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璟霄回了自己的院落,一进书房,就看到很没规矩的躺在自己软榻上的人,虽然粘着两撇胡子,不过一眼就认得出来是乔问之。
连璟霄看到他挺高兴,不过随即皱起眉头:“你怎么又跑过来了?堂堂镇西王世子没事总往这跑,被人看到,指不定说出什么。”
乔问之皱起眉头:“你还能认出是我?”
连璟霄:“……”他真想当作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好友。
乔问之很快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嘻嘻的笑着说:“听说前两天有人参了镇南王一本……”
连璟霄挑眉:“镇西王的消息很灵通啊。”
乔问之眯起眼睛:“原来你已经知道了,真是无趣。”
连璟霄失笑,这点势力都没有,当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乔问之靠回榻上:“皇上是不是让你娶永宁?”
连璟霄楞了下,这回他倒是有点惊讶了,镇西王连皇上的密信都探得到?
乔问之看着他的表情撇了撇嘴:“还真的是啊?皇上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来来去去也就这么几招,你不是真的要娶她吧?”
连璟霄勾起嘴角,所以说世子都不是平庸之辈,虽说问之平时有些毛躁,心思却通透的很,据说镇北王的世子,也是一个妙人,只是一直没机会见到:“他如意了,我便不如意,只要不进京,一切都好办。”
乔问之笑着凑过来:“那你准备怎么回皇上?”
连璟霄:“微臣心有所属,钟情的是男子。”
乔问之愣了下,随即大笑:“妙,你这算是把皇上和你爹都算计了?”
连璟霄缓缓摇头:“我还不至于拿自己的正妃开玩笑。”
乔问之撇了下嘴角,不置可否,随后有些哀怨的说:“你之后,皇上就该把目标放在我身上了吧,我要不要也娶个男妃啊?”
连璟霄的嘴角有点抽,他想不出要是三个藩王世子都跟正德帝说要娶男妃,皇上该是个什么表情……
乔问之:“谁家的公子啊?”
连璟霄:“迟家。”
乔问之:“岭南的迟家?”
看到连璟霄点头,乔问之不解的问:“迟家的嫡子?”
连璟霄拿起茶杯,用盖碗拨了拨:“不知道,只定了迟家,送谁来,让迟老爷自己决定吧。”其实话虽这么说,但是连璟霄心里清楚,看着今天迟家那封谋职的信,就知道这个嫡子在迟家不受重视,而且镇南王世子娶妃,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送个庶子过来。
乔问之用手指点着下巴:“让他送,他敢不送嫡子过来?不过听说迟有德那两个庶子本来是养子,他收了赵氏做妾,两个养子后来愣是改了迟姓,被迟有德算做庶出。”
连璟霄无奈:“你这每日的都在关心些什么啊……”
乔问之嘿嘿一笑,不在乎的接着说:“他们家的两个庶子不说平庸无能,连样貌都算不得出众,也只有那个嫡子长得的确是上上品,但是混的还不如庶子好,而且据说一年也说不上十句话……你到底看上他什么啊?”
连璟霄喝了口茶:“看上他够安静。”说完放下茶杯,大笑着出门了。
乔问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冲着门大喊一声:“连璟霄,你又骗我!”
正在书桌前写信的迟沧海,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正掀起帘子进屋的银杏听到,赶紧又把炭盆往他身边挪了挪:“少爷,要不去床上歇着吧,别是病的又重了。”
迟沧海摆了摆手:“不碍事。”昨晚和今早已经吃了两服药,又睡了一晚,现在已经比昨天好多了,也不知道这喷嚏怎么突然的打起没完,见鬼了。
面前这封信,是他写给自己的亲舅舅,林丹阳的。林家是经商世家,所以她娘的嫁妆才会这么丰厚,自从他的外公过世之后,林家就分了家,这才让迟家成了岭南的首富。
他娘过世之后,迟沧海与林家就没什么走动了,或者应该说他根本就不动……在迟老爷病情加重,他被两个庶子赶出来的时候,林家根本就不知道,之后没两天,他就病死了,所以这次,他需要跟他亲爱的舅舅‘促膝长谈’一番。
信是写好了,只是该怎么送出去呢?
在林丹阳给他回信以前,他就准备装病到底了,所以不能出府。
银杏肯定是不行的,别说他身边就这一个丫头,离开久了会让人起疑,况且他也不放心让这么个小姑娘走个两天的路程过去送信。想来想去,迟沧海想起来一个人,永和茶楼的掌柜。
他娘在世的时候曾经和迟有德带着他去那听了一回戏,那是他印象中娘笑的最开心的一次。他五岁以后,便自己去那听戏,好像娘还坐在他身边一样,五日一次,风雨不误。如果说娘走了之后,他还有什么事是一定会出府的,那就是去永和茶楼了,所以如果迟沧海需要送封信,陈掌柜一定会帮他,而且迟家上下都知道这件事,若是他跟陈掌柜有什么联系,也不会有人起疑。
把写好的信装进信封,写上了林丹阳的名字,然后在信封外面又套了一个信封,写上陈掌柜的名字,把信连同银子交给银杏送过去。
接下来就是等了。
第三章:婚事
小小少年,清早起床。
迟沧海吃过早饭,看着面前的汤药再一次苦了脸。
药已经喝了三天,虽说中药没有西药效果来的明显,但是他这几天一直注意休息和保暖,病已经好了七成,只是这中药也太苦了,他实在很怀念现代的成药……
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暖暖的看着就让人觉得舒坦,这才想起来,他已经好几天没出屋了:“杏儿,我出去走走。”
银杏楞了一下:“少爷,还是别出去了吧?这都辜月了。”
迟沧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银杏说的是阴历十一月,第一世的生活离的太远了,好多说词,他一时都有些反应不上来,冲银杏笑了一下:“没事,就在院子里,我骨头都躺酥了。”
银杏没再说话,打开柜子,翻出两件夹着薄棉的长衫,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冬衣了。柜子边上还有条貉子毛的领,迟沧海看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件大氅的领子,这还是好多年前林丹阳送他的,只是没过几天,大氅就被赵氏要走了,就剩个领子,还是被银杏藏起来的……
迟沧海撇了撇嘴,套上两件长衫就往外走,银杏只能抱着个领子跟着他。
一出屋,他就觉得自己被北风直接吹透了:“我勒个去啊……”
他忘了,他现在是终日不出屋,身子骨单薄的三少爷,不是上大学练过跆拳道的医学生,也不是没事背着医疗器械敢徒步走几公里山路的迟医生了。
迟沧海:“杏儿,快,领子给我。”
银杏赶快给他围上:“少爷,要不回吧。”
虽说不管事,毕竟脖子不灌风了,而且在外面适应了一下比刚才似乎强了点:“没事,走走。”
他现在不好出自己的院子让人看见,好在平时也根本没人会来三少爷的院子,他绕着院子跑了两圈就开始喘,没办法,就停下缓缓顺便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把银杏看的一愣一愣的,迟沧海在心里乐:估计自己这会儿看起来特像个精神病。
又坐在院子里的破石凳上晒了会太阳,迟沧海就冷的进屋了,想改善自己的体质,还得慢慢来。
刚坐下,就有人敲门,银杏开门之后,让来人在门厅处候着,走过来递给他一封信:“少爷,刚送来的。”
迟沧海接过信,对门厅站着的男人倒是有几分眼熟:“杏儿,这是哪个院子的?”
银杏:“木头是芸娘的儿子。”
迟沧海想起来了,芸娘是他的奶娘,当初是作为他娘的陪嫁一起过来的,木头比他大一点,小时候还一起玩过,怪不得觉得见过,看了眼手中的信封,对木头招了招手,让他走近些:“你现在在门房么?信怎么是你送来的?”
木头:“我娘吩咐过,跟少爷有关的事要仔细,今天正好看到,就亲自送过来了,小的不在门房,只是杂役。”
迟沧海深深的皱起眉头,按说少爷的奶娘在府里地位是很高的,结果他娘死了,芸娘就被送到庄子里,竟干些粗活,而木头居然只被安排了杂役,想到这,不禁握了握拳,迟家当真是容不下他们母子。
叹了口气,抬头对木头说:“以后留在我身边做事,你可愿意?”
木头的眼中多了神采,点了下头。
迟沧海挺满意,木头长得很正气,面对他的时候一直是不卑不亢的,不谄媚不讨好,却让人觉得放心,而且,他现在在迟府还是那个没什么地位的三少爷,木头却依然选择留在他的身边,芸娘的儿子,自是忠心的。
转身把多宝阁里的几件玉饰还有一个木头箱子交给木头:“把这些东西分几次当了,回头我会去跟总管说一声,把你调到我院子里伺候。”
木头把那几块玉饰在身上小心收好,又把箱子用东西包好搬到偏房才转身出去了。
迟沧海点头,是个仔细的。
低头看了眼信封,是陈掌柜的信,打开一开,还有一个信封,上面没有字,再拆开,信上只有两句话:等我,两日到迟家。林丹阳。
迟沧海勾起嘴角,这个舅舅对他脾气。
他本想等林丹阳来了之后再去见他爹,结果迟老爷和赵氏却先找上了他,小厮过来通报,说让三少爷去前院的时候,他着实愣了愣,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随后讥讽的哼了一声。
迟沧海既想装病,也确实怕冷,奈何他的棉衣也就那么两件,一路经过回廊,全是穿堂风,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冻透了,这下等到了前厅,也不用装了,病情加重,喷嚏咳嗽个没完。
在他想问安,结果两次都被喷嚏打断了之后,赵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绢:“算了算了,坐下吧。”
迟沧海巴不得,点了下头就去一边坐着了。前厅很暖和,但是他依然觉得冷,捂了好一会,终是止了喷嚏,然后听到一个声音,让他心里颤了颤:“沧海,爹有事跟你说。”
迟沧海顿了一下,才缓缓的转头看向上座的男人,本该是这世上自己最亲的人,却是害死自己和娘的罪魁祸首,他以为过了一世这么久,再看到这个男人,应该没什么感觉了,但是现在才发现,他心里依然觉得怨恨。
迟沧海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迟老爷,迟有德看着他这一副面孔就觉得丧气,尤其,他的脸又长的那么像林氏。不自觉的皱起眉头,不过随即又舒展开,一派温和的语气:“镇南王府昨天已经派人来知会过了,有意与迟家联姻,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家实在是高攀了的,沧海,你要惜福啊,等皇上赐了婚,你就嫁进镇南王府做世子妃吧。”
迟沧海在心里叹了一声:果然。上一世镇南王府就来提过亲,只是时间上比现在要晚,因为对方还没来下聘,趁着迟有德生病,那两个白痴儿子竟然为了那点家产把他赶了出去,没多久他就病死了,所以这件事情,最后到底如何收场的他就不清楚了。
迟沧海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的嘲讽:“这的确是大大的好事啊,沧海不敢抢了这么大的福祉,还是让给哥哥们吧。”
迟有德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迟沧海会说出这种话:“不必推让了,你的哥哥们不会跟你计较这个的。”
迟沧海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语气很惶恐:“但是爹一直说沧海是个灾星啊,如今爹把灾星送进镇南王府,要是害的人家出了什么事,迟家岂不是要抄家灭族了?”
迟有德听到‘抄家灭族’的时候,气的瞪起眼睛,用力一拍小几:“混账东西,胡说八道!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还能克了镇南王?”
迟沧海的语气越发委屈:“但是沧海害死了娘啊,这些年沧海一直觉得愧疚,所以,不要再出去害人了吧,还是在家里待着吧,爹放心,哥哥们定能做的很好的。”
迟有德气的哆嗦,他们当初确实一直骗迟沧海他娘林氏是为了生他才死的,就是被他克死的,谁成想他把这茬用到这了,那如今应该说他是灾星还是不是?迟有德压下怒气,迟沧海的话,让他有种吃了馊饭的感觉:“准备准备嫁过去就是了,剩下的,无需你操心。”
迟沧海不再多言,目不转睛的盯着男人看了许久,随后勾起嘴角,冲着迟老爷点头一拜,笑着轻吐了一个字:“好。”迟有德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接着说:“我要了木头进我院子当侍从,我想这点要求,爹一定会同意的。”说完翩然一笑,直接转身出了前厅,只留两个人一脸错愕的愣在原地。
迟有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他一直觉得迟沧海就是个软弱性子,成天闷声不响的没有半分存在感,他当年本就是利用林氏,连带着这个亲生儿子他也喜欢不起来,不过迟沧海身体本来就不好,迟有德觉得他也活不长,便任他自生自灭,不过如今得了这份亲事,他很庆幸这儿子总算还有点用处。他料定这事迟沧海不会有任何反驳,因为那小子一直觉得亏欠,但是他没想到迟沧海会露出这种轻蔑甚至是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还有刚刚他身上完全超出年龄的那份内敛沉稳,甚至还带着果断决绝,难道他一直都低估了这个儿子? 而且,木头又是个什么东西?
赵氏本来对于迟沧海去做男妃还有点幸灾乐祸,但是没成想他这么容易就同意了,甚至脸上连点难受生气的表情都没有,又觉得不痛快:“老爷,你看看他,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让他嫁进镇南王府,可别丢了我们迟府的脸。”
迟有德眯起眼睛:“没规矩你也先忍忍,等他嫁过去,给沐川和沐山谋职的事便十拿九稳了,如今淮南的府尹年事以高,要是跟连家的亲事定了,想必能保我坐上那个位置,便是正三品。”
赵氏脸上露出了笑容,却还是不甘心:“他在迟家白吃白住这么多年,能为了家里出点力是他应该的,可怜沐川和沐山天天为了家业操劳,白白养活他这个闲人,我是怕他太得意,失了体面,总应该先教训一下,让他更懂些规矩。”
迟有德岂会不知道赵氏是想在迟沧海走之前再折磨他一下,若是平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是现在怎么说也是要做世子正妃了,被人瞧出什么总归不好,而且最近他身子一直不好,腰腹那里抽搐的疼,心烦的很,赵氏偏又一直提起明明她才应该是正室,两个儿子没有出头之日云云,如今听到赵氏的话,更觉得烦躁:“够了!直到成亲,不准再去他院子,免得横生枝节。”说完不再看她,起身离去。
赵氏惊讶的看着迟有德的背影,这些年,他从来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如今竟然为了那个小畜生训斥她?随即怨恨的皱起眉头。
迟沧海走回自己的院落,却没有急着进屋,身上虽然冷,却也没有心寒来的伤人。慢慢的扫视着自己的院子,枯草丛生,满目破败,他不禁有些自嘲的笑笑,这么多年,他到底都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而且他们还故意让他以为,这样的生活,完全是他在赎罪,是他的报应……
缓步走到小时候总晃荡的秋千前面,想了想坐了上去,也许再过两天,他就要离开这里了,虽不留恋,却也感慨,毕竟也生活了十六年。
银杏看着秋千上,略微抬头看着月光的人,脸上像映出一帘银纱,忍不住感叹:真是美,像极了夫人。
迟沧海一转头,就看到银杏正笑着看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