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番外——它年
它年  发于:2015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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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一曲新词酒一杯

大燕七年,五月初一,原太子左侍卫北狄,携狄人在朝京关的守城图纸与残将百余人等返回帝京,帝念起有功,当即封靖威将军,赞曰:“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世有如此奇女子,得之,百家之幸!”只是表情平淡,不起波澜。同时朝京关夜袭一事失利之事抵京,原太子右侍卫浩宇于战中负伤,当即死亡,一代奇才,马革裹尸。谥号玉竹君,追封宣曌将军,竹,秉性不屈,隐忍之性可叹,耿直之心可赞,竹者,镯也。

一时朝中宫中又是一番滔天大浪掀起,隐隐暗流流转其中,觊觎这个年轻的国家,继位不久的帝王。

恕己紧皱眉头,俯视着殿下神态各异的臣子,主战派陶醉于自己慷慨激昂的壮志言辞,求和派无奈地摇头,捋着能把自己吊死的胡子唉声叹气,自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恕己端坐殿上,古井无波的眼神下,仿佛窥视人间种种的世外孩童——好像他才是与这场闹剧纷争最无关系的人,可笑。

许是除了他,还有立于恕己左手边的奉壹,他就这么立在那里,既不看向恕己,窥探他的神情,也不望向文武百官,妄图寻得其中利害,只是站在那里,自是一个世界。

恕己忽的觉得不爽,身边似是没了一个人,以前有浩宇,后来有西戎、北狄,然后,便是他,奉壹。

他们再一个个离他而去。

奉壹似是感到他的目光,稍稍抬眼,看向恕己,眉间带了询问神情,恕己在心里回味了一遍,是公式化的询问。

“丞相可有高见?”他开口,忽的一片寂静,众人目光紧紧锁住奉壹。

“国泰,民安,此乃盛,臣愿以血肉身躯,换大燕盛世安康!”

恕己指尖一抖,他看着奉壹,耳边响起无数声音,肩上的伤隐隐作痛,他强迫自己放松,安静,将自己脱离这个世界,这才明白,他方才那一颤是从何而来……

行!国泰民康!你要,我便许给你,就算……就算那只是因为你想离我远一点,不想看见我这张弑父之人的脸。

恕己胸中一阵翻覆,淤积了一辈子的苦闷全都细细碎碎在喉间化开,他挺了挺腰,咽下已经涌到喉头的血水,端坐于王椅之上,眼里带着帝王对臣子的欣赏与信任,嘴边携着丝丝笑意,那是他天生就习得的,亘古不变的表情,不是竹林中从梦魇中醒来的脆弱不堪,不是花会登庙上笑得欢畅却满是背负的做作之态,更不是床榻缠绵间眼底眉梢全是情的妖媚难言。

他生是帝王家的人,就应该有帝王之家的傲骨!

“好!丞相既然有如此大志,且闻丞相工于兵法,精于刀剑,文可治国,武可安邦……”恕己笑得欢畅,“如今北狄与我朝纷争不断,半月后,吾亲自送行!”

所以,他能压下心中所有情怨爱恨,一纸诏书,了却十余年断续接连。

“微臣遵旨!”奉壹嗓音低厚,仿若醇香美酒。

恕己有一瞬间闭上了眼,他仿佛可以看见奉壹扬起的嘴角,为了这个动作,他错过了现实中惆怅无奈的低叹。

“退朝——”太监尖锐的声音落下,响起阵阵衣料簌簌声,不过眨眼,大殿中便是空空如也,人去连余温也没留下,恕己终于不用再忍,一丝血红从嘴角慢慢流下,细细的一条线,恕己用手拭去,手上染了些明艳的亮色——“噗—咳、咳咳”一朵血花悄然绽放。

******

五天后。

恕己盘算了时间,已是将夏,他却仍要披上西戎递来的长褂,只怕在这么下去,又是要长卧榻上,药香溢鼻了,恕己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转身牵起西戎的手,双手捧着,放置额前,西戎也不躲,只是静静站着,“你跟了我许久,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恕己为她添了件对襟外衫,“走,跟我一起去会会那个皇后。”

西戎听罢一愣,思虑一瞬,迅速甩开恕己的手,只差匆匆后退,恕己含笑看向她,伸出手来做出邀请状,“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来,我再说一次,跟我一起,去会会那个帝后。”

自从那日封后大典上的丑闻一出,恕己即使出手,大面积封锁了消息,还好臣子距离礼台稍有些距离,才能将事态控制住,此后,“新后”便一直被软禁在凤翔宫,对外就以水土不服为名,甚至全宫上上下下没有多少人见过新后的脸。

宫门被推开,许久没有接触到阳光的殿内突然有了几缕生机,有一女性背影端坐梳妆台侧,“饭菜便先放在一旁,稍后我自会食用。”她懒懒道。

“哟,看来还是个会享受的美人啊,和那次惊慌失措的样子真是截然不同。”恕己示意其他人退下,西戎接了他的长褂站在一边。

黑暗中那团黑影稍动,似乎是终于肯正眼看他,“正主来了?”

“听闻大燕的规矩,帝后不是既定每月三次临幸?瞧我入主许久,终于第一次见到自己夫君长个什么样子了。”她缓缓挪步,向恕己走来。

“如此说来,吾是不是还欠皇后人情?”恕己微笑出声,一动不动任她抚摸摆布。

“当时如此,王准备如何偿还?”她娇笑。

“任凭吩咐!在此之前,便先送帝后两个小礼物,具体内容嘛,就是个秘密了。”恕己伸出双臂,再伴上刻意做出的神秘表情,突然就是一副真正任人宰割的模样,甚至伸手打断了西戎在一旁的低呼。

没想到她突然拉起恕己,狠狠向床榻推去,恕己一个没注意,差点被后坐力震得咳出声来,“帝后可是个烈性子!”

“还有更刺激的,只是……”她侧首看向西戎,千娇百媚仅在一瞬间就是夺人心魄。

可惜恕己偏偏不依,“在这里的,都是吾至亲之人,何须回避?”他任凭新后一口一个“夫君、王”,面不改色,不肯软下心来。

那人如此纠缠许久,眸光流转间已有不耐烦的神色,只见她伸手欲取下发簪,转头时偶然瞥到窗畔,忽然一声惊呼:“王!你看那是什么?!”西戎闻言转身飞速奔去想要探个究竟,待她来回扫视了三四遍,才转过身来答道:“王,放心,没……”

再转过身来,一支金钗正正对着恕己胸口,在西戎眼里,其上甚至泛着微微冷光。“王!”西戎一时失态,叫出声来。

恕己右手食指并中指立于唇间,霎那间一缕妖冶气息直冲西戎眼底,“这便是第一个礼物,不知帝后喜不喜欢……”他一边说着,一边挑起那支金钗,甚至略有些挑衅地用食指按了按,“这种被磨钝的金钗。今早那支杀气太重,就派人换了一支,这是吾自作主张了,还望帝后莫要嫌弃。”

方才妖气十足的女子一瞬间像是被抽取了魂魄,软软地卧在榻上,仍是不甘心,愤恨地挥起手中钗子刺向恕己,口中高喊着“开我疆土,耀我邦祖”,却被恕己轻巧躲开。

他笑得一脸欢畅,眉间却又像浮了层阴云,“西戎,交给你了,看住她……哦,对了,你可知道蒋武侯的嫡女,乳名凤吟。”

西戎抬头和他对视片刻,“蒋将军何时有这么一个女儿?”

“从明天开始。”恕己稍整衣冠,推开凤翔宫的朱红门。

36、局里局外局中人

帝京最近真真不是个好去处,北方战乱告急,市井流言满天,一说当今帝王早已寻到绝世名将,不出几月便可将北方战局平顶下来,又有人反驳现在哪里还有有骨气的人,要不就是没能耐,只会纸上谈兵,要么,就是空有出世的计谋,却对当今天下危难充耳不闻。本应真真是人人自危之时,却忽的从某个不知名的酒楼巷口传出另外的消息。

“哎哎,表妹,你听说了没?”一个眼神果断,气质略有些刚烈的女子说道。

“什么?”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接道,眼神却不在她姐姐身上,只是看着杯中米酒。

“前些时间正得宠的将军,就是那个总是一副酸儒模样,自唤‘蒋某’的……”她说着说着嗓门越来越大,妹妹白了她一眼,悄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却惹来更多时不时瞟向这儿的目光,二人本来长得就秀气漂亮,虽是遮了面纱也掩不去,一身衣料行走间犹如多多祥云环绕,一看就是当朝重臣的女眷,如此一来小半个酒楼都在偷偷摸摸看向她们那里。

“哦,怎么可能不知道,没什么事就乖乖吃酒,别在这乱嚼是非。”白衣女子好不犹豫打断了她的话。

这一番动作惹得长姐眉头一挑,“嘿,你还不知道吧?前些时候国……咳,有个老道士卜了一卦,现在大燕国运衰弱,若是要开了晦气,只有新龙抬头还不够,还要再加一个凤凰落地,如此一龙一凤交合,便是绝世的好兆头,那凤女要阴年阴月阴时所生,还偏偏要在盛阳之地,阴阳不相融,这么一来真是难得,可是啊……”她一口气说完,丝毫没发觉自己又放了嗓子,还不待神色惊讶的妹妹阻止,又自顾自开口,“那蒋将军有一嫡女,平日足不出户,却是真真阴年阴月阴时所生,又在帝京将军府出声,便合了盛阳之地,乳名又是风吟,若是入主东宫……”

白衣女子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当即却是一拍矮几,骤然怒道:“够了!姐姐必是酒吃得多了,老板!结账!”说罢,扔下足足十两银子,拨开众人,拉着仍旧没有回过神来,喊着“姐姐当真没骗你”的女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酒楼忽的一静,片刻后,又是一番人来人往,嬉笑怒骂之声偶有响起,也是片刻即散。

二楼隔间,一手执血红长枪的男子笑着喃喃道:“入主东宫,入主东宫……”棕铜色的眸子浮着一片琉璃婉转之色,柔软长发在颈侧扎了,滑到身前。

只是没人看到那两名女子在走出酒楼后,施施然拐入一条小道。

“主子。”北狄上前一步道。

“嗯、咳”阴影中缓缓走出个身影,正是恕己,似乎正掩着鼻口咳嗽。

“王,任务完成了,应该会有些效果”西戎拱手道,“王小心些,还有……”

恕己换了一会儿,挑眉示意她说。

“王怎么确定那狄子就在这酒楼?”

恕己一笑,打了个呵呵:“猜的,最近我运气背,希望这次才在点子上了。”

北狄在一旁听着,虽是经历了一番沙场磨砺,却还是有些耐不住性子,稍稍急躁,“这种事,真是麻烦。”她皱着眉拉拉身上锦绣纱衣,穿惯了战甲,忽然换上这个还真有些受不了,“平时这种事都轮不到我,好歹还有浩宇替我挡着,现在真是……”她从前和浩宇来往并不像西戎、恕己一般深,再加上本身就是个粗线条,等抬起头看到西戎忽然一白的面孔,和复杂的神情,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主子是我最笨!说错了话!主子罚我好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也回不去了……”

她越说越没个形,错上加错,乱上添乱,西戎正愁怎么接话,恕己却先扬起了嘴角,无声笑了:“是啊,都回不去了。”说罢再也不看她们,转过身走了,只留下面面厮觑的两人。

******

恕己一手执白子,瞧着棋盘却心不在焉,他冒着生命之危去看那个“新后”,甚至现在还没将其处死,原因只是他总觉着,那个女人说不定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是他没有想到的,今日派西戎北狄去酒楼来这么一遭,也是有两个好处,一在于面上的,散布出凤女的谣言,既可以造造舆论声势,勉强稳稳人心,又算是对西戎的一个交代,北狄大大咧咧,只要能上阵杀敌就行,可西戎明显可以干得更多,干得更好,他想起从前母后的话:“有点才的,都喜欢半遮半漏,挑人胃口,可是真正有才的,往往不显不漏,他们藏尽剑锋,只为一瞬惊鸿。”不飞则以,一飞惊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如今也只能说服自己,西戎是这样的人,西戎一定是这样的人,甚至……再多加磨练,是可以掌管江山的一代巾帼女豪;第二点,就只有那狄人王子才能知道了,入主东宫,再加上从狄子那里远远嫁来的大燕新后从未抛头露面,他势必要来一次,他本人又是及其护着自家姐妹子弟,若是这名女子真的是狄人公主,他必然会有作为,最好乘着这次,将其擒下,也必将免去七分危难。

至于恕己为何知道他会在这时在这出,那还是他们唯一一次见面时得知,一身体香的狄人王子笑颜盈盈,棕铜色的眸子煞是漂亮,他说他曾经来过帝京,此后便迷上了一处酒楼的竹叶青,每年都要在一个固定的日子去那里吃酒,还说最关键的,是那里的女子,婉转多情,各个都有一副好性子。

他不过是赌一把,赢对他有利,输,也未必有害。

恕己静静思索片刻,将所有关键要点都疏通几遍 ,确定无误,便好整以暇地收了棋子,无意间觉得心脏似乎一瞬骤紧,像是停跳,却并没多在意,站起来揉了揉膝,正想走两步疏血通络,谁知一瞬间忽的头重脚轻,眼前一片雾似的沙,太阳穴突突地跳,恕己正想抚着一人高的青花瓷瓶缓缓,谁知一偏,只擦过瓶身,大殿内一声闷响带着回音,恕己恍惚间只觉得头疼欲裂,眼角尖利的烛台一角反射出金属光芒,“啧,怎么还差一点?”恕己迷迷糊糊想着,陷入一片迷茫黑暗。

他似乎做了个梦,梦中不知是谁执着一柄蓝翎折扇,一下一下敲他的头,他费力正起身子想看看那人的脸,待看清后,却又不知道是谁,只有一下每一下地道:“唔,不行,你没什么让我稀罕的,不行……”

37、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十五天过得极快,自从那日恕己突然晕倒,就再也不曾出殿一步,皇宫上下口风把的也甚紧,期间只有西戎北狄偶尔出入宫殿,俱是一副平静甚至冷静过度的神色,只是北狄攥紧的双手微微颤抖,大燕御医在塞外都甚是出名,可是却独独治不好这症,有一次太医院派来的御医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看到恕己,跪下道安,以手探了探他的额,撩了撩眼皮,又让他伸出舌来,那御医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来把脉,北狄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是不是问上一句,直把御医喝得头疼,豆大的汗珠子落下来,砸到地上似乎都是带着响的,挣扎半天,只得跪在地上,一口一个无用,一口一句饶命,烦得恕己头疼,只能下令让他快些滚出去。

恕己每日只觉得自己似是在火上翻烤,以手探额,却半分热度都没有,懒懒窝在榻上,似乎一辈子都不想起来,前些时候还好,勉强有些力气,还能自己偶尔下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慢慢的就不行了,力气小的连提起一支狼毫都要用两只手,一边写一边抖的跟筛糠一样。饶是如此,恕己也只能反复告诫自己冷静,将平素里的一些事物都交由西戎一并打理,让北狄在一旁帮把手,只有些她们二人都无法做主的重要事情才呈上来。

一次西戎换了身青绿长衫来寻恕己,只见他靠在榻上,目光似是深渊,只看向床头挂吊的一盏白玉琉璃灯,面无表情,西戎见了一愣,恍然觉得眼前之人或许,其实脆弱难堪,这个想法吓了她一条,还好,在回过神来,恕己已经瞧见她,招招手,意思让她过去。

“是有什么消息?”恕己开口问道。

西戎细细打量他一番,才发现他是又瘦了一圈,皮肤白的不像人,反倒三分人,七分鬼,心底不由得叹了口气,“没,不过再去那家酒楼的时候,有人递给我这个。”她说罢,伸手掏出张白纸,“我摆弄了半天,丝毫找不出来可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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