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烬余录(FZ) 下——贝勒王
贝勒王  发于:2015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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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父皇!”颜启晟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慈爱关心,令颜音也不由得想起往事,双手不自觉的,抱紧了颜启晟的手臂。

颜启晟心中一软,“那两张写了字的赦书,朕赐给你了。你好好闭门思过,切不可再意气用事,胆大妄为了。”

“是。颜音谢恩。”颜音再度跪下,这一次,颜启晟没有拦阻,受了这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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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戊申三月间,一南人货驴肉瓦桥,来买,得故纸,内有本朝足本赦书,司马朴营求得之,为京师医药靳法告于燕山留守,收捉司马朴,枷项禁勘。狱成,申元帅府,已而贷死,杖七十,依旧养济。——《三朝北盟会编》,这段构思的来源

一百六十、王孙囚困惊闻变

留园的大门上了锁,门上贴着盖了玉玺的封条,右边那扇门中央开了个一尺见方的小门,供递送食水什物,左边那扇门下面开了个更大的小门,是恭桶等秽物出入的通道。按律原本只能开一个门的,但颜启昊知道颜音好洁,便为他法外行了特例。门口看守的侍卫是宗人府派来的,但都已被颜启昊打点过,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颜音一向性子淡泊,喜静不喜动,对于这样的幽囚生活,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日常用度一样不缺,只是伺候的下人略少了些。颜音每日除了画那明春苑的样式图,便是看书作画,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颜启昊不管多忙多累,每日必来留园一趟,看望颜音。颜音总是要通过那个小门拉着颜启昊的手诊脉。然后就这么一直手拉着手闲话家常,不肯放开。

安述羽也常来,只是颜音和他以主奴身份相处了八年,如今换作了义父义子,多少有点别扭,言谈中不免恭敬有余,亲热不足,倒显得生分了。

戴子和公务繁忙,来的少了,但每次过来,总要待上半天,考校颜音医术,是必不可少的内容。颜音若是应对错误,戴子和依旧抓过手来就打,倒是和以往一模一样。

颜意已经去了神佑军,每个月只有一次假可以回府看望颜音。

倒是小五颜童每日里来得很勤。颜音被圈禁之前,教了颜童半年书,发现颜童跟自己确实很像,人极聪明,偏又不爱正经学问,只喜欢那些杂学。于是颜音便不拘着他,由着他看书自修,自己从旁指点。颜童风雨无阻,每日必来,两只小手扒在小门那里,和颜音谈谈讲讲,总要待上一个时辰,每次都是颜音再三劝说,他才离开。颜童嘴很甜,哄得看守侍卫人人喜欢,大家竟是每日都盼着这古灵精怪小孩儿的到来。

颜音的淡泊儒雅,温文守礼也征服了这些走马灯一般不停换防的侍卫们。从圣旨中,大家并不知道颜音犯了什么错,因此心中都略略替他不平。

春去秋来,转眼冬已深了。

明春苑的图纸已经画完交上去,颜音又在炮制颜料,准备将这个新建的禁苑用大幅山水画的形式再呈现一遍,作为给颜启晟五十大寿的寿礼。

“三郎君!三郎君!”

这日,门外突然传来拍门声和急切的呼唤,正是蝶哥儿的声音。

蝶哥儿的哥哥康芦因另外还患有痨病,不便接到府里,颜音便为这兄弟两个另赁了一处房舍。为了让蝶哥儿有时间照顾哥哥,又给他安排了后门上夜的活计,没有让他跟到留园中贴身伺候。

颜音听蝶哥儿声音惶急,忙三步并坐两步来到门口。

小门外,赫然是蝶哥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脸。

“三郎君,三皇子出事了!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皇上杖了一百多杖,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颜音眼前一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问那么多了,路上说,快!”蝶哥儿一边说,一边抓起颜音的双手要把他从那小洞中曳出来,“快!那两个侍卫已经被我支开了,说话就回来,我托着您,您从这里钻出来!”

蝶哥儿见颜音呆呆地不知所措,又催促道,“快些,肩膀斜着挤出来,只要肩膀能出来,身子没问题的!”

蝶哥儿拉着颜音一溜小跑出了后门,坐上早已停在后门的一辆乌篷马车,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颜音紧抓住蝶哥儿的双手,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蝶哥儿摇头,“二皇子战死了,听说是跟三皇子有关,皇上便急诏三皇子回来,一回来就下令重打。我哥哥最近病重,在惠民署治疗,我也是见三皇子府上的人来找戴大人才知道的,说是打了一百多杖,人已经快不行了……我一得着信儿就急匆匆来找您了,想着您跟三皇子这么好,就算拼上性命,也必定愿意去见他最后一面。”

“谢谢你!蝶哥儿,谢谢你!”颜音紧抓住蝶哥儿的手,抖着嘴唇,不住口称谢。

“三郎君,您这样真是折杀我了,您待我们兄弟恩重如山,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您的恩情……”

“你哥哥怎样了?我师父也拿他的病没办法吗?”颜音问道。

蝶哥儿摇头,“肺痨和鹤膝风,都是绝症,能拖到这时候,已经是老天爷眷顾了……多亏了三郎君,才让我哥哥享了这半年福……”

下了马车,颜音一路风风火火穿堂入室,推开门,赫然见到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形横陈在当地,颜音眼前一黑,几乎跌倒,忙伸手扶住门框,才算堪堪稳住身形。

“三哥……”颜音小心翼翼地走近,心头一片恍惚,仿佛身处噩梦。

“音儿,你来得正好!去换衣服,扎起头发,净面净手,你来给你三哥疗伤。”

听到戴子和的声音,颜音这才注意到,室内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戴子和,另一个是个身材颀长的少年,两个人都穿着崭新的素白中衣,卷着袖子,想必是已经准备停当,马上就要动手为颜亭疗伤。

颜音突然注意到戴子和左臂上着夹板,被一条纱布带吊在肩头,颈间也有一道伤痕。

“师父!您怎么了?谁伤了您?”颜音惊问。

“惠民署有个病人,患了失心疯,突然爆起伤人,师父为了保护其他病人,被他伤了。”那个颀长少年回答道。

“师父?”颜音听那少年唤戴子和做师父,蓦然有几分淡淡失落。

“这是我新收的弟子,陆清。按照入门先后,你该唤他师弟,刚入门没几天,因我伤了手,只好拉他过来帮忙,你来得正好,你入门已久,还是你来动手稳妥些。”

颜音还想再问问戴子和的伤,还没开口,便听戴子和低声喝道,“还磨蹭什么?你三哥的伤不等人,又想挨打了吗?”

颜音脸一红,忙手脚利落的开始准备,那陆清倒是知趣的退在了一旁。

一百六十一、妙手回春君王叹

站在那具破烂不堪的身躯之前,颜音几乎不敢相信那就是他的三哥。上一次见面,还曾经裸裎相对,共浴春水的三哥。那一身蜜黄色的肌肤,曾经美玉一般散着淡淡的光泽,如今,已经碎成片片,再无半点昔日模样。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就像当年看着那雨过天青的瓷瓶,碎成片片时,一样的心情。心中最美好的东西被打碎了,天地古今,黄泉碧落,再也无处寻觅,再也找不回来。

“不许哭!”戴子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枝藤条,不轻不重的击在颜音后面,“按师父教过你的去做!你眼中应该只有伤病,不应该去想这个人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

“是。”颜音止住泪,重重点了一下头。

颜音抬眼去细看颜亭的身子,越看越是心惊,不仅臀腿上的伤惨不忍睹,肩背、手臂也是伤痕累累,一道道粗大的肿痕周围溃破流血,看上去竟像是被绑着打的!颜音的视线移下来,见青痕已经过膝,小腿也青紫肿胀不堪,不禁心中一冷,打了个寒噤。

“青痕不过膝,性命无忧,并不等于说青痕过膝,就一定保不住性命。尽人事,听天命,但有一线希望,就要尽十分努力。”戴子和的话音,从身后传来。

颜音听戴子和这么说,心中更是惶然,眼中瞬间又涌上了泪,转过头来,颤声唤道,“师父……”

“不许哭!”啪的一声,又是一下轻击,“比这还重的伤,师父都救活过,你定下心,放手去做!有师父关照着呢!出不了岔子。你的心越定,他的希望就越大。”

“嗯!”颜音重重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当年戴子和救治小禄子的情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在自己的精心调养下,小禄子一天天回复健康的情景,也在脑中不断浮现。颜音瞬间便进入了那种眼中有伤,心中无我的境界。

颜音学了七、八年的医,但却很少有给人问诊疗伤的经验,大部分时候都是纸上谈兵。但他心思缜密,手指灵巧,天资聪颖,再加上戴子和从旁指点,这一次如此重要的疗伤,竟然也做的十分顺手。偶尔出个小失误,身后就会挨上一下,这让颜音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在每一处伤上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颜音终于把一切都处理完毕。

“成了!”戴子和的声音中透着兴奋和惊喜。

颜音听到这两个字,一直提着的这口气松了下来,全身瘫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也不想站起来。

那陆清倒是很有眼色的接手了善后工作。

“音儿,你太棒了,师父以你为傲。”戴子和怕颜音累出什么病来,忙蹲身去摸颜音的脉搏。颜音却一把搂住戴子和的脖子,放声大哭。

忍了许久的泪,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止。伤心、愤懑、担忧、恐惧……颜音被所有这些情绪煎熬着,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担心三哥能不能保住性命,会不会落下残疾?担心自己偷跑出来,父王会不会动怒,父皇会不会重罚?看着那些伤,心头一阵发紧,就算三哥犯了天大的错,父皇怎么能如此绝情?眼中突然又浮现了那一夜,颜亮嘴角那一抹玩世不恭的笑……莫非,莫非三哥是为了那件事?

想到这里,颜音如堕冰窟,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不能自控。三哥……三哥是怎么知道的?自己一直守口如瓶,不曾对任何人吐露过,难道那天被谁看到了吗?颜音眼前一黑,首先想到的倒不是自己名声脸面,而是担心这事传扬开来,会让父王蒙羞;而是痛悔这事走漏了消息,害了三哥。

“音儿……”戴子和攥着颜音的手腕,摸了摸脉搏,知道并没有大碍,便松了一口气,“好孩子,从今天开始,你出师了!从此你便是一个真正的医者,师父可以放手让你独自行医治病了!你今天干得太出色,师父今生有幸,能收到你这么好的徒弟。”

颜音心中最介意的,便是来自长辈的欣赏和夸赞,听了这话,更加紧紧搂住戴子和,哭个不停,口中喃喃,“师父……谢谢您……谢谢您……”

颜音身上手上都是血污,还没有来得及清理,此时师徒二人抱在一起,血污、药液、泪水弄得两个人全身到处都是。

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角明黄色的衣角,闪了进来。

“皇上!”陆清首先跪下见礼。

颜音心中忐忑,只是伏跪着身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平身吧……”颜启晟的声音,嘶哑而干涩,“朕……来看看……看看他……”

颜启晟趑趄着走近颜亭,却又隔着两三步停住了,“子和,他……性命无碍吧?”

戴子和急驱两步,上前反复把了把颜亭的脉搏,又示意颜音和陆清一起过来探脉。

“性命……应该是无碍的,但……”戴子和有些犹豫,抬眼去看颜音,以目光征询颜音的意见。

颜音一双澄澈的眼睛直视着戴子和,咬着嘴唇,用力一点头,“我会日夜看护着三哥,他一定会没事的!”

戴子和沉吟片刻,转头对颜启晟继续说道,“性命应该无妨,但是否会落下什么病症,还要三日之后才能确定,这三日臣与音儿轮班看护,确保万无一失。”

颜启晟点了点头,走上前来,伸手想要抚摸颜亭,但面对颜亭残破不堪的身躯,竟无一处可下手的地方。

颜启晟只得轻轻抚弄着颜亭的头发,心中不禁一阵黯然。颜亭偷偷蓄发已经很长时间了,一头乌发又浓又密,在顶心结成一个发髻。颜亭油润的发丝,在颜启晟指尖划过,“这孩子,全身上下,也只有这里,还是完璧了……”颜启晟想到这里,心中一颤。早上的时候,颜亭被去衣除冠,这个发髻曾经激怒了自己,而今定下心来,却又觉得,还好有这个发髻,让自己有一点蛛丝马迹,可以在心中描摹颜亭完美的模样。

“音儿,你随朕过来,朕有话要问你。”

“是。”颜音低着头,随颜启晟进入了内室。

“师父!”陆清凑过来,在戴子和耳边轻声说道,“三皇子的心脉,怕是有损。”

戴子和忙又反复去探颜亭的脉,沉吟良久,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下定论,等他醒了再说……”

一百六十二、少年挥毫参大政

内室没有燃灯,周遭一片昏暗。

颜启晟墨色的身形伫立在那里,像一座山,让人不由得感觉到威压。

颜音跪倒在地,口中说道,“颜音私离幽禁之地,自知死罪,但求父皇开恩,允我暂且照料三哥,待三哥病体稍愈,再行治罪。”

“音儿,你起来。”

颜音扣了一个头,站起身来。

“你……”颜启晟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只说了一个字,便顿住了。

颜音却着急的想要知道颜亭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不禁冲口而出,“这……到底是因为什么?父皇……三哥到底犯了什么错?”

“他假扮赵军,诱使亮儿孤军深入,十几人被困在洪泽湖中孤岛上。随即又借口亮儿失踪,接管了东路军,而后又隐瞒军报,拒不救援,致使亮儿被困半月之久……后来淮河水涨,淹没了那个孤岛……”颜启晟的声音,干涩而疲倦,似乎是悲到尽处,已经化作了麻木。

颜音身子一颤,果然是……果然是三哥杀了颜亮,莫非……真的是因为自己?

“音儿……亮儿可曾……可曾侵犯过你?”颜启晟断断续续的,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是……”颜音颤抖着吐出这个字。

“什么时候的事……”颜启晟颓然问道。

“正月里,二皇兄住在王府的时候……”

“你可曾跟谁说过这事儿?”

“不曾。”颜音摇头,语气斩钉截铁。

“为什么……不跟你父王说?”

“那时候父王病着,我怕他气坏了身子……再说,说了又怎样,只会让父王为难。”不知不觉间,颜音的声调,变得和颜启晟一模一样,仿佛泪已流干,心已枯萎。

“那为什么不跟父皇说?”颜启晟的语气中突然有了温度,那种关切,让颜音心头一热。

“说了又能怎样呢?降爵?罚奉?不痛不痒……怎样的罚,能抵得过我遭受的屈辱?”颜音摇头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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