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4)——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5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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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隋州很快回头发现他们,以严礼为首的三个人连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大哥,我们晚上也没吃饱!”

隋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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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实际上这好事传得也比什么都快。

唐泛即将升任左佥都御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香河县,连带隋州的身份也一并曝光,他们住的那间客栈立时变得门庭若市,连翁县令都亲自赶过来。

唐泛和隋州烦不胜烦,不得不将客栈包了下来,又让严礼和公孙彦二人站在门口充当门神,挡住一切闲杂人等。

不过唐泛可以拒绝见其他人,却不能不见翁县令。

因为翁县令不仅仅是来抱大腿的,还为了韦家的案子。

如今唐泛虽然还未正式上任,但隋州是带了旨意过来的,任命就等于已经生效了。

韦家的案子毫无进展,翁县令被韦策三天两头询问弄得烦不胜烦,可叹他明明是想要查清真相,看在韦策眼里却只当是他收受了柴家的贿赂,想要包庇凶手,这年头当个明察秋毫的好官也难,翁县令没有办法,只能过来求助唐泛了。

先前唐泛没有官职,他尚且有所顾忌,如今向上官求助,却不显得丢人。

唐泛便问他案子进展如何。

翁县令摇摇头:“那韦家小儿的死,查不出什么来,您说那柴氏兄妹,既然已经承认害死韦朱娘了,即便是再承认杀死韦家小儿,其实也就是一条人命和两条人命的区别,可他们抵死不承认,想来这其中定然是另有蹊跷的,所以下官硬是不肯结案,就是怕那韦策失去耐性,会越过香河县,上禀顺天府!”

唐泛赞赏道:“你做得很好,案情未明之前,就该如此,不为外力所动摇,才能秉公处理!”

先前两人还是平辈论交呢,再次见面的时候,翁县令就得自称下官了。

不过官场就是如此,达者为先,入官场的资历老,不一定官就大,那只能说明你运气差,或者能力差。

在唐泛看来,翁县令在他见过的人里,能力还算是可以的了,起码也能算中上,原则性也有,偏偏官运忒差,四十岁上了还在当个七品芝麻官。

翁县令苦笑:“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韦策有秀才功名,他经商多年,在官场上也有些人脉,要是上头追问下来,下官也不好交代,还是得赶快有个线索才好!哎,瞧我这官当的,明明是为了他韦家好,结果他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还催着我结案!”

唐泛安慰他:“咱们不求他能理解,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便可以了。你也无需担心,顺天府尹是我师兄,回头我与他说一声,不会追究你的责任的。光远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为官也是如此,可不要因为眼前的困难,就灰心丧气了!”

翁县令琢磨着眼前这位新任的左佥都御史似乎隐隐透露了要提携自己的意思,不由大喜。

连忙起身行礼道:“下官得遇大人,可真是三生修来的幸事啊!”

唐泛含笑扶起他:“何至于此,明珠到了哪里总会发光的,实心任事,上面也总会看在眼里的,你说是不是?”

翁县令连连点头,脸上不乏激动之色。

他醒一醒神,总算还没忘了正事,忙道:“大人,这个案子,不知您有何训示?”

唐泛摇头:“线索太少,神仙也没办法,找个时间再去韦家看看罢,我顺便也与韦策谈谈,让他耐心一些,多体谅体谅你。”

翁县令感激道:“大人若愿意出面,那是最好的,下官这就派人去知会那韦策一声。”

两人又约好时间一道去韦家,翁县令便先告辞了。

客栈伙计眼瞅着翁县令愁眉苦脸而来,兴高采烈而去,不由啧啧称奇。

再说贺家那边,贺老爷子本是打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主意,还准备亲自带着贺霖去向唐泛赔罪,想着舍下自己这一张老脸,唐泛总该不好意思再提让他姐姐离开贺家的事情了吧。

谁知道这人还未过去,贺霖就自己过来了,主动提出析产别居。

贺老爷子惊住了,问他是不是脑子抽风了。

要知道贺霖之前连和离都不答应的,这忽然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实在有些古怪。

然而贺霖一声不吭,不管贺老爷子怎么盘问就是不开口,心里别提多屈辱了。

这事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虽然贺家谁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起唐泛升官的事情,但贺霖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他总是会出门的,结果就在外人嘴里听说了此事。

当时他的心情甭提多郁闷了,这头自己失意连连,那头小舅子还要升官。

人比人,气死人。

偏偏他那些朋友还在他面前调笑,说他以后就有个当大官的小舅子,就不怕在贺家其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贺霖虽然明白,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唐瑜要与自己和离的事,但是每次多听到一句这样的话,就感觉有人往自己脸上扇耳光似的,火辣辣地疼。

见他闷闷不乐,朋友便说要带他去个地方,可以让他纾解压力。

贺霖以为他们要带自己去青楼,便皱着眉头拒绝,但朋友却说不是,非拉着他去。

等到了地方,贺霖才发现,他们将自己带到赌坊来了。

瞧着这热闹哄哄,有辱斯文的场景,贺霖一开始还颇为不耻。

但很快,在小赢好几场之后,他就逐渐感受到赌博的刺激了。

尤其是钱,来得比什么都快,只要多赢几次,他就不用再眼巴巴瞅着每个月发下来的那点银子了。

只要一想到就算科举不能,能腰缠万贯,从此在家人面前扬眉吐气,贺霖就觉得一阵兴奋,这种感觉不亚于他读通一篇圣贤书。

但在连赢了上百两银子之后,他的好运气似乎就用光了,贺霖开始输钱。

已经上了瘾的他当然不甘心,就跟世上所有赌徒一样,每个人都想着要翻本,抱着“我把本钱赢回来就不再下注”了的想法,贺霖将本钱连同赢来的全部都赔了个精光。

这个时候,赌坊的人主动提出可以借钱给他,还说因为他是贺家公子,而贺家在本县名望颇巨,所以借的前三百两,都不收他的利息。

贺霖此时已经杀红了眼,犹豫了好一会儿,仍是咬咬牙借了钱。

结果一借就再也停不下来,赢了还想再赢,输了更要赢回来,不知不觉,等到赌坊的人将一叠总共价值五千两银子的欠条递到他跟前的时候,贺霖彻底傻眼了。

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他自己肯定是没有的。

但难道让他去跟父亲或妻子要吗?

贺霖觉得那不如杀了他算了,到时候别说颜面无存,只怕他在香河县都会被传为笑柄。

结果就在他说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之后,赌坊的东家并没有杀他,更没有揍他,而是将他带到一个人那里。

看到对方的脸,贺霖先是一愣,而后气恨不已:“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第82章

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唐泛。

听见对方的诘问,唐泛也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贺霖见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奈何旁边还有人坐在那里,绣春刀的刀柄就被他抓在手里,正冷幽幽地盯着自己,令贺霖硬生生忍下这股气,不敢造次。

贺霖从牙缝里迸出字眼:“你到底想怎么样!”

唐泛摇摇头:“姐夫,不是我想怎么样,你要问你自己想怎么样。”

老实说,唐泛聪明归聪明,但还真想不出这种坑贺霖赌博欠钱的缺德主意。

当时隋州一口揽下这件事,唐泛也挺放心,他知道隋州肯定会有办法的。

没想到过了几日隋州将他带到赌坊里来,说要让他看一场好戏。

结果看到眼前的贺霖,唐泛就全明白了。

啼笑皆非之余,他不得不说,隋州这个主意,出得真是绝了。

贺霖怒道:“什么我想要怎么样?你们不就想从我这里讹钱吗!”

唐泛觉得这姐夫真是一心扑在科举上,不通庶务,也难怪会轻易掉入圈套里。

他微微一笑:“姐夫,你我亲戚一场,我怎么会讹诈你呢?咱们还是先来说说我姐姐和外甥的事情罢。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你同意析产别居,这件事咱们就一笔勾销,赌坊的钱我来帮你还,如何?”

贺霖终于明白他们的打算了,他冷笑一声:“我不答应又怎样?”

唐泛不紧不慢:“你不答应,那欠条就会送到贺老爷子面前,到时候贺家上下都会知道你贺二老爷去外头赌钱欠了五千两,不仅贺家,连整个香河县都会知道。姐夫你如此爱惜羽毛,应该不会乐意见到这种事情发生罢?”

贺霖气得将拳头攥得紧紧的:“你真是卑鄙无耻,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了你们唐家的女儿呢!”

唐泛的笑容转淡:“这种话说了你也不亏心?若不是你对姐姐和外甥不好,我又何必坚持让他们离开?我爹将女儿嫁入你们家,可不是为了让你来糟蹋的,当初我姐姐若不是信守两家父辈婚姻承诺,嫁个小门小户的人家,岂不要比现在快活许多?”

贺霖犹自辩解:“我怎么对他们不好了,贺家是短了他们吃的,还是短了他们穿的!”

唐泛挑眉:“贺家是你的吗,他们吃穿是你给的?”

贺霖被噎个半死。

唐泛却不想再与他争辩下去了,这种话题说赢了又有何意义呢?

“是男人就爽快点罢,析产别居,同不同意?不同意的话,我就亲自去找贺老爷子好了。”

贺霖将牙齿咬得格格响,可他发现自己就算将对方往死里瞪,对方也没有半点感觉。

沉默半晌,他颓然道:“我同意。”

唐泛点点头:“那好,那就劳烦姐夫去跟贺老爷子说一声罢,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我去说也不如你管用。”

这就是贺老爷子看到儿子前来,主动同意析产别居的来龙去脉。

贺霖自然不会跟贺老爷子说是自己输了五千两还不起的缘故,而是挑着好听话说:“既然她想出去,就让她出去好了,反正没有和离,七郎也还是姓贺。如今唐泛升了官,又在京城,就怕我不答应,他会怀恨在心,对大哥动什么手脚,为了咱们贺家上下的太平,爹就应了他们罢。”

贺老爷子气笑了:“你还能想到你大哥那上面去,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深明大义过啊?”

这话贺霖就不乐意听了,他沉下脸色:“爹你偏爱大哥,娘偏爱三弟,自小我这个老二就是夹在中间,什么好处也得不到,如今我为大哥他们着想,您倒反过来怀疑我的居心了?”

贺老爷子:“那你说说,析产别居,要怎么个析产法,你们二房的钱,不都是你媳妇的嫁妆吗,你自己还有什么私产可以贴补给她的吗?难道你能让她带着孙子两手空空地走吗?到时候外边的人会怎么看待我们贺家?”

贺霖不吱声了。

跟唐泛这种穷京官不同,贺老爷子在外当官数十年,挣下了不少家业,贺家在本地也是世族,本县十之一二的田地都是贺家的,又或者挂在贺家名下耕种的。

但这些是贺家的恒产,不是贺霖的,他虽然不愁吃穿,但是要说私产,除了那一屋子的书之外,还真是半点都没有,若他不是生在贺家,而是平民出身的话,估计早就穷困潦倒了。

贺老爷子见他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行了,你出去罢,等我好好考虑一番!”

贺霖忍不住道:“要尽快,唐泛他们很快就要回京了!”

贺老爷子:“……”

见老爹面色黑如锅底,贺霖终于有点发憷,赶紧起身准备往外走。

果不其然,身后随即就传来贺老爷子理智绷断,不顾斯文的咆哮声:“尽快你个鸟啊!当初不是你自己死赖着说不肯的吗,现在又来催着尽快了!给老子滚出去,老子不想看见你!”

看着儿子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内滚蛋,贺老爷子终于停住声音,被气得飘起来的胡子还没来得及抚平下去,正随着主人胸膛的剧烈起伏而一颤一颤的。

方才那父子俩说到一半时,许氏就已经来了,为了避免中途插入反倒搅和了两人的对话,她便等到贺霖走了,才从后面转出来,嗔怪道:“都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保养么,动不动就发火!”

贺老爷子顺了顺胸口,又喝了口茶,才感觉好一些:“你儿子这是要把我气死啊!”

许氏不悦:“难道不是你儿子?”

贺老爷子无奈:“也不知道唐泛用了什么法子说服老二,看来析产别居是势在必行了!”

许氏道:“既然她想走,就让她走,左佥都御史又怎么了,不过是个正四品,老爷你当初可是从三品呢!”

贺老爷子没好气:“我六十岁从三品上致仕难道很光荣么?你看他现在才几岁,二十多岁就是个四品,还是京官,若是运气不错,将来当到六部尚书也是正常的,跟这样的人,就算不能结亲,也不要结仇啊!老大还在当官,老三将来也要进官场的,不能因为老二自己作死就把他们给连累了!”

许氏:“那怎生是好?都到这一步了,总不能不让唐氏走罢?”

贺老爷子:“当然不能,再不让她走,可真是要结仇了,析产别居,总比和离好罢,总归还是咱们贺家人,如果老二自己能幡然悔悟,以后夫妻也不是没有和好的可能,不过照这孽畜的德行,我看也不用指望了……”

他自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段,又对许氏道:“你回头从账房里提五千两给老二媳妇送过去。”

许氏一惊:“这么多?”

贺老爷子叹了口气:“析产别居,别居前面还有个析产啊,老二又没有私产,怎么析产?这些年老二媳妇往里贴的嫁妆也不少,总不能让外人说咱们贺家私吞媳妇的嫁妆罢?他贺霖丢得起这个脸,老夫可丢不起!”

五千两不是小数目,许氏未免心疼:“那也不用一给就给五千两罢,她这些年贴进去的,顶多也就几百两……”

贺老爷子打断她:“别说了,你当我不心疼?但我们这是要结善缘,不是要结冤家!”

他缓了口气:“还有件事,要与你说一说,让你好有个心理准备。”

许氏抚着胸口:“你就一口气说罢,别再吞吞吐吐了,总不会是老二又闯什么祸了罢?”

贺老爷子露出一丝笑意:“那倒不是,与他无关,是隋伯爷向我提亲。”

许氏诧异:“他看上谁了?贺家的嫡女早已出嫁,适龄的也就八儿,可她是庶出……”

贺老爷子知道她想岔了,便道:“隋州是天子近臣,如何会看得上八儿?是他手下一名叫严礼的总旗,想要娉八儿为妻,估计是在竹院出入的时候,无意中瞧见八儿,所以上了心。”

许氏迟疑道:“老爷,八儿虽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可自小也是由我抚养长大,我对她视如己出,她能有个好姻缘,我这当母亲的自然也为她高兴,可锦衣卫毕竟是武职,咱们世代书香,怎能与武人结亲?”

贺英耐心地给她解释:“总旗是正七品,与县太爷一样,虽说近年来国朝重文轻武,使得武官的七品不值钱,可隋州既能为他出面,这就说明两人关系不错,你想想他与唐泛交情那么好,就能从京城跑来为唐泛出头,如今严礼有这样一个上司,若是他自己上进,将来的成就未必会低。退一万步说,我倒是不想贬低自己的儿子,可你看看老二,嫁谁都比嫁他这种人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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