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谁?”
“新来的小倌。”他这么说到,嘴角又是一笑。
解家老板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问:“把话说清楚了。”
“昨晚我原想等你睡着后回去的,结果刚一出门,就发现青芜的房间门未关,我进去一看发现他人不见了……”
“三更半夜跑去人房间,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居心。”不等楚子胤把话说完,解家老板就硬生生插了一句,那含笑的眉目染上了几分酸意。
楚子胤上前把他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内心暗笑,温柔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在我进房间之前,还看到了一只猫儿从他的房间窜出来。”
“猫儿?”解怜疑惑,又是猫儿。
楚子胤点头,“是一只白色猫儿,它脖子上还挂着红色的玛瑙。”
解怜恍然,前阵子尚书府的小丫头找的不就是这猫儿吗,怎么出现在楼里了?还有那玛瑙红绳……若是他没记错,应该在莫迟行那里。
“你想到了什么?”楚子胤见解怜安静下来,就知道他已经想到了什么,便问到。
“有件事,我没跟你说过。那根玛瑙红绳,我在迟行手中见过。”他淡淡瞥了楚子胤一眼,又道:“迟行跟我说,那天他在巷子里从无赖手中把青芜那小东西救下后准备走,却听见有人嘶喊,回去一看,那个无赖已经死了,地上还留着那根玛瑙红绳。”
果然在这时,楚子胤的眼中出现了丝丝缕缕细碎光泽,用俗话说来也就是眼睛都发光了,“原来那天莫小爷出现在那儿是因为这事……”
他若有所思起来。
“你看见青芜那小东西了吗?”
“没,一整天没见过了……”
“老板说让我们都别提这事。”
“难道是不想接客逃跑了?”
“……你见过他接客吗?”
几个小倌闲来无事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起来。
“不去做生意在这里嚼什么舌根。”秦筝一手拍过这几个小倌的脑袋训到,小倌们见他来训自己了都嬉笑着跑开了,而在他的身后站着的是莫迟行。
刚刚那几个小倌的对话,估计已经被莫迟行听了去。
秦筝转身望了他一眼,叹息一声后招呼客人去了。对于小东西的突然消失,他也是十分好奇,但昨个吃晚饭的时候,解怜特地趁着莫迟行不在时嘱咐大家都不要去在意这件事,他也不好多问。
莫迟行俊朗的眉微微蹙起,神色凝重的转身上楼。到了书房门口,他犹豫片刻后叩响了门。
“进来。”这清冽的声音是解怜的。
他推门进去,不出所料,楚子胤也在。这浪荡子正专心致志的和解怜对弈,听见有人进门,连眼都没抬一下。
“找我有事?”莫迟行问道。
解怜没有回答他,拨弄着棋笥中的棋子,白玉做的棋子碰撞着发出叮咚脆响。这样安静的气氛持续了很久,直到解家老板落下最后一子把楚子胤给解决后,他才淡淡问:“上次你给我看的玛瑙呢?”
“丢了。”他的回答简洁干脆不带一丝犹豫。
楚子胤还沉浸在再次失败的苦闷中,就听见解家老板嘲讽般的一笑,说:“这楼里最近真是怪事连连,不仅东西丢了,就连人也丢了。”
莫迟行站立着没说话。
解家老板凤眼一挑,“说吧,那小东西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他面露难色,解怜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色。
“你从来都不会骗我的。”解怜说到,凝视起他那张寒冰似的面容,“你怕什么?我们又不会把那小东西吃了。”
楚子胤也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心想,看来这小东西在他的心里占了分量,就连解怜的话都不听了。
这时,莫迟行抬起头与解怜对视半刻,他似乎是在内心挣扎了很久,才开口问道:“老板,你和楚公子究竟想查探些什么?”
解怜轻轻抿了一口茶后,摆手让他坐下,说:“也不是在查探什么,只是这浪荡子无聊,我陪他瞎闹罢了。”
“既然莫小爷不想说,那就听着吧。”楚子胤将折扇摇起,神态自若道:“我们先从东市的人命案子说起,贫民街接连死了四个人,死状诡异,而你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那小东西。后来我与解老板去义庄查探,认识了阿六,他说杀死这些人的是鬼魂,到这时为止,阿六是关键。接着,我发现,那索命的鬼魂与那上吊自缢的林家小姐有关,碰巧,那小东西也姓林,你觉得那时小东西见到阿六为何要去打他?”
说到这里,楚子胤停顿了一下,他看见莫迟行的表情稍稍变了变,才继续道:“而我们从尚书府的丫头口中得知,自那小姐死后,他们家的猫儿就不见了……到这儿为止,猫儿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线索却变成了关键。当时我没想到,其实那猫儿我早就是见过。还记得那夜我被泼冷水关在鸾凤楼门外,从我脚边窜到你怀里的大概就是尚书府的猫儿了。”
“大街小巷这么多猫儿,与那人命案又有何关联。”莫迟行反驳到,但他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原本是没什么可关联的,但前晚我可看见了那只猫儿从青芜的房间里出来,我进去找青芜却发现他不见了,而那猫儿的脖子上挂着一颗玛瑙……你说你从尸体边捡的玛瑙是丢了还是被猫儿叼走了?”他见莫迟行又沉默了,于是起身把手边的古籍翻开递到他的面前道:“古语有云,这世间之物,历经岁月,取天地灵气,皆能化为精怪……”
莫迟行迟疑了一下接过那本古籍,在翻开的那一页,写了一则关于猫儿的趣闻,说:金华之猫,畜之三年后,每于中宵,蹲踞屋上,伸口对月,吸其精华,久而成怪,能魅人,逢女子则变俊男,逢男子则变美女……
“若是我没猜错,杀人的并不是林家小姐的鬼魂,而是化为人形的猫妖。”楚子胤看着眉头紧锁的莫迟行,眼光深邃。
第十一章
从解怜的房里退出来,莫迟行转身望了望楼外的夜色,只挂着一轮残破的月,连星光都没有。他独自回房,躺上床,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没有了小东西后,耳根清静了,但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正当他安静思索着,窗户被一阵风给吹开了,发出吱呀一声。
“阿行……”这一声满含委屈的绵软声音是属于小东西的。
莫迟行略微吃惊的坐起身向窗口望去,就发现青芜的小小身影出现在窗口,那双水汪双眼正流动着一层暗金色的光泽。这并不是人类眼中能散发出的光泽。
“阿行,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小东西缓缓挪步到莫迟行面前,深深凝视,“我知道我只是一只猫,但我会很乖的……”
小东西话还未说完,莫迟行眉心一蹙,迅速的将他一把拉到怀里,一手紧紧的捂住他的嘴巴。小东西在他怀里疑惑的望了望他,他低声在他耳边道:“别说话。”
青芜乖巧的点点头。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房内一片漆黑,无人响动。他就窝在莫迟行的怀里,后背暖暖的,可以感受到莫迟行强而有力的心跳。小东西想,如果一辈子就这样了,那该多好。
良久,门外才有人发出一声轻叹,那人道:“我就知道会被发现的。”
话刚说完,有人推门而入,是解家老板和楚子胤。
楚子胤轻轻把门关上,对着黑暗中的莫迟行道:“莫小爷就不必藏着了,刚刚我们在外听到的是青芜的声音吧,他果然会回来找你。”
呲——桌台上的烛火被点燃了。
房内忽然间明亮一片,解怜将火折子熄灭放下,面容被摇曳的烛火照耀的忽明忽暗,那双碧玉色的凤眼微微眯起,打量着床上被莫迟行牢牢抱住的小东西,道:“杀人饮血,这小东西是个祸患。”
莫迟行没出声,定定望着楚子胤和解怜,将捂着小东西的手放下,又把他抱紧了一些。
就算小东西再天真,也看得出来眼前这情势,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阿行。”他抓了抓莫迟行的手腕,转头望起他的脸,轻声道:“我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但还剩最后一个,再让我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我就会走的远远的……”
他说着,回身勾起莫迟行的脖子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我喜欢你……”小东西话音未落,莫迟行就从他的话中预感到了他的不对劲,但还来不及反应,眼前一暗,便失去了意识。
解怜见莫迟行昏倒,表情凝重的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放心吧,我只是吐了一口气让他睡一会。”小东西给莫迟行盖好被子,下了床,与解怜他们面对面站着,没有后退却也没有向前,瞳眸中流动的金色黯淡了些许。
他说:“你们如果想阻止我是不可能的。”
解家老板正欲与他辩驳,楚子胤就拿起折扇在他身前一挡阻止了他,就见那浪荡子笑着问:“我们从未说过想要阻止你,我只是想问……你真的是妖?”
解怜狠狠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这烦人的家伙又明知故问了,而让他更无奈的是,眼前这小东西还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楚子胤强忍住手臂上的痛楚装作一脸淡定,牵动起嘴角,那笑容笑得叫一个生硬,“我听说妖要修成正果,需行善事,不可杀戮,若是沾染了鲜血就一辈子都只能是妖了。”
“我知道……”小东西咬咬嘴唇,“但我一定要为潇潇报仇,就算一辈子都是妖也无所谓。”
解怜心想,果然是与那林潇潇有关。
“五百年来只有阿行和潇潇对我好。”他这么说的时候,眼中那层暗暗金色流动起来凝结成泪珠,一颗颗的往下滚起,“都怪我慢了一步,潇潇才会死掉的……”
他抽噎几声,弯下身子,紧接着周围一圈白雾嘭的一下,变成了一只白猫。楚子胤想上前去捉住他,他灵活一跳,跳上窗台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怎么办?”楚子胤转身问解家老板。
“下楼追。”
两个人要去追一只猫儿,还是修炼了五百年的猫妖,想想都知道结果。但他们还是抱着侥幸心里下了楼,刚下楼,就看见门口围聚了一堆人,吵闹不堪。
楚子胤拉着解家老板跑过去,这猫儿是追不着了,但热闹还是要凑的。
还是浪荡子的耳朵灵敏,一听就听到那人群中心传出的是尚书府小丫鬟的声音,而另外还有一个声音是阿六的。
凑热闹的小倌们和宾客见解家老板来了,都纷纷退了退,让了条道出来。这下解怜算是看清楚了,那小丫鬟杏儿正与阿六扭打起来,看她样子柔柔弱弱的,没想到打起人来一点都不手软,看她在阿六小腿面骨上踢的那一下,在场的人看着都疼。
“原来你这混蛋在这里!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家小姐她也不会死了!”
“你,你认错人了!”阿六疼倒在地上抱着小腿慌张道,他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直视杏儿。
“我就算瞎了也不会认错你的!你把小姐还给我……”她说着,拉起阿六的衣襟就把他往外面拖,“你这个杀人凶手,跟我去衙门去!”
楚子胤上前拉住杏儿,问:“怎么了这是?杏儿姑娘怎么来这了?”
杏儿见是他,一手放开拽着的衣襟,刚刚那凶悍模样完全不见了,往楚子胤的胸膛靠了靠,一双杏眼中泛着丝丝泪光小声哽咽起来:“我原本是想来找楚公子说,家里的那只猫儿找到了,但看到这个人在这里我就……呜呜……”
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把鸾凤楼的大门堵得死死的。解家老板看着眼前这乱成一锅粥的情形又看到抱着杏儿笑得无比狡黠的楚子胤,脸上带着一层薄薄的怒意,冷声道:“有什么事,请两位到楼上说,如何?”
第十二章
阿六是个孤儿,在东市的贫民街上滚着泥巴长大的。自小没什么人来关心过他,就与一群无赖之徒混在了一起,唯一照顾他的就是那看守义庄的老头。等到及冠之年,老头见他还终日无所事事,就介绍了一份送柴的工作给他。
其实他并不是个喜欢游手好闲的人,自从有了活干,他就与那群无赖断了联系,每天起早上山砍柴,回家捆好了柴火傍晚就给尚书府送去,日子倒也过得自在。有日尚书府后院的掌事不在,他拖着木车进后院等着,不远处就传来一阵笛声,悠扬婉转,丝丝入耳。
他不觉听得入了神,循着笛声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至一座凉亭,亭中坐着一位姑娘,梳着垂鬟分肖髻,插着一支白玉珠花簪,身着一袭藕荷色细纱裙,裙摆上用金色丝线绣着纷飞的蝴蝶,她听见有来人的声音转过头来,秀眉杏眼,面似芙蓉。阿六看的呆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
林潇潇把翠玉短笛放在大理石台面上,提着宽大的裙裾缓缓挪步到阿六面前,上面的金色蝴蝶随着裙裾摆动,好像真的在翩翩起舞。
“我怎么没见过你?是新来的下人?”
“我,我……我来送柴的。”阿六结巴着回答了她,引得她掩袖轻笑。
庭院中浓酽的古树和郁郁的夹竹桃被风吹动得窸窣作响,光影交错,衣袂飘举,他仿佛是见到了谪居世间的仙子……
“就是你!你是不是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分明是个粗俗的下人,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杏儿一手插着纤腰一手指着阿六的鼻子骂起来。
“是!我就是个下贱的人!我……”阿六神色复杂,带着点愠怒又有些痛苦,他张了张口,无法反驳杏儿所说的话。
解家老板扶着额,太阳穴微微胀痛,摆摆手让他们安静下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杏儿姑娘你先说。”
杏儿咬了咬唇角,道:“就是阿六这混蛋,送柴好好送柴,偏偏遇到我们家小姐,害得小姐天天坐在后院里等他……那天小姐说,要和阿六出去玩,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听劝,我说要跟她一起去,她却跟我说,想要在成亲前做一回自己想做的事,以后怕是没那机会了……结果我就没跟着去,没想到小姐回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郁郁寡欢的,没几天就……”
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我要是跟了去,说不定小姐就不会死了……都怪我……”
解怜抬头看了看阿六,一脸惨白的模样,肩膀微微颤抖着,大概是腿里没了力气,他蹲了下来,抓着自己的头发,断断续续的说:“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是他们逼我的……他们拿了钱,说有人指使他们只要去吓吓她就好了……我没想到……”
“指使?”解怜眉尖挑过一丝疑惑,问:“是谁指使的?”
“我不知道……他们没有说过……”阿六嘴里喃喃道,发丝被他抓得凌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