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姬晏彻修炼完，发现帝傲已经自己回到了洞门口趴着。

黑龙听到脚步声，没精打采地转头，望向一旁的修长身影。

狐王容貌本是张扬妖艳，可他这日穿了身碧青色长衫，满头银白发丝用一根玉簪轻挽住，双眉微垂，凤眸内敛，看上去别有种清丽温雅的味道。他发梢还挂着晨露，就仿佛哪户世家出游的俊俏公子。

帝傲看到他，心头酸涩，想：这人玉面红唇，明明生得那么好看，偏偏心是石头做的，又冷又硬。

帝傲又多看了姬晏彻两眼后，默默扭过头。

姬晏彻：“？”

姬晏彻特意在帝傲身边多站了会儿，见帝傲没像往常那样一见面就黏过来蹭还有些诧异，但也没做多想，兀自去做自己的事了。

8.

姬晏彻自觉最近对帝傲很是纵容。

就算帝傲偶尔闹别扭不肯去后山训练他也压着怒火，宽恕了对方。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一直维持兽型，又太过依赖他，爱和他撒娇的缘故，姬晏彻近来对着帝傲，很难单纯把他当做曾经那个仇人，反倒不时有种自己在养宠物的错觉。

养一只这么大的宠物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对方不光个头大，脾气也很大。

待姬晏彻察觉到帝傲不对劲的时候，帝傲已经接连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姬晏彻检查了帝傲的身体，没有生病，于是奇怪地问他：“你怎么不吃饭？”

帝傲闭上眼睛，鼻子里喷了口气，甩着龙尾，不说话。

姬晏彻吃了个闭门羹：“……”

他花了一会儿工夫终于弄明白这条黑龙在变相跟他耍性子。

问清对方开始绝食的日子，姬晏彻稍一联想，就想到了原因。

似乎和那天在后山时的对话有关。

当时姬晏彻很生气，话也说得比较重——虽然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想到这条龙会如此在意。

帝傲闭着眼装睡。

姬晏彻仰头看他，表情有些微妙，问：“你不高兴了？”

“……”龙须抖了下。

“不高兴就……闹绝食？”

“……”龙指不自觉勾了勾。

姬晏彻对他那些小动作视若不见，继续道：“是因为我说要把你做成蛇羹吗？”

“咕唔。”黑龙眼皮微微掀开，嗓子里发出个模糊的声音。

不光因为这个，他气哼哼地想。

姬晏彻没再继续问。

一龙一人陷入沉默中。

姬晏彻深深看着黑龙，直把黑龙看得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这才点了点头，冷笑道：“行，饿几天也好，省得还要派人费力去捕猎了。那么大个，整天光吃饭不干活。”

“……嘎？”黑龙终于睁开眼睛。

帝傲愕然，怎么和他预想得不太一样。

狐王说着便走开了，完全没有要安慰的意思。

留下傻眼的黑龙，反复回味刚刚那几句话。

又隔数日，帝傲饿得头晕眼花，身上残破鳞片愈发黯淡。

终于，帝傲扛不住了，求生的本能让他默默刁起姬晏彻递来的食物，三两口吞吃掉。

姬晏彻看着帝傲，未发一言。

帝傲吃饱后，窘得恨不得把头埋入尾巴下。

绝食计划失败。

帝傲抹抹嘴巴，灰溜溜地去后山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趴下。

比起没像预期那样得到饲主关注的挫败感，更让帝傲郁闷的是：即使姬晏彻这么冷淡地对待他，他也完全没法讨厌对方。

哪怕是生气闹别扭的时候，他也想天天看到姬晏彻。

每当姬晏彻出现在他附近，他就会不自觉地雀跃开心，忍不住想更靠近对方，想要闻到对方好闻的味道。

可是很明显，姬晏彻并不像他那样。

有没有他，姬晏彻都是无所谓的。

自己在姬晏彻心里根本不重要。

想通这一点，帝傲愈发觉得自己可怜，而姬晏彻是个坏蛋了。

“姬姬是坏人，是大坏蛋……”帝傲用龙指扣着一旁的石缝，小声嘀咕道。

“呵，我还以为你有多大出息，原来除了绝食就只会在背后说坏话。”

“！！”

清冷而熟悉的男音传来，帝傲身子一僵。

姬晏彻悄无声息地站在他旁边，也不知来了多久。

帝傲好几日未和姬晏彻亲近，此时虽然嘴上骂着，龙尾却已经忍不住缠上来，把人卷在怀中，低下头，笨拙而轻柔地蹭了蹭。

姬晏彻瞥向他，讥讽道：“不是说我是坏蛋吗，这又是干嘛。”

帝傲龙脸一红，好在看不出来。他紧了紧尾巴，望着眼前的银发男子，良久，低声道：“就算姬姬是坏蛋，我也不会嫌弃你……”

姬晏彻闻言，剑眉高挑，怒瞪向黑龙：“真是大言不惭，你个化形都学不会的蠢货，一点用都没有，有什么资格来嫌弃我？”

帝傲愣住。

这段时间帝傲也渐渐知道了，使用原形通常被视为妖力不足的表现。

只有低级的妖怪才不能完全变身化形。

比如那些妖族侍卫，好多侍卫的耳朵或者尾巴都无法隐藏。

高级的妖怪可以自由化出人形，而妖力越强悍，妖怪化形后的模样便越是美丽惑人。

比如姬晏彻。

比如姬晏青。

妖族崇尚强大。

帝傲一只龙爪扣住地面，踌躇着小声问狐王：“你会因为我不能化形而嫌弃我吗？”

姬晏彻挑眉看着帝傲，目光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帝傲沮丧地闭了嘴。

果然被嫌弃了。

因为他不能化形，因为他还不够强大。

帝傲心头一阵发紧。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好用尾巴更紧地圈住姬晏彻。

龙鳞硌得姬晏彻不舒服，他动了下，正要离开，帝傲却用龙爪一把抓住他的腰。

姬晏彻冷冷道：“放开。”

帝傲倔强道：“不放！”

说完犹觉不够，为了凸显存在感，他干脆伸舌舔了舔姬晏彻。

让姬晏彻的身上都沾有他的味道，这样姬晏彻就会时时想到他了。

姬晏彻：“……”

一开始只是试探着接触，不过当帝傲看到自己的成果后，十分满意，便欢快地埋头继续了。

被弄了一身口水的姬晏彻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他想：自己真是越来越惯着这条宠物龙了。

“啪。”

终于，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被黑龙没头没脑的舔舐给弄断。

“——你这条蠢龙！”

……

帝傲毫无意外地被蛇鞭抽了一顿，然后被吊在水牢的石柱上过了一天一夜。

终于被释放下来的黑龙委屈极了，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

于是再度见到姬晏彻的时候，他依旧亲热地凑过去，圈住对方，顺便舔了几口。

他很喜欢这种新的表达亲昵的方式。

姬晏彻整齐的头发立马被弄乱，他怒道：“你越来越放肆了！”

帝傲无辜看着他：“我怎么了？”

“你是一条龙，不要看到谁都乱舔！”

“我没有看到谁都乱舔啊，我只舔了你。”

姬晏彻：“……”

一旁的妖族侍卫总觉得这对话有些奇怪，但他们也不敢乱说。

自从那次断尾后，狐王性子愈发狠戾，阴晴不定，难得最近他心情都不错，谁都不想扰了他的兴。

……当然了，那天晚上，帝傲又是在水牢里度过的。

9.

距姬晏彻所住山洞的不远处，有座不知名的小瀑布，悠悠流水终年不断，自山壁顶端直倾而下，落入底部的深潭中。

这处水潭的表面光整如镜，潭水清澈冰凉，浅处可辨水中鱼虾卵石，深处则幽不见底。水潭周围植被繁茂，绿意盎然，是夏日里绝佳的避暑之处。

姬晏彻喜净，每日皆在此沐浴净身。

这日黄昏，姬晏彻修炼后，照例在水潭中洗浴。

在他不远处，水潭正中，缓缓浮上来一团黑影。

姬晏彻清理头发，恍若未觉。

那黑影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便游到了姬晏彻背后，猛地跃出水面，把姬晏彻扑入水中。

“姬姬，我抓到你啦！”

黑龙矫健身躯飞腾而起，又没入水中，激起一串串珍珠似的水花。

“我厉害吗？”帝傲用龙尾紧紧环住姬晏彻的身子，把他举出水面。

姬晏彻面无表情，评价道：“……幼稚。”

帝傲一点都没被打击到，他开心地绕着姬晏彻游了几圈，龙身形成一个好几层的圆环，把姬晏彻围在其中。他刚刚也洗了个澡，深黑色的龙鳞一片片光滑整洁地排布在水下，水波微动，龙鳞也随之泛出黑曜石般的美丽光泽，透明的龙鳍在水中轻轻飘荡，看起来雄武而优雅。

龙性喜水。

帝傲一会儿在潭面飞驰，一会儿又潜入潭底追逐鱼虾，玩儿得兴高采烈。

直到累了，才渐渐安静下来。

黑龙游回浅水区，趴在水底，硕大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姬晏彻。

银发的青年早已经洗完，正静静坐在岸边，不知是无聊还是在想事情，面无表情地望向远处。他的肤色苍白，眸色也是淡淡的浅灰色，看上去格外有种冷冰冰的感觉。

帝傲知道周围的妖怪都很怕姬晏彻。

畏惧于他的强大，冷漠，残忍。

可帝傲看到这人时却只想到喜欢。

严厉冷血也好，冷酷无情也罢，他都不在乎，他只希望这个人永远都是他的。

就像现在这样。

帝傲把头放在姬晏彻肩膀处，眷恋地蹭了蹭。

姬晏彻嫌弃地推开他，站起身：“走吧。”

帝傲：“等等。”

姬晏彻：“？”

夕阳的余晖打在姬晏彻身上，仿佛给他罩了一层红色薄纱，暖意融融。

帝傲闭上眼，龙尾在水中愉快地轻微摇摆，龙吻轻轻落在姬晏彻胸口，温柔而虔诚，然后退开。

好喜欢。

黑龙看着这个人，在心里默想。

“走吧。”

黑龙高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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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就是启程接受妖皇召见的日子。

晚饭的时候，姬晏彻看着欢快吃鱼的帝傲，忽然开口道：“如果你这次出去好好表现，回来我还可以带你去那处水潭。”

帝傲眼睛一亮，感动道：“姬姬你对我太好了！……谢谢你。”

说完最后那句话，帝傲不知为何竟有些羞涩，当下不顾姬晏彻的反对，掩饰般用龙尾紧紧缠住姬晏彻的腰。

姬晏彻心情颇为复杂，被仇人日日撒娇说谢谢，虽然仇人是因为失去记忆才会变成这样，但……这感觉可真是奇怪。

而且他和帝傲这样，真的还能算报仇了吗？

相比于狐王的烦恼，帝傲则无忧无虑地趴在一旁，默默期待着数日后可以和姬晏彻一同去水潭游泳。

可惜，帝傲的期望终是要落空了。

展啸等妖族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买通妖皇的侍从们以及妖后，设计谋害妖皇。

一场聚宴眨眼变为战斗和屠杀。

效忠于妖皇的族众接连死去。

妖皇大人最后亦是重伤落海，失踪不见。

其他一些妖族原本还在中立观望的，得知原妖皇已经殒命于茫茫大海后，便也逐渐归顺了。

妖族一直都是弱肉强食。

胜者为王。

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展啸在这一战中大出风头，他实力暴涨，竟然隐隐有凌驾前任妖皇之势。

姬晏彻则在打斗中受了重伤。

不知何故，展啸竟没有趁机夺走姬晏彻性命，而是派人看住了他。

姬晏彻观察着场中，片刻后，不由暗暗蹙眉：一道似有若无的黑线自展啸心口方向蔓至眉心——有什么东西附在了这虎妖身上，想来他妖力增加也和这道黑线有关。

展啸周身不时冒出股幽暗邪恶的气息，待姬晏彻察觉到时，不禁低骂了一句。

这虎妖实在愚蠢，竟是勾结了魔族，任其附身而提升力量！

这种附身的情况，虽然的确能让实力倍增，但若是自身意志不够坚定，则早晚会被魔族夺去心智，最终被控制身体。

姬晏彻很清楚虎王的实力，展啸根本就是在玩火自焚。

不过他也没空去管别人了。

姬晏彻想到自己和展啸素有恩怨，知道此番被留下性命也绝对不会好过，只可惜他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脱身。

眼看着展啸收服了一众妖族后，向这边走来。

“狐王大人，许久不见，听说你的尾巴快要长出来了？”展啸开口便是一番讥讽。

姬晏彻闻言面若冰霜，他冷冷回道：“比不上虎王艳福，前阵子本王特意差人给虎王送去十二位佳人美妾，各个身怀绝技，想必虎王已是逐个品味过。”

“你——！”展啸双眸似要喷出火来，他死死盯着姬晏彻。

就是这只狡猾的狐狸，害他以后再无子嗣，他本该把他千刀万剐的，不过现在好了，他已经寻到了长生不死的方法，就算留不下子孙也无所谓了，只要他不死，自可保虎族地位，千秋万载。

“我不会杀你，”展啸道，“我已经答应了新任狐王，要把你活着交给他……不过，也只要……还‘活着’，就行了……”

姬晏彻皱眉：“……新任狐王？”

狐族也有背叛者参与这次叛乱吗？竟然敢在他眼皮底下……

姬晏彻的神色徒地变得阴冷：“是谁？”

展啸露出个奇怪的笑容，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在那之前，让我先送你一份小礼物……”说着，一把拉住姬晏彻的手腕。

姬晏彻无力挣脱，眼睁睁地看着一股诡异的黑色火焰忽然从展啸掌心蹿了出来，迅速自手臂缠到他身上，又消失不见。

“！！！”

姬晏彻双眸猛地睁大，那火古怪至极，竟是渗入腹脏，直接烧在他内丹上，撕心裂肺般的痛。

几乎是瞬间，冷汗就流了下来。

姬晏彻痛得像个虾米般蜷住了身子，开始时还能忍耐，到后来他已经顾不得形象，在地上不停翻滚嚎叫……

即将昏迷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人把他抱了起来。

10.

夜明珠发出幽幽光芒。

卧室深处有人发出一声闷哼，慢慢睁开了眼。他的视线起初还有些模糊，隔了会儿终于能看清周围。

姬晏彻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狐族的居所，此刻手脚都被特制的锁链扣着，锁在床上。昏迷前的一幕幕浮现脑海，他的头脑忽然清醒过来。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很显然，有人救了他，并把他带回狐族。

那个人是……

周围很安静，感受不到当值守卫的气息。

姬晏彻运起妖力，打算打破禁锢，结果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他一下子便泄了气。

“唔！”姬晏彻面色十分难看，他的内丹不知怎么被人动了手脚，除了能维持最基本的变形，竟是什么都使不出来。强行使用法术的后果就是如被人锯开身体般的痛。

“我劝哥哥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姬晏青走入卧室，一直来到床边，“你的身体之前被魔族侵入，险些走火入魔。我虽然把那东西从你体内清除了，但你元气大伤，在完全恢复前都不能妄动法术，否则一身修为尽失不说，还可能丢掉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