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进宝楼 中——冷兰
冷兰  发于:2015年0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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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风雨摧城(一)

一根丈八长矛钉在辕门的石当上,百斤精铁所铸,一掷之力可裂云穿石。

慕容将离手握上长矛,五指轻握拔出。目光落在弯曲成麻花状的矛身上,缓缓吐气,“大宁画刀?好身手。”

叶温言道,“画刀十年前便已名列绝世高手,当年无事亭将其列为不可评说的三人之一。听说他已经近十年未曾出过手,如今武功到了何等境地,无人知晓。”

“大哥,唤我来何事?”叶温言循声看去,苏慕华正于草色烟光行来,竹笛插在腰带间,唇畔挂着几分淡然的笑意。

叶温言从容笑道,“二弟,你看这柄长矛。”

苏慕华目光自长矛上扫过,又落在门当上的留字,“画刀之名在下也曾耳闻,不想出现在望北城。”

当日苏慕华随叶温言南下,画刀并未同来,径自离去。在慕容将离面前,二人只当不认识。

慕容将离握着长矛道,“当日燕青云遇刺,身上的致命伤口便有些像画刀的蚀骨所留下。如今画刀夜闯我军掷矛立威,燕军空有数万人马,却让他如入无人之境,实在丢脸!”他看着苏慕华还在一旁,觉得此语将他也一并数落进去,忙道,“苏楼主昨日方来阵中,自然做不得数。”

苏慕华不以为意地一笑道,“苏某惭愧,昨夜特意在营中走了走,结果敌人就在眼前,却不曾发觉,实在是个瞎子。”

慕容将离见他大度,倒也一笑,“昨夜巡营的不止苏楼主一人,苏楼主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是个瞎子了。”

空中传来鸣叫之声,慕容将离回头,天幕下一只海东青正展翅而来。这一只海东青羽翼间露出白羽,与寻常不同。

他认得是他当年在呼伦湖边收服的那只,未几海东青停在他的肩上,偏了头啄他的手。

慕容将离手抚着海东青的羽毛,自它的足间轻轻挑起,剥下一层皮来。

苏慕华见那一层皮在慕容将离手中展开,上面写着密密蝇头小字。慕容将离看了片刻,将纸片卷起,沉声道,“传我令,今日午时关前叫阵。”

苏慕华惊讶何以此人突然下此决断,忍不住去看叶温言。叶温言眼神未动,仿佛早已在意料之中。

慕容将离吩咐已毕,向二人告别而去。

苏慕华在军中是客卿的身份,攻城这类事倒不强求出手。他目送慕容将离而去,向着叶温言道,“大哥似乎早已知晓慕容将离为何突然出兵?”

叶温言与他边走边道,“一月前雁北城为沙匪所占,消息传到禁中,成帝震怒。都察院秦决意上表弹劾燕王尸位素餐,缇骑统领黄停云为燕王开脱,为成帝罚跪昭阳殿。燕王的旧部兵部尚书施旧岁因隐瞒军情不报,撤职下狱。令将军入禁中求见成帝,重掌兵部尚书一职。令家军已经表明态度,全力支持太子。太子得了成帝之命,领令家军精锐,就近抽调云冀两州的兵力,正驰援望北城。”

苏慕华看着叶温言,“原来如此,城头拼命,后院火起,慕华先恭喜大哥了。”

叶温言摇头道,“沙匪的消息能越过兵部的封锁,令家军能支持太子确实是我的筹谋。但那秦决意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他只听命成帝。何况,大军未行,雁北脱困的消息便已送到京中。”他看着苏慕华,唇角带上一抹冷笑,“你道,成帝如何决断?”

“哦?如何?”

叶温言负手转身,看着苏慕华道,“成帝下了一道嘉奖令给礼部,说什么民受教化,奋起抗匪。可笑,礼部那些酸儒,大门不迈,倒居了首功。”

苏慕华缓缓展眉,终于冷笑,“燕王就输了一个血统,这成帝早年也是个雄主,如今迂腐至此?”

叶温言道,“未必就是迂腐,成帝已逾天命之年,如今要的是一个稳字。燕王是最像当年的成帝,但也最多变数。如今的大宁由盛而衰,这江山担不起另一个有野心的雄主。”

不是迂腐,只是如今的成帝不愿赌,也赌不起了。

“令家支持了太子,孤虹她?”

“孤虹已于上月前嫁了太子。”

苏慕华半晌沉默,继而笑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当无怨无悔吧。”

烈日因他这一笑而温柔,苏慕华想着那个如他妹子一般的女子也终于嫁人了。虽然知道并非良配,但也愿她安好。

叶温言心中一动,伸手去扶他的肩头,“慕华……”

苏慕华侧身避开,“大哥,你我话已说尽。”

叶温言收回手,手握起指节泛白,仍是温雅地笑道,“慕华,那日得你一句不怨,如今还肯唤我一声大哥,我也知足了。”

苏慕华有些微怔,江湖刀光剑影太快,快得他来不及回头,那些往事就已如秋叶陨落,而他们三人还在红尘中活着。

叶温言与他们纵然是算计过的相逢相交,也未必没有几分真意。

苏慕华微微一笑,“大哥……”

陆酒冷看着笑得像狐狸一般的春桃,眉峰轻慢挑起,“就凭你?”

春桃笑着看他,“你瞧不起我的手段?”

陆酒冷上下打量着他道,“能在画刀手中逃脱,是有点逃命的本事。但你帮不了我,就算你是拜月教的任情儿。”

春桃有点笑不出来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任情儿的?”

陆酒冷点了点头,“原来你真的是任情儿。”

“原来你诈我。”

“也不全然是诈,拜月教的任情儿武功不高,但轻功罕有敌手,江湖传言只有不留行能一拼高下。若你是他,能在画刀手中逃脱,倒是有可能。何况你又长得这副模样,我就姑且猜上一猜。”

“不留行算什么,那个只会逃跑的胆小鬼!”春桃冷哼一声,“看在你认出我的份上,我不收银子,送你一个好东西。”

春桃从袖中摸出一个瓶子递给陆酒冷。

陆酒冷拿着那个漆黑的瓶子看了看,“什么玩意?”

“这叫数度春风散,听名字就知道厉害了吧。一忘大师听说过么?我送了他一瓶,当晚就还俗了。还有病梅和尚,我送了他一瓶,你道他怎么了。他……呵呵”春桃笑了一笑,继续道,“再贞烈的人吃了,保证床笫之间你想怎样就怎样。至于金枪不倒,还是梅开六度,就看公子你的本事了。若公子想要金枪不倒丸,我这也有,算你八折,三百两银子。”

“嗯?数度春风散?”一只手伸过来接过他手中的瓶子,端视了瓶身片刻,苏慕华将瓷瓶丢回他的怀里,目光沉沉落在陆酒冷身上。他目光冷如冰雪,陆酒冷心中一阵胆寒。“小苏……”

“陆酒冷,你可真有出息!”

苏慕华头也不回地走入军帐中,青色的帐帘直接甩到陆酒冷脸上。

若这么让他走了,陆酒冷觉得他实在可以去买块豆腐撞死。

他身体一动,已经掠了过去。他什么也不想,只想伸手挽留那道身影。

苏慕华缓缓抬眼,猝不及防之间,他已经被陆酒冷压在了身下。

黑亮如星的目光注视着他,纵然脸上易容得乱七八糟,但陆酒冷有一双很神气的眼睛。神气得仿佛世间一切风雨都不在那双眼中。

帐帘隔绝了外界,光线为覆在身上的人遮挡了大半。有力的心跳与他的胸膛贴在一处,感觉腰间拥抱的力度,苏慕华的耳根慢慢红了。

第十九章:风雨摧城(二)

陆酒冷环着他的手臂已经滚烫,“小苏,我陆酒冷虽然不是什么柳下惠,但若你钟情于他人,我也不会对你下药,更不会强迫于你,做出那等无耻之事。”

苏慕华在他怀里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的眸色极漂亮,看人的时候总带着几分冷淡。让人忍不住想这一双眼眸若含情注视时,是何等模样。

陆酒冷将他搂得更紧,“小苏,不要这样看我,我会把持不住。”

苏慕华唇微张,“我……”

“嘘……小苏……”陆酒冷向他侧过头去,极小心地极温柔地试探着接近,却并没有真个碰触到。

光线很暗,陆酒冷的眼睛却很亮。苏慕华怔怔地看着他,夏日衣衫本就单薄,衣料摩擦的地方已如着火般,缠绕在耳畔的呼吸急促地让人脸红心跳。

陆酒冷手环着他的腰侧,道,“虽然你苏楼主是好男儿自风流。但……”

但……红尘笙歌暖,他乡作故乡,多少前尘难忘。

苏慕华闭上了嘴,眉峰缓缓挑起。

他闭嘴,但陆酒冷没有。

陆酒冷沙哑的声音钻入他的耳中,“但我陆酒冷……此生不忘,地底三日,雁北边城。”

苏慕华简直忍无可忍,猛然坐起,“陆酒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风……唔……”

陆酒冷按着他的肩头,看着那袭青衫跌坐于地,低下了头。苏慕华靠在他怀中,那一个吻绵长,心跳在唇舌交缠间乱成一片。

苏慕华的一颗心托于叶温言,黯然伤心之际遇见了陆酒冷。他饮毒酒,将自己放逐于黑暗中。眼睛看不到这个世间,心却敞亮。如兽类敏感地本能知道这个人不会伤害他,虽然这个人相识之初,就在欺负他。

他那日与叶温言说的话并未回避陆酒冷,实在是因为他心底光风霁月,并不觉得需要回避。苏慕华想要忘了叶温言,所以就另外找一个男人?这样的揣测,对他本身就是一个侮辱。看着陆酒冷的样子,苏慕华可以确认,这个人脑袋里此刻就转着这样的念头……陆酒冷他还真敢想!不知道和他打一架够不够解气。

眼底转过怒意,良久他才叹息道,“陆酒冷!你道我苏慕华若心中无情,会任人轻薄?”

陆酒冷定定地看他,眼中似恍然有所悟。他的样子实在太呆,苏慕华心头的火转成无可奈何的苦笑。他扯上陆酒冷腰间的系带,短衣自男子坚实的肩头滑落。苏慕华也曾有过风月帐中的红粉知己,他曾让人解过衣,也曾为人解过衣。香囊暗解,玉带轻分,解衣本是个于绯红灯下,夜阑更静之时,极缠绵,极悱恻的过程。有些女子会在衣带上系上极繁复的如意扣,蝴蝶扣,考验情郎的耐心。

可惜此刻苏慕华心头郁着一股怒火,所以他用的力道未免就大了一些,手上的动作未免就粗鲁了一些。布帛撕裂的声音传入耳中,陆酒冷结实的胸膛敞露在他眼前,入眼风光让苏慕华呆住了。

他咬牙伸手按了上去,肌肤温热的触感贴着指腹,几乎有裸袒相对的错觉。那夜他曾靠在这人的胸口抵死缠绵,枕着他的心跳,回忆无可避免地汹涌而来。苏慕华手一颤,几乎就想逃。他不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他只是不确定该不该再继续下去,他心头乱得很。

“别动……”苏慕华的手猛然为陆酒冷按住,他抬眼看他,却见陆酒冷偏过头,似极力忍耐着。苏慕华耳际一红,陆酒冷在忍耐着什么,同为男人他自然明白。帐中静得只能听到彼此急切的喘息,无法言说的情绪在心底,酿成一坛醇酒。

良久,陆酒冷才向着他转过头来,用力将他揽入怀中。

“小苏……”

苏慕华整个脸都烫得如火烧着了一般,他的声音轻得如水面泛起的涟漪,“你明白了?”

陆酒冷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他目光中带着深重的痛苦,却坚定地不容错认。

“小苏,情之一物,最不可强求。你并未亏欠我什么……我也不会纠缠于你……你不用为了安慰我,说心中有情这些话哄我。更不用为了补偿我……”他顿了顿,又坚定地说了下去,“和我睡……”

苏慕华为陆酒冷牢牢按在怀中,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呼吸都带了喘息,上挑的眼眸已经染上了轻红。

轻红地如挽留相醉刀出手之际,花尽春消,一场杀意。

陆酒冷久久环着他战栗的背,终于将他温柔地推开。他拢好衣襟,走至门帘旁,停下足又道,“小苏,我陆酒冷虽然不是什么大义之人,但也有自己的骄傲。”说完这句话,他就挑帘走出帐去。

黄的沙土,绿的远山,烈阳在空中投下七彩的光芒。陆酒冷深吸一口气,在阳光下迈开大步。他这样的男儿,一旦决定了走,总是走得很快,所以他没有听到身后苏慕华咬牙切齿一般的声音。“陆酒冷!你这个笨蛋!”

一道人影站在帐外的阴影里,春桃啃了口手中的果子,看着陆酒冷远去的笔直的背影摇了摇头,悠悠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入帐中。

听到足音,苏慕华头也不抬,慢慢整理着衣袂上的皱褶,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

春桃笑嘻嘻地啃着手中的果子,“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像苏慕华这样的男人被人拒绝的样子,实在应该多看几眼。”

春桃看着他,仿佛看着很有趣的东西。

苏慕华坐在地上,脸上的神情煞是好看。就算这个人喷出一口血来,或者突然拔出他那把名动天下的刀,春桃想他都不会太过意外。

苏慕华只是整理好衣袂,站了起来,他向着春桃走去。苏慕华心情不好,他虽未拔刀,但久在上位,举手投足之间都带了杀气。武功若到了一定的境界,无形的杀气都可伤人。春桃一下子跳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跑掉。

苏慕华步出帐篷,他立于风中,横笛而吹。

日影渐斜,炊烟升起,风卷起青色的袍袖。

春桃捂着耳朵,探出个头来,“苏公子,苏哥哥,求求你别再吹了,听得我这颗七窍玲珑心都要碎了。等等,你要去寻他么?”

苏慕华停下脚步,淡淡地问,“我为何要去寻他?他不肯信我,倒要我先低头?”

春桃坐在帐篷顶,摇晃着两条腿,“你若心中有他,便不该让他误会。世间万物,最经不起考验的便是这一个情字。”

苏慕华冷冷地道,“这是我的事,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第十九章:风雨摧城(三)

茶盅为银色的袖一扫,跌落在地上。

少年指着悠闲坐在窗下的男子,怒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茶?”

黑衣的贵介男子笑了,拾起摔成两半的杯子放于案上,反问,“什么时候了?”

朱应袭胸膛急剧起伏,喘了几口气,怒气腾腾地道,“太子的兵马已经出了临潼,慕容将离的兵马不眠不休在关前叫阵。朱永宁,你是瞎了?聋了?连慕容将离都知道,要夺望北关就得在这几日。”

朱永宁好脾气地点了点头,“我不瞎,也不聋,所以下令高挂免战牌。最多再熬过十余日,慕容将离这三万人马就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起来了。”

朱应袭看他,“哦?太子领兵而来,你准备就这么认输吗?我认识的六哥不是这么没用的孬种!”

“时不我与,莫可奈何。应袭你不必太过担心……”朱永宁笑了笑,“我们的好大哥还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杀了我,他越胜券在握的时候,越不愿意弄脏自己的手,我活下来的机会越大。而人要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

马在疾驰在山道上,马蹄踏在干涸而龟裂的大地上,弥漫起黄色的尘烟。马上的人脸上带着汗珠,衣衫破损却不见狼狈。鞭影带着风声倏忽闪过,三名黑衣的人自树梢坠落在马前的黄土地上。鞭梢如毒蛇一般指上其中一人的喉咙,陆酒冷声音冷得像冰,“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死就别再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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