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儿也要成亲了,我们真是老了。”孙亚林将人送出门,还感伤得有些回不过神来:“当年我成亲时间也赶得急,还是你么么帮我缝的喜服。幸好你这次我早早就托人做了……”
他越说越多,叶小安忍不住打断他道:“舅舅正年壮呢,我才十四,也没打算这么快成亲……”
“你说什么浑话,认亲酒都喝了,日子我们也挑好了,呐!”刚才一碗酒喝得太猛,此时孙亚林已经带了几分酒气,“啪”的一声将红色的纸按在桌上。
叶小安拿起来一看,纸上写了两组生辰,然后是几个注明“万事皆宜”的大喜日子。孙亚林的话又在他耳中过了一遍,振聋发聩:“什么认亲酒?”
“人家上门提亲,你请人吃酒不就是答应了?”孙亚林以往对着他的时候都是轻声细语,这时候人已经微醉,嗓门也大了起来,颇有种看到自家孩子要始乱终弃的架势。
“你没跟我说那是认亲酒!”叶小安还想私底下找他慢慢解释一番,那些礼退回去也不是难事,没想到刚才就被下了个套。
其实孙亚林并非故意隐瞒他那是认亲酒,只是叶小安本人并不知道这些复杂的风俗,记忆里也许有相关的事,但他只听舅舅的话去倒酒,哪里会想到还有这层含义。另一方面也是他回来得太晚,孙亚林原本就是和对方说好今日上门的,可谓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了。刚才他回来之前两边又将话说了一遍,只是他没有听见。
“提亲说的就是认亲酒,不然提什么亲?”他的话在孙亚林脑海里打了个圈,已经不太能理解了,人也晕晕乎乎的。
叶又平进了门就没有说话,周乐康和陈喜弟都与他打过招呼也做足了礼数,不过因为他们基本上无法沟通,又有孙亚林在掌管大局,他也只在一旁沉默的看着。这时候见两人急眼起来,才忙走上去将舅舅扶住,又朝叶小安示意舅舅已经醉了。
叶小安年纪小不记得,叶又平却记得这个舅舅酒量极差,此时一看孙亚林的神态就明白了,半推半扶将他带到叶小安的屋子。
等他出来,叶小安又黑了脸。罪魁祸首喝醉了,他的事该找谁说去?他如今是一头雾水,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叶又平似乎没有觉察他的郁闷,连眼睛都带着笑意。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有了结果,还是舅舅一手操办的,也让他十分放心。将地上放着的东西细细数了一遍,最后从篮子里取出一张手写的定柬递给叶小安。
叶小安瞥一眼上面列的种种东西,最后看到落款出现周南两个字时才愣了下,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个周南吧?
他正要再寻些蛛丝马迹,忽然外面一阵牛车的声音。叶又平背对着门听不见这些响动,他忙走出去探看。
杨家安赶着牛车将孙亚林接了回去,外面有些还远远围着没有走的人都陆续上前来,想打听些消息。一直关注着他们家的田方很快走了过来,将门都关上了。
“安哥儿,亲事都说好了吗?”田方看着满地的东西,忍不住道。这么大的手笔,就是镇上娶亲的人家也没有这么阔气。
“还没有呢,我还不知道舅舅就将礼都接下了。”叶小安想看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含糊地说。
田方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道:“这话可别乱说,有你舅舅给你做主就是天大的好事了!我刚才看人家可是爹么都来了,对你肯定也重视得紧。等成了亲,哪个再敢背地里说你就撕了他嘴巴!”
叶小安无言以对,刚才杨家安话里话外也是这个意思,好像这家人来提亲是他捡了天大的便宜。
“你别不相信,这一年一年可是转眼就过了,你舅舅离得远,能管你几回?这回可是好人家,不是你大哥夫那种缺心肺的人说的。”田方见他脸色不太好,苦口婆心地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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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夫夫满意地回了家,将事情十分顺利的过程与周南说了,只让他安心等着将人娶进门。周南在弟弟的打趣声中面色自如,直到回了房躺在床上,才从心底品出一丝欢喜。
午间小憩的习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反正陈喜弟说他自从来了家里,午时一过就要打瞌睡,滚到床上半刻钟就能打呼。但是今天,他却了无睡意。翻来覆去一盏茶工夫,索性翻身坐起来,打开门见堂屋没有人,闪身就跑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他已经出现在林下村。因为在村里是个生面孔,周南特意挑了小路走。没想到这样随性的选择,却让他撞破了些之前忽略的事。
“他舅舅真的帮他找到了人家?那家人就没有听说他的事么?以前倒是觉得是个可怜的,但性子可真硬。前天不是说在山上跟人家牵扯不清?”几人坐在路旁的大树下,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交换着消息。
“这种没影子的事你也信?我看就是别人胡编出来的。你们还是甭再说了。”另一个低着头的人闻言道。
“要不是真的,禾丰年纪小小能说得活灵活现?说不定是真看到了。”前面开口那人又不服气地说。
……
周南隐在后面一直听完了这些人所有的争执,直到这些人各自收拾了东西回家,才沉着脸离开。
第27章:说服
一连两天注意着村里的动静,张洪儿简直不能更得意。以往李金原没少在他面前嫌弃叶小安没用,可偏偏最近叶小安做出的几件事却闹得他抓心挠肺的难受。想到叶小安那再说下去就快要发臭的名声,张洪儿舒心得合不拢嘴。
“什么事这么高兴?”赵万好带着一身酒气摸上床来,听见张洪儿还在吃吃地笑,粗着嗓门问。
“关你屁事,管好你的眼珠子,可别又半夜不知道跑哪座山头去了!”张洪儿收了笑,没好气地说。虽然他自己的样貌说不上好,但也不太看得上赵万好。年纪比他大,酗酒又不爱干净。不过就像李金原说的,好歹能管住家里的钱柜子,自从闹出那事后对他也算服贴,地里的活又有人顶着,他才勉强搭伙过日子。
赵万好酒气上头就有了困意,闻言只是哼哼着说:“我也就看两眼,你跟二癞子说话的时候半边身子都不知道靠哪里了,当村里没人笑话你呢?”
张洪儿气得踹他一脚,卷着被子滚到一边独自睡去了。赵万好呼着气,也没有理他。
第二天,叶小安揉着乌黑的眼眶去洗衣。提亲一事闹了一个白天还不够,梦里也尽是红色的场景。一会儿是在现代他牵着看不清相貌的人在舅舅面前出柜,一会儿披着叶小安外壳的人穿着红色喜服含羞带怯,周南这个名字更像紧箍咒一样如影随形。
他打了个哈欠,往小路走去。村里有三分之一的人家都在塘东的井里洗衣,因为这口年代久远的井靠着一口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塘里的水和井水相通了,再也不能吃用,便渐渐被洗衣的人占据了。
往常这个时辰路上的人并不多,叶小安也是贪图安静才早些来,避免和其他人扎堆在一起。不过今天显然不太正常,他刚拐进通往井边的小路就看到前面围了十来人,七嘴八舌说得十分热闹。
“二癞子?真的跟二癞子睡在一起了?难道他觉得赵万好连二癞子都不如?”
“谁知道呢,都说家里的不如外面的,就是没想到他这么大胆!以前总是拧着赵万好的耳朵说他眼睛不老实,这回自己却是被捉在床上,他们夫夫两个也算是凑一起了。”
“二癞子不是要高兴死了?白捡了个哥儿,就是不知道赵万好能不能放过他……”
“你没看见赵万好过来的时候脸都青了?那眼神都能把张洪儿给吃了。我看他们两人在赵万好手里也讨不到便宜,要是横起来说不定就送官了。”
这条小路一边是水塘,一边是别人家的屋子,路并不宽敞,他们围在一起就挡住了。叶小安听了会儿,才想起他们口中的二癞子、赵万好、张洪儿分别是谁。
这事听起来大意就是张洪儿不老实,平日里爱跟二癞子眉来眼去。偶尔有人看不过去说他还不承认,唾沫横飞能把人一家子都骂上。结果今天早上就在这里,二癞子的家里,被二癞子的老爹抓了个正着。
至于大晚上的汉子在家张洪儿怎么敢这样做?据说昨晚赵万好喝了点酒,他觉得半夜里不会醒过来。没想到二癞子的老爹天还没亮就推儿子的门,看到他们睡在一块儿。
叶小安想起那天去找黄师傅的时候碰见过张洪儿,他和叶禾丰加油添醋编造自己的事儿还拒不承认,心里微微有点爽快。
“那天我家的小子回来问我什么是偷汉子,可把我吓死了。问他从哪里听来的,才知道是张洪儿教他说的!你听听,这还敢让孩子跟他说话吗?”
“可不就是,平日里跟二癞子说话就没一句正经的!”
大伙儿讨论的事很快转移到张洪儿平日的行为,仿佛此时才看清他的本性,都相互告诫以后别让家里的孩子从他身上学坏了。
“呀,安哥儿这么早就要洗衣了?”两刻钟后,一群人终于没有了新鲜的话题准备转换战场了,这才有人发现在旁边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叶小安。
“伯么,早。”叶小安笑着点了点头,村里年纪比自己大的都可以叫一声伯么或者叔么,最多加上对方的名字。这样的称呼方式能让人省不少麻烦,记不得人的时候很容易就混过去了。
“安哥儿可够勤快,现在井里的水还凉着呢!”那人拉开了话匣子也不急着走了,站在旁边跟他说了几句。
“就是贪现在凉快呢!”巳时之后太阳就会晒到这里,不但水会升温,井边毫无遮挡长时间也受不了。
对方了然地点点头,年轻的时候哪个不是畏热不畏冷,生过孩子就不一样了。他看看叶小安单薄的身体,忍不住又道:“可惜你来晚了,没看到张洪儿被拖走那个狼狈样!他可没少埋汰你,现在算是全都还到他自己身上了。”
一旦传播谣言的人自身难保,他以往说过的事都要受人垢病。
两人的衣物不算多,叶小安洗完之后扛着木桶哼着不成调的歌就走了。这条路又恢复了安静,不过他知道,张洪儿这事至少在三五个月之内都是村里人最热门的谈资了。
二哥家早就将他们的“肥料”清理走了,老屋前现在搭了两个木架子晾晒衣服。叶小安将衣服甩上去,拎着空桶愉快地正要离开,旁边的人见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不得已出声喊道:“小安!”
周南总算也知道衣服太打眼行动起来就不方便了,今日穿了一身赭色短打,站在屋檐下眼神熠熠地看着他。
叶小安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情又被他破坏了,左右四顾周围没有外人,才招招手让他过来。
周南也有些惊奇,他觉得叶小安比他以前见过的人都要出人意表。他曾见过的哥儿在说亲后再见到对方都不免扭扭捏捏,从来没有他这么坦荡的。
提着木桶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屋里,叶小安等他进来了才一把将门关上。
他心里想问周南为什么会让家人来提亲,但忽然之间又觉得这么问不太妥当,斟酌着用词道:“你以前,就是那次在镇上碰见你之前,见过我吗?”
周南在他眼中就是个阳光的少年,这样的人偏偏出现在村野之中,确实十分亮眼。但他们所有的交流也就只有两次会面,他实在想不出对方怎么会贸然上门提亲。所以他难免会想到,也许周南见过以前的叶小安?
“你为什么这么问?”周南做生意是个好手,平日里对身旁的事物也十分敏锐,只是刚才看到叶小安就给忽略了。听到他的问话才觉得对方并不是欢喜,话里还透着压抑。
“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叶小安语气尽量语气和缓,担心表达要退亲的事让他觉得伤了自尊心:“仔细说起来我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我不爱操持家事,也不想依附别人过日子。不喜欢别人事事约束我,何况还有一个要照顾的哥哥……”
周南听他说完松了一口气,带着笑意道:“没关系,你不用依附我,也不必担心家里的事。我不会约束你做自己的事,只要不违法乱纪就行。”
他一条条的反驳,想起以往陈喜弟让他考虑的人家,没有哪一个让他觉得像看到叶小安这样舒服的。商人的本性促使他在见了几次之后就忍不住把人定了下来,虽然是遵循本能,但是现在看起来却是最符合心意的。
“你么么能忍受得了你娶这样的人?”叶小安忍不住怀疑道。很多人家娶个哥儿进门花的钱还不及买一头牛多,但使唤起来可不客气,甚至还有出手打骂的。
“我么么都愿意提亲了,怎么会为难你?”周南以为他在害怕,又道:“你不用担心,成亲之后我们也可以分开屋子住。”他还想说,你自己数了这么多缺点,除了我还有哪家敢接受?我们正是天作之合才对。不过生怕叶小安脸皮薄,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成亲!”叶小安见说了这么多还无效,忍不住道。这个周南的想法怎么与村里的其他人这么不一样?要是别家的哥儿没进门就说不能干活,多半要被退亲了。见周南一脸吃惊,才意识到这个说法在这里太惊世骇俗,假咳了声补救道:“我还要留在家里照顾哥哥。”
周南吃惊却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们的想法竟然如此一致:“我以前也一直不想成亲,但是每次回家爹么都要找好些人家催我。你一个小哥儿能捱得了多久?你哥哥以后也要娶亲,到时候你插在中间有什么意思?我会对你很好的,不会管你要做的事,成亲之后你还是自由的。”
他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只能摸着叶小安话里的意思哄他。他无论做什么向来都是顺风顺水,过来之前也从未想到会听到拒绝的话。不禁懊恼以前跟那些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太不上心,不然也可以学一两句。
叶小安觉得自己快要被说服了。不成亲,他自己也知道会惹来流言蜚语,除非他豁出去离开这里。成亲,自己还真不是勤勤恳恳忍气吞声的料子,万一有摩擦同样免不了被指指点点。而现在周南说出这么诱人的条件--跟他成亲,相对自由不受约束,不需要他做出依附的姿态。也许这门亲事没有他想得这么糟糕?
第28章:露馅
叶小安一边觉得跟周南成亲是个好选择,一边却凭本能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还摇摆不定间,又到了赶集的日子。家里已经没什么急需的东西了,这几里地叶小安是不太愿意走的,最后只托了来约他的田方带三斤肥肉,自己却留在家里了。
这些日子李金原却不太好过。地里的活重了,家里灶房的活也落在自己身上。以前二儿子还能干些活,现在刚要使唤他,就被叶禾丰阻止了。几次下来,叶根宝也数落他不该耽搁孩子读书的时间。
再有张洪儿的事吧,以前两人走得近,上山砍柴都是一起去,在别人眼中关系自然非同一般。但张洪儿自从闹出跟二癞子睡在一起的丢脸事,就被赵万好狠狠收拾了一顿送回本家了。现在村里人说张洪儿的事都避着他,经常热热闹闹的围在一起,偏偏等他一走近就没人说话了。赵万好更是喝了酒就在路边骂两声,指桑骂槐说他牵线总是没有正经人家。
虽说没有指名道姓被骂几声也不痛不痒,但李金原还是觉得闷得慌。他来到林下村这么多年何曾过得这样抑郁,趁着集日约了几个相熟的人,打定注意要挽回在邻里的关系。
他这一步棋走得不错,伸手不打笑脸人,等与其他三人一起走了几里路,他们已经聊得热火朝天。
“哎哟瞧我这记性,我还得先去给两个小子买笔墨,就不与你们一起走了。这个东西贵死了,要不先买了,一不小心就要把银子花完了。”刚到镇上,李金原一拍脑袋,面带得色又装作为难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