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当初地契可是爹亲手交给我的,小安,你年纪小,这些事情不记得就不要胡口乱说了。”李金原面目狰狞,眼神恨不得把他吃了。
“我虽然年纪小,不过村长伯伯那里可还有文书。我在大哥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碗白饭,两亩地养我是足够了。以前的收成我也不计较了,大哥夫记得将地契送回来,否则闹到村长那里去,可就太伤和气了。”
叶小安在职场身经百战,哪里会被他的眼神吓住,神情自若的把话说完。原来的叶小安也许是不记得这茬事的,不过当时记忆被强行塞入他脑中时,他倒是留意到了这个细节。
看来叶爹爹混了一辈子,对几个儿子的品性倒也清楚得很。只是若叶小安不记得,地契的事没人提起,这两亩地可就彻底落入李金原手里了。
空地前远远近近已经有许多人竖起耳朵围观,有看见热闹就停在一边的黄发小儿,也有从屋内听了动静出来的邻人。这个年代,有时候半夜翻个身干点啥事旁边屋子的人都能知道,哪还有啥隐秘可言的。不过往日里都只见过叶又平和叶小安低头挨训,如今听叶小安的话,倒是李金原恼羞成怒了。往日里在他手下吃过亏的人都低头闷乐起来,莫管是啥事呢,只要能让他不痛快就好。
“你!”李金原也想不到当年还是个黄毛小子的人竟然能把事情记得这么清楚,虽然两亩地的地契在他们手里,但是公爹当初分家确实找了村长来做见证。开始叶爹爹是要将地给四个儿子平分的,但是这么一来当时年纪还小的叶小安竟然没有哪一家愿意养。最后还是一旁的村长出了主意,匀两亩地出来交给抚养叶小安的那家,这才引得三兄弟争抢起来。
当时大哥家也就三口人,叶小安名下要是有两亩地的收成,那可比他们三人平均得到的还多。所以原本的负担就变成了肥差,叶爹爹也算满意了,但也言明当叶小安成亲时,这两亩地还是得归还到叶又平名下。不过最后这事连老二和老三家都不知道,否则也不会眼红了这么多年。
“反正我已经死过一回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大哥夫这么干脆将我卖了,口袋里装的银子还稳当不?禾丰以后可是要考举的,万一有个吞占兄弟田地的名声可也不太好听吧?”叶小安望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恶意地说。爱怎么怀疑就怀疑吧,总归老子是真的死而复生了。
叶小安最后一句话还特意压低了声音,恐怕只有站得最近的李金原听得见。犹是如此,也将他说得脸色煞白。自从学堂里的先生说过禾丰是个读书之材,村里人可都对他亲和不少。
其他人听了他的话,便有人发出一声磋叹,难怪今天看叶小安气势这么强的样子,与以前极不相同。原来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看起来他也是豁出去了。就像村头的林大叔,以前天晚了连林子都不敢进去,自从在山上被野猪刨了一回被人救回来,发狠倒是最爱去山上猎野兽了。
“你……你可有脸说!要是坏了禾丰的前途,爹爹在地下也不会放过你!”明年就是开科考的时候了,李金原对叶禾丰越发严厉,更不会允许有其它事情破坏了他儿子的前程。如今被叶小安这么明目张胆的要挟,激动得唾沫星子飞溅了他一脸。
“我怎么担得起这么大罪名?大哥夫只要快些将地契还了,以后就是有人想说什么也找不到理由。”
“好好好,你可够能耐的。且待你大哥回来,你自己与他说去。”李金原心里怒极,既担心他宣扬出去不好收拾,又咬着牙不想失去那两亩地。
“那你们就好好商量商量,横竖春耕还没开始呢!等商量定了,我再来拿地契。”叶小安完全不受他脸色的影响,拉着叶又平就走。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历来只要骂不到自己身上去,围观的人都当看大戏。叶小安三言两语之间就与大哥一家撕破了脸,这件事也从迅速传遍村头村尾,有人同情叶家两个小的一穷二白而且一个小一个哑,也有人幸灾乐祸,暗暗在一旁看热闹。
不管怎么说,叶小安的名声在村里彻底是落到尘埃里去了。
第5章:兄弟
叶根宝回到家时,连附近悄悄围观的人都散尽了。
厨房是分家之后将一间大屋子隔出来的,另外半间屋子自然也改成了卧室。李金原在里面将松木柴劈得啪啪作响,叶根宝一进来就听见了响动。
林下村在附近并不算太穷的,村后靠着座大山,一片连绵不绝的山林里最多的就是松树。这里的人砍得最多的也是松树,烧火时耐用,少烟。
“今天走得有些远了,你们吃过了吧?”叶根宝没有注意到李金原的脸色不太对,放下扁担径自倒了一大碗凉开水咕噜咕噜喝下去,抹了一把脸才道。
李金原闻言,啪的一声将砍了一半的木柴踩断了。
“还没吃?你没吃也该先让禾丰垫垫肚子,他平日里习惯了早些用饭,总这样可不得闹出毛病来?”叶根宝打听得可清楚了,不但要多吃补脑子的东西,还得定时吃,保证充足的时间和精力背书才能记得牢。如今听说禾丰还没吃早饭,顿时不太高兴了。
“吃吃吃,你就惦记着吃。他现在哪里吃得下?你可打听打听,你那两个好弟弟刚才闹了什么事儿!”李金原将手上的柴刀一扔,怒气冲冲的说。
“根才和又成也去山上了,谁又找你说了什么?”叶根宝拿碗的手一顿,难得多问了一句。
“谁说他们呢,你的宝贝小弟,说我们不将手里的地契还回去,以后就要闹得禾丰考不了试--现在哪里还吃得下?”李金原乍一听叶小安的话是受到不少惊吓,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却是愤怒占了上风。以前低眉顺眼跟他说话时声音都不敢提高的人竟然也敢威胁他?这半个时辰里他想了又想,却不愿意自己上门去。好歹还有个亲哥呢,不怕压不住他。
是以叶根宝刚回来,他就率先摆出了态度。
“什么地契?”叶根宝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眉心像是拢成了一道沟壑。他长得更像叶爹爹,高大壮实,面容粗犷,与村子里其他青年汉子也无甚差别。自家小弟的事他也清楚,那日李金原跟他说亲事没成,又平把他带走了。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今天又提起来。
李金原气结,也不知道他是真忘记了还是没放在心上,道:“小安说当初分家时拿来供养他们的两亩地要拿回去!”
“地契不是一直在我们家里,他怎么敢要回去?”叶根宝砰的一声将海碗放在桌上,神情显然十分不悦。田地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别说要回去,心里胆敢想一想都要掂量一下。
“是啊,但是当初分东西不是找了村长记账?爹爹一开始没说这两亩地给我们,后来也没有改过来。刚刚小安说了,不给他就要等禾丰考试等时候揭发出来,你说怎么办好?”两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即使是在家中也不愿意轻易松口。
李金原眼前一亮,那两亩地他们已经种了许多年,而关于地契的事连老二老三家都不知道。如今即使闹出来,也不一定谁脸上难看。
不过这事还是得趁早解决,一定要在禾丰考试前弄清楚了。
他这么一说,叶根宝的脸色更是黑得像锅底灰了。毫无疑问,在他们心中禾丰既是家中长孙,又是注定有大出息的人。要是为难他,那后果比叶小安从车上跳下来摔死还严重。
“先吃饭,我去找他说。”叶根宝粗着嗓子说,打定主意要小弟把说过的话收回去。
叶家老房子距离叶家三兄弟的地盘走路大概要半刻钟,叶又平一路惴惴不安,倒是比他还矮些的叶小安坚定的拉着他的手。
如今正是最难挨的“三穷四月”,秋收时积存的粮食已经快要吃完了,新的稻种才刚育芽。田地里头也是空荡荡的,偶尔能见到有人在翻地,多数都往山里去了。
到了家,叶小安闻着那一阵阵异味就不想进去。叶又平沉默的松开他的手,从门边拿了一把锄头往屋后去了。
在他的得到的记忆里,这个沉默的哥哥向来都是任劳任怨的。不但一直护着自己,对大哥也十分听从。只要腾得出功夫,其他两个哥哥找他帮忙也几乎从不拒绝。瞧他方才脸色不善,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了大哥夫的奚落,还是不满意自己当众驳了李金原的面子?
屋后传来厚重的锄地声,叶小安只当他要捣鼓着种什么,便随意在地上坐了下来。他也希望即使是这样无厘头的穿越之后也能碰上一个和和乐乐的家庭,但眼瞧着也不可能了。那三个哥哥不可能与他们兄友弟恭,甚至连面子上的工夫也不做,比他以前那个便宜妹妹还不如。
他的人生信条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至于其他的就要看心情了。
身前脚步声响起,叶小安抬头看去,发现叶又平手里捧着一个小铁盒已经走回来了。此时见他看过来,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屋子,示意他跟自己进去。
“四哥,怎么了?”叶小安有些疑惑的走进去,在他身边坐下。
叶又平咧嘴一笑,在他面前将铁盒子打开。
叶小安这才明白他刚才去挖的原来是这个东西,上面还沾有湿润的泥土。铁盒子大概也长了锈,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开。
不过盖子刚揭开,他就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
“四哥,你从哪里得来这么多……”
叶又平伸出一根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将铁盒子塞入他怀中。
叶小安想了想接过来,里面有八九粒锃亮的银豆豆,他模糊记得这样一个银豆豆就是官方铸币的一两银子。还有三四串用草绳系着的铜钱,堆满了整个盒子。其中有一根草绳已经腐朽脱落了,看来已经放了不少时日。
粗略算了一下,这里一共大概有十两银子。
“哥,你什么时候攒下这些钱?现在要拿出来做什么?”叶小安帮他数好放在一旁,有些意外的说。他可是知道他们在大哥家的情形的,叶禾丰都不时可以拿到钱,他们可一个铜板也没有得过。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年因为闹出了给他收高额聘礼的事之后,叶又平就将自己名下那三亩地的收成卖了。
叶又平见了他的动作,又将铁盒子拿过来塞入他手心,然后才慢慢比划着“说”起来。
叶小安看了一会儿就皱起眉头道:“哥,这钱你留着用,我哪里还用得着嫁妆?”别说嫁妆,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将自己“嫁”出去。如果注定不能回去,他也能在这里找出生存之道。若是可以倒是能帮四哥说门亲事,也省得他一个人总是听人使唤。
“我不是故意要让大哥难看,但是那两亩地原本就不是他们的。”叶小安看着他的动作,继续道。
这一家子也真奇怪,以前的叶小安和叶又平性子都软软的,受了苦吃了亏也不出声。反而是三个哥哥,虽然生得高大却为人小气,在几个哥夫的加油添醋下更是斤斤计较。
以前在同学眼中,叶小安也算是个十分容易相与的人。平日里有事相求,只要力所能及都不会推辞。但这次他显然不打算答应叶又平的请求。
退让什么的,只会让贪婪的人当你软弱可欺。
叶家这几间老房子倒是独门独户,不过旁边人家相距也不远,仅有数丈距离。两人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叶又平闷闷的留在屋内,叶小安则打算出来透透气。屋子里散发着毫无人气的腐朽,还有隔壁房子飘过去的特殊气味,无论是哪一个都让他无法忍受。
“安哥儿,过来过来!”他刚在屋前转了一下,不远处孙家的门帘晃动,有人走了出来朝他招手道。
叶小安凝目望去,那人大约三十五岁左右,身子骨架也偏瘦小,怀里还抱着个娃娃。他略想了想,便记起这人叫孙金桂,嫁来这里许多年了,怀里的大约是他第三个孩儿。他年幼时孙金桂就爱抱他,后来搬了家,平日里见得也少了。
“金桂么么,今日没有出去呀!”既然想了起来,叶小安便走过去与他打招呼。
“地里没什么做的,三儿也不让我走,你叔就让我在家里歇一歇。”孙金桂搬出一个马扎放在身边,示意他过来坐。
“看来叔和三儿都疼你,不舍得你下地了。”叶小安看了他怀里的孩子一眼,约摸有六七个月大,瞪着黑溜溜的眼睛却不哭不闹。
孙金桂笑了笑,眉宇间看来也十分自豪。不过仅仅是一会儿,他便敛了笑问道:“刚从你大哥家回来?怎么好好的,又与你大哥夫置气?”
“哪里敢置气,是我听他说四哥忍不住回了几句--金贵么么早上也下去了?”
“没有,我一直在家里,就是听旁人在路边提起。安哥儿,听我一句劝,你搅乱了亲事是你做得不对,别再跟你大哥夫对着干了。日后你总要找个汉子不是?到头来还要要依靠几个哥夫帮忙……”
这样的话叶小安多听一句,心中的郁闷就更添一分。这都是什么事儿?明明他才是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小白菜,却是个个都向着大哥一家。
“小安,你过来一下。”叶小安正要回孙金桂几句,忽然外面一个大嗓门喊了起来,声音震天。
“快,你大哥找你呢!跟他服个软……”孙金桂也听见了,顾不得他要说什么,慌忙将他推了出去。
来到这里两天,除了记忆中的那个影像,叶小安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大哥。他站在路边,眉头紧拧,全身笼罩着低气压。
叶小安走过去,他如今的身高竟然只及叶根宝的肩膀。
“大哥。”别说他没什么印象,就是原主对这个大哥也是敬而远之。叶根宝的脾气比较粗暴,如今又是一家之主,根本容不得人反驳。
“听说你早上去找你大哥夫了?有什么话儿不能等我回来再说,要闹给别人看?小小年纪还惦记什么地契呢,你也不脸红?”禾丰在家里不吃饭,叶根宝憋着一肚子气,见他过来劈头盖脸的就问。
“要不是大哥夫这么当众数落四哥,我又怎么会过去?地契的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既然大哥要做主,你私下里拿来给我也行。”叶小安还以为至少要先敷衍几句呢,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这么不客气。他被叶又平和孙金桂劝了一通,心里也气闷得很,当下语带讽刺的说。
“你怎么说话的!”叶根宝双眼一瞪,蒲扇般的大手举起就要扇过来。
第6章:舅舅
两人的身高体力都相距甚远,叶根宝正要收拾他树些兄长的威严,下手利落也没有半分留情。
他却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叶小安,又岂会像以前一样逆来顺受?他的右手刚举起来,叶小安就敏感的发现了,略略后退了一步,伸出手臂刚好挡住了他扇过来的巴掌。
这么大的力道,打在脸上只怕半边都得肿起来。叶小安在现代时母亲去世早,在舅舅家里也从未被动过半根手指头。手臂上火辣辣的痛刺激着他的神经,怎料到他还没发声,叶根宝反而先恼羞成怒了。
“你还敢躲?我让你躲,看你怎么躲……”
叶小安冷眼看着他,更久远的记忆也涌了上来。以前的叶小安还真不敢躲,被打得鼻青脸肿出门还得帮他们掩饰。叶根宝分明就是个性情暴戾的人,只是他的暴力多半都落在叶小安和叶又平身上了,旁人却不觉得。
眼见又要挨揍,叶小安毫不犹豫转身就跑。要是有以前的身板,他怎么说也要揍回去。可惜现在说起来有十四岁,实际上却跟十二岁的孩子差不多,根本没有胜算。
“哎,有话好好说……”孙金桂将孩子放回屋里,还想出来劝说劝说,兄弟哪有隔夜仇呢!没想到走出来就看见他们一个跑一个追,顿时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