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终于度过了一开始的混乱期,差不多掌控了这具身体,虽然马上就要面对一个貌似棘手的敌人,但是他并不害怕。
凡人是不可能胜过自己的,他有很强的信心。虽然从眼前这个人身上能看到极为旺盛的生气,显出他拥有比常人更强的力量,但是他相信,最后胜利的会是自己。
而这个人,正好可以成为一顿优秀的点心……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可惜这具身体虽然大部分已经落入他的掌握,可细致的表情却不能表现得很好,笑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第二次交上手之后,张非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力量也随之加大,原先还算势均力敌的场面渐渐变成自己被全面压制,让他不由感到一阵焦躁。
怎么可能,一个凡人……
心中凶性大发,“他”疯狂地压榨着这个身体的力量,丝毫不顾及这个身体是否能承受得了如此的摧残。想办法用一记重拳暂时拉开两人的距离后,他的手悄悄摸向口袋——这个身体的记忆里,这里应该有一把刀才对……
“哟嗬,动刀子了?”
——然而,在他的手摸上刀柄的一刻,伴随着有些轻佻的声音,另一只手仿佛铁钳般压制住了他的动作。
紧接着,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张非以近乎不可思议的动作避开了他的攻击欺近身旁,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打得腾空而起,再重重地摔在地上。张非趁机压上,膝盖猛地撞在小混混胸口,将他整个人抵在地上。
这一次的伤势连他都不能随意忽略,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承受不住再一次的重创,一口血从口中喷了出来,点点撒落。
犹不甘心的,他死死看着那个已经完全压制住他的男人,眼中怒火熊熊,恨不能直接将张非烧成灰烬。
“怎么?不狂了?”结束了自己的完美压制,张非站起身,然后一脚踩在小混混胸口,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还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看他的人,嘴角一勾露出森森的白牙。
小混混还想挣扎,不过张非在他有动作之前抢先行动,在他那个完好的膝盖上用力一跺。小混混惨叫了声,不再动弹了。
“还不服气?”看了眼被自己压在地上的小混混那满是恨意的眼神,张非嗤了声,“当年你这样的我能一个打十个,要不是这么多年没动手生了,你以为你能占我多少便宜去?”
不过这小子的能耐也很可以了,虽说有这几年荒废了的原因在,可一开始愣是能跟他打个不相伯仲……怪了,他哪来的这种本事?
沸腾的血渐渐冷了下来,张非抓了抓因打斗而凌乱的头发,瞅了眼快上气不接下气的小混混,松开了脚。
刚才打得兴起,却忘了手下留情……此时才知道后怕的人不由毛了一下,赶紧拿无线电呼叫李队长:“李队?我张非……嗯,发现一个人,好像不小心让我打伤了……没开玩笑,真的,我现在在大礼堂那边,你先过来看看吧。”
放下无线电,张非不由叹了口气——看来他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形象保持得不错,听他说打伤人之后李队长第一反应就是他在开玩笑……等会儿还得解释为何“斯文”的小张老师能把个小混混打得有进气没出气,又是麻烦。
张非正在头疼,眼角余光一瞥,顿时大惊——躺在地上的小混混此时居然又站了起来,他的两条腿一直在打晃,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可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住了张非,眼神凶狠,几欲嗜人。
那种恨不能将他食肉寝皮一般的凶悍目光让张非也不由退了半步,随之而来的,便是全神戒备。
“杀……你……”小混混忽然张开了口,随着从他口中涌出的鲜血,沙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杀,你……”
嘴唇又张了张,这次却没再发出任何声音,小混混的身体晃了晃,无力地摔向地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一阵淡淡的烟雾从他身上飘了起来,很快便融入夜色。
那阵烟雾一眼看去竟有些像是人形,让张非不由皱起了眉。
不会是见鬼了吧?
嘲笑了一下自己毫无逻辑的想法,张非走到小混混身边,打算查看一下他的情况。
这本是一个无心的举动,但得到的,却是他今晚所经受的最大的惊讶。
理应被他打成重伤的小混混,此时竟是毫发无伤
不可能吧……
一把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拉到眼前仔细观视,张非的眼睛给了他一个残酷的答案——眼前之人,确实是全身上下半点伤口也没有,虽说因为前后几次摔在地上而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但是却面色红润呼吸均匀,看起来简直跟睡着了似的,绝对比现在的张非健康得多。
要不是他的身上还沾有点点滴滴喷出来的血,张非简直要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叮……”
就在张非打算以暴力手段验证自己双眼所见是否为真时,一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即将而来的辣手。
低头,他看到几点闪亮在地上滚动。松开小混混,他蹲下身,摸索着把那闪亮的东西捡了起来,拿在手中。
一、二、三、四……总共有四块手指肚大小的立方结晶体,反射着暗淡的星光,在他掌心闪动着。
这是……什么?
“小张老师!”
来不及看个仔细,李队长标志性的大嗓门打断了张非的思绪。他叹了口气,迅速把那几块小东西收了起来,抹了把凌乱的头发,拿出眼镜戴上,抬起头,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
其他的问题等会再说,现在,他要扮演好“张非老师”。
第三章
张非运气不错,他平日里保持的良好形象此时发挥了重要作用,面对一个昏迷不醒还曾有劣迹的混混和一个素行良好的老师,李队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后者。
不过,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此时却成了麻烦——李队长本来就不相信张非能把谁打伤,此时小混混又毫发无伤,对比之下原本只能算轻伤的张非看起来却是狼狈十足,很快,一个完美的解释便在李队长脑中完成:小张老师不巧遇到了偷溜进学校的小混混,两人打了起来,小张老师落了下风但小混混不小心踩滑摔昏过去,觉得没面子的小张老师便嘴硬说是自己把对方打伤了……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考虑到这个解释对自己也有利,张非不得不咬牙忍了这口气。不过他拒绝了李队长带他去医院看看的好意,把善后事宜全推给李队长之后便溜之大吉。饶是如此,等他走出校门,时间也早已越过七点大半,朝着八点一路走去。
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张非郁闷地走在街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丢着那几块捡来的东西。
在那个小混混身上李队长搜出一些溜门撬锁的工具,却没找到跟这几块小玩意有关的东西。张非当时正在郁闷,自然不可能多么高风亮节地把东西还回去,反正这些看起来也不算什么值钱东西,就当那小子赔偿他的精神损失好了。
而且隐约的,张非觉得它们跟那个小混混莫名其妙的痊愈有关——这也是他把它们拿回来的主要原因。
捡了一块,张非把它举过头顶,透过路灯的光观察着。
这小东西的形状是边角圆润的六面立方体,半透明的浅蓝色,亮晶晶的看起来颇为精致。奇怪的是,这块结晶体里面仿佛凝结了某种液体,随着张非的动作微微流动着。
结晶体分量不轻,感觉不像塑料,张非往地上扔了一块,没碎,也不像玻璃,到底是什么他想不出,只能拿在手上,随意地丢着玩。
他走的这条路是从学校到他家最近的一条,虽然近却偏僻,此时更是安静地连张非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种环境,感觉起来还真是适合蹦个劫匪之类的出来……兴许是方才难得的活动了一把拳脚让张非骨子里那股好勇斗狠的性子醒了过来,此时他脑子里转悠地全是要真有人打劫,自己该怎么将之狠狠蹂躏、践踏、直至体无完肤的全过程。
似乎是为了回应张非的想入非非,离他不远处的一棵冬青树忽然动了动。
张非下意识停步,凝神看着那棵冬青——这条路两边的冬青树种了少说也有十年,棵棵长得人高马大,能让它们晃成这样,多半是有人试图从树的缝隙里钻过来。
不会是让他猜中了吧……
眯起眼,张非紧盯着晃动的冬青树,可没过多久,那份戒备就变成了啼笑皆非——从冬青树里钻出来的,居然是个小孩儿。
那小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矮矮的个头还没那几棵冬青高,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
松了一口气,张非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小孩,可很快,看到的东西让他的眉毛再度皱了起来。
那孩子身上套了件黑色的外套,看起来很宽大,不像是夏装。从外衣的间隙中,可以隐约看到他的胳膊。白皙的手臂上,居然有几道醒目的红色伤痕。脸上也有很明显的瘀青,也亏他能忍,伤成这样脸上居然还没什么反应,反倒有种超乎他那个年纪的平静。
不,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麻木。
那双眼睛里看不出多少儿童该有的灵动,反倒一潭死水般冷而无波。
他该不会是遇到一个被家庭暴力了的孩子吧?
作为老师,张非对家庭暴力这种事极为反感。犹豫了一下,他走上前:“那个……小朋友?”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蔼可亲些,可对方的回应却让他颇受打击——原本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的孩子被他一惊,脸上露出了显然的讶异,接着一把把原本松松挂在身上的外套——张非注意到那是类似斗篷的衣服——拉了起来,挡住全身,再是急速后退,很快便退回了冬青树之后。
有这几棵冬青挡着,张非这个成年人是绝无可能像他那么轻易的穿进穿出,站在冬青树外探了探头,确定自己什么都看不到,张非叹了口气,摸了摸还带着伤的脸,决定不去管这个闲事了。
反正也不是他的学生……嘀咕着把心里那些多余的担心压了下去,张非重新踏上回家的路。只是走出几步后,他还是回了一下头,看向方才那个孩子钻出来的地方。
他没有再看到那个孩子,却看到了另一样让他惊讶的东西。
一条小小的黑狗,正慢慢地从那片冬青中走出来。
钻进去的是小孩,钻出来的却是黑狗……虽然知道这很可能是个巧合,可张非心里仍然感到了一丝滑稽。
小孩他不能随便动手动脚,狗就未必了。张非干脆又走了回去,蹲下身看着那条小黑狗。小黑狗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两个巴掌大的一点,估计是条刚生出来没多久的小奶狗,身上覆着层短短的软毛,圆鼻子圆耳朵圆眼睛,看起来很可爱。
“你不会是刚才那小家伙变的吧?”嘴上开着玩笑,张非伸手去逗狗——这时候的小狗一般都亲人,而且小狗胆子小,不敢咬人,逗一逗应该没什么。
然而这一次,他又失算了。
原本低着头的小狗被他一逗,抬起了头,对上那双眼睛的同时,张非的心猛地一跳。
那双纯黑的眼睛里,竟有一丝人类才会有的冷酷。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狗嘴一张,细小的獠牙一口咬在了张非的手腕上。
靠!
有那么一瞬间,张非下意识地想用力甩手,可动作刚做到一半,他又生生止住了动作,被咬住的右手一勾,食指和拇指夹住了小狗的颈皮,这才抖了抖手腕,逼着小狗松开嘴。
若是他刚才把甩手这个动作做完,他是没事,可叼着他手的小混蛋估计会被他直接砸在地上。甭管多凶,那终究是条小狗,这么一摔不死透了才叫怪事。
虽是如此,那小家伙却没有半点领情的意思,张非手一松它便蹦到地上,瞥了眼抱着手腕咬牙切齿的张非,撒开短腿很快便跑了个没影。
“人善被狗咬……我今天是流年不利不成?”甩了甩手发现运气不错没出血,张非松了口气,可紧接而来的,是巨大的郁闷。
莫名其妙跟人打了一场,对方却奇迹般的毫发无伤,想对被家暴的儿童伸出援手却被人毫不犹豫地拒绝,最后还被狗咬……几件事情加下来,足以让他的心情一路跌到谷底。
今天十有八九是他的倒霉日,张非郁闷地想。
原本最多走一刻钟的回家之路因为两个小插曲延长到了半个小时多,张非眼前出现如花小居那红艳艳的大招牌,已经是快九点的事情了。
如花小居是一家饭店,小虽小历史却颇长。在它开业时,周星驰电影中的“如花”还没出名,老板娘喜滋滋地定了名,结果过不了几年这个原本很好的名字却多了另一重让人发笑的意义,让她生了好长时间的气。
如花小居的老板娘芳名花如花,名字古怪却不妨碍她长得美,年近五十仍风韵犹存,又加厨艺精湛,使如花小居在这一带很是出名。不过眼下这个点再怎么顾客盈门的饭店也该打烊了,还好如此,张非狼狈不堪地晃进如花小居时才没吓着顾客。
“哟哟,这是怎么了?”老板娘正忙着盘点一天的收成,见张非晃进来便直接摔进一张椅子,连忙过去查看,“你又去打架了?不怕你爹扒了你的皮?”
“花姨,这次不是打架,是见义勇为……”张非趴在桌子上歇了会儿,才懒洋洋地说。
花如花是他父亲老战友的妻子,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交情却足以割头换颈。张非的老爹人远在边关,一年也难回来一趟。从他上高中到现在工作,食宿全都是花姨帮他解决,两人感情跟真正的亲人差不多。
“见义勇为?”修得很好的眉毛扭了起来,花姨一撇嘴,“你能见什么义,勇什么为?别又去跟那帮小痞子混才好。”
张非高中时的丰功伟绩自然也瞒不过花姨,不过她清楚张非现在早不是当年那个好勇斗狠的性子,也没多说什么,去厨房热好了早就备下的饭菜,端了过来。张非肚子早就饿得打鼓,扑上去便是一通猛吃。
直到把肚子填了七分饱,他往肚子里塞东西的速度才慢了下来,抽出空来把下午到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当然,诸如小混混的伤莫名其妙全好了之类的事情他没说,只说那人被他教训了一顿滚蛋了云云。
花姨听得咂舌,担心道:“那小子是怎么混进去的?你不是说你们学校的防备很严实么?”
“是很严实啊,天晓得他是怎么摸进去的……”想到这儿张非不由皱眉,重华高中的防护之严密远超了一个学校应有的标准。而李队长也是个尽职尽责的人,照理来说不该那么容易就让人混进去。
再想想那人被他发现时是呆在墙根底下的……该不会,真是从墙上翻过来的吧?
徒手翻越两三米高的围墙还不触动上面拉的红外线报警器,那小子真有这能耐才怪……
……不,也未必。
想到这一晚所发生的事,原本应该直接被张非扔出脑海的猜测却又停了下来。
之前跟他对打的时候,那小子爆发出来的力量已经超乎了张非的想象——且不说那让他也棘手的狠劲,当时他的左手和右腿都被张非“照顾”过,在那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
打架,不是什么难事。可忍住超乎想象的剧痛正常行动,就不是一般人能随便做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