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进宝楼 中——冷兰
冷兰  发于:2015年0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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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酒冷笑笑,知道是苏慕华故意用言语在逗他,但他心底不知道应该是高兴,还是难过,所以笑起来颇为勉强,笑容也实在不大好看。

苏慕华又道,“你走这一趟,可查出了什么线索没有?”

陆酒冷道,“我见到一些孩童的尸骨,也见到了我的义父,追踪他进入一处树林,见到沈头陀和莫清乾在那候着他。听他们的话语,他们是要一起回寻欢山庄去。”

苏慕华道,“你……该跟着一起去。”

陆酒冷道,“是,我想到寻欢山庄去看看到底出了何事,若义父真走火入魔到这般田地,我便废了他的武功,一生好好侍奉他。但又放心不下你这里,所以先回来了。”

苏慕华道,“陆公子已经看到了,我此刻毒已解,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好,只不过要躺上几日罢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酒冷也不多言,手挽着他的肩头,深深看了苏慕华一眼,道,“那我走了。”

他走至窗边,手按在窗台上,又回过头道,“八月十五,今年八月十五我在扬州得月楼等你。”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便如飞鸟一般,从窗户穿了出去。

苏慕华躺回床上,道,“八月初八我要去钱塘看潮水,谁有时间去扬州?”

可惜他的话,陆酒冷是听不到了。

又是人间月圆,扬州城外下了第一场雪。

月色照着雪色,穿着宝蓝色衣衫的男子握着马的缰绳,在雪中打马而来。

前方有一处亭台,孤零零地伫立在雪中,亭上悬了一幅牌匾,上书孤亭二字,亭盖已为雪覆了一层深深浅浅的白。

亭中点着一盏灯,已经坐了一人,他披着厚重的狐裘,眉目定静,手中正缓缓沏着一壶茶,茶烟袅袅升腾。

骑马的人在亭前下了马,踏进亭来。他于灯下一笑,“大雪路难行,苏楼主久候了。”

眉目英气朗朗,漫天雪花竟然未曾沾上他的肩头。

苏慕华凤眼微抬,也笑道,“肖公子客气了,子时未至,是我来早了。没有内力的人,自然是畏寒了些,雪未落我便来此处泡茶,让你见笑了。”

这蓝衣人正是无事亭主肖无忧,前日苏慕华命人送拜帖与肖无忧,依无事亭的规矩,相约子时于城郊孤亭中见面。

肖无忧闻言也是一笑,“苏楼主,倒是坦诚相待,在下惭愧。”

苏慕华平静道,“这消息肖公子早已知道,苏某又何必隐瞒?”

“苏楼主的挽留相醉刀近一年未曾出现江湖,今年无事亭的兵器谱都不知道如何排了。”

苏慕华笑道,“肖公子不必客气,苏某的挽留相醉刀本就不是天下第一。”

肖无忧在他对面坐下,接过苏慕华递来的茶水,道,“苏楼主是江湖豪杰,无事亭最重豪杰,自然对苏楼主的事关心了一星半点。我还听说苏楼主与千金易命是……好友,不知是否属实。”

苏慕华轻笑道,“不假。”

肖无忧含笑道,“那在下可否问一句,是怎样的好友。啊哈,苏楼主勿怪,我这人生性就是好奇,若天底下有什么有趣的事,而我又不知道的……我就会浑身发痒,睡也睡不好。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立这个无事亭。”

苏慕华笑容不改,目光却似藏着锋芒,缓缓道,“便是肖公子认为的那种好友。”

这人纵然不动武,也是很危险的。

肖无忧为他目光一惊,为茶水呛得一阵猛咳,“那苏楼主今日寻我……莫非是为了他?”

苏慕华含笑注视着他,道,“肖公子果然是聪明之人,我想请无事亭帮我找出他的下落。他曾是无事亭的杀手,你们一定有特殊的联络方法。”

中秋节那日,苏慕华在得月楼听了一出燕王着戏班演练的奇侠护国记。陆酒冷陆大侠的忠肝义胆侠骨柔情……随着这部戏已经传遍了江湖。

“好英雄!”邻座有人在赞,苏慕华喝着酒,倒笑了。

朋友出名他自然高兴,但若以这种方式出名,只怕连陆酒冷自己都不会高兴。

邻座坐着几位白衣少年,身上都佩着剑。看上去年龄很轻,不过十五六岁模样。苏慕华冷眼旁观,认得这些应是青城派的子弟,青城天下秀,门下子弟注重仪容,剑法虽过于端整,虽有些迂腐,但行的是正道,苏慕华对青城门下倒是有几分好感。

初出江湖的少年对于英雄二字总是特别向往,少年们言谈间意兴风发,眉飞色舞。

他苏慕华的名字也曾被提及,但很快就被人忽略。

如今的苏楼主风头自然是比不上陆大侠,苏慕华半点也不在意。只想着若见了陆酒冷,光凭陆大侠比苏公子名气大这点,也要让他好好请上一回客。

他一直待到得月楼打烊,才自袖中摸出银子付了帐。摇着扇子走下了楼,楼下已经候了一人,苏慕华含笑道,“宿叔叔。”

此人正是春风得意进宝楼在扬州的暗舵掌令之人宿清。

宿清见了他忙迎了上来,“苏楼主。”

苏慕华道,“宿叔叔何时发现我的?”

宿清道,“谢总管说苏楼主离开了边城一定会来扬州,而来扬州就一定会来得月楼,数月前就让我们留心着了。”

苏慕华笑道,“谢总管有何事要告诉苏某么?”

宿清也笑着道,“上月谢总管召我儿子入京盘帐,派人捎话来说,账目太多,苏楼主若一日不回京,这帐便一日盘不完。我这儿媳妇下月就要生了,她说若她生的那日,我儿子还不回来,她便抱着孩子回娘家去。苏楼主有所不知,我那媳妇是唐家堡的人,脾气大得很。所以我只好腆着这张老脸来寻苏楼主了……”

苏慕华心知他那总管谢若之这半年来对他这甩手掌柜早已经是忍无可忍了,闻言笑道,“宿叔叔别生气,我先替我家谢总管向你赔罪,我这便回京去,如何?”

宿清将手一延,“苏楼主请。”

他连马车都已备下了,四匹最快的马拉着一辆豪华的马车,马夫都骑在马背上,一共四人。

他的架势摆明了是怕苏慕华跑了。

苏慕华只得苦笑,也不复多言,上了车悄然返了京。待到处理了楼中事务,谢若之的气也消了,已是冬至过后,这才再度南下。

如今八月十五已经过去了四个月,转眼已到了腊月,年关将近。

——第二卷·燕然卷·完——

第三卷:莲心卷

第三十章:江湖波诡(一)

江南已是春来早,川中岷江江面上仍有浮冰未消。古渡口边停了几艘船,几个讨生活的苦哈哈兄弟们在岸边喝着酒,扯着些闲话。江湖开山立派也要斩过鸡头、饮过血酒、拜过神佛,风水之事自然更疏忽不得。川中一地,山川或雄奇或秀美,皆在这一方版图上,唐门唐家堡,青城青城派,还有大渡河边的河间府,更有那传说中的世外仙山蜀山……风卷千堆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纵然天未转暖,渡口边的生意仍算不错,苦哈哈兄弟的老大掂量了手中的钱袋子,听着铜板儿撞击在一处的悦耳声响,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虽未至黄昏,但天边重云低垂,天色昏暗,暗道这时辰只怕是没人来的。念头方转过,便见到远处走来两个人影,其中一人身着青布衣衫,衣服质地不大好,挽起的袖口处带着染得不均匀的白痕。那人手中拿了把折扇,脸色青白,眼中带着些怯弱之意,看上去似个穷酸书生。身边跟着一个小童,梳着双髻,衣衫也是半旧,约莫十一二岁模样,背上背了个青花包袱。

二人走至近前,那书生唤了声,“船家,河间府可去?”

船夫中有一人皱了眉,上上下下打量了那书生几眼,“这几日河间府赵大侠做六十大寿,武林中有不少人往那去,你们莫非也是赶这场热闹去的?”

那书生摇着折扇道,“船老大说笑了,我是读书人哪里知道什么武林的事,我这个童儿有个长姊嫁给了河间府的孙总管的弟弟,我们是寻亲去的。”

那船老大心道,什么寻亲,看这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怕是日子过不下去,投靠亲眷去了……似这般投靠童儿的亲眷的读书人也实在是……口中应道,“河间府自是去得,只要公子给得起钱。”

那书生道,“船资自然是要付的,多少钱?”

船老大手中比划了一个一字。

书生笑道,“一文钱,不贵不贵。”他自袖中掏出一个钱袋,就要数出一个铜板来。

船老大几乎想翻个白眼,“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此刻涨潮江面难行,且河间府在上游,行程要两个时辰,这开头的一段水路,我这些苦哈哈的兄弟还得在岸上拉着纤。这一个铜板未免太不厚道了。”

书生应道,“是极,是极,一人一个铜板虽然贵了一点,但也是应该。”他说着,又打开钱袋,数出一个铜板。

船老大打断他道,“对不起这位公子,一两银子,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书生唬了一跳,“这么贵,这一两银子已经可以买十只上好的芦花鸡了。”

船老大已为他惹得颇为不耐烦,语气也加重了几分,“你这书生好生罗嗦,我和众兄弟在这行船是官府批准的,这价码也是按规矩来的。你若付不起船资,便请回吧。”

书生眼中露出畏惧之色,待要争辩,又似不敢。

“喂!船家,河间府去不去啊?”人未至,语先到,待到人到了近前,船老大见来人是一个娇俏的女子,脸上两个酒窝深深,声音中带着川妹子的爽辣利落,偏又让人心生好感。忙应道,“去的,去的。”

女子笑道,“多少银子?”

船老大应道,“到了地方姑娘看着给吧。

女子笑道,“多谢船家,师兄我们走吧。”

跟在她身边的劲装男子应了,悄然跟上,船老大见那男子长得也算英俊,可惜竟然是个闷葫芦。船老大招呼众兄弟升帆的升帆,拉纤的拉纤,眼看一艘灌饱风帆的船就待起航。书生看得目瞪口呆,“你,你怎可如此?他们去河间府就可以看着给,我们就不可以?”

船老大眯着眼笑道,“以貌取人,以衣冠取人,这不是人世常情么?何况你看这两位的服色,我敢保证他们身上只有银子,没有铜板。我让他们看着给,你说到了地头他们给我的难道只有一两银子?我说公子你若连这点都看不明白,读再多孔孟文章,就算中了榜入了官场,也是不得志的,一个浪花就把你吞没了。”

船老大许是幼时便不大能读书,为家中父母训斥不少,不喜这穷酸书生,口中也不留情。

那书生闻言竟然不怒反笑,思索了片刻道,“是极,是极,看不出你这船老大还知道什么是官场之道。”

“喂,你们也去河间府么?”女子自船舱中探出头来,朝岸上唤道。

书生笑道,“正是。”

女子冲着他嫣然一笑道,“那还不赶紧走,磨蹭什么?”

书生应了,又冲着船老大低声笑道,“肥羊邀我,船老大怎么说?”

船老大一愣道,“这……”

书生又笑着打商量道,“再捎上两人,这肥羊打赏的时候更不好意思只给一两银子了。这人情是我欠下的,与船老大无关不是?”

船老大一想,“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如此,谢过船家了。”书生摇着扇子笑呵呵地上了船。

入了船舱,刚刚坐稳船身晃动,江水破开一条线,船已然开拨。

那女子笑呵呵地看着书生和书童,道,“喂,大家同坐一条船就是有缘。我叫唐灵,你们怎么称呼?”

这女子和他的师兄正是唐门的唐灵和唐尧,唐灵听闻河间府有热闹可看,连唐门都不回,拉了唐尧就看热闹去。

书生笑道,“正是,十年修得同船渡,与二位同行,可是难得的缘分。在下姓苏,单名一个遥字,遥远的遥。这位是我的书童,你们便唤他小痴吧。我们二人是去河间府寻亲的。”

唐尧向他一抱拳道,“苏兄,幸会。”

唐尧木讷,唐灵正犯愁这一路得闷死,幸好苏遥虽然有些罗嗦,有些迂腐,但好歹肯说话。他这种书生与江湖中人全然不同,在唐灵看来还颇为有趣。

更何况还有个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小痴,唐灵不时逗逗,一路上笑语不断。

船前行了一个时辰,天色已黑,空中夜云低垂,无星无月,放眼一片黑魆魆。唐尧突然皱起了眉头,向着船舱外望去。

“怎么了?”正与苏遥聊着天的唐灵觉察出他的异样。

唐尧道,“我似乎闻到很熟悉的味道,像是……唐门的毒。”

他话音方落,门外传来了惊呼声。

唐灵道,“是船老大。”

唐尧道,“我出去看看,师妹你小心些。”

唐灵又怎肯错过热闹,“我们一起出去。”

唐尧知她脾性,也无可奈何,点头道,“那你别惹祸。”

唐灵笑呵呵地道,“说得我好像经常惹祸似的,师兄莫非忘了上回在拜月教,可是我救你出来的。”

唐尧默然,感情这大小姐早已忘记上回他们所以会进入拜月教,还不是因为唐大姑娘想看人家的拜月之礼。

江水奔腾流逝,暗夜之中看不清江面的情况,船老大站在船头,提着马灯的手颤抖着,“死,死人。”

他的脸色已经比死人还要惨白。

唐尧走至船首,凝了目力看去,那江面上漂着一物,轮廓分明是个尸首,正一下一下地撞着船首,那熟悉的味道更加浓郁。道,“捞上来看看。”

船老大颤抖着嘶声道,“不,不行。这尸首上船板,船会翻的。”

唐尧又怎会听他的,衣袂翩然已然自船首跃起,足尖在江面一点,已捞了那尸首起来,放于甲板上。

船老大往后一退,手中的灯几乎握不住。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接过他手中的灯。船老大回头一看,站在他身后的竟是那书生。

书生手中提了灯,朦胧灯火照着他的眼眸,一双琉璃色的凤眼看上去颇为陌生。

那人对他温雅一笑道,“船老大,先歇息一下吧。”

一道轻软的风在他身上拂过,船老大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唐尧见那尸首是一位中年的道长,致命的伤在胸口,一刀便破开胸腹,再没有其他的伤口。

叹道,“刀法简洁,显然是大家出手。”

转眼见唐灵蹲在尸首前,一双好奇的眼睛转也不转地看那伤口,他对自家师妹也有几分头疼,道,“别碰……刀伤上有毒。”

“什么毒?”

唐尧无奈叹气,“师妹你该用些功了,是醉飞花。”

唐灵眼中带笑,“师兄,这不有你么?”

唐尧道,“师兄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唐灵道,“为什么不行?”话刚出口见唐尧正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俏脸一红。道,“这不管是什么人,用的是我们唐门的毒,摆明了是要陷害唐门。”

唐尧看着她那娇憨模样,几乎痴了,心中甜蜜,“也不尽然,唐门之中我不记得谁有这么好的刀法。”

唐灵暗唾了一声呆子,转头道,“管他什么人,把尸首带回唐门,给奶奶看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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