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嫣从知秋那里知道,秦玉就是清风阁的红牌小倌,种种迹象加起来,楚嫣顿时仿佛聪明敏感了许多,到后来每每玄景晚归的时候,楚嫣都深深地感到一种强烈的忧郁。可说是作为楚嫣全方位探测器的邓喜儿自是发现了楚嫣的憔悴,秉行着小魔星一直以来无往不利无坚不摧的性格,邓喜儿一直磨着楚嫣总算弄清了事情的五六分。楚嫣自是不好意思对邓喜儿清楚地说他喜欢玄景,而邓喜儿也很少直接见到玄景与楚嫣亲密的样子,便也没法得知两人间的不寻常。因而邓喜儿得知的便是几个表哥撇下楚嫣去清风阁的行为让楚嫣很郁闷。
清风阁为邓家名下的产业,邓喜儿大概也是知道的。邓允每次在书房处理邓家所涉及的酒、茶、丝绸等家族产业时,并不避着邓喜儿,邓喜儿调皮了便在书房里爬上爬下,厌了就离开自寻乐处,有时候也会乖乖坐在父亲怀里听着下面的掌柜向父亲报账,在祖母和父亲有意无意的教诲中,他知道迟早也是要接手的。邓喜儿身边从小就跟着几个得力的人,其中一个名叫金宝的,比邓喜儿年长几岁,一向惟邓喜儿马首是瞻,邓喜儿想出什么折腾人的乐子来,金宝永远是最忠实的执行者。关键这金宝不光听话,脑袋瓜还滑溜溜的,永远能百分之一百二地发挥邓喜儿点子的效果。
邓喜儿向金宝表达了想看一看清风阁红牌小倌的愿望,秦公子名动京城金宝自也是听说过,小公子想一睹真容,自己也可以跟着凑凑热闹,便积极为邓喜儿想法子来。
“少爷,你年纪这么小,就算拿着钱恐怕看门的也不会让我们进吧?”
“废话!有钱就行了,我还用得着和你商量吗?!”邓喜儿嗤道。“不过这个我想好了,你看起来有些显老,到时候我跟在你身边做童子混进去就好了。”听到自家少爷如此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显老,金宝一颗忠心感觉有点受伤。
“不过即使进去了秦公子不见我们怎么办?再多的钱也没法子啊,本少爷也就想见一见小模样而已,钱花多了还觉得不值呢。”金宝一边听着狠劲地点头,心里想着自家少爷果然精明,不像一般纨绔子弟愚蠢地败家,挠了挠脑袋,左思右想,眼睛顿时精光一闪,兴奋地对邓喜儿说道,“少爷,我有办法!”
18.清风阁
“什么办法?!不要磨磨唧唧的。”邓喜儿自己还在思索着,便对打断自己的金宝不耐烦道。金宝讨好地往邓喜儿身边凑了凑,“少爷,听说老爷那有块家主令,只要邓家产业,通行无阻,一般人不识得,清风阁老板定是识得的。”
“好主意。不过那家主令长什么模样?”
听得主任夸奖的金宝很是得意,“小的也没见过,听说上面刻着一只肚子圆滚滚的貔貅。”
“听说听说,你消息倒满精通的嘛!”
“小的随时随地为少爷服务。”
“得了,甭贫了,记得别走漏消息哈。”
金宝瞬势手指贴近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
刻着貔貅的家主令,邓喜儿记得自己小时候好像玩过这么一个物事。他爹从小就宠着他,他看上的东西他爹从来都云淡风轻地给他当玩具。他记得小时候坐在父亲的怀里,好像看到这个东西,便随手拿过来摆弄,只可惜那东西很是坚硬,也折腾不出一点痕迹来,便就厌倦地抛弃了。那东西要么他爹随身带着,要么肯定在书房。邓喜儿以他快拆了邓府的过往,不久便在书房找到了那枚传说中的家主令。
家主令一面阳刻细雕了一只肚子圆滚滚,眼睛圆溜溜的貔貅,另一面阴刻着邓字的小篆体。邓喜儿特地让侍女给金宝梳了个成年发冠,金宝也没邓喜儿与楚嫣那般金娇玉养,和两人站在那一比虽说两个童子更鲜嫩些,但清风阁里的管事之人见得最多的就是好这口的,身边喜欢养着美貌童子的也不少见,毕竟只要那些少爷手中拿着银子就行。
本来知秋得随时随地跟在楚嫣身边,楚嫣借着自己要回平川侯府,随便找个小厮和马车送他就行,待上学时再过来。知秋想着小厮回来说一声,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做过,最近刚开府事情也多,云冬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便没太放在心上就随了楚嫣。楚嫣在家中换上小厮的灰褐短褂,楚弥与老阿嬷不知道他要回来也没在家。
楚弥如今也近成年,作为庶子不能承爵掌家,楚越常年驻守边关也没闲暇给他安排长久生计,主母管得衣食保暖就不错了自己的熊儿子都操心不过来就更别说了。楚弥性子有些淡,在外人看来也只是个不那么乖滑的庶子,因而很少与京中纨绔往来,也少费了许多精力,没沾上什么恶习。但在长安呆得时间久了,除了最初的冷清与寂寞,看到的想到的多了后,耳濡目染,见识总是不一般些。
楚弥想着自己大概最好的出路就是考个功名,名正言顺,也不用占了家族的荫庇。太学位于长安城南,汇集了一般的贵族官宦子弟和全国举荐的优秀学子。楚弥自十五之后,便入了太学,平日相较那些贫寒学子自是有些消散,但也不多不少地完成学业。楚弥想待行冠礼后即参加明年的科考,因而近段时间空闲了便去太学与相投熟识的一些学生老师讨论学问,楚嫣回来的时间不多,如此一来,大部分时间如今楚弥都呆在了太学。
却说楚嫣换上小厮服后从府里的后门出去,穿过一条街在巷口便上了等在那的邓府家的马车,马车里坐着的正是邓喜儿和金宝。邓喜儿梳着一个童子髻,身着灰褐短衫,还是遮不住红唇白齿桃花大眼的鲜艳颜色,素净中鲜艳,别有一番感觉。楚嫣本来就喜欢漂亮的人和东西,看得都有些发愣,想周夫子和玄景,轻轻松松俘虏了楚嫣,那好看的脸不可谓不重要。不过当然并不是好看就行了,即使是花痴,楚嫣也自认为是有选择的花痴。不过邓喜儿嘛,在楚嫣看来就是又黏人又爱撒娇的小弟弟罢了,在漂亮的小弟弟面前,楚嫣是很乐意做一个有满足感的大哥哥的。
邓喜儿亲亲热热地拉过楚嫣的肉手,用手指戳着楚嫣手背上的小肉窝玩。楚嫣长这么大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一直都十分乖巧听话,行为轨迹可说老实得出奇,而这种恰好十分满足玄景的掌控欲。对于还比较稚嫩的玄景来说,喜欢一切掌控之中的秩序,却又羽翼未丰只能横遭外界意外的冲击,而楚嫣无疑是他薄弱的羽翼之下最富掌控感的存在,不兴波澜的乖巧而又有成就感。
因而对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的楚嫣来说,心里还是十分不安,既担心玄景知道后会生气,又对烟花之地可能会见到的氵壬靡场景感到忐忑。只要想一下如果满眼都是曾经撞见夫子的那种香艳场景,楚嫣就觉得满眼昏花满心惴惴。
整个长安城的道路分为五横七纵,从城外一直通向苍玄宫的主道是纵向的可同时容二十多辆马车通过,主道南北又各有三条街道,分别叫作南北一、二、三街;而六里巷与七里巷之间的主街是横向的,东边再有一条街道,叫作七里巷,西边有三条街道,分别叫作一里街、三里街、五里街。冯府马车沿着南三街向东行了三四里路,再沿着五里街行至河边的一条青石路,此时已是入暮十分。路边亭台楼肆,街边站着一溜人影,鲜衣云鬓,扭捏着身姿,娇声浪语,一般三三两两搭讪俏笑着,也并不在那揽客,却比直白的揽客更来得诱人。
石路行到尽头,有一连筑在水边的亭台楼阁,那便是清风阁。水边长着一丛茂密的芦苇,芦苇在水中随着微弱的夜风轻轻摇荡着,那丛软软的毛尖扫到楼阁的柱子上,很是温柔风流的感觉。清风阁并没有直接对着大路,而是通过一条蜿蜒的木栈引向水中的楼台,木栈的入口立着两根朱色木柱,柱子上楔着六角镂空小木阁,木阁中各放着一盏绛色纱灯。两个身强体健的男丁矗立在入口,气势赫赫,看着身着锦服的少爷金宝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童子扶下车,面上不禁显出些好笑的模样,觉得那锦服少爷倒像个奴仆伺候着两个小祖宗一般,不过这样的事也是不少见的,倒也不以为然。
金宝领着邓喜儿与楚嫣大摇大摆地入了清风阁,令楚嫣忐忑的香艳场景并没有什么,顶多就几个不入流的锦衣纨绔搂着小倌喂几口小酒而已。清风阁有五层,大堂有直达四层之高,朱色木梯在四周旋转上升,每层有回廊可观望大堂中的情景,二层还筑有一空中高台,逢一、三、五、七之夜的戌时会有美人于其上抚一个时辰的琴,而琴音随心所欲,有时候是连绵的曲子,有时只是几个随意的音符而已,一切凭美人当日的心情。楚嫣三人进去时恰是一枚身着浅绿纱衣的男子抚琴,琴音断断续续,在空旷的大堂中不断回绕,轻浮的情绪倒有些沉寂下来。楚嫣不禁向邓喜儿感叹,“难怪景哥哥他们老喜欢到这来!”
邓喜儿得意地翘翘鼻子,“那是,我家名下的产业自是不一般的。”楚嫣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果然仆肖主形,金宝那臭屁样肯定都和你学的,望了望四周,问道,“这里这么大,我们怎么找到秦公子啊?”
邓喜儿向金宝使了个颜色,金宝会意便随手拉住了一个经过的小倌,轻浮地问道,“美人,可否找你家掌柜说几句话?”
被拉住的黄衣少年瞅了瞅金宝那模样,眼波流转,似面有迟疑。金宝机灵地从衣襟中拿出一枚金锭,豪气地拍在桌上,那意思不言而喻。黄衣少年见到金子自是欢喜了许多,立马捧起金锭吹了吹,急切地说道,“公子稍等。”金宝立马拉住了少年的小手,揩油地抹了抹,怪模怪样道,“可别让大爷我等太久啊——”少年作势娇嗔跺了一下脚,立马抽出手就跑掉了。
立在一旁的楚嫣与邓喜儿齐齐打了个寒噤,用奇怪的眼神瞅着金宝,金宝在一块金锭的问题中沉浸了好久,肉疼地暗骂道,“一块金锭啊!才摸了个小手!”等回过神来时见到主子的神色,立马悄声讨好道,“少爷,我那不是做戏吗?!别这样瞅着我,小的可老实了,对少爷忠心不二。”
楚嫣拉拉邓喜儿的衣袖,“我们找个隐蔽些的角落等着吧”,说着眼神扫了扫四周。邓喜儿看了一下,大堂中好些人都把眼神黏在他与楚嫣身上,虽说不是很下流猥琐,但是总透着些垂涎的意思,怪不让人自在,而且家住令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是很好。
三人等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喝干了一壶茶,才看到一个缈缈的身影向他们飘来,等那人站定看清模样时,三人都痴在了那。那人左耳边卷着一溜细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小冠,玉冠上在烛光下散发着温润的流光,一头云发顺势披在肩背上。细长凤眼眼尾上翘着,一身白色锦衫,那模样也才三十岁左右。那人轻笑着,但看不出什么情绪,“我说谁那么大手笔呢?原来是几个毛头小子。不知道找在下来有何事?”
19.对峙
金宝早就愣在了那,哪还晓得去答什么话。邓喜儿也有些怔住了,总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但又想不起来,一时也没想到去问话。楚嫣明白了这大概就是清风阁的掌柜吧,只好硬着头皮,吃吃地道,“我们,我们来是想看秦公子——”
那人觉得有些好笑般,“呵?可是秦公子不是你们想见就能见到的啊——不管是谁都要约好啊,而且有钱还不行,还得看秦公子的心情,愿不愿意呢。”楚嫣心里有些愤愤的,他的景哥哥他们来肯定就是随时随地,那秦公子还赶紧地贴上去呢!
邓喜儿比金宝先缓过来,用胳膊肘狠狠地戳了戳金宝,金宝忙不迭从衣襟深处用力搜了搜,直接大喇喇地把邓家家主令摆在那人面前。那人眼神暗了暗,轻声道,“这东西小少爷可要收好了呢,以后可别再这么随意地拿出来,说着眼神扫了扫邓喜儿。”邓喜儿不禁心中一凛,但又回神想着,既然这人是清风阁的掌柜,大概也可能是见过自己的,只是自己记不得了,转而又觉得没什么,倒更加大摇大摆、明目张胆起来,也不再扮什么童子,拉着楚嫣便让那人带路。
那人瞧着邓喜儿的模样有些好笑,也不甚在意,从一楼转过几道回廊进了一道暗梯,若走明梯的话这两小孩可口的模样肯定又无端惹来许多人的觊觎。约莫上了四楼,那人引着三人从侧门入了一间内室,室中熏着有些微甜的玫瑰燃香,红纱袅袅,案前倚着一个身影,一手撑着脸颊,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楚嫣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那人微微的叹气。秦玉发现来人,立即敛了身姿,起身恭敬道,“尹老板——”眼神扫了扫跟着的三人,看到楚嫣时不禁露出些厌恶。
“玉儿,这几位小少爷想看看你,你就好好招待他们一下,可别怠慢了。”
秦玉环视那三人,看金宝虽着锦服,但明显就是小厮模样,楚嫣他自是认出来了的,想那次在自来居,五皇子正眼都没瞅他一眼,净顾着给这小屁孩拣菜喂水,让他一团火堵在心里灼烧得不行。他自是清楚这小孩就是平川侯府的庶子,平川侯府里的他接触不多,但云中侯府的老爷见了他也还哄着几句呢,就一个庶子,也算不了什么,只是运气好做了五皇子的陪读近水楼台罢了。至于邓喜儿和金宝,他不太认识,虽觉得邓喜儿长得好看,但满富盛名的他,对邓喜儿那还未长开的模样也不放在眼里,心里想着这两人大概就只是五皇子派在楚嫣身边的跟班罢了,尹老板大概还是看在平川侯府和五皇子的面子上亲自引了他们来。
秦玉径自坐下斜倚在岸边,也不管三人怎么样。面对有着如此强大气势的美人,金宝也无法像对黄衣少年那般涎脸调戏,浑身拘束不自在。邓喜儿戳了戳楚嫣,“嫣儿,你也看到了秦公子了,下一步怎么办?”
楚嫣有些不满,“不要叫我嫣儿,你要叫我楚哥哥。”邓喜儿撇了撇嘴,“那有什么的,别人都这么叫你的啊!”
楚嫣完全不觉在这个场合与邓喜儿这般瞎扯有什么不妥,也许这倒减弱掩饰一些他的无措和不安。秦玉用指甲点着案桌,发出虽然不大但有些刺耳的声音,“我说楚家小少爷,你的滋润日子过得无聊了,便想来看看我们这些人是怎么卖笑的是吧?”
楚嫣也不知道自己来是想做什么,想像那些怀疑丈夫不忠的妻子一般怀着莫大的执着搜索暧昧或者不轨的证据?或者只是想能证明没什么,然后让自己心安?或者纯粹只是心里不满或者的确是想来证明什么而已,比如这是一个不值得让自己不安的地方,也是一个不值得让自己不安的情敌,不过事实貌似不是很尽如人意,这里的一切都不是楚嫣简单的脑瓜里所希望的那般糟糕,相反楚嫣觉得这地方还蛮不错,难怪那许多王公贵族都乐意来寻个乐子,不管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这些美丽的尤物看着也很是赏心悦目,这样想着楚嫣不禁觉得有些沮丧。
秦玉见没人应他的话,都一副各有所思不大睬他的模样,不禁觉得十分恼火,想多少人为博他一颦一笑,愿一掷千金,即使贵为皇胄的三皇子(玄定)也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已经有很长时间,再也没人会像这三人那般无视他的存在。实际上仅从性格来说,秦玉相当直率甚至还带些暴烈,城府算计比前任清风阁的红牌也就是现在的尹老板不知差了多少。
他本来就对楚嫣有些敌意,楚嫣的身份在他心中便被他不自主地贬损了些,他身边的两个也看不出什么来头,而且秦玉也没那分细致的心思去思索这个,便直接有些口不择言起来,“楚家小少爷,你也莫要瞧不起我们这些人,你说说你,也不过是个侯府庶子,只是运气好罢了,从小便做了五皇子的陪读,吃住都在一处,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分。听说你诗书学得连你身边跟着的小厮都不如?骑射更是拉弓也不利索?若是五皇子哪日有用人之处,你怕一点用处也没有,你做这陪读,简直就是浪费五皇子的时间与机遇!”秦玉很是气恼,便也有些晕头起来,若是其他,即使众人再怎么把他捧得高,他也会一直不断地警惕自己,自己再如何也只是一个小倌而已,这里随便进出的一个人,出身便不知比自己好了多少,家中也千娇百宠的,行事说话都要万分小心才好。才这么一小会时间,便对侯门公子、五皇子的心头肉嘲讽起来,秦玉不禁暗自恼恨自己也太冒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