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铁柱带着一帮人赶着牛车来王家宅子外头取酸糖和叶儿粑，明珠几人帮着将东西装上车之后便搭了便车往城里赶，这几里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明珠抱着小潭坐在方铁柱的牛车上便开始与他闲聊，聊着聊着倒是难得的听着了方铁柱提起他们家的事儿。
“你嫂子往后怕是不能来上工了。”
“怎的，可是家里头出了事儿？”
明珠听罢惊奇，方铁柱却是苦笑道：
“是有点儿，你嫂子她……身子不方便呢。”
这般一说明珠便是听懂了，只这事儿是好是坏还两说，李三娘那身子真要强撑着生产还不知能不能熬得过去，方铁柱也知晓这层道理，是以再为人父的他脸上却也只见着一丝喜色，余下的全是忧心。
“我家的事儿你应当也听说了，是我对不住你嫂子啊，可一面儿是亲爹亲娘一面儿是媳妇，我也没法子。”
方铁柱叹气，他们家三代单传，到了他这儿若是断了香火也觉着对不起列祖列宗，是以三娘当初坚持要再怀一个之时他也未再反对，到底还是……想有个儿子。
“嫂子那边可得好生调理呢，家里头缺了什么只管同我和名川说，你也甭跟我客气了，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将人保住，旁的讲究都是虚的，莫要因着不好意思耽搁了正事儿。”
见明珠坚持方铁柱也没再推辞，反倒是说起自个儿想去城里头的医馆逛逛看看哪位大夫强于此道，方铁柱心中焦虑又找不到个合适的人吐诉，如今寻着机会了便同明珠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直到进城将明珠几人放下才罢。
“方家嫂子往后不能来咱家上工了，倒是可以将最早请的那三人的月钱提一提帮着蒋大娘带新人一同监工，听朱掌柜说还可以再往别的县城多扩张些，想来咱家的作坊又得再招人了。”
“方家嫂子可是有身子了？”
“可不是么，已经一个月了，这三月正是要命的时候儿呢，她又是个艰难的，哪里敢大意，如今要方大哥接回家中好生调理，往后有能帮衬的便搭把手罢，这大半年来方家也没少与我们方便。”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王家人落魄之时方家伸出了援助之手，明珠记得，王名川也记得，是以如今他们日子好过了也不会要方家独自受苦的，夫夫两个商量下倒是想着去城里头请个经验老道的稳婆住进方家，李三娘的身子得尽早调理否则这胎保不住不说连大人都怕是要遭殃，如今既然已经怀上了那日常饮食便马虎不得，需得寻个稳妥的人时时从旁伺候才是。
明珠几人进城之后第一站照样是去找了李大娘一家，又给人送了些酸糖和叶儿粑，陪着老两口说了好一会子话才罢，期间明珠抽空同李大娘说了李三娘那事儿要帮忙留意着，毕竟李大娘在城里住了这么些年总比他们有门路，巧的是只这一提还真就问出了东西。
“嘿，你还别说，我家隔壁的赵老妈子再合适不过了，那大户人家生产都要她去伺候呢，在这行她可是老手。”
“如此正好呢，还劳大娘您帮我说说，方家嫂子早前在我们家落魄时可帮了大忙，如今她遇着事儿了我们心里也不踏实呢。”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那可是我的老姐妹儿，等着罢，明儿个就给你回信儿。”
稳婆的事儿有着落了明珠几人便放下心来安安心心逛街，腰包鼓起来了去哪儿都有底气，大的小的全换了身新衣不说还另置了几件冬天穿的厚袄子，花色布料都紧着好的来，这一通换下来却是要平日里被粗布麻衣遮掩住了的一家子好生扬眉吐气了一把。王家人都生得极好，两个小姑娘唇红齿白灵气十足谁看着都喜欢，小湖这小子虽说跳脱却也长得虎头虎脑的极是可爱，便是兄弟三个里头最不起眼的大河也生得周正气派，更兼王家极好的家教要他小小年纪便踏实稳重让人瞧着心喜。
至于王名川……
明珠别眼不去看，哼，反正不管两人容貌对比差距有多大，这个人都是他的没跑了！
换了身行头之后这么一家子走在路上自然显眼，尤以王名川为最，身姿挺拔面容俊逸，书生的儒雅气质配上那高挺健硕的身材，随随便便往那边一站便要路人不知不觉将视线集中在他身上，这其中尤以年轻女子居多。
明珠气结。
好吧，他即便是换了身好衣裳有那么张脸瞧着也是糟蹋东西的，哼，长得好看了不起么，他上辈子长得也不差的！
明珠黑沉着脸，王名川却笑嘻嘻的看着心情极好，一路上也不顾旁人诧异惋惜的眼神拉着明珠的手不肯放，得意得跟个傻子似的。
会吃醋的话，说明……
王名川心情好得没边儿，觉着路上的行人怎么看怎么顺眼，连带着明珠发狠似的往他手里堆各种东西也不拒绝，反倒是傻了一样拎得越多越开心。
中午几人找了个馆子点了些寻常吃不着的菜色好生奢侈了一把，下午便拎着战利品去了买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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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已经过了这胎也安定下，我要去庙里怎就不行了！”
薛娇娇在屋里大发脾气，绿柳同何妈妈缩在一旁不敢去劝，谁敢劝呐，这位肚子里头可怀着小祖宗呢，不让她闹舒坦了憋出毛病来可怎么办。
“你怎就不能消停消停，一日日的想着往外头跑作甚。”
薛明宇被下边的人叫来后便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下去了，只剩他两人之时却是换了张脸孔略带讽刺地瞧着薛娇娇道：
“你已嫁作他人妇，如今合该在床前伺候丈夫侍奉汤药才是，怎的还这般要人不省心。”
“那病痨鬼如何伺候也活不长了为何还要给我添堵，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着那荣华富贵便是亲妹也眼睛不眨地丢给人糟践，薛明宇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
薛明宇也不恼，只如同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回到：
“娇娇，你可是我的亲妹妹，我不是人你又该是什么东西，是，这孩子是我逼你怀上的，可你若真恨我大可去同老头子说清楚要他办了我，你能寻个痛快也能要我遭报应，这般一举二得的事怎就不去做呢？”
薛明宇摇了摇扇子，晃荡到门口道，
“我奉劝你一句，既然舍不得这荣华富贵就不要装得那般贞洁，真要是心有不安早在我将人弄进来同你行事之时便应当自行了断，而不是怀着旁人的骨血却扒着王家少奶奶的位子不放，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娇娇，我薛明宇虽说不是个东西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薛娇娇气得浑身发抖，可又被薛明宇说出了实情着实无法反驳，到最后却只得发狠地砸东西，直至将一屋子的摆件儿全弄地上砸个粉碎才甘心。
薛明宇也不管她，只推门要走，临行前却是又止住脚步警告了薛娇娇一句：
“既然想要这荣华富贵就别犯糊涂，心里那点子不安你去求神拜佛有哪门子用，不抵多伺候伺候那病秧子搏个贤名，你对他好些老头子心里自然高兴，有儿子傍身公公又待见，往后便是守了寡也不愁没好日子过。”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地狼藉和一个状似疯魔却是眼神由疯狂到沉静直至通透明澈的女人。
是呢，事已至此求神拜佛图心安又有何用，即便是再同亲爹告状也不过是要大哥再被打一回而已，爹自来便更看重大哥，她不过是个筹码罢了，哪里就能为了她真闹出什么大事儿来。如今她有了孩子，有了地位，有了钱财，做姑娘家时想要的最好出路不就是这般么，她能穿好看的衣裳戴贵重的首饰，吃的是山珍海味出门还有一大堆仆从跟随，这不就是梦寐以求的日子么。
薛娇娇整了整衣衫，嘴角牵起一抹极艳丽的笑。
是她的，到手了便没有放下的理，以前让给人家的，既然不甘心放过等到独身之后抢回来就是，王举人老了，丈夫又病重，这两人过不这几年迟早都要走的，眼下又没有什么宗亲长辈来抢财产，到时候王家可不就是他们说了算么。
“绿柳，伺候我梳洗，何妈妈，端了少爷的汤药来热着，回头我亲自送去。”
第三十九章：买下人再弃玉环
当初花了恁多银钱也算是物有所值了，这三进三出的宅子明珠是越瞧越喜欢，贵重家具虽说全要那以前的主人家全弄走了，可桌子凳子木架摆件儿什么的却是一样不缺，虽不是什么好木，可做工瞧着却是极精巧的，如此也不用再花大价钱去买木头做家具了，只褥子蚊帐之类的却是得全换一遍，
“自个儿去挑一间，往后住着不称心了可不许闹腾。”
带着几个小的四下查看一遍后明珠便要他们自个儿挑去，两个小姑娘离不得彼此仍旧是选在了一间，王大河同王小湖哥俩却是着急忙慌地要分开，小湖睡相不好老蹬人，大河同他睡了这么多年也算是熬出头了，那小鬼瞧着自个儿亲二哥这般嫌弃他登时觉得自尊心受挫，立时也装出一副嫌弃人的模样神气地抢了一间去。主屋自然是留给明珠同王名川两个的，两人还另打扫出一间屋子来准备以后供奉父母排位。
“这般大的宅子却是不能不请人看顾了，旁的不说洒扫小厮还是得要一个的。”
王家人不常在城里住，这房子终归得要些人来守着，否则哪天要人卸了大门都不知道。两人一合计却是寻思着找人牙子买些下人，明珠起初想着花钱请帮工，到底还是对那人口买卖有些抵触，可后来一想冬天要在这里长住呢，那些个不相干的人随来随走哪里就能都遇着手脚干净的呢，真要起了歹心思他们这一家子可没有那能耐对付的，如此想着却也顾不得那点子原则，还是将身契握在手里最为妥帖。
买下人的事儿明珠没敢大意，毕竟这些个人往后是要同他们朝夕相处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朱掌柜帮忙最合适，他们那样的人家对这些门道比市井小民总要清楚些，是以明珠要王名川去糖品斋找了人帮忙，朱掌柜听后自然是满口答应，当场便要大顺子领了王名川去挑人。
“这是……”
王名川领着人进来之时明珠有些发愣。
“顺子兄弟领着我去那边挑的，我想着要一家子来这儿更合适些，正好遇着了他们，你瞧如何？”
王名川身后站着一家三口，母女两个一瞧就是手脚麻利的实诚人，那丈夫年岁也不大，正是力壮魁梧的时候，铁塔一般立在那边竟衬得王名川都有些娇小了。
这也是明珠发愣的原因。
王名川怎的就想着找了这么个凶狠的人来？
明珠回过神来将人扯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怎的寻了这么个人来，瞧着……怎不似个好人呢？”
那人长得高壮不说面容也着实凶恶了些，浑身煞气极重，王小潭吓得都不敢看他，若不是小溪瞪着她差点就当着人家的面儿哭起来。
“我起初也是不愿要的，后来听那人牙子说了，这一家人也着实可怜，本是大户人家家生子，因着主家获罪发配来此处才发卖出来的，那两个女人还好说要买的人家不少，可这男人因着长得凶恶了些没人愿意收，人一家三口死活不愿分开才拖到现在也没能找着下家，眼看着就要卖进采石场了，这不正好赶上我去挑么。”
“你……”
明珠瞪了王名川一眼终究是没反驳，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知晓王名川不是个乱发同情心的人，真选了这家人定是有他的道理。明珠本身就是个长得丑的自然也没好意思嫌弃人家煞气重，再者如今人已领到门前了自然没有再赶回去的理。思及此明珠却是壮着胆子去到那家人面前正色道：
“既然进了王家往后便应尽心侍奉，你们若是一心为主我们自不会亏待了你一家三口，倘若要我知晓你们生出别样心思来，直接发卖进采石场！”
母女两个弓着身子应了，那汉子估计也是弓着身子的，可是因着太高了明珠真心看不出来差别，只能揭过这茬转而问到：
“都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话，小的姓伍，家里排行老三，您唤我伍老三便是，这是我家女人韩氏，女儿翠巧，往后小的一家三口定会好生伺候主子一家，以报主子收留之恩。”
伍老三挤着一脸横肉对着明珠点头哈腰，要后者瞧着腿肚子打颤，这么大块头摆在面前自然而然会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虽说理智上接受了可明珠心底仍旧有些不适应，等打发这一家去下人房安置之时才略松了口气。
王名川伸手搂过明珠不说话，只抬手指着那离开的一家三口要他看，明珠顺着那方向瞧过去正好撞见那伍老三顺手从韩氏的头发上弄下根草屑，那样粗壮的汉子却是极小心地做着这般精巧的事情，因着怕勾着妻子的头发还不敢上手捻只得拿指腹拨了拨随后轻轻一吹，这一串的动作熟练而用心，如同做了千百回一般。
如此明珠终于知晓王名川为何要选这家人。
“我当初去那儿转了两轮儿，第一次本来已经将这家人排除了，可第二次转的时候正好碰见他在给女儿掏耳朵。”
王名川捏了捏明珠的手，意有所指地道，
“这般爱护家人的人便是生得再不讨喜也比那些个面善心恶的好千百倍。”
明珠点头赞成，可后来想想不对，这货是借着机会绕着弯儿说他难看呢，明珠抬手要揍人，却是被王名川捉住了握在手心放到嘴边亲了一口。
“做什么呢！”
明珠心虚地看那几个小的，四个小脑袋瓜却是极识相地转了过去乖乖蒙着眼睛不看这边，要明珠瞧得越发心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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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稳婆也顺利从城里请到了，明珠亲自将人送到了方家，银钱一早就结清，方铁柱同李三娘两个坚持要自个儿给银子，却是被明珠撒腿儿跑了追都追不上，最终只得一边骂这小子滑头一边将这份情记到心里，种善因得善果，往后这帮孩子定能大富大贵。
糖品斋那边说了让扩大规模明珠便下手开始扩招，早就瞄着这边的那些人一听到风声便凑过来报名，明珠照例要蒋大娘选的，这村儿里哪家媳妇手脚利索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是以一时之间跑去蒋家说好话送东西攀交情的人数不胜数，老人家一甩膀子全挡住不收——咱只认手艺不认人！
家里的作坊自然又要扩建，明珠找人帮忙打通了石墙又加盖了一间，从最早的三人扩张到如今的三十人作坊，明珠自个儿都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往后这荒坡要是买了下来还得雇人去打理，手底下的家业越铺越开，腰包里的银票也越塞越多，明珠便是晚上睡着了都得在梦里数几遍家当的，就怕一不小心让那银子化成了水儿从指缝里头漏出去。
“明珠哥，有个老头子！”
这天明珠刚从外头将长工的事情定下回来，却是撞见王小湖叮叮咚咚跑来同他通风报信。
“老头子？哪家的？”
“我也不认得呢，正在里头同大哥说话，你快些进去瞧瞧吧！”
明珠牵着小孩儿往里走，还未见着正脸呢便看见小黑小黄两个一左一右地冲着人吼，大有不将人撵出去绝不罢休的架势。
“明珠！”
那人听见脚步声望过来之时却是一脸喜色地要往明珠这边迎过来，奈何有两只狗在那儿拦着如何也迈不动步子，那人眼里闪过一丝凶狠抬腿要去踢小黄，小黑眼尖却是抢先一步咬上了来人的腿。
“汪汪汪！”
小黄见势也要扑上去帮忙，明珠不想事情闹大直接要王小湖牵了小黑小黄进屋去，自个儿却是满脸堆笑地对着那老头儿道：
“对不住，这狗认生，陡然见着外人了不适应呢。”
深秋季节都穿着厚衣裳呢，小黑那一口也没真咬哪里能伤到皮肉，这老头儿脸色虽说难看却也不好揪着不放，毕竟农村里头要狗咬了再正常不过，他这皮都没破呢也拉不下老脸来让人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