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1)——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5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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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唐泛吃惊归吃惊,也只是安慰了老李一顿,答应先跟他去李家看看,如果是自杀,就不用惊动官府了,如果怀疑是他杀,再去宛平县告官。

唐泛跟着老李回到李家的时候,就瞧见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厅堂里黯然神伤,旁边还站着一个美貌妇人,李麟则站在那里垂泪哭泣,阿春与阿夏则跪在堂中。

老李啊了一声,大喜过望,急急忙忙上前:“老爷,老爷,您可回来了啊!”

“老李,你去哪里了!”李漫满脸悲痛,泪光闪闪,他虽然纳妾,可对糟糠之妻终究还是有感情的,他的视线落在老李旁边的唐泛身上。“这位是?”

老李忙道:“老爷,这位是顺天府的唐大人,因为家中忽然遭遇此等变故,老爷您又不再,小的就自作主张跑去请了唐大人过来看看!”

李漫起身见礼:“原来是唐大人,小人失礼!不知唐大人与我家……?”

唐泛租住隔壁院子时,李漫已经外出了,根本不曾见过唐泛,也难怪会有此疑惑。

老李解释道:“隔壁的院子是唐大人租下了,他还帮过李家几回,对咱们有恩惠,老爷您不在,小的又六神无主,出了这种事,头一个就想起去找唐大人了!”

李漫点点头,拱手道:“原来如此,我代李家先谢过唐大人!”

唐泛道:“不必客气,不过李家太太好端端的,为何会上吊自杀?”

此话一出,不单是老李,连阿春等人也不作声,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过了好一会儿,李漫方道:“老李,唐大人在问你的话,你怎的不回答?”

老李唉声叹气:“回老爷的话,这事儿,小的一贯是在外院,昨日并未见过太太,不好胡说,还是让阿春她们说罢!”

李漫就道:“阿春,阿夏,你们说!”

阿春满脸的惊魂不定,她是最先发现张氏尸身的人,那具吊在横梁上晃悠的尸体给人的冲击力太大了,她直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李漫只好让阿夏开口,阿夏看了李漫和他身旁的妇人一眼,怯生生道:“前几日太太听说老爷要从外边带人回来,又因自己多年未有所出,心情就有些低落,我们也劝慰了,后来,就是昨夜,太太说要休息,不让我们进去,我与阿春二人就守在外头,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进去叫太太起来,谁知道阿春刚进去,就瞧见太太……”

李漫闻言,顿足痛惜道:“我与她夫妻一场,情分深厚,何尝埋怨过她!她怎会如此想不开!”

那美貌妇人哀声道:“我跟着老爷回来,便是要拜见太太的,太太何故疑我至此,竟连一面都不让见!”

唐泛摇摇头,这种内宅私事,妇人心思,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他也不方便插手,不过本着邻居情分,仍是道:“若是方便的话,不妨带我去看一看你们太太,也好确定她是否真的自杀。”

李漫拱手:“多谢唐大人的好意,但拙荆毕竟是女眷,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死者为大,再上下检查未免有失体面,如今我家中遭逢大变,实在不方便招待唐大人,不如等小人先将拙荆丧事料理完,再上门致谢,唐大人看如何?”

唐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我一定要看呢?”

李漫愕然:“唐大人身为朝廷官员,怎可枉顾朝廷法度与家属意愿?死者为大,小人不希望拙荆受到惊扰,死后还不得安宁,难道这也不成?”

唐泛道:“可以,不过李家太太既然有可能是自杀,也有可能是他杀,我自然也有权查看尸体。”

李漫沉下脸色:“据我所知,即使官府查探,也该是宛平县派人来查,唐大人虽然隶属顺天府,可终究错了一层,这不合法度罢?”

李家祖上为官,李漫从前又曾是读书人,如今又四处行商,交游广阔,自然不似一般百姓那样好愚弄,况且他说的确实也没错。

唐泛没有办法,只能道:“那我到你们太太生前的房中走一圈总可以罢?”

第22章

话说到这份上,李漫当然也不能得罪唐泛过甚,只好亲自带着他到张氏生前的居所,让唐泛进去检查。

张氏的尸身已经被移到偏厅,此处等于是案发现场,不过张氏的尸体既然已经被移走,那么现场就等于被破坏过了,很难第一眼就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阿春跟在后面,将自己进来之后的所见所闻向唐泛复述了一遍,唐泛听得她说到关窗那段时,便先到屏风后面,打开窗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才走向里屋。

张氏悬梁的那根绳子倒还系在横梁上,估计大家将张氏的尸体抱下来之后,也顾不上去把绳子解下来,旁边供张氏上吊的凳子也被踹翻在地上。

阿春惴惴不安地跟在他后面,眼看着唐泛在凌乱的床榻上翻找查看一阵,又掀起从床上垂下的床单,弯腰探看了片刻,又伸手去摸索。

等唐泛再次直起身体的时候,他手上多了一枚玉石耳坠,玉石被雕成莲花形状,下面还垂着银色流苏,十分精巧。

“你可认得此物?”唐泛问。

阿春点点头:“正是太太的东西。”

唐泛问:“这是我在枕头下找到的。”

阿春啊了一声:“想必是太太睡觉前忘了摘下来,不小心落在床上了罢?”

唐泛又问:“那怎么只有一只,另外一只呢?”

阿春不确定:“兴许也在床上罢?”

唐泛点点头,将耳坠递给她:“那你先收好罢。”

李漫站在屋外,见唐泛出来,便问:“大人可有何收获?”

唐泛摇摇头:“并无收获,也许令正果真是自缢而死。”

李漫叹了口气,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失望:“老实说,我倒希望她是为人所害,这样怎么也能将真凶找出来,告慰她在天之灵。”

唐泛道:“你能这么想,张氏心中定然安慰,想必也不会计较你从外边带妾室回来之事了。”

李漫被说得有些羞窘,随即又有点恼怒,就算唐泛是朝廷命官,但纳妾是家事,什么时候轮到对方来说三道四了?

唐泛也懒得照顾李漫的心情,离开李家之后,直接就前往宛平县,找到宛平县令,将事情说了一下,让他们派人过去查看张氏的尸体。

虽然李家不想告官,他却仍然想让宛平县的人去一趟,不为别的,就为了平时李家太太对他也不错,如果她真的含冤而死,那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为她讨个公道。

官大一级压死人,唐泛虽然只是从六品,但他怎么说也是顺天府的人,顺天府直接管着宛平县,宛平县令听了他的话之后也不敢怠慢,当即就派了县丞与主簿过去。

唐泛则离开宛平县衙之后,先回了顺天府。

他刚踏进府衙大门,就看到自己的杜疆匆匆迎上来:“大人,您可回来了,府台大人正到处找您呢!”

唐泛问:“你可知是何事?”

杜疆道:“属下不知,不过看府台大人好像挺急的。”

唐泛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你,你去忙罢。”

潘宾正负着手在偏厅走来走去,一见唐泛进来要拱手见礼,迫不及待地挥挥手:“行了,别讲这些虚礼了,你看看这张帖子!”

他递来的这张帖子红纸黑字,上面还洒碎金,看上去颇为精致。

唐泛接过一看,面色古怪起来:“汪厂公请你吃饭?”

“是啊!”潘宾愁眉苦脸,“我又没有惹上他,好端端的,怎么要请我吃饭呢?”

唐泛见他整个人焦躁不安,便安抚道:“大人勿急,可知汪厂公所请为何?请了几个人?”

潘宾很郁闷:“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自从上回武安侯府案之后,汪直现在是越发骄横了,说一别人就不敢说二,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肯定宴无好宴,也不知道顺天府又摊上了什么麻烦事!”

汪直是个宦官,首先,宦官跟文官就是天然的对立阶级,利益永远不可能一致,除非互相勾结,但那样一来,文官本人就要做好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心理准备。

潘宾不是清官,但也绝对不想当权女干,他只想当个平步青云的太平官。不过世上没有这么美的事情,人在官场,难免就要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跟文官打交道,大家都是同行,可以用文官的规则来玩,但跟宦官打交道,文官那一套就行不通了,潘宾搞不明白汪直的目的,既不想和他搅和到一块去,又不想得罪汪直,所以纠结得很。

唐泛很理解他这种心情,所以表示深切的同情。

但潘宾不需要同情,他对唐泛道:“你不是和锦衣卫的人很熟络吗,也许他们那边知道什么情况呢,不如去问问!”

唐泛有点无语:“大人,西厂也是特务机构,情报防范未必比锦衣卫疏松,去问了只怕也没什么用罢?”

潘宾道:“有用没用暂且不论,你去问问,说不定他们那边会有什么消息呢!”

唐泛知道,不管自己现在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进去,只好道:“承蒙大人错爱,下官先去打听打听,不过未必能够打听出什么,还请大人见谅!”

潘宾这才高兴起来:“这才是本官的好师弟,叫什么大人,太见外了!”

唐泛唯有苦笑,对这位潘师兄大人很是没辙。

自从上次武安侯府案之后,唐泛跟隋州确实有了几分交情,不过北镇抚司比起顺天府来,只会更忙,不会更闲,只因锦衣卫不仅身负皇命检查百官,同时还要查大案要案,负责御前仪仗,甚至就连民间那些私自自宫想要以此进宫博取富贵的人,也都是锦衣卫抓了之后一个个发配原籍的。

实际上很多顺天府该干的活儿,锦衣卫同样在干,不该顺天府干的活儿,锦衣卫也照样在干,所以作为北镇抚司里的小头目,隋总旗的忙碌程度一点也不比唐大人低。

不过唐泛去北镇抚司的时候,依旧得到了一点特殊待遇,隋州的副手薛冰亲自迎了出来,这个平日里也鲜少言笑的汉子对唐泛倒是挺热情的,只不过他说出来的消息就有点令人失望了:“润青兄来得不巧,百户大人如今正在外头办差,估计要过几天才回来。”

唐泛啊了一声:“广川兄升官了?这真是可喜可贺啊!”

总旗上头还有试百户,也就相当于副百户,然后才到百户,隋州却跳过试百户这个职位,直接当到百户,一来肯定是因为在武安侯府命案里表现出色,二来他毕竟跟一般锦衣卫不同,一个有背景又有能力的人,不管在哪里,升迁肯定会容易许多。

所以隋州的升职,虽然有些意料之外,不过仔细想想,又会发现在情理之中。

当然,作为朋友,唐泛自然是替他高兴的,旁的不说,有一个百户朋友在北镇抚司里,以后要办什么事情也会方便三分。

薛冰嘿嘿一笑:“可不是,大哥觉得没什么,我们也还没来得及宴请帮他庆贺一下,他就被派外差了,到时候我们预备在仙客楼摆酒,润青兄可要一起来?”

唐泛笑道:“这等喜事,自然是要去的,不如让我来做东如何?说起来上回武安侯府案,多亏广川兄和你帮忙,我还未好好谢谢你们呢!”

薛冰道:“润青兄是个豪爽人,不过不必了,这回是北镇抚司几个弟兄出钱宴请大哥的,你到时候来就好了!”

唐泛自然答应下来,又道:“老薛,我有件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薛冰:“但说无妨。”

唐泛道:“你可知道西厂汪厂公那边,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

薛冰想了想:“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唐泛苦笑:“汪厂公忽然请我家府台吃饭,不知有何用意,我家府台大人心中不安,所以我过来叨扰一下你,希望能得到一点头绪,也免得府台大人去赴宴时不明就里,得罪了汪厂公。”

汪直的凶名京城皆知,不单顺天府怵他,锦衣卫也怵,薛冰一脸同情:“我没听说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潘大人几时去赴宴?”

唐泛道:“两日后。”

薛冰点点头:“那还有时间,如果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唐泛感激道:“那实在是多谢你了!”

薛冰:“润青兄不必如此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换作是大哥在,肯定也会帮这个忙的,至少我可从未听他开口夸奖过什么人,你润青兄是头一份,就冲着这点,我怎么都要帮啊!”

唐泛奇道:“他夸我什么?”

薛冰哈哈笑:“说你不废话,会做事。”

唐泛苦笑,这还真像隋州夸人的风格!

又寒暄了两句,唐泛辞别薛冰,离开北镇抚司,回顺天府。

潘宾听说锦衣卫愿意帮他打听,也很满意,不像之前那样愁容满面了,唐泛解决了他那边的事情,前脚刚回到自己的值房,后脚就听见衙役来报,说宛平县那边派人去李家的事情有结果了,张氏死因可疑,只怕不是自杀,而是被人勒死的。

第23章

上吊和被勒死的尸体是不一样的,后者的脖子后面会出现交叉的绳勒痕迹,而且但凡是被勒死的人,死前肯定会有过剧烈挣扎,就算脖子上没有被指甲抓破的痕迹,身上肯定也会有其它挣扎撞伤的淤痕,这点早在北宋的《洗冤集录》里就说得明明白白了。

以一个普通仵作的水平,要辨别是自杀还是勒死不难,熟读《洗冤录》就可以了。

对于这个结果,唐泛并不是很意外,因为在他看来,李家太太张氏是个和善人,性格无害,这种性格的人一般忍耐顺从,将世俗礼教视如常事,并且下意识去遵守。在将那个美貌妇人带回来之前,李漫就已经有两个妾室了,也没见张氏对她们怎么样,她就算愤怒伤心,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跑去上吊自杀。

换了性情激烈极端一点的,倒是有可能,又或者像郑孙氏那种,直接对丈夫下手。

所以张氏自杀的可能性就不是很大了。

既然不是自杀,那么就要找寻凶手,这件事也再由不得李家人自己作主了。

唐泛就住在李家隔壁,于情于理都要过去看看。

不过这次他没有像早上那样孤身过去,而是点了衙门里老王等几个衙役,连同检校杜疆,与自己一道前往。

张氏的尸身就停放在李家厅堂正中,宛平县的县丞和主簿俱在,旁边还有县里的仵作。

宛平县直属顺天府,他们也是认识唐泛的,见唐泛过来,便都齐齐迎上来见礼。

唐泛问:“二位不必多礼,事情进展如何?”

宛平县丞道:“李家人都说那天晚上没有看见可疑的人进入他们主母的房间,只有那两名婢女是在外头守夜的,如今我们已经将她们抓了起来,大人可要问问?”

唐泛道:“她们呢?”

宛平县丞让人将两人押过来,阿春与阿夏俱是柔弱女子,身后有人看着,也用不着捆绑,只是她们神色萎靡不振,比早上看到时还要差。

宛平县丞将自己盘问的内容简单说了一下,其实同样的内容,唐泛早就问过一遍,此时听来也没什么新意。

李漫冷眼旁观半天,终于忍不住上前,愤然道:“唐大人这般逞官威,将我家弄得一团混乱,心中可是得意得很?既然查不出什么,何不让我等先为拙荆操办丧事,也好让她早日入土为安!”

宛平县丞喝道:“小民休得无礼,如今既然出了命案,就不再是你家的事情,张氏的尸身当由官府接管,直到真相大白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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