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恩一大早特意去人事部拿了原本给安哲的生日礼卷，抱着电脑，敲开了安哲的办公室。

“这是公司给你的生日礼物。”韦恩把礼卷放在安哲桌上，随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安哲像平常一样笑了笑：“谢谢，找我有事？”

“我有一个项目想跟你谈谈。”

来了，韦恩想说什么，其实安哲已经猜到了。年终大会快到了，韦恩一定会把他明年的计划拿出来，而这个计划十有八九是程鸣提到的O2O.

果然，韦恩说到他想把HSEE的线下搬到线上的方案。

安哲想笑，又有点无奈：“你知道现在国内有多少家电商了吗？你知道窗户外有多少人在谈论互联网项目吗？”安哲觉得韦恩幼稚得可笑：“你觉得HSEE现在开始做O2O能拿到多少市场份额？”

“我知道你的想法，安哲。”韦恩并不着急，他胸有成竹地继续说道：“我知道现在人人都在谈互联网，可并不意味着我们在这个领域就没有机会了。我从来不觉得现在的互联网已经发展到了高峰期，相反，我觉得它还刚刚开始，未来互联网会与智能化工业化一切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而在那一天之前，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韦恩静静地注视着安哲：“HSEE错过了互联网的前一个十年，我不想它再错过后一个十年。安哲，现在的电商基本上都是二维，我想做三维的虚拟商场，把顾客在HSEE线下的购物体验尽量搬到线上。”韦恩顿了顿，就在安哲吃惊的时候，他接着说道：“你知道Ups吗？加拿大最大的网上超市，除了食品，他们什么都卖，大到家具电器小到螺丝钉，全靠网络与目录册销售。他们最大的股东是一个华人，这个男人的妻子是我在美国读书时的邻居，我们认识好几年了，而这个项目，我在美国的公司已经与Ups合作开发两年了。”

“你在美国的公司？”安哲惊异地望着韦恩。

“一个互联网技术公司。”韦恩笑了笑，“你现在有时间看下我的计划了吗？看完了，你再骂我吧。”

这个时候的韦恩，神情有点像第一次见他时，有点骄傲，有点张扬。

会后，当韦恩走出办公室时，安哲情不自禁地点燃一根烟，这是他第一次在办公室里抽烟，他有点疲惫，疲惫得哪儿也不想去。

不得不承认，韦恩的这个项目是有可行性的，尤其是与北美网购大佬之一的Ups合作，韦恩说新成立的O2O公司会取名叫“HSEE & Ups”，凭借彼此品牌的号召力集中发展中国与北美市场，或许将来有一天，他们能够掌握一股自己的国际物流系统，这个市场也许就能延伸到欧洲。

韦恩向他诉说着自己的野心，神采飞扬。安哲也重新认识了这个一直被他打压着的大男孩，有点欣慰，也有点疲倦，他好像是真的有点老了。

韦恩说服安哲在年底的大会上支持他的O2O项目，安哲同意了，但他知道这件事没这么容易。

果然，马丁放弃了他的圣诞假期，回到HSEE总部，参加两年都没参加过的年终大会。

这天，韦恩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打着领带，他坐在安哲旁边，有股意气风发的味道。

突然，会议室的大门打开了，马丁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一瞬间，满堂寂静无声。

可这并不能影响到马丁，他的脸比以前黑了些，泛着健康的红晕，像是刚从什么地方晒完太阳回来。

他笑着与会议室中的每一个人握手，关怀地问候，不一会儿就打破了进门时的尴尬。

最后，马丁来到韦恩面前与他握手致意：“我对你的O2O项目非常感兴趣，可以听下吗？”

韦恩有点慌乱地回握住马丁的手，面对对方看起来友善的笑容，只得答道：“当然。”

“那么，可以开始了吗？”马丁礼貌地问道。

“嗯，可以。”韦恩点了下头，然后无奈地拿起电脑，走向投影仪。

马丁在他走后，坐到了安哲旁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你知道这个计划吗？”

安哲点了点头：“韦恩找我谈过。”

“能做吗？”马丁的表情有些严肃，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在认真地咨询安哲的意见。

“我赞成。”安哲又点了下头。

“如果这个项目成功，HSEE的重心又回到采购部手中了，你明白吗？”马丁看着安哲，不放过他脸上丝毫表情。

安哲想了想，最后回道：“我们别无选择，传统行业在走下坡路，我们只能创新，否则HSEE就停步不前了，也许最后还会被市场淘汰。”

听了安哲的回答，马丁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转过头等待韦恩的陈述。

也许由于马丁在场的原因，韦恩在介绍他的新项目时有点小心翼翼的味道，不像在与安哲讨论时那么自然流畅。

他时不时地看向安哲，似乎希冀得到一丝鼓励与勇气。

可他忘了，安哲的旁边坐的人是马丁。

“为什么Ups不卖食品与生鲜？”马丁在韦恩还没做完介绍时就开始提问了。

韦恩愣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是物流和保质的原因，他们一开始就放弃了食品这个产品类别。”

“可我们HSEE卖啊！”马丁的声音提高了，语气有点夸张：“食品与生鲜一直是HSEE的主营商品之一，一百年没变过（号称）。如果Ups不同意新的O2O公司卖食品与生鲜，难道我们就要放弃HSEE的这个传统了吗？”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韦恩身上，包括他的父亲，HSEE的CEO韦励。

“这个问题，我们会与Ups谈。”韦恩有点求助般地望向安哲，对方却毫无表情地一直低头看着电脑屏幕。

“一定要好好谈，这个问题很重要！”马丁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我们HSEE是做杂货铺起家的，你知道什么叫杂货铺吗？杂货铺就是什么东西都要卖！”

噗的一声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收到一封新年祝福邮件，笑笑表示感谢。”Miranda没有抬头，装作认真地一直看着自己的电脑。

“哦~，Miranda.”马丁的嗓音上扬，似乎要唱起歌来：“我知道你长得非常漂亮，每天都让我们赏心悦目，可我也希望你遵守下公司规则，像在如此重要的会议上，你就不应该再翻看邮件了。”马丁的话听起来像在批评Miranda，语气却意外地温和，带着一种幽默的玩笑味道，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出来了。

说完，他没等Miranda回答就又转头看向韦恩：“你明白什么是杂货铺了吗？今天你能为了一个项目放弃食品与生鲜，明天你就能放弃服装，放弃家具，放弃黄金珠宝！”说着，他又回头看向韦励：“Vic，我们不能放弃家族的传统，这是原则问题，一定不能动摇，线下我们是名副其实的杂货铺，线上我们也必须做名副其实的杂货铺！”

说到这儿，估计所有人都听出来了，马丁是对韦家的杂货铺理论怨念颇深，当年他就是因为韦老爷子的这个理论愤而出走的。

韦励一向hold不住自己这个姐夫的气场，他低垂着头，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对韦恩说道：“马丁说得对，HSEE的传统最重要。”这一点是他过世的父亲要求他一定守住的。

这下不仅市场部笑了，财务与人事也笑了，只有采购与运营部的人满脸尴尬。

“知道了吗？”马丁仍然一脸严厉地对着韦恩提高了嗓门：“你要去与Ups谈判！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们就必须换个合作伙伴，国外电商成熟的公司太多了，北美不行还可以去欧洲英国！”

“好了，这个问题就过去了。”安哲实在看不下了，韦恩的脸都快红透了：“我们先听完采购部这个计划方案，最后再来讨论。”

马丁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接下来他安静地听完了韦恩的陈述，再也没插嘴打断。

这个韦恩第一次参加的年终大会，最后在他的一身冷汗中结束。他又再次领会了马丁的聪明可怕与胡搅蛮缠，幸好现在市场部的总监是安哲，否则他一定被气走了。

回到办公室，他看见公司内部沟通软件上安哲的头像亮了，情不自禁地点开。

“在吗？”

“在。”

“一会儿你坐我的车去年会吧？”

对方沉默了下，回道：“好。”

不知为什么，韦恩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A市的冬天虽然没有雪，却也寒冷无比。

安哲坐进韦恩的车里时，对方把一杯热可可递给了他。其实安哲不喜欢甜食，只是偶尔会抽风地喝点。

“我今天是不是非常糟糕。”韦恩有点沮丧，有点委屈。

“还好。”安哲拍了拍韦恩的肩：“不要太在意马丁的话。如果他真的反对，你今天根本就下不了台。”

安哲把热可可放回韦恩手中，他觉得此时这个大男孩更需要一丝甜味：“马丁的意思是要你拿回谈判的主动权，你和Ups接触的时间太长了，已经把他们当作了自己的团队。但是，我们不是。”

安哲注视着韦恩的双眼，认真说道：“现在的合作不是你美国那个小公司与Ups的了，而是HSEE与Ups，他们想借HSEE进中国市场就必须按照我们的规则来。韦恩，在下个月的谈判中，我们要更多的利益。”

韦恩静静地看着安哲，突然握住他本来拿着纸杯的手，紧紧地，手心越来越烫，车内的空气也慢慢热了起来，他一直看着安哲的双眼，心中咚咚地跳着，呼出的气息越来越重，就在一切像要失控的时候，安哲突然侧过了身，并没有抽回手，只是淡淡说道：“走吧。”

韦恩也瞬间意识到这是公司底层的停车场，他放下纸杯，在开车前点开自己手机中的一张专辑，LP的歌，他记得安哲也喜欢。

只是他不知道，这些歌让安哲越来越冷静，越来越忘了韦恩的存在。

“The pain is mine alone， for bridges I have burned， so don’t apologize， I’m losing what I don’t deserve.”

（Burning in the Skies – Linkin Park）

第6章

节日后，HSEE最重要的三个部门首次组团去了C市，这次的主角是采购部，市场与运营只有他们的老大带着自个儿的助理参加。

韦恩很亲民地都订了经济舱，来到休息室外众人才发现文晓梦连X航的会员都不是。

安哲掏出自己的银卡朝罗易亮了亮：“帮个忙了。”

罗易翻了个白眼：“你他妈是市场部的总监了，连个金卡都混不上。”说完，他还是向文晓梦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他走。

“我也以为你是金卡了。”韦恩拉着小行李箱，走到安哲身后笑道。

“我讨厌坐飞机。”安哲轻轻回答，跟在罗易他们身后走进了休息室。

韦恩看着安哲的背影，有点挫败。

这是文晓梦第一次出差，还是坐飞机，有点小小的兴奋。

“给你老板泡杯咖啡吧，没咖啡他早上醒不来。”罗易低头看着文晓梦，语气嘲讽：“你看他那样儿，估计早饭也没吃。”说完，他就自己打面条去了。

文晓梦有点不知所措，来公司快一年了，这是大BOSS之一的罗易第一次跟她这么近距离说话，她刚才全身都僵住了。

不过文晓梦的性格就是很乖，她乖乖地走到咖啡机面前，准备乖乖地给老板泡杯咖啡，还要乖乖地给老板拿点吃的东西当早饭。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感觉到了，罗老板和她的老板，关系并没有大家看起来的那么差，他们虽然在会议室里拍桌子吵架，但是会议结束后总会结伴去吸烟室抽烟，一路上还有说有笑。

也许这就是HSEE吧，再怎么掐架，他们也不会为了那点个人情绪分开。

估计这是韦恩第一次坐经济舱，所以他高估了自己，X航这种非常节约空间的座位安排让他的腿都伸不直。最后，忍无可忍，在安哲的劝说下他换到了头等舱。

安哲的身边就空了下来，像他此时的心情一样。

有一段时间，他经常坐飞机出差，一个星期三四次，那个时候他的人比较沉默，不爱说话。所以，他就把许多自己想说的话写在登机牌上，因为在那个小小的空间中，没有其它事物转移注意力，他就变得非常爱胡思乱想，想过去的，反反复复，他用一种对情人说话的口吻写着最近的事情，诉说着羞耻的爱语，无尽的思念。

他希望，将来有一天，他们能一起翻看这些登机牌，那个时候他会笑着说：“看，我一直想着你这头猪，没出去不三不四，你呢，你对得起我么？”

可惜，这些都是他的白日做梦。

在登机牌集满半个抽屉时，他看着它们，麻木了。然后，他用一把火烧了它们，就像要把那些思念烧得一干二净。

没有了痕迹，仿佛就能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飞机落地时，不知为什么，安哲的眼眶又习惯性的有点红。

他吐了口气，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HSEE的C市总部为韦恩一行人安排了接机，一水儿的GL8，即能装人也能装行李。

安哲一下飞机，呼吸到C市潮湿的空气，他的心情就烦燥起来，有怀念，有心动，有郁闷，有压抑，有悲伤……让他简直想立刻回头买机票离开。

“安哲，怎么了？”韦恩靠近安哲，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关心地问道。

“有点累。”安哲的语气疲惫，走过韦恩，率先上了车。

这时，不知从哪儿飘过来熟悉的歌声：“谁能够代替你呐，趁年轻尽情的爱吧，最最亲爱的人啊，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很老的一首歌了，但是年轻时为它冲动的记忆似乎还留在这具身体里。

安哲坐在位置上，无力地闭上眼，耳边依稀还能听见自己十年前的怒骂：“200X最大的谎言！”

“酒店订了吗？”车开了十几分钟后，安哲突然开口懒懒地问道。

“和平宾馆，去XXX大街走路十分钟。”韦恩笑着：“晚上吃完饭，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这个价位住四星级可不值。”安哲觉得韦恩又乱来了，只为了它的地段不错，好逛街吗？

“嗯，所以我们要两人一个房间。”韦恩解释道。

安哲突然睁开了眼，看向韦恩，无声地询问着。

“我们两个一个房间。”看出安哲的不满，韦恩又补充了一句：“出差经费有限。”他侧过头，不再去看安哲，有点儿逃避的意味。

大概过了四十几分钟，安哲韦恩一行人来到HSEE的C市总部，他们先和当地的同事们一一见了面，又开了个会，最后大家一起吃的晚饭，算是为他们接风了。

回到酒店时，已经快晚上八点了。

安哲走进房间，一放下行李就去了卫生间，洗了把脸，人也跟着清醒不少。

他出来时，发现韦恩还穿着大外套，坐在沙发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眼光有些灼热，让安哲无法面对。

安哲习惯性地去掏烟，低过头，咕噜了一句：“不是说出去逛逛吗？”

等了好久，韦恩才站了起来，说了声好。

话落，安哲就抢先打开门，走了出去。

出了酒店大门，一左一右，韦恩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

“跟我走吧。”安哲点燃烟，夹在手指间，向右边走去。

“你对这里很熟？”韦恩把双手放进兜里，有些兴奋地走在安哲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