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2)——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5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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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等等!你们不能进去!”老鸨见他软硬不吃,终于脸色大变,因为被踹到了腰,一时爬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嚷嚷:“我这就派人去请万老爷,你们不准进去!”

汪直冷漠道:“万老爷他老娘来了也没用,还不给我进去搜!”

左右得令,直接横刀出鞘,那几个把守大门的大汉看着剽悍,却怎么打得过比他们更凶悍的西厂番子,没有几个回合,就全都倒在地上。

隋州今夜带来的人比较少,薛凌等人都被安排守在青楼后门,并没有在这里,他也没有跟西厂的人抢功,就与唐泛一道,跟在人后面进去。

那老鸨一看到西厂来人,就觉得搬出万通的名头,今晚就可以大事化小,却万万没想到现在万通也不管用了,汪直连鸟都不鸟她。

她方才信心百倍,并未疏散里头的人,结果汪直他们这一闯进去,里头惊叫声一片,大堂的客人们惊慌失措,有点身份的,此刻更是准备从后门溜走了,只是他们不知道,别说后门,就是他们现在从窗户里跳出去,外头也有人在等着他们。

计阳一声喝令,西厂的番子分几个方位包抄上去,瞬间上了二楼三楼,把守住所有通道和包间的门口,又踹门进去,甭管房间里头的人在做什么,一个个都揪出来,这又是一阵阵尖叫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被带下一楼大厅集中在一块儿,唐泛略略一扫,好家伙,这里头还有几个官员。

朝廷虽说明令官员不得嫖女支,可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只要没人发现,不会被御史弹劾也就罢了,这里头既然有万通的关系,以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能力,大家出来玩的保密性还是有保障的,这也使得写意楼在黑白两道特别吃得开,生意也很好,寻常做买卖的经常会碰上衙门里的小吏借收税之名前去勒索,但在写意楼,因为对方来头太大,竟也无人敢上门捣乱。

结果没想到,夜路走多了也会碰到鬼,今天竟然有人敢砸写意楼的场子,所有人看着西厂的人冲进来,全都目瞪口呆。

“汪提督,莫怪老身没有提醒你,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一瘸一拐的老鸨走进来,厉声道。

汪直冷漠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你可知道,今晚有哪家的孩童走失了?”

老鸨冷笑一声,自恃有后台撑腰,也毫无畏惧地直视:“这老身怎会知道?汪提督未免可笑,若有孩童走失,自去寻找便是,老身这里是开青楼的,又有什么干系!”

汪直道:“今晚失踪的孩童中,有当朝太子太傅朱永的幼女,还有吏部侍郎的孙女,你有几个胆子,敢为虎作伥,藏匿走失孩童,到时候别说一个万通,就是十个万通,也救不了你!”

老鸨的脸上抹了厚厚一层粉,脸色有没有变白,旁人也看不出来,只是她那双眼睛里,却因为汪直的话,而流露出一些迟疑和不信,与先前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已经有所不同。

此时西厂番子已经将整座青楼都掀了个底朝天,便见计阳从一楼后厨旁边的杂物间里走出来,对汪直道:“厂公,这边有个地窖,但里头已经没有人了!”

汪直眼神凌厉地盯住老鸨:“人呢!”

老鸨强笑道:“人都没找到,那就说明我们是被冤枉的,汪提督不信再找找,可见老身是不说谎的!”

隋州与唐泛直接就进了杂物间,只见凌乱四散的地面被清理出一块地方,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唐泛问:“下面没有人?”

计阳点头道:“我亲自下去查看了一遍,下面地方不大,也没有什么暗道机关,就算原先藏着人,也不可能从那里逃跑的。”

这里头放的东西很多,有谷物杂粮,也有很多绳索之类的杂物,看上去就是一间很寻常的杂物间,就连下面地窖的存在也不出奇,许多大户人家或者做生意的,都会有这样的地窖,用来存放一些容易坏的食物。

唐泛并没有因为计阳的话就作罢,他看了隋州一眼,后者立时会意,从墙壁上拿过一盏蜡烛,两人一前一后往下走。

计阳见状就有些不痛快了,心说我都检查过一遍了,你们还怀疑我的话不成?

他也没有下去,就站在上面,双手抱胸,等着看他们两个上来时沮丧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上来了,但唐泛神色凝重,第一句话就说:“下面藏过人。”

计阳狐疑:“你怎么看出来的?”

唐泛道:“从周围的墙壁来看,那个地窖必然已经建成有一段时日了,不可能完全空置着,但如果用来存放食材,譬如腌菜之类,就一定会残留有味道,也会有存放的痕迹。但是下面现在干净得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可见根本就不是用来放东西的。”

计阳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刚刚也觉得这个地窖有古怪,却说不出哪里古怪,原来是自己忘了从味道上去分析。

他问道:“那人会从哪里出去?难道他们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已经收到风声了?”

唐泛摇头:“从我们抓到那两个南城帮的人问供,到来到这里,中间的时间,以及接触过的人,都不太有走漏风声的可能性,他们应该是看到我们到来之后逃跑的。”

计阳:“但是这里没有别的通道了啊,外头有人把守,他们一出去就会被发现的。”

此时隋州已经在杂物间里查看起来,他用刀柄将堆放在角落的许多食材挑开,又去戳四周的墙壁,计阳自然能够看出他这是在寻找有没有另外的暗道。

可惜似乎没有什么发现。

计阳有点失望,正准备去别的屋子里看看,就听见隋州道:“这里有古怪。”

他转过头,就见到隋州的刀柄正戳着靠在墙角的一个大麻袋,只是不管他怎么戳,那个麻袋就是不挪动分毫,唐泛上前将麻袋口子解开,里头露出一块块乍一估量估计重逾几千斤,也难怪隋州无论怎么戳都戳不动,估计得两三个人上手搬才行。

一个放置食材的杂物间,怎么会出现这种石墩?

这下不需要唐泛说,计阳也能看出其中必有古怪了。

他与隋州二人合力,便将那麻袋挪开少许。

只见麻袋之下,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将稻草扫开,便看见一块厚厚的地砖盖在上面,虽然尽量做得与周围地面契合,可毕竟还是会留下些许痕迹,隋州和计阳将那块地砖挖起来,就看见下面果然隐藏着一个入口,看着比那地窖还要深,也不知道通往何处。

计阳忽然发现,挖这条地道的人真是狡猾之极,弄了一个容易被发现的地窖在这里,一般人看到地窖里没人,肯定下意识会往别的地方去找,就不会再联想到这屋里还会有其它的暗道机关,而且这麻袋就填在上面,乍一看跟周围存放食材的麻袋一模一样,除非像隋州那样一个个去戳,又不嫌费事地解开察看,否则根本不会有所发现。

到时候那老鸨就更可以大呼冤枉了。

计阳当下就大步出去,将在这里的发现与汪直一说。

汪直望向老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老鸨脸色阴晴不定,嘴上依旧硬得很:“这条地道本是建这幢房子初期挖来作沟渠的,后来废弃了,便没有再用,这有何出奇?”

计阳冷笑:“你他娘的沟渠挖得让人也能走进去,可真是费心啊,是哪家工匠做的,回头我也去雇他!”

汪直有了实质证据,反倒淡定下来,他对老鸨说:“你口口声声说这里有万通的背景,可万通到现在都不出现,你也知道为什么了罢?你不过是个青楼老鸨,到时候有什么事,就将你推出去作替死鬼,你说你是万指挥使的人,奈何人家不认,有什么办法?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就在这里问罢,慢慢问,你不肯说,就问到你说出来为止!卫茂!”

一名僵着脸的中年人领命而出,他是西厂的掌刑千户,对逼供问供最是在行,眼下这番差事交给他,自然是得心应手,专业对口。

卫茂一挥手,左右上前,便将那老鸨紧紧钳制住。

“先上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罢。”他一边道,一边走上前,让手下将老鸨的手指按在地上。

卫茂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形状奇怪的镊子,蹲下身,便往老鸨指甲上夹,然后再狠狠一掀!

“啊——!!!!”老鸨的惨叫声冲破云霄。

楼里的客人和姑娘们已经全部被西厂的人赶到了一楼集中,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全都吓得面容失色,他们平日里听多了东西厂的威名,直到如今才算真正见识这种活生生的受刑场面,估计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单是听到西厂两个字都会浑身发抖了。

所谓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名字好听得很,实际上就是将人十根手指的指甲全部生生掀掉,十指连心,可以想象那种滋味会有多痛。

所有人脸色发白地看着老鸨惨叫嚎哭,顿时觉得自己的指甲也痛得要命。

唐泛从里屋走出来,便听见汪直对老鸨道:“反正你有十个指甲,慢慢来,手的用完了,还有双脚呢,如果到时候都掀完了,你还能这么硬气,那我就要对你说一声服气了。”

老鸨的手被紧紧按住,想动都动不了,鼻涕眼泪一起流,之前那张骄横的老脸此时甭提有多可怜了。

但唐泛自然不会去同情这种人,说句难听的,这老鸨是心肠黑透的人物,就算跟这次的孩童走失案无关,平日里也没少干缺德事,这种人就是将西厂里所有的酷刑都尝一遍,估计也洗清不了她犯下的罪孽。

卫茂见她还是不肯说话,又用镊子夹住对方的食指指甲,待要动手时,便听见老鸨杀猪似的嚎起来:“别夹!我说,我说!不要夹!放了我!放了我!”

指甲被生生掀起是什么感觉,旁人可能没法体会到,但老鸨此刻真是生不如死,恨不得能把手指剁了,兴许还不会那样痛苦,她使劲地哀嚎着,身体不断抽搐,但是却摆脱不了那种附骨之疽的疼痛。

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所有秘密在她脑海里远处,此刻她就只剩下一个想法:停止这种痛苦!

汪直挥挥手,老鸨随即被提起来,押入杂物间。

关上门,在场除了老鸨之外,也不过三四个人。

汪直道:“说。”

老鸨一边抽泣一边道:“那些孩童没有,没有在这里……”

汪直扬起眉毛,以为她又要狡辩耍赖:“卫茂,弄点盐水来,撒在她那根手指上。”

“别别别!我没有说谎!那些人确实不在这里了,他们走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了!”老鸨尖叫起来,“我这里只是做皮肉生意的,南城帮的人若拐了孩童,有时会暂时藏匿在此处,但很快就会带走的!”

汪直问:“是不是你看到我们来,通风报信让他们走的?对方有几个人?那些孩童又有几个?朝哪里跑的?这条暗道是通往哪里的?”

他一下子抛出好几个问题,老鸨看着近在咫尺的镊子,早就被吓怕了,根本不敢不回答。

“不是不是!我没有通风报信,在你们来之前,那些人就走了,因为之前有人回来说,在城楼附近瞧见你们西厂的人在盘问,觉得事情可能会暴露,就匆匆赶回来,将那些孩童都从地窖里提出来,从暗道里走了!他们一共有三个人,孩童们有七八个左右,大都在十岁以下……那暗道是通往城外的,好教您知道,我这里就是个中转的地点,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哪里啊!”

唐泛问:“你在南城帮里是什么地位?那些人又是南城帮的什么人?”

老鸨哭叫:“我一个青楼老鸨,哪里谈得上什么地位哟,在帮里就是无名小卒而已!那些人口买卖都是二当家在负责的,我哪敢过问!平日里他们有时候会送些细皮嫩肉的孩童过来,据说都是从南方带回来的,让我言周教,我也就照办了,除此之外这里就是作为中转点,再多的,我确实不知晓啊!”

汪直没有说话,卫茂直接将盐水浇在老鸨那根血手模糊的手指上,后者顿时哭喊哀求,就是再说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了。

所有人都能看出,这老鸨没有说谎,她知道的恐怕也有限。

唐泛又问:“那些孩童里,可有一个八九岁年纪的胖丫头?她扎着双髻,头上是红色的丝绦。”

为了不再受苦,老鸨努力地回想:“好像是有……不不,是确实有!有有!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丫头,当时有个小女孩一直哭,带着他们的人不耐烦,就要揍她,那丫头还护着小女孩,因此被扇了狠狠一耳光呢!”

唐泛面色铁青,阿冬虽然出身奴婢,可她自从来到唐泛身边,唐泛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出手打她,现在听说她被人打了,立时就觉得愤怒得很。

汪直又问了几个问题,譬如说南城帮其它堂口在哪里,主事的人在何处,带走那些孩童的人的身份等等,老鸨都是一问三不知,用上刑也没用。

唐泛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看看!”

隋州点点头:“一起罢。”

他喊来薛凌等人,连同唐泛在内,一共五个人,带上烛火等物,便弯腰从那暗道进去。

暗道比较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而且还得半弯着腰前行。

据那老鸨交代,暗道挖得比较粗糙,没有什么阶梯照明,但也没有机关,就是一条路子通往城外,方便那些人随时可以转移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东西。

隋州薛凌等人身手好,当仁不让走在前面,唐泛则在后头跟着。

一行人走了一段路,因为暗道崎岖不平,忙着适应环境,也没细心,等唐泛走了一小段路,察觉后面还有人跟着,回头一看,竟然是汪直和几个西厂番子。

“这种地方阴暗难行,实在委屈了汪公,以汪公的地位,何必事事躬亲?”唐泛对他让阿冬去做饵的事情耿耿于怀,忍不住开了一下嘲讽。

汪公公哼笑一声:“对方在城外必然还有接应的人,我怕你们就这么几个人,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那就贻笑大方了!”

******

注:此时朱永还没封保国公,也没封太子太傅,头衔先提前借来用一用。

小剧场:

写意楼老鸨:汪提督,您老别动气,我给您讲个笑话解解闷哈~

汪直:讲。

老鸨:从前有个太监。

汪直:?

老鸨:没了。

汪直:……关门放狗,给老子上酷刑!

第50章

走在前面的隋州打断他们斗嘴,问道:“我今夜带过来的人手有限,眼下都跟我下来了,敢问汪公,外头写意楼可有西厂的人守着?”

在这条弯着腰才能前行的暗道里,汪直的声音却十分淡定:“还用得着你说,我下来的时候就让人将那间青楼查封了,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的。”

隋州稍稍放下心,也就不再说话,专心在前面探路,窒闷的暗道里除了呼吸声与脚步声之外,一时竟没有其它的声音了。

一行人脚步匆匆,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此处空气稀薄,与地面完全隔离,只有首尾相通,伴随着路程越来越长,呼吸也必然越来越沉闷,连手上的蜡烛也或明或灭,微弱得几乎可以不计。

唐泛不如其他几人有功夫在身,这种感觉肯定也比其他人明显,但他为了不掉队,不成为累赘,硬是咬着牙不吭声,冷不防脚下踢到石块,人跟着往前一个踉跄,后背的衣服却被及时扯住,肩膀跟着被一只手扶住,将身形拉了回来,免于被跌了个狗吃屎的命运。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汪直施以援手,心里老大不情愿,又不想违背教养,只得瓮声瓮气道:“多谢了!”

身后传来一声哂笑,紧接着就是汪公公的风凉话:“不想道谢就不用勉强啦,你们这些文官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早知道在你屁股补上一脚,让你顺便把前面的人也扑倒,那景象得多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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