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茶餐厅下午茶的生意特别好，不早一点来怎么占得到座？”老头子笑笑，伸手把金灿灿的菠萝油推到我面前，又开始扮演他的慈父，“爸爸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菠萝油，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好多茶餐厅都做不出当年的味道了，不过爸爸事先替你尝过了，这家茶餐厅的菠萝油味道绝对正宗。”
“原来我小时候爱吃菠萝油吗？”我扯扯嘴角笑得有些不是滋味，看看眼前的菠萝油又抬头去看对面的老头子，终是没忍住红了眼眶，“我已经不记得了。”
老头子有些怔住，放在桌上的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挣扎了半晌最终还是选择藏到桌下。
“小岩，我知道你恨我。”老头子的声音低得几乎快要听不见，他在叹气，“你该恨我的。”
“没有哪个做儿子的生来就想恨他的父亲。”我微微别过了脸错开老头子的视线，轻描淡写地说，“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但是无一例外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在让我失望，到最后我绝望了，再也不敢对你抱任何期望，因为摔过无数次，我怕了。”
“……”老头子不答话，默默听着我的控诉。
“你伤害了妈妈，你也伤害了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全身都很无力，整个人向后仰倒靠在长沙发的椅背上，右手的食指指着左胸心脏的位置，我咬紧了牙才把话说出来，“那些伤害像烙印一样镌刻在我的心上，你不知道我真的很痛。但其实有一段时间我也有想过原谅你的，如果当年你没有派人撞死唐吟，也许……也许我已经开始重新接受你了。”
“你果然还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老头子一拳捶在桌上，震得杯子里的奶茶都溅了出来，他抽搐着嘴角瞪着我，语气情不自禁地加重，“难道那个男人在你心目中的地位真的比亲生父亲还要重要？”
我苦笑，冷冷地看着老头子一点点露出他的真面目，这种时候我的胆子竟也大了起来：“能问出这个问题你就够无知了，唐吟不是比你重要，而是你和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可比性。”
“你！”老头子气得差点拍案而起，头上的花白头发跟着他喘气的节奏上下摇摆着，幸好茶餐厅本来就人声鼎沸，否则一定会引来很多人的围观。
“还有阳朔，你到底想把他怎么样？”趁着目前处于上风，我倾身向前逼近老头子的脸，一字一顿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让他加入你的社团？你非要害死他才满意是不是？”
见我态度不好，老头子也不再扮演他的慈父角色，黑道老大的本性此时显露无疑，他也倾身向前和我近距离地对视，嘴角挂着残忍的笑：“阳朔本人都没有异议，你跑来这里和我说这些干什么？而且我说了，除非他能通过考验，否则……”
“那是因为他还不够了解你。”还没等老头子说完话我就撤回了身子，不得不说，我有点心虚，但面上仍保持着薄弱的镇定，“你以为我会猜不到一旦阳朔接手你的生意你会对他采取什么策略？”
“哦？”老头子挑了挑眉，假装好奇道，“什么策略？”
“你最擅长什么？”我在桌下攥紧了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脸上的肌肉不乱颤，“四年前对付唐吟是买凶杀人，今天对付阳朔你会放弃借刀杀人这么好的机会？”
老头子的眼中白驹过隙般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女干险笑容：“你倒是给我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毕竟我说过不会伤阳朔性命，但是如果阳朔死在警方手里那就不干我的事了。”
“……”我顿时语塞，望着老头子脸上一点一点漾开的得意的笑心里无比混乱，最终只能逃避似的垂下了头。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迅速蔓延，茶餐厅依旧很热闹，这一桌吃完走人了立马就有等候在门口的人填补进来，欢乐的下午茶时间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正在上演着什么戏码。
“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不会相信我的。”我以为我幻听了，可长久的沉默之后老头子的确是放软了语气，“但这一次，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利用警方的势力除掉阳朔。”
老头子明显的示好让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那你让阳朔接手你的生意到底有什么意图？”
“我说了，这只是考验。”老头子一脸坦然，居然看不出丝毫破绽。
“考验他适不适合经营色~情场所？”我皱眉，不解。
“不。”老头子似笑非笑地摇头，“我只是在考验他到底能不能禁受住金钱、权力和浮华世界的诱惑。”
“仅此而已？”
“要不然呢？”老头子敛了笑，“小岩，你好像对他很有信心的样子。”
“这是爱一个人起码的条件。”
“那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老头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然后站了起来俯视着我，“我还有事先走了，这一顿，你请爸爸吧。”
“你真的不会借刀杀人？”我立即跟着站了起来。
老头子扫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拿了桌上一个菠萝油，潇洒地离开了。
我怔怔地愣在原地看着老头子离去的背影，不知道这一次究竟该不该选择相信。
第四章
最终还是阳朔给了我信心，一连几个礼拜，每一天他都准时出现在我上班的夜会，给我一种我们重回了重庆的错觉，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守在吧台边等着我收工下班然后一起回家。
阳朔还是那个阳朔，不会因为任何外界的因素而改变，我知道这段时间老头子用尽了各种手段在诱惑他，平凡的人都渴望不劳而获的一切就那样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只要他一伸手便唾手可得，可他高僧入定般不为所动。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在我面前做戏。”我经常会这样调侃阳朔，“换了谁，在那种地方都抵挡不住诱惑的。”
“是吗？”阳朔搂着我的腰转了一圈撞开卧室的门顺势滚到床上，用手臂压着我的脖子，微眯着眼威胁，“也包括你？”
“你不希望我能抵挡住诱惑？”双手勾住阳朔的脖子，用力把他拉下来吻他，一边吻一边试图挑逗他的情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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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朔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笑着伸手去推还压在身上装死的人，“你看我把什么都给你了。”
“不，你本来就是我的。”阳朔居然很严肃认真，他抬头看着我，“你的发，你的唇，你的鼻，你的……”
我被阳朔逗笑了，最后用力一推将他掀翻，同时，身后由充实变得空虚，这一刹那竟有一点点的不习惯。
艰难地翻下床，缓了好一阵子才站稳。
“我去洗澡，你要不要一起来？”我对着阳朔勾手指，刻意装出一副体力还很充沛的样子，“我给你搓背。”
“你先去洗，我抽根烟。”
说完还真的翻身去取床头柜上的香烟，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朝浴室去了。
等洗完澡，围着浴巾出来，发现阳朔仍一丝不挂地倚在床头抽烟，窗也没开，整个房间都乌烟瘴气的。
我感觉到了不寻常，甩了甩头上的水珠走到阳朔旁边坐下，用眼神询问他，我们有这种默契，他的确接收到了。
按熄了烟头，阳朔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两眼，然后在我眼前慢慢张开了左臂，并以眼神示意我仔细看他的手臂。
我狐疑地把脸凑了上去，电石火光间，整个人像被雷电击中一样，我以为是我看错了，猛力抓住阳朔的手臂使劲揉搓那些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小针孔，可现实告诉我，那些东西并不能像粉笔字那样被擦掉。
老天，你绝对是在和我开玩笑！
第五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死死抓住阳朔的左臂，我几乎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问出这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的愚蠢问题。
相比我，阳朔镇定得好像只是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一样，他淡淡地看着我的脸，轻声道：“如你所见，我染上了毒瘾。”
“毒瘾？”虽然这答案已是预料之中，可我仍不敢置信地把阳朔整个人都拖了过来和他近距离地对视，我希望是我听错了，我希望他只是在和我开玩笑。
“对，毒瘾。”可他这样回答我，毫不犹豫地给了我一刀。
我有些无力地松开了阳朔，颓然靠在床头，小声地自言自语：“是他，我知道是他。”
“左岩。”阳朔靠了过来，轻柔地拢住我的肩，专属于他的气息均匀地喷在我的颈侧周围，他告诉我，“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后悔。”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阳朔，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终究是我害了他。
“我爱你，你知道的。”阳朔开始亲吻我，细碎的吻不断落在我的颈侧、耳廓、脸侧、眼角，但他始终骗不了我，他的唇在微微颤抖，从第一个吻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你记得吗？”
“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一群人，你忘了吗？”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大灾大难到后来都大难不死了，这一点点困难难不倒我们的，对不对？”
……
温柔的耳语不断盘旋在耳畔，我知道阳朔一直都在，可我已经没有勇气再面对他，我带给了他太多无法预计的灾难。
“你走吧。”不着痕迹地侧开身子躲避阳朔的亲昵，微垂着头不敢抬起，只能靠意志强撑着吐出已经酝酿好的话，“离开香港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这里真的不适合你。”
“你叫我走？！”阳朔浑身剧烈一颤，蓦地拔高了音调，双手死死按着我的肩迫使我抬头和他对视，“你叫我离开你？！”
一咬牙，狠心用力把阳朔推开，翻身下床居高临下地俯视狼狈摔在床上的人，一字一顿道：“是，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唐吟。”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足够坚持就一定可以战胜老头子，如今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那样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好心想要放过我和阳朔，四年前他杀害唐吟时我就该看透的，可我居然还傻傻地认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许会看在我这个过气儿子的面子上给阳朔一条活路。
今天是让阳朔染上毒瘾，那么明天呢？会不会直接就横尸街头了？
我不敢再做这么可怕的尝试，那个恶魔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值得我信任的人，我会失望，最后会彻底绝望。
“你听到没有！？”我激动得指天画地，吼得撕心裂肺，“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阳朔双手撑在床上盯着一团糟的床单看，半晌都不发一言，只用落寞消瘦的背影对着我，背上斑驳刺眼的青紫痕迹和纵横交错的陈年旧伤几乎快灼伤我的眼睛。
谁能想象就在不久之前我们还在同一张床上尽情享用对方的身体，结果现在我就不得不狠心赶他走。
如果可以，我真的宁愿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他，至少这样，他还会在一个我不知道的角落里好好地活着，不用承受这些我加诸在他身上的伤痛。
我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肯定很痛，可要亲手推开他我比他还要痛上千倍万倍，这种痛丝毫不逊于当年我亲眼目睹唐吟死在我面前，我想，我对阳朔的爱或许比我自己想的还要深。不是因为他长得像逝去的唐吟，只是因为他是阳朔，无怨无悔地爱着我的阳朔。
“我叫你滚！”阳朔不动我就咆哮着扑过去死力抓住他的手臂要将他拖下床，这一秒之前我以为阳朔一定会反抗，可他居然像个死人一样任由我把他从床上拖下来摔在地上。
重物着地的声音闷闷的，还夹杂着一丝不明显的骨骼撞击地面的声音，像砸在我心上的一记重锤。
阳朔没叫疼，他甚至连闷哼一声都没有，倔强得像个很有骨气的叛逆孩子。
我有些瑟缩了，松了手堪堪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阳朔却突然嗤笑了一声，他终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眶红红的，语气坚决得可怕：“你太小看我了。”
“我……”一句话就堵得我有些哑口无言，我站着俯视阳朔，想过去扶他起来又犹豫着不敢上前，香港的深秋，已经很凉了。
阳朔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从我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双肩在微颤，下一秒眼泪坠落的曲线如同利刃直刺我的心脏，只这一眼我就知道自己输了。
再不顾此时是否应该狠下心来拉开我和阳朔的距离，脚一软跌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朝阳朔靠近。
“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清楚自己的手臂并不粗壮，可我除了这个真的再给不了阳朔什么，只能用双臂死死锁住他，为刚才的怯懦道歉，“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软弱，我不该让你这么伤心，对不起。”
我已经示好了，可阳朔丝毫不为所动，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仍是默默流着泪，一点点的回应都不肯给我。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要你离开我了。”我想凑过去亲亲他，可阳朔头一偏嫌恶地避开了。
“阳朔。”鼻头一酸，至此，我的情绪也宣告失控，眼泪疯了一般往外涌。
“阳朔，我没有你勇敢，我怕失去。”
“你知道吗，我可能比你所见的还要爱你。”
“你为我承受了太多，我很心疼。”
“我不想看到你也因为我而死，再来一次的话我也活不成了，我……”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严重变了调，我努力睁大了眼睛去看阳朔的脸，可堆满眼眶的泪水把我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
阳朔慢慢剥开我环住他的手臂，起身走到床边拖过床单围在身上，背对着我不徐不疾地说：“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阳朔，我……”我也跟着爬了起来，慌乱得手足无措，阳朔仍没有原谅我刚才的鲁莽。
“我说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阳朔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我想留下……”
话还没说完阳朔就转过头来悲痛地瞪着我：“我的毒瘾就快发作了，我不想丧失理智伤害到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毫不犹疑地大吼：“我不怕！”
“可我怕！”阳朔更加大声地吼回来，“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我不走！”这样的倔强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今天是我停止注射的第一天，我会发狂的，我会失去理智，我会伤害你，我会……”说到这里阳朔不再说下去，转了回去重重坐在床边又以背对着我。
“阳朔。”我朝他靠近，“让我陪着你，你不会伤害我的，你那么爱我怎么会伤害我？”
“就因为我爱你！”阳朔猝不及防从床上站了起来，野兽般扑过来按住我的肩膀把我往外面推。
等我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门外，我想再冲进去阳朔就将门重重合上，“咔嚓”一声落了锁。
“阳朔！”我只能不断拍门，拍得手心都完全麻木，拍得整面墙都在簌簌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