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能有什么意外！”徐宁擦完伤口后拍了拍唐未远的肩膀，“总之别那么担心了，你们这个年纪，正是应该什么都不愁的。”

“嗯。”唐未远回答的心不在焉，站起身道谢后回了自习室。

赵凌？徐宁回味着方才唐未远的话，赵凌是班级里憨厚的副班长，很容易脸红，和女生们关系也都不错，家庭条件似乎不那么太好。但很质朴，说起话来也容易紧张，锻炼锻炼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自从鬼屋事件发生后，他就更加沉默了。如果唐未远不说，徐宁自己也没有料到赵凌的变化。

走回自习室透过玻璃向班级里看去，只见唐未远已经坐回了原来的座位上，他身后的赵凌正用笔在纸上写字，越写越快越写越快，那一瞬间，徐宁简直怀疑是有人拿着赵凌的手在写字，这种状态说不出来的诡异。

赵凌写完了一整篇纸，缓缓回过头来，与在玻璃窗后看着他的徐宁打了个照面。

徐宁看着赵凌平静的脸以及慢慢勾起的嘴角，突然觉得一阵凉风从脖子后面滑过，遍体生寒。

第4章：杀人笔（下）

“呼……”徐宁似乎听到有人轻轻呵气的声音，猛地伸手向自己脖子后面摸去，却什么都没有。眼看着赵凌已经恢复了正常又回去看书了，徐宁只好缩回了脖子，回家。

下了晚自习，唐未远和安子淇一起走，下楼的时候没有墙壁灯，走廊显得昏暗深邃。唐未远和安子淇是并肩走着的，孰料走着走着，周围已经毫无一人。墙壁灯突然亮起，眼前的楼梯变成螺旋状一直向下延伸，上面则是一片黑暗。

既像原本的教学楼，又全是陌生气息。唐未远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的摸向了脖子后面。

这是遇上了传说中的鬼打墙？听说把内裤套在头上走就可以闯出去，唐未远迟疑了两秒钟，走下了楼。没走多久，唐未远就发现自己竟然到了那次被困进去的房间里。两排房梁，十八个数字。唐未远的手里不知怎么就多出一副眼镜来，向来镇定的他确认这只是梦。上一次梦醒是因为徐老师自杀，而这一次若是想醒来，自己也要自杀试试看吗？

唐未远戴上了眼镜。

眼前的一幕使他愣在了原地。

那些数字下挂着的分明是自己的亲人！

那个中年男人是父亲，脸上有一道疤痕的父亲，为了一块面包锒铛入狱的父亲。他旁边挂着的是唐未远的妈妈，身上还系着围裙，普通的家庭妇女，头发胡乱挽了起来，上面永远沾有讨厌的油烟味儿。旁边那个是……妹妹！梳着花苞头穿着漂亮裙子的八岁的妹妹，双目空洞的望向唐未远，那一瞬间唐未远怀疑她会流出血泪。

“小远，救，救命。”黑暗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声音来自于自己的妈妈。唐未远跪坐在地上，右手边触摸到冰凉锋利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柄匕首。

“真的是连所有的路都给我找好了。”唐未远冷笑着勾起嘴角，眸子里氤氲着无意识下泛起的泪。

而现实世界里的第二天是周末，徐宁本不用去上班的，但他还是早早就爬了起来，下楼的时候仍旧遇到了孙大爷的黑猫，吓得他一跳。徐宁去了唐未远的寝室，安子淇睡得正酣，迷迷糊糊去开门，见到徐宁后立马清醒了一大半，换上笑脸问他有什么吩咐。

“我看看你们。”徐宁看向睡得正酣的唐未远，“他，没什么异常吧？”

“没有，就是路上一句话也没说，回来就睡下了。”安子淇挠挠头笑了。徐宁走上前探了探唐未远的鼻息，见他是在睡觉，便回头告诉安子淇，“如果有什么异常给我打电话，到了中午他还没醒的话就把他叫醒，我先回去了。”

出了安子淇的寝室，徐宁想回家，却突然想到了赵凌。心想着去赵凌寝室看一看，就又回了安子淇的寝室，这一次他没有敲门，推门而进的时候刚好看见另他惊讶的一幕。

只见安子淇手持匕首把它放进睡着了的唐未远手中，徐宁猛地上前将安子淇扯到一边，问他在干什么。

安子淇目光涣散，瞅着徐宁傻乐，徐宁想到之前也见过安子淇这种无意识的行为——跪在地上舔皮鞋的那次，徐宁觉得上一次他若不是被鬼附身，就是被人控制住了。可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儿？安子淇一直不答话，目光呆滞，徐宁扶着他肩膀晃了几下，安子淇似乎是回过神来，看了徐宁一眼，“老，老师？你刚才没走吗？”

“你……”徐宁指着唐未远刚要问为什么把匕首给他，就看见唐未远举起了匕首，高高的举在空中。徐宁窜上去将匕首抢了下来，唐未远的手捶向自己胸膛，发出砰地一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安子淇看得目瞪口呆，过去叫唐未远，“未远！未远！”徐宁让安子淇先闭上嘴，仔细查看唐未远的情况。

“你先告诉我刚才你为什么把匕首递给唐未远？”徐宁抓着安子淇的胳膊问。

安子淇摇头，“不知道，虽然我记得这件事，可我觉得把匕首递给他是正确的，没有人告诉我，我自己就那样做了。就像是……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下床那么自然。”

到底是谁在支配着这一切？徐宁似乎是有那么些头绪，但完全连不到一起。这时，有人推门而进，徐宁望过去，见来人正是赵凌。

赵凌的眼神中有那么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徐老师，我就是过来看看安子淇醒没，找他有些事。”

“什么事在这说吧。”徐宁朝着赵凌露出笑意，却不似往常一般，反而是多了些许警戒。赵凌嗯了一声，“安子淇，大学语文那个戚老师留的作业什么时候交？”

“呃……下周五。”安子淇懊恼的摆了摆手，“没事儿就回去吧，没看这正忙着呢吗。”

赵凌哦了一声转身欲走，却被徐宁拽住了胳膊，同时发出了“嘶”的一声。徐宁也感到不对，撸起赵凌的袖子就看见他胳膊上缠着的层层纱布，便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小心蹭的。”赵凌扭过头淡淡的答。

而这时躺在床上的唐未远竟坐起了身子，静静的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未远，醒啦？”安子淇凑过去问，唐未远却直接看向徐宁拽着赵凌的胳膊，幽幽开口，“徐老师，放了他吧。”

徐宁眯着眼看向赵凌，“现在还不行，他很可疑。”

“不是他……”唐未远轻轻的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转头向自己床边的安子淇道，“是你，对吗？”

徐宁闻言便放了赵凌，而赵凌见状也没有走，只是站在了门口。唐未远缓缓开口解释，“我昨天晚自习下楼时就发现自己又去了先前我们一起梦见过的那个鬼屋，这次鬼屋里挂着的不是别人，是我爸妈和妹妹。我出不去，他们一直恳求我救他们，我知道只有我死才能救得了他们。”

“你不是没死吗？”安子淇慢慢向后退，直退到自己的书桌旁，唐未远见到了忙让徐宁拦住安子淇，只见安子淇拿起桌上笔筒里一支黑色的笔开始在纸上写字，徐宁撞了过去抢他的笔，那一瞬间，安子淇的面目极其狰狞，赵凌也过来帮忙，在他的争抢下那支笔总算脱离了安子淇的手，转而由徐宁握着。

这支笔是一个很旧的碳素笔，款式很老，却异常沉，徐宁紧握着它走到唐未远身边，“然后呢？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唐未远扭头看向安子淇，而此时的安子淇正被赵凌狠狠的圈在怀里，动弹不得。挣扎了一阵后也就不再动了，也默默的看了回去。

唐未远道，“我不知道从哪开始说，对于这支笔，我知道的也是很少，只知道用它写下的文字都会变成现实，而这代价就是永远听命于它，它让你做的，你若不做，必死无疑。对于这个代价，安子淇，你知道吗？”

安子淇因争执而红着脸，听了徐宁的话却睁大了眼睛，“什么？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因为我在鬼屋里，遇见了这支笔的主人。”唐未远幽幽一笑，直视着安子淇，“其实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但是你用这种愚蠢的方法，会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的。”

徐宁听得云里雾里，也不好打断，只听安子淇冷哼了一声，“从我那天听到你和徐老师说的话起，我就觉得你这个人太自私冷漠，平常的相处中你就是这样，别人对你再好你也不在意，你说谁最没用谁死，视人命为蝼蚁的样子实在是太恶心了。后来我才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嫌我胆小怕事，嫌我不够聪明，可笑先前的我还以为你就是那副高冷模样，呵，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狠心，会不会连自己的亲爸亲妈都扔在鬼屋里不管。如果是他们的话，你会不会自杀去换他们活下去，呵，既然你已经出来了，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安子淇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道，“唐未远，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你这么冷酷无情的人，连自己的亲人都能杀了，就为了你自己能活下来。”

徐宁听到这也多半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可他还是不懂为什么唐未远又回到了鬼屋，而自己手里的这支笔又是什么。

唐未远没再说话，徐宁则问安子淇，“是你让未远去的鬼屋？怎么做到的？”

“那支笔……”安子淇看着徐宁手中的笔，实则是因为看见了唐未远安然无恙，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是这样一支笔在眼前，他都不想再去争抢了。

“只要用这支笔写下要谁死，怎么死的，它都会帮我实现，还有一些小事也可以。”安子淇眼里闪烁着光，“最开始我不信，写了让赵凌划破手腕，让他在自习室里用文件夹割破唐未远的脖子，这些都成真了，后来我开始写让唐未远回到那个鬼屋，看见他的亲人们，唯一能够出来的方法就是亲手杀了那些人，如果他真的选择自杀，我把匕首放进他手里，他若是在梦里做自杀的动作，现实生活里也就真的死了……”

“老师，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我会想杀了他吧，因为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

最后的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同时也让徐宁打了一个寒颤，从心底里泛凉。

这个孩子，真的能做出那样的事情？等等。

徐宁马上开口道，“可他做了自杀的动作啊，幸亏手里没有匕首，不然就真的死了。这难道不能证明他在梦里也是要自杀的？”

唐未远听了之后，笑了笑，“老师，不用替我辩解，我是真的先杀了他们，结果发现我醒不来了之后才试着自杀的。”

“可你……”徐宁愣在原地。

“是想说为什么我真的会杀了他们？”

“我知道你可能知道了那是梦，可是即便是在梦里……也是做不出那种事的吧。”徐宁怔怔的道。

梦？唐未远冷笑了一声，他可没当过那是梦。

那些人真是该死。

“安子淇，你真的想杀了我？”唐未远避而不答，转而向安子淇问道。

安子淇看了看徐宁手中的笔，苦笑了一声，“是，我承认我胆小，不敢在现实生活中杀你，笔又不在我手里，现在我想明白了，算了，你这种人还是好好活下去吧，生活会代替我折磨你，就让你永远活在愧疚和悔恨里，活在那些自私冷漠和残忍无情的你自己的世界，一直活下去，活到死为止。”

“借你吉言。”唐未远扯起嘴角笑了，“既然这样，就没有什么事情了，徐老师，麻烦您把那支笔藏得越深越好，可别让他再看见了。”

一直没说话的赵凌睁大了眼睛，“那支笔……真的……那么神奇？”

“可是它的代价也是不小呢。”唐未远看着安子淇微笑，“你动了那个人的笔，把自己的血放了进去，把他给放了出来，不过很庆幸的是，他还没来得及找你麻烦，你就把笔送了出去。”

徐宁看着自己攥着的笔，一阵阵凉意，对着其余三人道，“你们也都不用想了，我这就去把它送进寺庙里烧了。”

安子淇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听了唐未远的话，也着实害怕。他没有那么大野心，让这个人死让那个人死的，他只是想让唐未远自食其果，没想到却差一点惹火烧身。“老师，还是快送去烧了吧。”

“你想要吗？”徐宁看着一直目不转睛的赵凌，挑眉问。赵凌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我没有想杀的人，要了也没用。”

“想要我也不会给你。”徐宁瞥了赵凌一眼，“你照顾好唐未远，安子淇，和我去一趟庙里。”赵凌这才把安子淇放了，看他向徐宁走了过去。

“老师你小心点儿，小心他把笔抢走。”唐未远坐在床上说道，徐宁半眯起眼睛，“你老师我可是练过的，对付他，小意思。”说着就拽着安子淇出去了。

宿舍里只剩下赵凌和唐未远两个人，唐未远宿舍里其余同学都趁着周末回了家，因此显得空荡荡的。

见赵凌一直不走，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唐未远笑了一声，“怎么？也想报仇？对了，我最初还以为是你要杀我呢，因为你那次听到了我和徐老师的话。”

“我……”赵凌想了想，摇头，“我能理解你那时的举动，但只赞成一部分，我会选择用最少的牺牲换大家的得救，但我承认我不敢，我自私，我还有父母需要养老，就算和大家一起困在那里，也不想让自己死。所以我不怪你。”

“那就奇怪了。”唐未远笑着，“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是想……”赵凌看着唐未远的眼睛，还是开了口，“你之所以在梦里把那些亲人全都杀了，是有原因的吧……没有人会那么做。是他们愿意牺牲性命救你，还是……”

“没别的原因，你还是走吧。”唐未远蹭地从床上站起来将赵凌推出门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赵凌站在门口好一阵子，叩门的手就停在空中。

“一定是有原因的，不然你不会杀了他们。”赵凌对唐未远说，同时，也说给自己。

唐未远靠着门，阳光斜斜的洒进来，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一片金光里，他看见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身体，其中一具属于自己的父亲，另一个长发女人则是陌生的阿姨。儿时的他将这件事告诉给母亲，引发了他们之间激烈的战争。父亲将母亲和自己吊起来打个半死，拿着钱扬长而去。母亲挣脱了绳索，儿时的自己一边流泪一边问她还好吗，她却用恶毒的话骂他，“你和你爹一个德行！早晚也像他那个王八蛋一样！”没有将自己放下来，收拾了东西离开了这个破碎的家……一年之后她就嫁给了别的男人。后来还生了个女儿。

唐未远被绳子吊在半空中时就想，也许自己真的是多余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错误。

虽然母亲最后还是收留了他，但在新的家庭里，他始终保持着冷漠。

即便后来听说父亲因为抢了一块面包被店主人发现，最后把店主人杀了而入狱的事情，唐未远也没有太多的表情。

母亲总问他怎么也不笑笑，自己多么辛苦，拉扯他长大。

唐未远想了想，答案就在心里。

“也许，你即便弯下腰抱我一百次，我也不会忘了你把我抛弃在家里，任凭我吊着，转身时那一瞬间的决绝。和那轻轻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