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愣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问道，“李鸽……你……怎么了？”

“抱歉，这是我平时的衣服。如果我爸回来看不见布娃娃，他会打死我的。”李鸽就势坐在了徐宁对面。

徐宁呃了一声，继而想到一些故事能对现在发生的事情做合理解释。

李鸽的父亲喜欢把儿子打扮成这个样子，所以李鸽才会这么大了仍旧保留这个习惯？

李鸽有异装癖，喜欢穿女装把自己打扮成女孩儿，所以平日里才不出门？

正当徐宁想开口问些话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抽水马桶的水声。于是抬头讶异问道，“你家里还有人吗？”

“等等。”李鸽沉着脸起身，徐宁看着他走到或许是卫生间的那门前打开了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就关上了门，再回来时，已经听不到水声了。

“李鸽。”徐宁面色严肃，“我希望无论有什么事情你都能说出来。”因为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诡异，徐宁觉得如果李鸽再这个样子，自己还是先回家再说。

卫生间里仍旧传来水声，李鸽说了声“抱歉”就起身过去看了，徐宁怔怔地盯着这一切发生，听李鸽站在卫生间门前问，“怎么了？”

房间门口也没有别的鞋，之前的安静都是错觉吗？徐宁看着窗外渐渐昏暗的天，橘黄色路灯发出暖暖的光，自己身处的客厅突然变得有生气起来，好像是有一股叫做“人家”的味道。

“马桶坏了。”卫生间里突然传来小女孩儿奶声奶气的说话声让徐宁一惊，随后更加疑惑。李鸽说道，“那你先出来吧。”徐宁就紧盯着门口不放，生怕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什么东西——不过都不会比现在的李鸽还要诡异了吧。

不一会儿，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一个小女孩儿，穿着白色黑圆点的连衣裙，约莫四五岁的样子，在见到房间里有生人后害羞的捂住了脸蹬蹬蹬转身跑了。

李鸽从卫生间里走回徐宁面前，开口解释道，“她是伊莎。”

徐宁想知道小女孩儿的身份，可李鸽就像是之前那样，回答时驴唇不对马嘴。

时间一点点过去，徐宁心想张珩不会等急了吧，早知如此应该给他买一部手机。他如果找不到自己应该会去办公室的，哦对了，给办公室打个电话吧。

徐宁将电话拨过去，希望能有人接，结果自然是没人。挂了电话后发现有一条短信，徐宁点开一看，是魏雪碧发来的。

“老师，李鸽的爸爸早就死了，你如果见到他了，不要和他搭话，不要看他的眼睛，他家的门是坏的，从窗户跳出来就行。不要问我事情的真假，我不会拿生死攸关的事情开玩笑。”

徐宁心生寒意，扭头看向李鸽。

李鸽仍旧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纵然现在房间里已经昏暗了下来，徐宁仍旧能看清他的脸。

平静的，毫无生气的一张脸。

“我们开开窗透透气吧。”徐宁不动声色的将手机收回口袋里，起身去开窗，这是横向拉伸的窗户，徐宁无论如何都打不开，正当他用力之际，突然看见窗户外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吓得手一抖。

徐宁心想幸亏这是在一楼，突然看见人还不算特别恐怖。如果是在十一楼……

外面的男人敲了敲窗户，发出咚咚响声。长得很壮，脸色却是阴沉。李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是我哥哥。”随后就转身似乎是去开门了。

徐宁朝着彪形大汉点点头尴尬一笑，大汉不一会儿就走进了家门。

只是窗户仍旧是打不开，徐宁没办法，只得对着李鸽道，“李鸽，既然你哥哥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吧。”

“我爸会打死我的。”李鸽看着徐宁，认认真真的说了这句话。

徐宁转而朝着李鸽的哥哥道，“您好，我是他的辅导员，你们是亲兄弟吗？”

“嗯。”大汉朝着徐宁走过去，双臂抱胸露出强有力的肌肉，点了点头，“辅导员同志，小鸽出什么问题了？”

“他……您也听到他说的了，关于他父亲。他父亲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吗？”徐宁疑惑道。

大汉摇头，“没事儿的，爸不会打他的。”

“李鸽，你知道我的手机号，这样吧，老师家里有些事就先走了，你若有什么事就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或者……”徐宁咬了咬牙，“让我和你父亲说。”

在李鸽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行走一步都很艰难，徐宁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口，开门的时候确实开不开，还是李鸽的哥哥过来给打开了门，亲切的让徐宁离开家。徐宁回头时大汉还笑了起来，这让徐宁觉得即便是李鸽的父亲回来了，这个哥哥也不会让李鸽受伤的吧。

往家走的徐宁刚加快了脚步，却不曾想迎面撞上一个小孩子。这个男孩儿初中生打扮，手里捧着一个储蓄罐都被徐宁撞到了地上。一个很大的透明泡泡糖的罐子装着满满的一角硬币，由于没有封口而洒落了一地。徐宁忙道歉，蹲下去帮男孩儿捡硬币，男孩儿也蹲下一边捡一边焦急道，“真是越忙越出错，都这个时候了。啊大叔你到底从哪冒出来的啊。”

“真对不起，我没看到你。”徐宁说完这句话猛地一怔，自己走的时候确实没看见这个男孩儿，他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和自己撞了个满怀。

男孩儿一边捡一边说，“啊大叔我相信你，你帮我捡吧，我要回去救哥哥了，不然等爸爸回来会打死他的。”男孩儿说完后就跑了，徐宁捡啊捡啊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此时摆在徐宁面前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就是捡完硬币再说。第二条，马上跟着去看看这个男孩儿说的哥哥是不是李鸽。

大把大把的抓着硬币混着土塞进了储蓄罐里，徐宁抱着储蓄罐就回了李鸽的家。家门是虚掩的，徐宁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方才，虽然数目众多摆放却很规矩的布偶如今散落满地，这堆起一个小山，那堆起一个小山，还有几个大的人形布偶正在地上蠕动，同时发出“嗯嗯”声。房间里充斥着刺鼻的臭味儿，徐宁皱起眉，里面的房间响起一个小姑娘的嚎啕大哭，“哇……哇……啊……”

徐宁冲进有传出声音的房间，赫然看见一个男人正拿着皮带抽打被倒吊在他面前的李鸽。李鸽的双手被绳子紧紧束缚，因为倒吊裙子也翻了过来盖在了他的肚子上。男人一边抽打一边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笑声，李鸽的嘴里胡乱的塞着布条，一旁的女孩儿揪着自己的耳朵张大了嘴尽力的哭着。

这可真是要打死了！徐宁放下储蓄罐冲过去拦住了男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打人。”却不曾想自己也被皮带狠狠抽了一下。

男人身上沾满了酒气，脸也红红的，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形象，胡子未整，穿着也是潦倒，伸手推开了徐宁骂道，“滚，我打我儿子，你算哪棵葱！”

是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觉得毒打孩子是天经地义？徐宁以前做小学老师，也遇见过会体罚孩子的父母，只不过没有这么……狠毒罢了！看着李鸽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就连向来性子温润的徐宁也受不了了，狠狠的握起拳头，却没有往男人身上招呼，而是上前去抢男人的皮带，很快地，和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那男人，身手矫捷，喝了酒后力气似乎也大了很多，三下五除二将徐宁撂倒在地，狠狠地踢了几脚才罢休。徐宁狼狈的想从地上爬起来，被男人直接拽着头发向地上狠狠一撞，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靠在墙角的徐宁幽幽醒了过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房间里点着一个小台灯，徐宁看见了对面静静坐在地上的李鸽，忙问道，“他平时都是这么打你的吗？”

“为什么会救我？”李鸽开口问。

徐宁皱起眉，想到了魏雪碧和自己说的话，李鸽的父亲死了多年，那么刚才的人是……“刚才打你的，是谁，是你父亲吗？”

“为什么我父亲打我，你会来救我？”李鸽喃喃问。徐宁叹了口气，决定不跟着李鸽的思路走，反而问道，“他们说，你父亲死了，那刚才打你的那个人是谁？是鬼吗？”

“徐老师……你来救我，是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学生？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哪怕救了我，下次，下下次，他还是会打我的？”李鸽垂下眼眸淡淡的问。

两个自顾自说下去的人能谈到这个地步也是非常让人钦佩，于是接下来的对话过程更让人觉得两个人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徐宁：“既然你父亲死了，为什么还会折磨你？还是你困在这段记忆中出不来？李鸽，想开一点儿吧。”

李鸽：“冷漠的人完全可以活在世界上，可他们要为他们的冷漠付出代价。”

徐宁：“你父亲固然是有错，可他毕竟是你父亲，我个人认为，没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儿子。”

李鸽：“除了他，我只恨那些对我的遭遇视而不见的人，他们这样，还不如我的布娃娃。”

徐宁：“就算，退一万步讲，你的父亲不爱你，可我想，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父亲已经死了，不是吗？”

为了能打断二人的对话，方才那个把硬币洒了一地的男孩儿适时出现，站在了李鸽面前，“算了，我来替他说吧。”

“你是……那个孩子……”徐宁看着又是突然出现的男孩儿，点了点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个……我出生的比较晚，这种事情还不知道，你问伊莎吧。”男孩儿说完后，又是突然消失了，徐宁瞪大了眼睛看着，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女声，“我在这呢！”

扭头看过去，是先前那个漂亮的萝莉。萝莉抱着一个洋娃娃，站在徐宁右手边睁大了眼睛无辜的望着徐宁，“他打我和哥哥TUT。”

“还有人看见了，却不管不顾，哥哥讨厌他们╭（╯＾╰）╮。”

这个自带颜文字的小女孩儿表情丰富，徐宁爱怜的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却忘了自己的头也在疼着。

“那个人打哥哥，让哥哥穿上小女孩儿的衣服，还会对哥哥做很多不好的事情TUT……”小女孩儿眨了眨眼睛，掉下成串的泪，“后来二哥哥就出现啦，就是你刚才见到的，二哥哥打不过那个人，就叫来了大熊哥哥TUT”

“大熊哥哥终于打死了那个人，我们就快快乐乐的生活在啦一起QAQ。”

“哥哥说他讨厌那些看热闹的人，就把他们都做成了布娃娃哦。我也有很多布娃娃，都是哥哥做的，哥哥做的布娃娃最棒啦。”

徐宁反应了好一阵子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回头怔怔的看着李鸽。小女孩儿继续说道，“哥哥告诉那个人，只要有一百个人愿意原谅他，哥哥就会送他去轮回。你会原谅他吗？”

“他为什么会这样对你哥哥？”并非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

小女孩儿嘟起嘴想了一会儿，“不知道，哥哥说呀，他这里有问题。”小女孩儿指了指脑袋，看着徐宁，“如果你是哥哥，在你杀了他后，你会原谅他吗？”

“……”所以说，李鸽还亲手杀了对他施暴的父亲？徐宁觉得这件事有些复杂，于是决定好好的和李鸽谈一谈。

一转身，小女孩儿又不见了。徐宁只好对李鸽道，“如果你父亲真的这样对你，你可以先报警的，不必那样做……”

“杀都杀了，你走吧。”李鸽淡淡回答。

遇上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走？如果就一走了之，李鸽会永远这样下去吧？

“你父亲受的苦也够多了，想必他也知道自己的错了吧，你就让他去转世投胎，自己才能从这种仇恨中走出来。”

毕竟徐宁是学过心理学的，在对李鸽进行了长达好几个小时的劝说后，他自己早已口干舌燥，李鸽缓缓挑起嘴角，却见先前遇见那个彪形大汉从李鸽身后走出。之前还对徐宁微笑过的他变得凶神恶煞，朝着徐宁就走了过去，“你磨磨唧唧絮絮叨叨的叨咕半天了，说什么玩意儿呢？”

“大熊哥哥。”小萝莉从徐宁身后跑了过去，“你别伤害他，这个叔叔好帅哒。”

当扔硬币的男孩儿也出现在那里时，徐宁恍然醒悟，若他们并非李鸽的兄弟妹们，就只有一个可能……

房间门突然被打开，徐宁望过去，一个成人大小的布偶正向自己蠕动过来，同时伴随着一阵冲天刺鼻的臭味儿。萝莉嫌恶的躲在了李鸽的身后，大熊一样壮的男人走到布偶面前将它踢出了门外，同时伴随着一系列惨叫。

李鸽突然发话了。

“我想，我要走了。”

“我不想再杀人了，这过程中我并不快乐。徐老师，客厅里还有几个没死的，你能救几个救几个吧。”

萝莉急得嗷嗷哭，“哥哥不要啊TUT我不想去坐牢。”

大熊壮汉恨铁不成钢，“你脑子有病啊？想死别拖累我们！”

扔硬币少年怀里捧着储蓄罐数硬币，“成，去监狱看看，我还没去过呢。”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吧，徐宁揉了揉自己的头。是他报的警，警察来后也惊呆了。从布娃娃里掏出好几具尸体，还有几个活人，屎尿都混在一起。

李鸽告诉徐宁，这些都是在看见了父亲打他时没有出手相救的人，当然，他们看见的是父亲的鬼魂。

父亲的尸体被李鸽埋在乡下，用秘术封住，使之无法投胎转世，后又被困在这个房间里，每天重复鞭打甚至猥亵李鸽的过程——重复李鸽儿时的梦魇。

房间里因为死了那么多人，磁场混乱不堪，所以徐宁觉得除了李鸽自己见到的那些大熊男小萝莉都是他分裂出的人格，在这个混乱磁场附近，分裂出的人格竟然也能具象化，徐宁感到有些新奇。

不过最要紧的就是在做笔录的徐宁已经不知道李鸽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天亮了后，徐宁才被放出来。

很多连环杀人犯小的时候受过种种折磨，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失去本性。李鸽告诉徐宁他让他父亲自求多福去吧，以后也不会再折磨他了。事实上李鸽早就不想再这样做下去了，他希望有人早日抓到他，好让他从中解脱。

还好他遇到了徐宁。

徐宁身心俱疲的打车回家，在进入小区往回家走的时候，竟然看见了似乎在晨练的戚梧。

戚梧点着头和徐宁打招呼，跟在他身边慢跑，“你也住在这个小区？”

徐宁点头，无暇多说些话。

戚梧善意的一笑，“我也是，刚搬过来。”

两个人向前走着，徐宁指着自家楼道问，“你也住这栋？”

“嗯，真巧啊。”戚梧听出了徐宁的意思，停了下来，用毛巾擦了擦汗。徐宁顺势站下准备等他一起走，就听到身后一阵奚落声。

“呦，真巧啊。”徐宁扭头看着刚走出楼道一脸愠怒的张珩，尴尬的打了招呼，“呃，是挺巧的_（：зゝ∠）_。”

这种被捉女干的即视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徐宁扪心自问没有做太对不起张珩的事情，可是他那要吃人的眼神是要闹什么？

我好累，刚和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谈了半宿，好想好好的歇一歇啊。徐宁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