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烬余录(FZ) 下——贝勒王
贝勒王  发于:2015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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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二哥过去对不起你,二哥跟你道歉了。”颜亮说着,竟单膝跪了下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要是肯原谅二哥,就干了这杯。”颜亮说完,倒转了杯底,那錾刻着芙蓉花的金杯,闪着迷离而暧昧的光芒。

“二、二皇兄,你这是做什么?”颜音有些手足无措,去拉颜亮的手臂,却没有拉动,又慌忙去端自己的杯子,却不想把杯子带翻了,残酒撒得到处都是。

颜亮低头捡起酒杯,斟满了酒,双手举过头顶,依然跪在那里不动。

颜音忙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口中说道“二皇兄,快起来!折杀颜音了。”

颜亮一笑站起,又把两个酒杯斟满,笑道,“上次除夕家宴有刺客行刺,你舍命救我,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在心里,却从未曾对你说过,大恩不言谢,二哥再敬你一杯!”说着,又再度单膝跪下。

颜音见颜亮说得恳切,忙端起酒杯干了,双手将他搀起。

颜亮再度将两个酒杯斟满。

颜音忙道,“二皇兄,我真的不行了,不能再喝了。”说着便用手去拦。

颜亮用手腕格开颜音的手,“三弟,你先听我说完。”

颜音脸一红,缩回了手。

颜亮微微凑近颜音,低下头,像是怕别人听到似的,小声说道,“父皇有令,让我和老三各领一半铁鹞子军,分兵两路,攻打南赵,谁先打过长江,谁就是铁鹞子军未来的主人。”颜亮直起身子,略略放大了音量,继续说道,“二哥知道你同老三亲厚,也不求你能帮我,只求你和叔王能够一碗水端平,让我们公公平平较量一场,你若答应,就同我满饮此杯!”颜亮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听颜亮这么一说,颜音的心放了下来,之前一直戒备着,怕颜亮对自己再有什么荒唐举动,听了这话,知道他有求于自己和父王,肯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心中一宽,便大大方方举杯饮尽了那杯酒。

之前颜音已经喝得有些高了,这三大杯一下肚,便有些耐受不住,只觉得头晕目眩,一个踉跄,发冠的金簪脱了,发髻散乱了开来,那一头乌发如瀑布静静倾泻,散发着淡淡的绿云油香气,颜亮已经是看直了眼睛。

颜音忙用手撑住桌子,定了定神,想要说几句场面话便告辞,一低头却发现颜亮的手,已经抚上了自己的衣襟。

颜亮一边用手拂拭着颜音衣服上溅上的酒污,一边说道,“看这衣服已经湿了,快脱掉吧。”说着便去解颜音的衣带,

颜音大急,忙用手去挡,手指刚碰到颜亮的腕子,触手便觉一片火炽,颜亮的身上,似乎比刚才热了很多。颜音一凛,像被咬到似的,缩回了手。

颜音想呵斥,但嘴上却不听使唤,只是轻轻唔了一声,听上去,倒像是应和。

一百五十一、何言花落悲人世

不知不觉间,颜音的外衣已经被脱下,织金的花开富贵纹样落在酒污中,像是被风雨摧折过的落花。

颜亮揽着颜音的身子,提起酒壶,又灌了半壶酒,这一回颜音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只是口中喃喃,“父王救我……”

颜亮被欲望烧灼着,一把扯下自己的衣服,拥着颜音,转到了屏风后面。隔着无声垂落的纱帐,灯影灼灼,照耀着这一片狼藉。

颜音再度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裸着上身,倚靠在墙边颜亮,下身盖着自己的外衣,脸上泛着红晕,眼神迷离,半醉半醒。自己身上盖着锦衾,两个人的小衣,凌乱的丢在一处。

颜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自己从噩梦中唤醒。

颜亮发现颜音醒了,半闭着眼睛,咧嘴一笑,喃喃说道,“事如……春梦了无痕……你不说,我不说,就当是做了一场梦罢……”

颜音一言不发,抓起一件小衣要穿,却发现是颜亮的,便抬手向颜亮兜头掷了过去。

颜亮一把抓下罩在头上的小衣,“要怪只能怪你长得太妖孽,我想了整整八年,今朝得手,死了都值……你要去父皇那里告状便去告,我认了……大不了把这铁鹞子军拱手让给老三,我不稀罕……一百个铁鹞子军也比不上一个你。”

夜深人静,颜音茫然地在庭院中走着,身上只穿着中衣,却不觉得冷,身上像被火烧灼着,莫名的燥热。

自己是怎样穿好衣服,从那偏厅走出来的,颜音已经记不清了,在这庭院中走了多久,也记不清了。

月光朗照,树影斑驳,心中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也像这些树影一样,凌乱得不成样子。

原以为自己会痛不欲生,但却没有,身上心中都没有。会痛,但是可以忍耐,觉得屈辱,但是也可以忍耐。不能对父王说,他的病,受不得这样的刺激。也不能对父皇说,说了又如何?疏不间亲,不痛不痒的罚,根本无法补偿什么。更何况,这一场春梦是如此的荒诞不经,听上去,更像是自己为帮三哥夺得铁鹞子军的一个巧计,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颜音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纯稚的孩童,想事情也不再那样简单直接。源国男风不盛,但高官显贵之中,颇有一些人嗜好此道。不管怎样,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莫大的耻辱,这耻辱,只有杀了那个人才能洗清……

颜音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却又忍不住沿着这个想法继续想了下去,给他下毒?恐怕不行,死在自家府里,父王无论如何都有责任,更何况自己儿时便有炮制毐品的前科,只怕父皇第一个就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曾经听师父说过,回鹘有一种毒会在几个月后发作,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几个月后,颜亮应该已经在河南或是淮北的沙场上了吧?谁也不会疑心到自己头上……但是,那种毒是怎样的配方,谁也不知道。两军交战,主帅暴毙,会造成怎样的结果?会带累多少三军儿郎丧命?对源赵两国的局势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更是谁也无法预料……

颜音只觉得一阵头痛,不想再继续想下去,猛然记起自己答应过师父,再也不碰毐品,怎会又生出这许多恶念来,真是该打。颜音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打消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妄想,突然便觉得累,软软的瘫坐到地上。背后,正是那棵老松树,身下是软软的松针,鼻端是清新的松香,像是找到了依靠。那一瞬间,颜音的心,像是被潮水冲垮的堤坝,再也支撑不住,泪如泉涌。

突然,冷与痛,这两种感觉像是一下子复苏了似的,同时袭来,胸口像是有一把刀,在不断搅动,颜音紧紧抱着膝,颤抖得像一片枯叶。

好难受,但是却不知道该跟谁诉说,父王病着,师父去了会宁,处理太医院搬迁事务。义父是见不得光的,跟他说了又能怎样,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他什么都做不了吧?连二哥也不在身边……

颜音抬眼望向那低矮的山坡,家庙的高墙飞檐被月色铸成一方浓黑的剪影,静美如画。突然间,颜音记起了幼年时的一段往事。

那时候,自己很小很小,和二哥在这树下粘知了,二哥不知道怎么就说起了没有翅膀的小知了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生活七年,才能换来在太阳下一夏天的高歌,在这之前,不管有多苦多痛都要忍着。颜音清楚的记得当时二哥怔怔地看着家庙的一角飞檐,落下泪来。

当时自己太小,见二哥哭了,便手足无措的傻在那里。

“音儿,我亲娘经常打我……”二哥平静的吐出这几个字,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关的事。

“二哥,你亲娘是谁啊,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她不见外人的,但我每月都要去见她。”

“她为什么打你,是因为你不乖吗?”

“不是,她说这是我该受的……”

“那你去告诉父王啊!”

“父王不信……”

“那我们去告诉大哥。”

“大哥劝我忍着。”

“那……去告诉我娘,她一定不会不管的。”

颜音记得当时二哥缓缓摇了摇头,抿起嘴巴,再也不说话了。当时不懂,现在颜音明白了,自己的亲娘虐待自己,要去找嫡母哭诉,是很令人难堪的吧?那一次,二哥一定是心里痛得狠了,实在忍不住,才会跟懵懵懂懂的自己倾诉的吧?二哥就这样忍了二十年,忍到那些苦痛,那些爱恨都淡了,才得以解脱……

当时二哥全身散发出的深深悲伤,现在想起,都觉得一阵发冷。当时的自己,被那种巨大的悲伤震慑了,紧紧抱住二哥的手臂,似乎只要一松手,他就会被那种悲伤拖入万丈深渊,再也消失不见。

“二哥,你别哭,我会对你好的,我会永远对你好的!我把我所有的酪酥都留给你吃,我所有的玩意儿都分给你玩!”

一百五十二、辗转胡尘命如丝

想到别人的痛苦,自己身上的痛苦便被冲淡了,就当是……被豹子抓了一下,被恶狗咬了一口罢了。颜音定了定神,刚要支撑着坐起,却见不远处院落门口,一大一小两个人,正伫立着,静静看着自己,依稀是那个彭大夫和小四的模样。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看到了什么?颜音心中一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站了起来,再抬头看时,却见那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圆圆的月亮门,像是空洞的眼眸,在暗夜中圆睁着。

“三郎君,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颜音转头去看,却是蝶哥儿手里捧着个黑狐大氅,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

“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喝成了这样?外衣哪里去了,仔细冻着。”蝶哥儿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帮颜音披上大氅,又把手炉子塞到颜音手中,“我说跟着您贴身伺候,您偏不许,只说让我三更时去接,等我过去,那边早散了,他们说您一个人走了,又没见你回来,可急死我了……”

蝶哥儿的话,抱怨中透着亲切体贴。此时此刻,能听到这样关怀的话语,颜音只觉得一股热流冲到脸上,几乎落泪。

颜音忙稳住心神,强笑着说道,“喝得有点高了,身上燥热,到处走走,在自家府里,哪会出什么事?你也太大惊小怪了。”颜音说到“自家府里”四个字,又触动了心事,险些落下泪来。

颜音刚迈开步子,下面便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一个趔趄,几乎跌倒,蝶哥儿忙伸手搀扶。

颜音掩饰地说道,“今天真是喝多了,连路都走不好了……”

“三郎君,您以后千万可不能这样了,自己身子弱,还不知道节制些。”蝶哥儿一本正经,圆圆的眼睛在夜色中分外闪亮,眼中充满了关切。

颜音想起刚刚看到的小四,虽然隔得远,但那眼神中的漠然却很分明,自家兄弟,倒不如个下人。颜音只觉得心头一热,问道,“你除了爹爹,可还有兄弟?”

“有。”蝶哥儿点头,“还有个大我十岁的大哥。”

“他现在在哪里?”

“还在西黄庄。”

“他过得还好吗?”

“不好……”蝶哥儿眼中涌上了水意,“那边除了豢养军马,还要囤田耕种,一年四季都不得闲的。大哥他从小体弱,做不来粗重伙计,经常挨打受罚,因为在雪地里罚跪受了寒,膝盖患了病,稍微受累便肿得厉害,腿细瘦得像麻杆,膝盖却肿得像小儿头颅一般大,一打弯就痛入骨髓,冬日里还常常流脓流水。”

颜音皱起眉头,“听你说的这症状,像是鹤膝风。这病不好治,只能慢慢调养,等我给你开几副药,你让他先吃着看看。”

“三郎君。”蝶哥儿突然跪了下来,泣道,“求您让我回去吧,把我哥哥换到府里来当差好不好?那边别说吃药了,便是吃饱穿暖都是奢望,我身子健壮,不妨事,哥哥再这样下去,就没命了。在王府里,我们这些奴籍下人,是没有月钱的,只有年节能得些赏钱,还要拿出一大半孝敬那些管事的,我攒了三年才攒够钱给哥哥做了一件棉袍,谁知道刚送过去就被那边军爷抢走了,哥哥都不曾上身……”

“当时父王去挑人,你怎么没央求他带上你哥哥?”

“我求过王爷的,但王爷只要了我们几个岁数小的,他说哥哥他们这些大人,在南赵养尊处优惯了,做不了事,没准儿还心怀怨恨,会搅得府里鸡犬不宁。”蝶哥儿见颜音不说话,忙解释道,“三郎君,我哥哥是顶顶良善的一个人,走路都怕伤了蚂蚁,您若能救他脱离苦海,他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心怀怨恨呢?”

颜音沉吟半晌,“你呢?真的一点怨也没有吗?是我们把你们捉来的,若不是我们……你们也是宗室子弟,也过着养尊处优,走马章台的富贵生活。”

蝶哥儿轻轻摇了摇头,“爹爹说,这都是命,人不能跟命争,这都是上天给的,就该安然受着。”

颜音长叹一声,“赶明儿我给你些钱,你去估衣店买几件旧衣服,抓几副药,给你哥哥送去,再给那边管事的一些好处,让他多照应些。”颜音知道,皇上下过严令,这些赵国宗室没有旨意不许脱籍买卖,父王把人弄进府里已经不合规矩,自己一个无职无爵的平头王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谢谢三郎君!”蝶哥儿重重磕了几个头,抬起脸来,眼中犹有泪痕,唇边却带着笑。

“你起来。”颜音拉起蝶哥儿,看着他俊秀的脸庞,轻触了一下他带有烙印的脸颊。

蝶哥儿身子一缩,脸腾地红了,眼中惊惧的表情一闪而逝,随即又变做了温顺淡然。

颜音心中刺痛,仿佛看到了当年洗衣院中,被颜亮托着下巴的自己。颜音知道蝶哥儿误会了,忙解释道,“我有一种药膏,专去这种疤痕的,等我找出来赏你。”

蝶哥儿更是惊疑不定,“三、三郎君,不用了,不麻烦您了。”

颜音苦笑一声,“不麻烦,药是现成的。”看着矮自己一头的蝶哥儿,又想起了高自己半头的金郎。药配好了,但是金郎却永远用不上了。

看着颜音直愣愣的眼神,蝶哥儿退后了半步,连连摇手,“这是皇上下令烙的,可不能随便去掉。”

颜音又是一声苦笑,“世间哪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完全去除疤痕呢?这伤,一旦刻上了,就永远不会磨灭。那药只能略略淡化疤痕,缓解那种麻痒感觉而已。”颜音说完,就把金郎的事情,约略讲给了蝶哥儿。

蝶哥儿呆呆听完,沉默半晌,突然说道,“三郎君,您是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小郎君,你这么心善,一定会福禄双全,长命百岁的。”耳畔,又回想起阿古那句话,阿古的笑脸,脸上的奴印,和金郎的奴印,以及眼前蝶哥儿的奴印叠在一起,不停的在心中打转。

一时间有了小小的冷场,心头的悲伤与愤懑又涌了上来,颜音重重叹息了一声,长发垂下来,抚在蝶哥儿脸上。

蝶哥儿觉得痒,帮颜音撩拢着头发,笑道,“您的发冠丢到哪儿去了,头发怎么都散了?刚才我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哪个院的丫鬟姐姐受了委屈,一个人偷偷在这里哭呢!”

“是吗?”颜音站住了脚步,“我这样……看着很像女人?”

“是啊。”蝶哥儿不知道颜音心中的伤痛,语气带着几分欢快,“三郎君的相貌,比女人还美,这一头秀发,比女人还漂亮,若不是我天天伺候三郎君,熟悉三郎君的身形,只怕还不敢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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