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雪越来越厚了。在加固完石墙之后，武士们开始用雪制造冰砖，再把它们叠到石墙上。

沃尔其实是一片很大的区域，由于冬天来得太早，也有一些本该在别的据点过冬的武士由于缺少食物和木柴前来投奔。冰墙越砌越高，但青鼠也越来越多。

“如果青鼠可以打洞过来，那我们把墙造那么高有什么用呢？”斯莱尔问。

“还有别的野兽啊，而且地下也有墙，但是地下的墙不容易维护，总会有几个洞的。”格里弗说，“从地下的话青鼠没法一下子大量地过来，巨型青鼠也爬不过来，鼠潮的时候，大部分青鼠还是得翻墙。青鼠聚集在这里，就会留下很多尸体，其他饥饿的魔兽可以吃青鼠，就不会老想着吃人了。”

这几天斯莱尔的魔力已经恢复。他的力气依然可悲，但是他有风的魔法，在风的帮助下，他可以轻易地搬起原本抬不动的东西，随着魔法的熟练，他渐渐能跟上大家的进度。

他悄悄地收集信息，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图。砌冰墙的时候所有男人都要外出，旅店里只有为过冬忙得团团转的恩雅，如果他装病留在旅店，趁着白天出逃，尽快赶到最近的村庄，几乎是不可能被发现的。在这里一银币就已经是个大数目，斯莱尔那些金线织成、宝石点缀的衣物完全够他奢侈地活上一辈子。

当然他并不打算生活在野生人类当中。去往最繁华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拍摄人类的巨龙摄制组，只要找到龙，再求他们带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唯一的问题是说服朱古力。即使有风元素的加持，靠自己的双脚行走在风雪天里也太可怕了。而在这方面鳞骢相当固执。

这天晚上武士们照旧坐在一起吃晚餐。斯莱尔默默地坐在格里弗旁边，思考今天应该怎么跟朱古力说话。反正现在的他在名义上是属于格里弗的财产、仆从、俘虏，不是一个正经的武士，没有多少人会跟他说话，随便怎么走神也没有关系。

哦，盆里还有最后一块野牛肉，太好了，这可是难得的美味。

斯莱尔叉走了那块肉，坐在格里弗对面、离盆稍远一些的那位武士的叉子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斯莱尔并不认识那个人，他应该是这几天新加入的武士。他脖子上挂着一串狼牙项链，看来是个厉害角色。斯莱尔敷衍地对他点点头，然后迅速把肉塞进了嘴里。

戴狼牙的家伙瞬间就愤怒了。他拍案而起，指着斯莱尔的鼻子骂道：“你是一个俘虏，一个懦夫，一个没有武器的男人，你凭什么坐在这里，跟勇敢的武士们一起吃饭？”

斯莱尔茫然地看着他：“你谁？”

“我是猎杀过十七头狼的高顿！格里弗的俘虏，你不过是一件物品，一个东西，你不该和我们同桌吃饭，就像妻子不能先于丈夫进食，儿子不能走在父亲面前！”

“他和我们一起劳动，”格里弗说，“冰墙上的冰砖也有他的一份，我不认为他不能和我们坐在一起。”

“若你承认他跟我们平起平坐，那我要向他挑战。”高顿说，“要是他不应，就得从这张桌子上离开。”

格里弗皱起了眉，他正要说什么，斯莱尔却拍着手站了起来。

“好啊，”他说，“但是比什么就让我来决定吧，武士。如你所知，我是个没有武器的男人，要是你和我比弓、比剑，那也太欺负我了，但要是我们都拿着个铲子比武，这也太难看了。要不，我们就比掰手腕吧，这样比较快，也不危险。”

高顿哈哈大笑：“你倒是机灵，知道比别的一定会受伤。好，看你的手腕那么细，我就让你用两只手。”

武士们顿时开始起哄。他们觉得即使如此，高顿也还是在欺负斯莱尔，然而大冬天的没什么乐子，便都催着快些比赛，等着看斯莱尔输了之后格里弗会不会向高顿挑战，那样就有真热闹可看了。

格里弗有些担心地看着斯莱尔。然而那双纤细的手只在最开始被高顿晃动了一下，接着，斯莱尔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了胜利。

武士们全都呆住了。就算是格里弗对上高顿，也不可能这样快。

“这不对劲！”高顿嚷道，“你一定是用了什么奇怪的技巧！再来！别用两只手，我们公平地对决！”

斯莱尔懒洋洋地伸出右手。这一回他看上去也没怎么用力。高顿憋红了脸，挣扎了一小会儿，还是输掉了。

“好啦，”斯莱尔站起来，拍拍高顿的头，“虽然我赢了，但我不要你什么东西。真是的，不就一块肉嘛。”

【14】

晚饭之后，斯莱尔就轻快地溜去了马房。朱古力和大松鼠们都在那里。整个旅店里都烧着壁炉，暖洋洋的，所以大松鼠们并不冬眠。它们刨出秋天藏下的松果，一跳一跳地跑来递给斯莱尔。

“斯莱尔。”格里弗跟了过来。他抓住斯莱尔的右手——高顿握得很用力，把斯莱尔的手都握红了。

“我知道有一些药吃了以后能暂时提升力量，”他低声说，“但那些都不是好东西，会吃坏身体的……以后别这么干了。《龙典》里有这么一个故事……好吧，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想念朱古力了，和它玩玩，别太久，等会儿我一定要把这一章给你讲清楚。”

斯莱尔吐了吐舌头——他当然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风元素的帮助足以搞定高顿了。格里弗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离开，轻轻地掩上门。

“朱古力，答应我吧！”斯莱尔搂住朱古力的脖子在它耳边恳求，“看在我们十年友谊的份上！你只要送我到那个村子里就好，然后你就可以回来。我会用风为你加速，不会让你离开主人太久的。你还记得阿莱克斯跟瑞德吗？他们会很想我的，我也很想他们，我想回去，就像你想待在格里弗身边。”

朱古力舔舔斯莱尔的脸，它内心十分挣扎——情感上，它与斯莱尔其实更加亲近，只是鳞骢服从主人是本能，这样背着主人偷跑的行为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斯莱尔拿出一个刷子。水与火的元素在他手中汇聚，刷子上立刻沾了热水。斯莱尔哼着小调为朱古力刷鳞片，这舒适的触感令朱古力回忆起了生活在浮游岛上的、充满美食与享受的十年。

“说起来，我会掉到大陆上，还是你一脚踏空的错呢。”

朱古力僵住了。它愧疚地耷拉下耳朵，最终弱弱地“啾”了一声。

“太好了。”斯莱尔抱了抱它，“明天早上，我等你。”

第二天，格里弗发现斯莱尔发烧了。

“怎么这么烫！”他摸了摸斯莱尔的额头，吓了一大跳，“我就说不能乱吃东西吧！现在这么忙，也不知道恩雅有没有时间照顾你。”

那并不是真正的发烧，只是火元素汇集的结果。这么搞斯莱尔自己也十分难受，因此他热切地盯着格里弗希望他赶紧走。这个眼神被格里弗解读为“你去吧我不要紧。”

“我跟恩雅说一声，让她给你熬个药，你能自己吃药吗？”

斯莱尔赶紧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好好休息。”

格里弗一出门，斯莱尔就从被子里跳了出来，拼命扇风。好一会儿他才觉得温度正常了。他把自己的衣服翻出来，又从床底下掏出这几天贮藏的干粮，打好包，朝窗外看了一眼。朱古力还没出来，估计恩雅现在正在马房。

他又检查了一遍地图，研究了一会儿路线。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立刻把包裹往床下一塞，把自己包回床上，往额头上聚集了一点儿火元素。

“啊，可怜的孩子。”恩雅把药端了过来，放在斯莱尔床头，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一只大松鼠，“我还有好多活儿要干，不能照顾你了，不过这只松鼠是我养的这群里最聪明的一个，它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斯莱尔向她感激地点点头。要是她留下来喂药那才叫糟糕呢！

恩雅匆匆下了楼。斯莱尔听见楼下有隐约的“啾啾”声。他抓起那只松鼠揣在怀里，往窗外一看，果然朱古力已经在那儿等着，然而它看起来非常焦躁，不停地转着圈。除了朱古力，松鼠也不大正常，它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发出尖利的“吱吱”声。

“别跑啊！”他看见恩雅追着几只松鼠跑到外面来。那些松鼠异常着急地跳着，尾巴绷得笔直，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啾——啾——啾——”朱古力昂头高叫。

恩雅脸色变了，她绝望地大叫起来：“天啊，鼠潮不会是现在就来了吧？冰墙还没有修完啊！”

它们涌过来，像是青色的潮水。

格里弗立在冰墙上拉起了弓。他能轻易地射中鼠群中那些为首的鼠王，但他只带了一筒箭。箭很快就射完了，武士们拔出宝剑，也有的举起了斧头，可是他们知道，希望渺茫——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青鼠们没有存够食物，因此鼠潮也比往年规模更大。再厉害的战士也没有使不完的力气，而一旦他们倒下，大群大群的青鼠就会翻过尚未完成的冰墙，吃掉能吃的一切。

“死战！”高顿举起剑大吼起来。

“死战！死战！死战！”

格里弗也跟着大家怒吼。他在心中祈祷——龙神啊，父亲啊，母亲啊，老师啊！请饶恕我未能报仇雪恨与留下血脉的大罪，我要在今天实现一个男人的价值，在这里战死了！

青鼠们一只接一只地聚集在墙下。有一些已经通过地洞，去寻找食物了，更多的则踩着同伴的身体向上爬。每有一只快要够到墙顶，武士们就斩下它的脑袋。但是青鼠越来越多——有的人被咬穿了小腿，有的人不慎从冰墙上掉下来，青鼠们撕咬着他的肉，冰墙下充满了血腥气与啃食骨肉的声音。

“叽吱——叽吱——叽吱——”

“叽吱——”

“叽吱——叽吱——”

突然从旅店的方向传来大群青鼠的惨叫，接着惨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这些声音异常凄厉，包含着巨大的绝望与警告，正在爬冰墙的青鼠群因此而犹豫了，攻势缓了下来。有一部分青鼠回头了，它们与继续向前冲的青鼠撞在一起，互相踩踏撕咬，一时间武士们轻松了许多。

『吼——』

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吼。

这一下再也没有青鼠向前冲了。青色的鼠潮迅速后退，就连已经爬过去的青鼠们都忙不迭地往回溜。

武士们惊喜地回望。他们跳下冰墙，跪在雪地里，仰头寻找龙的踪迹。

“龙神啊——”

并没有龙。

风雪中奔来的是一匹鳞骢，斯莱尔骑在它背上，黑色的长发上没有沾上哪怕一片雪花。风包裹着他，将雪与他隔开。仔细一看，鳞骢的蹄子也没有落在雪地上，它踏着风，地上一个蹄印也没有。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斯莱尔说，“我是蓝龙阿莱克斯与红龙瑞德养育长大的人，龙喉者斯莱尔。”

【15】

今天是人类语统一考试的日子。

『我们为什么非要到龙都来考呢？』瑞德紧张地冒着烟，『听说龙都的监考是最严格的！』

『如果你不打算作弊，那监考严不严有什么关系呢？』阿莱克斯说，『我听说这里的补习班最好。瑞德，我得给你报一个加强班，你的基础实在太差了，人家都不相信我们是养过十年人类的龙。』

瑞德低声说：『我说，难道我们……就不能办个假证吗？我听说有条黑龙非常擅长这个……』

『一百年，』阿莱克斯说，『被发现的话，禁足一百年。虽然对龙来说一百年可以轻松地睡过去，但万一我们被抓住，就真的没法再见到斯莱尔了。』

龙都是龙皇陛下的住所，也是最繁华、体积最大的浮游岛。它的最外侧镶了一圈黄金，里面的建筑也大多以黄金为原材料，看起来金光闪闪的，很招龙喜欢。

但是再金光闪闪的考试中心也是考试中心。瑞德仰着脖子站在门外不想进去：『再等一等，阿莱克斯，你知道我没有经验……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嘿，你们好！是人类语的考生吗？』一条银龙挎着个大篮子向他们打招呼，『来一朵并蒂莲吧！这是一种最受人类喜爱的花朵，带着它考试能让你好运加倍！』

『真的吗？』瑞德伸出爪子，『给我来十朵！多少金子？』

『不贵不贵，十个金币一朵，这可是看在你第一次买的份上打了个折的。』

阿莱克斯按住了瑞德的爪子：『别信。那种花是绿龙弗拉格培育出来的观赏花，很容易养的，一年到头都能开花，稍微喂点魔力就能长得满湖都是，因为太难清理，现在已经不流行种它了。』

『我这可是人类养的！』银龙抗议道。

『人类养的没那么大朵。』阿莱克斯说着，无情地把瑞德拖进了考场。

恩雅举着菜刀，气势汹汹地等着砍杀即将来临的青鼠。她已经听见前方乱哄哄的声音，风雪中隐约能看到黑压压的一团。

“神使！神使！神使！”

出乎意料的是，武士们抬着斯莱尔回来了。他们加高了一把椅子，让斯莱尔坐在上面，不断地往他手里塞并蒂莲的莲子。高顿抱着斯莱尔的小腿拼命忏悔，但忏悔着忏悔着他又会对着那些试图挤进内圈的武士们炫耀他曾经握过斯莱尔的手。

“发生了什么？”恩雅问道。

“快拿好酒好肉出来吧，恩雅！”一个始终没能挤进去的武士说，“这是一位神使！斯莱尔大人是龙派来的拯救我们的！他喝退了鼠潮，然后手那么一挥，那些雪就飘起来，变成了冰，冰墙一下子就砌好了！”

“天哪，这真是件了不起的事，那么格里弗是怎么回事呢？”恩雅指着呆呆地立在一旁的格里弗问道，“他跟一位神使同住了这么久，幸福晕了吗？”

“不，他惭愧着呢，因为他试图向一位神使宣讲《龙典》。”

格里弗低垂着头。毫无疑问，斯莱尔是一位伟大的神使，之前的一切是一种考验，可是他都做了什么啊！他用剑指着神使，用绳子捆住他，还责怪一位神使不通《龙典》！龙神在上，他没有脸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悄悄地退回房间，打算再读一遍《龙典》洗涤自己，然后向神使请罪。这时他听见床下传来啮齿动物咬东西的声音，神经一紧，以为有漏网的青鼠，然而推开床一看，却是一只正在偷吃的大松鼠。

松鼠紧紧抓着手里的饼瞪着格里弗。它站在一个被咬开的包裹上，里面有斯莱尔精致昂贵的衣服、一些干粮还有一张地图。格里弗拿起地图疑惑地看了看，那些线条看起来是斯莱尔的笔迹，上面有一条被重点勾画的路线，目的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圈。

地图上写着“拐走朱古力，逃脱在眼前！”。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格里弗！”这时斯莱尔冲了进来，“砰”地一声把热情的武士们都关在外面，“给我点蜂蜜！还有水！天啊，这莲子怎么这么苦！”

并蒂莲的莲子一向是苦得要命的。但那并不影响它的神圣，只有祭司才能常常享用它，一般人只有在大型祭祀上才有机会品味“龙神所赐的苦味”。

斯莱尔毫无形象地倒在床上，伸手接过格里弗递来的蜂蜜水。他喝了一大口，这才注意到床的位置不太对，格里弗手里还拿着他偷绘的逃跑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