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晏彻和他离得极近，未及避过，口水喷到脸上。

帝傲声音粗粝，“嗬嗬”笑了下，骂道：“阴险的狐妖，就你那微末伎俩，若不是用我师父挟持，老子一早把你剩下几条尾巴也全都砍断。杀师之仇未报，我怎么会逃？你若害怕，就赶紧把我杀了，不然我有朝一日脱困，必要取你贱命。况且，就算你有龙珠又怎样，你不过一个卑贱的畜生，既非龙族，那也不是你的东西，你强行催动使用必遭反噬，哈哈，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姬晏彻面色发寒，左下腹龙珠所在的位置隐隐作痛，正是那日他和展啸动手时动用龙珠遭了反噬。

帝傲言语不敬，又说出姬晏彻这几日来忧心地弊端。

姬晏彻心下恼恨至极，他抹去脸上口液，飞起一脚踢向帝傲肋间伤处。

帝傲闷哼一声，这次笑不出来了。

姬晏彻终于下定决心，从玉瓶中倒出药丸。

拇指甲大小的药丸泛着诡异的蓝色光泽，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物。

姬晏彻把药丸含在口中，捏起帝傲的下巴。

帝傲警惕地看向他不断逼近的脸，一脸厌恶：“滚开，妖狐，你又要做什么？”

姬晏彻不答话，眉眼微弯，笑容美艳，低头吻住帝傲。

帝傲立时僵住：“……”

姬晏彻笑容更甚，舌头灵活地闯入帝傲的口腔，舔吮不休。

帝傲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嘴巴正被宿敌攻略。

这是姬晏彻想出的新幺蛾子吗？

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把敌人羞辱死？

“你这……唔！”不要脸的妖怪！

帝傲嘴巴一张，还没骂完，就感觉对方舌尖推进来个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咕噜一下，被他吞入肚中。

姬晏彻抽身退开，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帝傲。

“你喂我吃了什么？”帝傲怒道。

姬晏彻手臂抱胸，淡淡道：“能让小龙听话的东西。”

“做梦！”

“是不是做梦，等那药物化开就知道了。我等你跪着向我认错求饶。”

“！！”

……

数个时辰后。

囚禁帝傲的水牢中。

“这是怎么回事？”姬晏彻眉头紧蹙，脸色发黑。

姬晏青一头冷汗，看向柱上已经显出原形，拼着受伤依旧不停挣扎的黑龙，脸色也不太好，道：“这……这……可能是药效还没过去……”

黑龙的双眸浑浊，完全像是失了神志般，一下下用残存的一支龙角撞向附近石壁，龙尾在水中狂摆，整个山洞震动不止，仿佛随时都会倾塌。

姬晏彻怒道：“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药？不是说吃了能让人听话吗，怎么变成了个疯子？”

姬晏青不敢说话。

姬晏彻几步跳到龙头上，抓住那只剩下的龙角，对帝傲命令道：“冷静点，不许动！”

黑龙似乎真的静了一下，但很快又狂躁地扭动起来。

“吼！！”

直闹到后半夜，黑龙才因为脱力安静下来。

姬晏彻气坏了。

就知道这个弟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现在好了，要言周教的对象神志尽失，连人形都无法维持，癫癫狂狂，如何让他开口求饶认错？

姬晏青唯唯诺诺地在一旁道歉，姬晏彻看他就烦，扇了他一巴掌，便把人撵了出去。

……

姬晏青回到自己住处，唤来那名人类道士。

道士刚和妖女厮混完，一脸氵壬邪，盯着姬晏青阴柔俏丽的脸蛋色眯眯地瞧。

往日姬晏青看他还有用处，便也忍了，今晚实在怒急，手掌一挥，那道士惨叫一声，一只眼睛顿时鲜血直流，却是眼珠子被姬晏青挖了出来。

姬晏青寒着脸，面上再无半分天真妖媚，冷冷道：“你给我的药根本不好用，吃完直接就疯了。我是要人听话，不是要他神志全失！幸好这次没有直接用在那人身上，不然把你碎尸万段你也赔不起。”

道士被他戾气所摄，冷汗流了一身，捂着眼睛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限你半个月内，重新给我制一丸能让人言听计从的药来，不许伤到服药的人，不然小心你的狗命。”

“是是。”道士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姬晏青在洞中端坐良久，最后摸上脸颊处尚未消去的红痕，半晌，露出个柔柔的笑来。

6.

自那日被迫吞食了药丸后，帝傲始终神志模糊，浑浑噩噩。因为思维混乱，他难以维持人形，便恢复成龙身。

真龙的体型实在巨硕，若是安静发呆的时候倒还好说，一旦躁动狂暴起来，他便不停撞击周围岩石，不要命般自残，当真是搞得地动山摇。

在接连五个山洞都被帝傲弄塌，因为各种直接间接的原因害死若干小妖怪后，姬晏彻终于忍无可忍，把这条发疯的黑龙弄到外面来，亲自看着他。

姬晏青见姬晏彻要把黑龙拴在自己洞府外，不由呆愕问道：“哥哥，你不是厌恶这条黑龙吗，做什么把他弄到自己眼前？看着不是更添烦堵。”

姬晏彻闻言，凤眸微眯，声音冰凉：“若不是托你的药，我用得着费这个劲？”

姬晏青愣了愣，道：“一条龙罢了，干脆杀了他不就可以？”

姬晏彻阴冷的视线缓缓扫过被锁在不远处的黑龙，低声道：“还没看他跪着认错，怎么能就这么放过他。”

姬晏青隐隐觉得姬晏彻执念太深，但他也知自己这个哥哥素来睚眦必报，断尾之事是他平生最大耻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当下不敢再多说。

姬晏彻回洞中休息。

姬晏青走前有些同情地看了那黑龙一眼，见其龙角缺损，龙鳞残破，身上到处都是不知深浅的血口子，如今脑子亦不好使了，估计是活不了多久的。不过，谁让他以前伤过姬晏彻呢？这世上，除了他之外，任何伤到姬晏彻的人或事，不管神魔鬼妖，皆死不足惜。

……

玄龙盘着身子卧在姬晏彻洞府外。

说来也奇怪，本来时时躁动的巨龙只要呆在姬晏彻身边就会安静下来，甚至有几分温顺驯服。

他的眼眸已经恢复清澈，只是神智似乎依旧没有恢复。智商大概只等于幼儿水平，偶尔能听懂姬晏彻说的话，都是些简单的指令，“起来”“坐下”“快点”“别动”之类的。

不知是不是姬晏彻体内有颗龙珠的缘故，帝傲对周围一众妖怪态度都是敌视，唯独和姬晏彻亲近。每天醒来的时候玄色巨龙都要常常看到姬晏彻，不然就闹脾气发飙，搅得一众守卫鸡犬不宁，直到把姬晏彻找来，巨龙才安宁下来。

姬晏彻原本在睡午觉，被帝傲吵醒后神色不爽，他看着周围被破坏的树木，冷声道：“你又干嘛？”

巨龙不会说话，只探头来，静静望着姬晏彻。

那目光里颇多喜悦，有种类似走失的孩童又看到父母的感觉。

似信赖又似依恋。

姬晏彻被他看得一阵恶寒。

“别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着我！”姬晏彻怒道。

巨龙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的声音。

“啧。”姬晏彻对于帝傲撒娇一般的举动很是反感。

可惜巨龙那简单的思维根本体会不到狐王的排斥。

反倒因为察觉熟悉的气息出现而兴奋不已，龙爪不停抓挠地面。

在帝傲看来，姬晏彻身上有他的味道，那是他留的标记，姬晏彻是属于他的东西。

周围这些陌生的气味则是侵略者，是来抢他的宝贝的。

生物的本能让帝傲很想和姬晏彻亲近，把其妥善藏好。只是碍于那人手里的鞭子而犹豫良久。他还记得那人的鞭子抽在他身上的时候很疼，伤口迟迟长不好，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挨打，只是尽可能地远离和回避。

不过最终还是抵不过本能的冲动，黑龙低鸣了声，长尾摆动，靠上前想要圈住姬晏彻，于是导致附近数名侍卫都被他扫倒在地。

“你这头蠢龙。”姬晏彻给手中蛇鞭附了法术，刷刷打向帝傲。

一鞭抽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另一鞭打在巨龙敏感的鼻头。

“嗷呜！”帝傲吃痛，龙身一缩，龙尾没再靠过来，委屈又愤怒地看向姬晏彻。

“咕。”巨龙哼了声。

他想不明白这个有着他的标记的人为什么又要打他。

深深谴责的视线射向姬晏彻，受巨龙情绪感染，围观的小妖怪亦不由觉得这条黑龙无辜可怜。

唯有姬晏彻，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眼前的黑龙仿佛尚未开化的幼龙般吃吃望着姬晏彻，等其回应。

任谁也想不到这是那位曾经威风八面，横扫妖魔两界的龙王四太子。

“……”姬晏彻看着帝傲，胸口心绪难以名状，有种说不出的失望。

到这一步，他似乎目的俱已达到：敌人被他报复变成这样，遍体鳞伤，失掉修为，记忆，甚至没了尊严。

按理说他大仇得报，应该击鼓相庆的。

可他并不满足，甚至有些不甘心。

他还记得那人巍立如山，身披战甲，长戟一挥，直砍过来，银色面具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冰冷光泽，眸中杀意凛然。

血光飞溅时，狐王的心脏都似被捏住般，颤栗不已。

也只有那样的帝傲才配得上让他日夜不忘，做梦时都恨得咬牙切齿，念着对方，折磨报复。

而现在？

却好像对弈的人，难得棋逢敌手，却被人从中横插一杠，搅了局，真是说不出的扫兴。

……

晨起修炼完毕，姬晏彻回到洞府中。

“大王，那条龙又闹起来了。”侍卫看他回来，赶忙愁眉苦脸来汇报。

因为姬晏彻始终不搭理他，帝傲似乎又开始发起脾气，暴躁的乱咬，搞破坏。

“弟兄们看不住他，要、要绑起来吗？”侍卫擦擦汗，试探着问。

提到那条龙，姬晏彻不免想起自己夭折的复仇之路，有些意兴阑珊道：“绑起来吧。”

“是。”

姬晏彻远远瞥了黑龙一眼，正对上对方的眸子。

黑龙和他对视，眼眸一下子惊喜地亮了起来，扭动愈发剧烈。

“等等。”

姬晏彻心中一动，又改了主意。

“先不绑了，我带他去后山。”

“去后山？”侍卫不解道。

狐王点了点头，淡淡道：“之前那头苍鹰被打伤后，本王始终没寻到合意的坐骑，不如就用他吧。”

7.

帝傲每日吃他的喝他的。

姬晏彻从不养废物。

就算帝傲此时形同废人，他也要尽可能利用起来。

况且帝傲也不算完全没用。

即使失了神志，丢了龙角，他也还是条龙。

姬晏彻若能收条成年巨龙做自己坐骑——哪怕是条疯疯傻傻的龙，在妖族中也是独树一帜，带出去绝对面上有光。

打定主意后，姬晏彻就每日领帝傲去后山训练他。

想要成为坐骑，最首要的就是对主人驯服，忠心。

可惜一般都很听姬晏彻话的帝傲却在训练时忽然变得暴躁易怒。

常常把站在他头顶的姬晏彻从身上甩下来，对其怒吼一番，很不喜欢让姬晏彻站在他头顶的样子。

但又不像是讨厌姬晏彻的接触。

因为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表现过对姬晏彻的排斥，依旧竭尽可能地粘着姬晏彻。

又一次被帝傲从身上甩下来，姬晏彻终于爆发，狠狠抽了帝傲一顿。

对于姬晏彻的打骂，帝傲从来不会还手，只是嗓子里发出阵阵低吼，目光也透出颇为伤心不解的情绪。

这段时间，帝傲和姬晏彻呆得久了，智力提高不少，现在已经能进行简单对话。

只听他用刚学会不久的妖族语言，磕磕巴巴问道：“姬、姬姬，你干嘛打我？”

姬晏彻眼角一抽，美艳容貌立时有些扭曲：“叫主人，再敢随便给我起名字我就阉了你这条蠢龙。”

“我不蠢……”黑龙委顿地趴在地上。

姬晏彻站在黑龙头顶，冷声道：“我可不是陪你玩儿游戏，下个月妖皇召见，我要骑着你赴宴，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等着你的就不止这顿鞭子了。”

“……”黑龙闻言尾巴一缩。

上次他因为发脾气，接连弄死了负责喂食的妖怪，姬晏彻便命人揭去他数十片龙鳞，还打折了他一条龙掌。

虽然当晚姬晏彻就给他上药医治好伤处，但那份疼痛他却牢牢记住了。

“听明白了吗？”姬晏彻揪了揪龙须，问道。

帝傲点头，而后吞了吞口水，小声道：“可我不喜欢别人骑在我头上啊。”

姬晏彻道：“这可由不得你。”

帝傲委屈看他：“凭什么……”

姬晏彻气不打一处来，这条臭龙蹬鼻子上脸，还跟他讲起了条件。

他狠狠道：“就凭你现在不过是个不会化形的畜生！再敢不听话，我就把你扔出去，让其他妖怪抓了你，剥皮抽筋，炖蛇羹吃。”

帝傲闻言愣了愣：“你是嫌弃我不会化形吗？”

姬晏彻冷笑。

帝傲又道：“你还要把我送给别人吃？”

姬晏彻：“没错。”

黑龙银月般的大眼睛眨了下。

他身上新增的伤口还在发疼，声音里透着伤心憋闷，道：“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凶，天天打我，我都不舍得伤你一下，你却还要把我送去给其他妖怪炖了吃……你真是个坏蛋……”

姬晏彻恨铁不成钢，气道：“没错，我是妖怪，妖怪当然没有好的。你才知道吗？”

帝傲：“……”

姬晏彻想起旧日仇怨，冷冷道：“打你已经是轻的了，若不是看你还有用处，留你性命，我早就亲手杀了你。”

“……”

帝傲自从有记忆那日起，就把姬晏彻看做最亲近的存在。姬晏彻身上有股亲切好闻的味道。呆在姬晏彻旁边能让他觉得格外安心。

龙族生来傲慢。

帝傲却愿意舍下尊严讨好姬晏彻。

他想不通为何姬晏彻总打骂他。

姬晏彻刚刚说要把他送人，还说要亲手杀了他。

帝傲认真地分辨着姬晏彻的神色，他知道姬晏彻是认真的——这只强大的狐妖是真的在讨厌自己。

可他到底做了什么呢？惹得这人如此烦他。

那一瞬间，仿佛心口被什么扎到般，帝傲浑身都泛起疼痛，又找不到伤口在哪里，他难受极了。

……

姬晏彻已经走远。

这日的训练草草结束。

而黑龙沉默良久，修长的龙身缓慢收紧，仿佛蛇一样一圈圈盘起来，最终把头埋入龙爪下。

平日姬晏彻都要把帝傲领回山洞外，而这一夜姬晏彻始终没来找他。

入夜后，等了大半天的黑龙终于再也忍不住，探头向姬晏彻住的山洞方向望去。

夏蝉低鸣。

山的另一边十分安详平静。

帝傲意识到：有他无他，对姬晏彻来说都毫无影响。

可他却已经把姬晏彻视为自己的部分，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

姬晏彻并没有教给帝傲太多东西，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摸索着弄明白的。

这次也是。

想明白的瞬间心口有些堵。

帝傲不太明白这种心情，他发了会儿呆，又重新把头埋入掌下，隔了会儿，有隐约的呜咽声从龙掌下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