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对方应该立刻就走,却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句沉沉的“我是不会游泳,所以请你快点赶上”,宁菲干掉哈雷机车上两名强盗后回过头,身后已经不见了苏泽的身影。
苏泽一路猫着腰朝桥栏冲去,河面很宽广,流水湍急,必须尽可能缩短水中的行程,否则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势必无法支撑。熊熊火焰就在前方,那是他跳桥的最佳地点,却不料先前那名手持冲锋枪的男人又从何处杀出来挡在他面前,朝他抬起枪。
砰。
一团爆开的血溅开,持枪对着他的男人眉心爆出一个巨大的血洞,足有拳头大小,就这样狰狞地向后栽倒在地上。
苏泽飞快地朝远处黑茫茫的山崖望了一眼,而后一脚踩上桥栏,眼角随即又瞄到从车上冲下来对他端起步枪的暴徒。
砰。冷风中又一声飘渺的枪响,伴随着浴血倒在地上的男人。
苏泽心下了然,根本不再看身后。双手一撑,站上桥栏的那一刻,只感到身周穿行的来复线将他后方的敌人一一爆头。
黑衣的青年纵身从桥上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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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亚看着矗立在山崖之上,披着一身水亮雨衣的蓝傲文,苏泽落入水中的那一刻,蓝傲文才缓缓放下手中的枪,那是一把相当漂亮的经典款加兰德狙击步枪。
蓝傲文将枪交给身边一名裹着头巾,蒙着半张脸的男人,除了一双犀利如鹰的眼睛,男人整张脸都包在头巾里,虽然裹得严严实实,夏亚还是窥到了他脸颊上烧焦一般的伤疤。这人的枪法与蓝傲文不相上下,桥面上围攻宁菲的人扑簌簌地倒下,直到宁菲也跳下桥面,百发百中的蒙面狙击手才停了手。
桥面上浓烟滚滚,爆炸手安放的遥控炸药炸掉了骷髅军团车队的一首一尾,逼得整只车队只能困在桥上坐以待毙。而那个叫宁菲的女子,这期间竟然一直如忍者一般倒挂着潜伏在桥面下。
夏亚想起凌晨时自己终于追上蓝傲文车队时的情景。国道向着远方无限延伸,深夜中静悄悄的车队被他的闯入打扰了,车灯一道道亮起,车队的成员们疑惑地下了车或是离开营地。他被按跪在地上,忐忑地等了仿佛足有一个世纪,才见前方的拖车门“喀拉”一声懒洋洋地打开,穿着一身雪白衬衫的蓝傲文走下车来,朝他投来轻描淡写的一瞥。
他将苏泽和骷髅军团的情况告诉蓝傲文,确定没有遗漏任何线索,哪知蓝傲文面色阴冷,不等他说完掉头就走。
这完全不是预料中的反应,黑发的少年懵了一会儿,不解地道:“你不救他吗?”又像是说服自己一般,蹙眉道,“你不能不救他,他救过你。”
蓝傲文回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救他?”
夏亚更加迷惑不解,别人的表情对他来说已经像谜语一样难猜,蓝傲文的表情简直如同天书一样难读:“……你没有说你要去救他。”
蓝傲文朝他走过来,捏住少年的下巴:“我做什么都需要跟你说吗?”
蓝傲文并没有体贴地弯下腰,且手指间的力道不小,夏亚感觉自己的下巴像是被绞索提住往上拉拽,而蓝傲文居高临下,低垂着眼睫,漂亮却冰凉的眼睛里大雾弥漫。
“你是在……生气吗?”别扭地扬着下巴的少年忽然讷讷地问。
当他问出这句话,那双注视着他的眸子里的雾霭好似消散了,一星火光映在蓝傲文的眼底。
“你在生气。”夏亚抬头凝视着逆光而立的蓝傲文,那一头蜜色的卷发泛出朦胧的绒边,仿佛无风自动,带着一股奇异的让人心跳加速的气场,他情不自禁问,“……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生气吗?”
蓝傲文冷笑一声,似是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无稽,他冷冷地撇开手,少年的脸被甩到一边。
“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会生气,为什么会伤心……”黑发少年盯着地上的影子,回想起聚居地的男生们看着他时的怪异眼神,回想起唯一待他特别的图南渐渐地也开始以那种怪异的眼光来看他,心头好像被什么绞得紧紧的,“如果苏泽哥死了,我也只会觉得这是一件糟糕的事,但是我不会伤心,不会愤怒,所以我没有办法像别人一样努力去做一件事,无法因为担心所爱的人的安危而格外拼命,我只能以我的方式努力,如果这激怒了你,我向你道歉。”
他低垂着头,看不见蓝傲文的表情,只能看见对方黑色的皮靴,那双铮亮的靴子在他视野里停留了片刻,而后掉头离去。
少年兀自陷在回忆中,这时黑暗中忽然发出“咻”一声长响,拉回游荡的思绪,抬起头,一颗信号弹自桥面蹿上夜空,爆裂开的白光照得两面山崖鬼影憧憧。
“在给楼战发信号。”里昂看向远方,耸肩笑了笑。
正准备走下来的蓝傲文回头望了一眼桥面:“就这么几颗楼战怎么看得见呢?”他转头拍拍蒙面狙击手的肩,“帮他们给点力。”
蓝傲文说完就走了,夏亚见那蒙面狙击手朝身后一招手,三名狙击手同时上来,端枪的一瞬,他一下子明白了那枪口瞄准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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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泡在激凉的河水中,忽然听到震天动地的巨响,头顶火光一闪,他回头望去,只见桥面上的弹药车沐浴在熊熊烈火中,爆炸的连锁反应还没停下,一颗颗信号弹拖曳着白光纷纷升起。烟花般升腾的夜光弹照亮了河岸。河水声夹着雨声,依然无法掩盖来自桥面的惊恐喊叫,有人一身着火地翻下桥栏,落入水中。
苏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朝被白光照亮的岸边游去。虽然他比宁菲先跳进河里,但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上岸。
宁菲上岸后迅速脱下救生衣,往岸上走去,本不想理会苏泽,心说那个人那么厉害,想来压根不需她回头照顾,可是无端又想起那句“我是不会游泳,所以请你快点赶上”,女孩停住脚步,还是鬼使神差地回过身去。
黑衣的狙击手堪堪倒伏在岸边,无知无觉仿佛睡了过去,一波波河水冲刷着他还来不及挪出水面的受伤的大腿,裹走大片红色的血沫。
第二十九章
苏泽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黑暗中有一股熟悉的气味,灰尘夹杂着血的腥臭,他四下环顾,发现自己正站在那座熟悉的地下废墟里,黑暗的尽头传来一声声枪声,仿佛某种召唤。
蓝傲文……蓝傲文就在那里……
他循着枪声走去,一切就和记忆中一样,某一刻枪声停下了,枪托敲打着地面,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诡异扭曲的声响。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狱中,来自蓝傲文无声的呼唤,透着神秘的深情,却也带着一丝莫可名状的恐惧。
但是“蓝傲文”这三个字足以让他战胜所有恐惧。他一路来到那根倒塌的柱子前,一身黑色长裙的蓝傲文被压在断裂的支柱下,蜜色的卷发在废墟上散开来,一双炽热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他急迫地刚要上前,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住他的肩膀:
“不可以救他。”
他闻声回头,肖陌站在他身后,警告一般对他摇摇头。
蓝傲文依然无声地注视着他,他的眼睛仿佛有魔力,肖陌越是斩钉截铁地劝告,那双炽热的瞳孔就越是深邃美丽,他挥开了肖陌的手,蹲下去牢牢地抓住了蓝傲文的手。
“我抓住你了……不会再放开了……”他注视着蓝傲文的眼睛,承诺一般。
蓝傲文偏头看着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很美也很温驯,分明是被压在承重柱下动弹不得,却好似趴在天鹅绒的软垫上那样慵懒惬意。
身后却突然传来肖陌的声音:
“苏泽……你不可以……”
肖陌的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痛楚,苏泽诧异地回过头,惊骇地看见肖陌捂住鲜血如注的胸膛,血不知从何而来,转眼便将他整个人染红了。
肖陌不支地跪倒在地,苏泽想要奔上前,手却被从身后死死箍住,他回头惊愕地看见蓝傲文神色冷然的脸。
“快放手!”他急声道。
蓝傲文冷冷地看着他,站了起来,不再是身着黑裙,不再身负重伤,在黑暗中他全身赤裸,坦然地展露着毫无瑕疵、修长优美的身体,仿佛刚刚破茧而出的恶魔,他一起身,整个黑暗的地下废墟都在动荡摇晃:
“你说过不会再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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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涔涔地惊醒,苏泽看着被阳光照亮的陌生车顶,和右上方挂着的生理盐水。惊魂定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一辆救护车里。
“你醒了!”短发女孩忽然出现在上方的视野里。
女孩的脸离得太近,苏泽恍惚地喊了一声:“爱琳?”
“我不叫爱琳,”女孩这才稍微退得远了点,“我叫宁茵。”
苏泽这才端详了一番陌生的短发女孩,宁茵?莫非是宁菲的妹妹?不知为何女孩的眼眶红红的,他有些不解:“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宁茵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笑得有些无奈,“但我知道你要是再不醒过来,许多人都要遭殃了……”
苏泽看向窗外,天空已经放晴,阳光洒满车队的营地,气氛难得的安宁。“我睡了多久了?”他问。
“三天了。”宁茵回答。
苏泽活动了一下手脚,想要坐起来,宁茵连忙按住他:“你先别动,我去叫司徒医生来给你检查,你要喝水么?还是想吃点什么?”
苏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给我一杯……”
“水”字还没说出口,大喇喇的女孩已经一溜烟地跑下车了。
苏泽抬头看着已经扁平的输液袋,手背的输液管里已经开始一点点回血,他自行拔掉了针头,坐起身才发现自己上半身裸着,肩上已经包扎好绷带。他找了半天也没在车里找着一件衣服,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又坐回了病床上。
摸了一下胸膛,因为噩梦而发了一身的汗水已经干了,但不管怎么坐都觉得不安心。怀里没有枪,空荡荡的。
戴眼镜的医生很快就来了,见苏泽已经自己起床,也是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一面为他拆绷带换药一面说起他的伤势:“还好伤口不是开放式的。你也真是,那么重的伤口怎么就那样包一下了事?你知不知道伤口后期感染多严重,你发烧到40度!唉,这之后又跳到冷水里,”说着颇感慨地扶了扶眼镜,“三天能恢复成这个样子,多亏了首领。”
苏泽露出不解的表情。
司徒医生替他上好药缠上干净的绷带,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其实你会晕过去,主要是因为伤口反复裂开,失血过多,我们携带的血浆里O型血已经短缺了,首领和你是同血型,是他一次性给你输了900毫升的血。”
苏泽愣怔了片刻:“900毫升?”他情不自禁看向输液袋上的毫升数,脸色骤然一白,“……他怎么样?”
司徒医生脱下乳胶手套,合着拆掉的绷带扔进垃圾桶里:“你说呢?你失了多少血,他就一次性给你补足了多少。”
苏泽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因为你失血量很大,我们给你做的深静脉输血,”司徒医生回头看了一眼对面那张移动病床,镜片的反光遮掩了他的眼神,“首领那个时候就躺在那里。”他瞥了眼坐在病床上,朝着那张空白的病床兀自失神的黑发青年,想说“你最艰难的时候,他全程都在这里看着你”,末了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转身收拾好东西,离开前对苏泽道,“晚上我会再过来给你输液。”
“医生,”苏泽在背后沉吟出声,“我想见见他。”
司徒抬抬眼镜,没有回身:“你想见他又有何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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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医生离开后苏泽坐了一会儿,刚要起身下车,却撞见拎着一只保温盒和一只纸袋上来的黑发少年。
夏亚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连帽卫衣,抬眼瞅着他,脸上依然没有明显的表情,只是眼光格外的幽深。他将保温盒放在活动病床上。
苏泽问:“是什么?”
“鱼汤。”
苏泽提过保温盒,盖子揭开的时候就觉得香气扑鼻,竟真的是热腾腾的鱼汤。夏亚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件干净的衬衫递给他。
苏泽接过黑色的衬衫道了声“谢谢”,令他意外的是这件衬衫竟然是崭新的,衣领处还挂着品牌的标牌,他扯掉标牌穿上衬衫,扣上所有纽扣,挽起袖口,不松不紧,意外地合身。
夏亚看着换上黑衬衫的苏泽转眼又恢复成他熟悉的那个黑衣狙击手,先前有些无所适从的心里忽然荡过一丝涟漪,可待到他想捕捉时,那丝波动早已了无踪迹,唯一能确定的只是,再度看见这个人熟悉的模样,让他心绪一片宁静。
苏泽坐下来打开保温盒,倒了一些鱼汤在保温盒的盒盖里,递给夏亚。
少年有些错愕:“我已经吃过了。”
黑衣的青年“哦”了一声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将那只碗递过去:“那你陪我喝吧。”
很冷的声线,但是一点也不冷酷,似乎拒绝了也没有关系。
夏亚接过了鱼汤。于是安静的救护车里,黑衣的青年和黑衣的少年就这样对坐着,一言不发地喝着鱼汤。
苏泽喝着鱼汤瞥了一眼夏亚脚下,少年换了一双深蓝帆布的板鞋,应该没有内增高,他默默收回视线,边喝汤边心想:长高了么?
窗外传来阵阵高声嬉笑,苏泽朝车窗外看去,只见蓝傲文的手下三五成群地围在某处,有两名男子正对着地上小解,周围调笑声不断,小解完的两个男人一脸舒爽地转身离开,苏泽这才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那地上竟赫然埋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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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下车后挤进人群,低头看着被埋进土里,只露出一个头的男人,刀疤男此刻被剜去了眼珠,只留下两个硕大的血洞,他差点都认不出来。承受完又一轮羞辱的刀疤男,似乎察觉到什么,脑袋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呜咽不明的声音。
自带冰山气场的狙击手蓦然出现在这里,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围观的男人们面上不禁都有些扫兴,直到LEON走来,厚重的黑曜石大刀一刀插入刀疤男的头颅,了结了这场无休止的羞辱游戏。
“LEON,下手太早了点吧,首领还没说可以杀他。”被溅了一裤脚血的男人不无抱怨地道。
“我自然会向首领交代。”LEON笑道。
混血男子虽然在笑,笑容中却有一股暗暗的邪气,男人耸耸肩膀没再多言,围观者们也一个个败兴散去。LEON转向沉默寡言的狙击手,笑容又恢复了昔日的洒脱:“恢复得不错。”
“提前杀掉他没有关系吗?”苏泽问。
“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这就要赌首领的心情了。”LEON抱臂笑道,话虽这么说,却似乎并不以为意,末了望一眼远处的白色拖车,“你要去见他吗?不过他这会儿可能还没醒。”
苏泽跟着看过去,白天的车队营地十分忙碌,而那辆拖车远远地停在角落,方圆二十米的范围内无人靠近打扰。一次性输了900cc的血,当然不可能还活蹦乱跳,当然不可能再做到当他一睁开眼就能看见那家伙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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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车的车门半掩着,苏泽推门走上去,车里的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车厢里静悄悄的,苏泽走进最里面的卧房。靠窗的床上,蜜色卷发的青年静静地趴在白色的被褥上,身上雪白的衬衫睡得皱巴巴的,衣摆都不规矩地爬到了腰上,露出光滑紧致的后腰,一头蓬松柔软的卷发遮住了蓝傲文半张睡颜,苏泽还是分辨得出他略显苍白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