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青——叶北冥
叶北冥  发于:2015年0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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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青的手在发抖,李昕被他这一挪痛地恢复了些神智,不断溢血的嘴艰难地开开合合。沈丹青把耳朵凑到他唇边,听到李昕模糊不清地说着:“丹青……不……不当太子……不当太子了……”

沈丹青想不到怀里这个人的份量会变得这么重,压得他全身的骨头都个咯吱作响着疼。

李昕勉强睁开一线眼睛,目光凝在沈丹青脸上,他轻声说:“……去西湖……西湖种……种莲藕……”

沈丹青的双手鲜血淋漓,几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山谷。怀里的人已经安静地闭上眼睛,微弱的呼吸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沈丹青浑浑噩噩地直到把李昕带回江南王府才清醒过来,一拳打上王府冷硬的院墙。

沈丹青在雪中站了不知多久,管家才到他身边轻声道:“那位小公子的性命已经无碍,王爷进去看看吧。”

沈丹青站久了,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声道:性命无碍……其他的呢?”

管家道:“苏大夫说那位公子脊椎受了伤,恐怕……”

沈丹青的指甲狠狠抠进掌心里,僵立了半天才迟钝地迈开步子进了屋。

李昕还没醒过来,苍白俊秀的脸已经脱了稚气,显出有些坚毅的轮廓来。

他若再长大些,定然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可现在……这个孩子的一生已经毁了。

屋里很暖,凝固的血液开始流动,冻在眼眶里的泪珠也融开,沿着冰冷的面具往下流。

沈丹青站在床边静静地任泪水流干了,俯身在李昕额上轻吻了一下,昏迷的少年渐渐安稳下来,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不知梦到了什么。

沈丹青忽然不敢用心去听。

“李昕……”沈丹青半跪在床边低声道,“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一个人若是孤独久了,也就不会觉得有多苦,可若有人走进他心里再离开,那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沈丹青在床边守了不知多久,李昕慢慢睁开了眼睛。

沈丹青对上他迷茫的视线顿时手足无措,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你要不要喝水?”

李昕迷迷糊糊地点头,沈丹青就手忙脚乱地去倒了杯茶来,小心翼翼地扶着李昕喂他喝水。

沈丹青的手一直在抖,一杯茶倒有大半洒了。

李昕喝了两口水才清醒过来,看着沈丹青的脸皱眉:“丹青你……怎么了?”

沈丹青下意识地捂了下脸,不自在道:“没……没事。”

李昕皱了皱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丹青放下茶杯,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李昕垂下目光:“你是江南王?”

沈丹青沉默不语。

李昕苦笑道:“十三叔。”

沈丹青心底莫名有点恐慌,他强笑道:“你……你疼不疼?”

李昕怔了怔,道:“不疼。”说完他脸上的神情立刻僵住了。

怎么会……不疼呢?

李昕压下心底的恐慌,抬头问沈丹青:“我怎么了?”

他脸色苍白,脸上的平静就像是一张纸,轻轻一碰都会破。

沈丹青试探着安抚道:“你……”

李昕却忽然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半边身子跌下了床。

沈丹青忙抱住他,急声道:“李昕,李昕不要命了!”

李昕伏在沈丹青怀里,眼神空洞茫然。

不疼,真的不疼啊。那被巨石压到的下半身一点感觉都没有,真的不疼。

第二十五章

沈丹青小心翼翼地把李昕抱回床上,李昕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目光依旧茫然:“丹青,我这是……废了吗?”

沈丹青看着他,涌到嘴边的一句“你没事”又咽了回去,末了只是小心翼翼地拥着李昕沉默不语。

李昕问了一句后没听到回答,便不再说话,双眼凝视着床幔。

窗外的雪停了。

沈丹青一动不动地把明抱着李昕,身体很快僵硬了,可他不敢动。不敢用力,不敢松手,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人,生怕一不小心碰痛了他。

李昕却慢慢开口道:“丹青,你累不累?”

沈丹青怔怔道:“不、不累。”

李昕伸手抚过沈丹青脸上的面具,眉眼间有些尚未褪净的恍惚:“丹青,我有点累了。”

沈丹青心头一紧,胸膛里有什么慢慢冷了下去,他轻轻把李昕放到床上松开手,柔声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李昕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看得沈丹青落荒而逃。

一场大雪让今年江南的天气格外冷,沈丹青一出门就有呼啸的冷风蹿进他肺里,逼得他重重咳嗽起来。

他用力把咳嗽声压下去,满地的雪被风夹起,飞舞在殷红的梅花中。

沈丹青看着满目风雪心中忽然就涌出些懊悔来,如果当初……

可如果当初又能怎么样呢?

遇到李昕时他已经是一张拉满的弓,要么崩断自己,要么射中敌人,别无选择。

从十三皇子离开京城的那一天起,就再也回不了头。

沈丹青亲自给李昕熬药,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李昕的腿没有恢复,精神却渐渐好起来,除夕那天还指使沈丹青去买了上百个巴掌大的小灯笼,挂的王府里到处都红通通的。

往年的除夕,沈丹青总会叫他手下那帮子美人唱歌跳舞弄得热热闹闹的,这次管家照例来禀告把地方选在莲池边时,太子殿下狠狠剜了江南王一眼。

沈丹青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今年……就不折腾了吧。”

特别擅长察言观色的管家忍笑问:“那可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沈丹青看了李昕一眼才道:“让厨房多准备些饺子陷。”

管家刚要退下,李昕忽然悠悠开口道:“要腊肉白菜和金丝蜜枣的。”

管家看向沈丹青,沈丹青不敢有异议,只得道:“要腊肉白菜和金丝蜜枣的,你去准备吧。”

晚上的时候管家带人送来了饺子馅和饺子皮,在屋里的火炉上架了滚水。

李昕使了个眼色,沈丹青就苦笑着让下人都退了出去。

李昕慢悠悠地把切碎的蜜枣放进腊肉白菜里搅拌了一下,扔给沈丹青:“包吧。”

沈丹青坐下,灵巧的手指上下翻动,一个个精致的饺子出现在案上。

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太子殿下飞快地用筷子夹起一个送到沈丹青嘴边,笑容满面。

沈丹青僵了一下,表情明显不太好看。

太子殿下契而不舍地举着筷子,并适时做出了一个手酸的表情。

沈丹青皱着眉咬了一口,艰难地咀嚼着。

李昕得意洋洋地盯着沈丹青的表情。

沈丹青嚼了一会儿,表情却越来越柔和,似乎嘴里的东西味道不错。

李昕目瞪口呆地看着沈丹青咽下去,心中疑道,这种诡异的陷料……难道味道不错?

想着想着他就把沈丹青咬了一半的那个饺子塞进嘴里,没嚼两下那诡异的味道就逼得他吐了出来:“呸呸呸!”

沈丹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漱口,笑吟吟地看着李昕:“殿下,好吃吗?”

李昕怒气冲冲地给了沈丹青一拳,沈丹青也不躲,任由他揍了一拳后笑道:“太子殿下的手艺果然风味独特,天下难寻。”

李昕扑哧一声笑出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我亲手调的馅料,皇叔可要吃光了才行。”

沈丹青笑着讨饶,还是被太子殿下逼着吃了几个,江南王脸都快绿了。

沈丹青半跪着把下巴搁在李昕膝上,拉着他的手笑道:“解气了?”

李昕揉着他的头发:“谁生你气了?”

沈丹青低笑道:“殿下不气就好,我让他们准备了饭菜,殿下用点吧。”

李昕以一种大赦天下的语气道:“准了。”

沈丹青站起来出去吩咐了两句,在暖阁里摆开宴席,亲手伺候太子殿下吃饱喝足了。

李昕今晚精神特别好,似乎已经接受了残疾这件事,吃饱了就喊着要出去看雪。

今晚雪下的不大,梅花倒是正开到盛时。

沈丹青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拗不过李昕,把太子殿下包的严严实实用轮椅推了出去。

轮椅在雪上压出两道长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李昕仰头看着雪花往下飘,忽然出声道:“丹青,要不你叫几个人来跳舞吧,这王府真挺冷清的。”

沈丹青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别叫其他人了,我舞剑给你看。”

李昕这才留意到沈丹青腰间的那把剑。那剑做的太过精致了些,看着颇像名门公子的饰物。

沈丹青拔剑出鞘,银亮的寒光耀得李昕眯起了眼。

沈丹青舞剑的样子很好看,白雪红梅间剑光闪烁衣袂飞飘的模样像一壶陈年美酒,人看着就先醉了三分。

沈丹青瞥到李昕专注的神情,不由得又想起前些天高叔的话。

“王爷可是为什么人心软了?”

高叔还不知道李昕的身份,可他看出来江南王那颗因仇恨而化为利剑的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软了、钝了。

李昕还在痴痴地看着他,少年干净的目光里有满到溢出来的眷恋。

人总是贪恋着温暖,雄心万丈也经不住似水柔情的消磨,和李昕在一起的时的温暖和安全让沈丹青想一辈子睡在那个梦里。

雪还在下,钻进人的衣领里迫使沈丹青清醒过来。

他手中的剑击起漫天花雨,心中却渐渐冰冷。

终究陌路。

终究……陌路……

剑尖一转刺向了李昕的眉心。

少年惊愕的眼神映着剑光,比这雪天还冷。

剑尖已经刺入李昕眉心的皮肤,溢出的血珠忽然凝住了沈丹青的手臂,让他再也向前不了半寸。

只要杀了他就好……

沈丹青面具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只要再向前半寸就好……

手臂却慢慢收了回去。

李昕眉心细小的伤口渗出血珠,顺着鼻梁往下淌。

染血的剑颓然落地,沈丹青俯身轻轻舐去李昕脸上的血迹,小心翼翼地吻上他的唇。

第二十六章

李昕被他弄懵了,下意识地伸手捧住沈丹青的脸,触手却是一片湿意。

沈丹青伏下身子紧紧抱着他,埋头在他胸口低喃道:“我会治好你……我一定会治好你……”

李昕怔怔地摸着沈丹青的头发,目光晦暗不明。

过了半晌,李昕低声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

沈丹青抱着他的手臂忽然收紧,隔着冰冷的面具感受着李昕的心跳声。

李昕犹豫道:“丹青,你喜欢我吗?”

沈丹青脑中一片空白,闷闷道:“喜欢。”

李昕笑出声来:“丹青,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沈丹青前半生的兴趣都放在毒药和巫术上了,对救人着实没什么研究,能做的不过是用尽所有人脉势力寻访天下名医。

正在这时,手下传来一个消息。

没有找到俞成庄的尸体。

俞成庄在炸山之前就受了重伤,尸体找不到唯一可能就是有人救走了他。

沈丹青忽然问道:“去栖心谷周围察看一下,特别是悬崖峭壁的地方。”

手下去看察看后来报:“有绳索的痕迹,崖壁上有些枯草被拔去了。”

沈丹青低笑出声:“果然如此。”

手下疑道:“王爷发现了什么?”

沈丹青悠悠道:“我有个忘年交,也算是半个师父吧。他隔几年的年冬天就会去栖心谷采七叶台,还喜欢捡些半死不活的东西回去救。我师兄也是命好,竟碰上他了。”

沈丹青淡笑道:“那老东西炼七叶台定会用岑河水,你去拿几坛好酒,在岑河上游隔两个时辰倒一坛,那老东西闻着味儿就自己来了。”

手下不敢耽搁,应了一声就去办事了。

沈丹青发了一会儿呆,去药房拿了几样药材进密室去了。

等沈丹青满是倦容地从密室出来时,一个干巴老头已经在江南王府中喝得东倒西歪嘿嘿直笑。

沈丹青笑着走过去:“周前辈。”

周老头醉醺醺地看着他:“小崽子,你下这么大本钱把老头我叫来干嘛呢?”

沈丹青道:“晚辈有个朋友身受重伤,还望前辈妙手回春。”

周老头嘿嘿直笑:“不成不成,我手里有个够玩两年的了,没空。”

沈丹青放低语气道:“若前辈愿意,江南王府里的酒窖就送给前辈如何?”

周老头嘿嘿笑了笑:“也不是不成,不过你歹给老头我弄样东西。”

沈丹青笑道:“但凭前辈吩咐。”

周老头挠头道:“我新捡的那个小玩意儿有点麻烦,你歹给我弄条炼过破云心诀之人的手筋来。”

沈丹青沉默了。

周老头摆手道:“你不给我也行,老头有别的办法弄条差不多的,就是麻烦点。”

沈丹青低声道:“可是李昕的伤势不能再拖了。”

周老头瞪眼:“我的规矩是治好一个再治下一个,可不能为了你破例。”

沈丹青淡淡笑道:“炼过破云心诀的人只剩下晚辈一人了,还望前辈下手时动作利索些。”

周老头咧着一嘴黄牙嘿嘿直笑:“呦,小崽子,屋里躺着的是你什么人啊这么下血本。”

沈丹青笑容慢慢淡下去,低声道:“是沈丹青挚爱之人。”

周老头啧啧几声:“算了算了,老头子才不管你们那点爱恨情仇的。不过这可是活抽筋的事儿,你真想好了?”

沈丹青淡笑道:“想好了。”

周老头摩拳擦掌:“我是来喝酒的,可没带药箱,你这儿有金洋花没?”

沈丹青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不用。”

周老头一愣:“你傻了吧?”

沈丹青低笑道:“就让我疼得狠一点吧,万一哪天真的六亲不认了,至少还能……”他忽然收了口。

窗外雪已经停了,阳光很亮。

沈丹青觉得有些刺眼就闭上了眼睛。

至少还能记得为一个人这么疼过。

周老头一进沈丹青的密室就开始吸鼻子,眼睛里放出绿光:“小崽子你弄什么呢?”

沈丹青淡笑道:“搜罗到些前朝的医书,闲来无事配着试试。”

周老头就像饿狗见了肉骨头,又碍于为人的矜持不好意思扑上去,只得强迫自己别往书架上看。

沈丹青已经脱了外衣坐好,向周老头道:“前辈请。”

周老头走过去在沈丹青的手掌上反复揉按着帮他放松,体贴地道:“小崽子,你把眼蒙上呗。”

沈丹青淡笑道:“不必了。”

周老头咂咂嘴,从桌上找了趁手的工具,找准位置割开了皮肉。

沈丹青只是微微皱着眉,本就没什么血色的清俊容颜在暗淡的烛光下越来越苍白,豆大的汗水一滴滴顺着脸颊滚落。

周老头埋头苦干了半个时辰,把一条莹白的筋装进寒玉盒里,手脚麻利地给沈丹青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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