轮休,却在县衙里替舅舅,也就是县老爷誊写卷宗。听到有人找自己,宛如得了赦令,扔了笔一溜烟跑了。

见到临清,周勉有些惊喜,“你怎来了。”

“我来买做衣服的布,顺路过来还钱。”临清道,将十文钱还给周勉,问他:“周大哥有空么,赏脸让临清做东吃个饭罢。”

周勉正愁不愿回去抄写文字,立刻道:“有空有空,走罢。”

临清看他一副巴不得赶紧离开的着急模样,有些奇怪,但也没问。

周勉灌了口酒,才解释道:“衙门里的师爷甩手不干了,我那县老爷舅舅便抓了我做顶替,我替他抄了几日卷宗,又听了几堂审,是手也酸头也痛,真真苦煞人也。”

临清好奇道:“师爷为何不干了?”

周勉道:“我那舅老爷虽五十好几了,脾气倔得跟小孩儿似的,平素就总跟师爷斗嘴,公堂之上都能意见不合吵起来。前几日审那个抢你钱的贼人,师爷说该收押,舅舅说该刺配,师爷嫌舅舅处事狠戾,舅舅嫌师爷优柔寡断,一吵便不可收拾。师爷一气之下辞了官,回老家去了。衙门一时找不到新师爷,又衙役里又只有我识字,便被抓去临时顶替师爷的职位,真真倒霉透顶。”

临清道:“做师爷不比做衙役好?”

周勉摇头,“我生性不好文墨,那些律例条文更是看得头疼,还是巡街站堂来得痛快。”

“这都几日了,难道镇里就寻不到一位可以做师爷的人?”

“自是有读书人,可我舅舅那脾气,没哪个受得住,所以到现在还没找到。”

临清忽然想到了柳玉郎,“周大哥,我有个朋友,他是个读书人,很有才华,现在给乡长做执笔,如今赋闲在家,想来镇里谋生计。不知……”

说到这,临清赧然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有些攀亲带故的意味。

周勉却亮了眼睛,“如此甚好,你快叫他来县衙应聘,我巴不得早一日回去做我的衙役。”

临清没料到他这样爽快就答应了,感激道:“嗯,我回去就告诉他,叫他过来拜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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