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玉秋离面无表情地吃完了葡萄,说道:「有点酸。」
萧泽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笑道:「酸酸甜甜的好吃,师妹就喜欢吃酸的,你一个男子,居然嗜甜,当真……」
「当真怎样?」
「没怎样。」萧泽看到他冷冰冰的表情,立时噤声,却听他问道:「你几时喝过师父的葡萄酒?」
「师妹听说葡萄酒能驻颜,央我去偷了些,你可别对师父说。」
玉秋离狠狠看了他一眼,萧泽不由心惊胆战,却见玉秋离从他手里拿走了那盘葡萄,径自回房去了。
「喂!」萧泽叫了他一声,连忙跟着他进了房,「师弟,船上总共就只有二十斤,我也只敢偷拿这么一盘……」
「若是师妹要吃,二十斤你都会为她在黄龙主面前说项的吧?」
萧泽哑然,他倒不是舍不得这些葡萄,只是玉秋离的行事很是奇怪,像是非要和惜真过不去。
玉秋离没去看他的表情,摘了颗葡萄慢慢吃,却觉得这颗比刚才那颗更是难吃,既酸且涩,只配倒进河里喂鱼。
他刚才随意一试,便是想看萧泽能不能对他做出亲昵的举动,但看到萧泽只喂了一颗葡萄就露出诧异的表情时,他心中的窃喜登时就被浇了盆冷水。
这种偷来的亲昵,萧泽根本不会接受,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欢喜的。
是啊,又有何用?
玉秋离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若是他真的对自己有一点爱护之心,此时便该好好安慰他,可是他现在只会像根木头似的,等着自己发号施令。
他脸色更是阴沉得吓人,萧泽本想找个理由离开,却是下意识地问:「师弟,你是生气了么?师妹是个小姑娘,自然可以任性一些,你又何必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玉秋离自然看得出他安慰得不情不愿,恨不能立时就走了,只因自己的执念而没有离开,心中也不知是悲伤还是愤怒,冷声道:「滚,给我滚出去!」
若是以前萧泽定是转头就走了,绝不会受这种窝囊气,此时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用对惜真的方法对他,大着胆子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师弟的脾气比小姑娘还要古怪……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师弟若是喜欢吃,我以后弄几棵葡萄藤回来,种到青龙岛上去,好不好?」
玉秋离的眼眶登时红了。他从未在萧泽面前示弱,此时激动悲伤,竟是难以克制,却神色淡漠地道:「这些话你留着哄你的师妹吧,我要睡了。」
他转过身,显然不愿意搭理萧泽。
萧泽虽然还想再安慰他,但却下意识地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休息吧。」
他顾不得等待玉秋离的反应,匆匆忙忙地出了门,忽然呆住。
他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明明不想离开,却会转身离去。
他踌躇着要不要再推门进去问他怎么了,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要么刚才就别走,既然走了就不要回去,此时回去的话,倒显得有几分假惺惺。
回想起玉秋离喜怒无常,他忽然感到有些不妥。
其实早在离开云台山后重伤醒来,他就感到有些不对,身上的外伤虽然好了,但有时会感觉到滞重,像是四肢绑缚了几十斤的铁块,不听使唤。但他不想让玉秋离担心,也便忍着不说,想着大约是那雷光咒的后遗症,过些时候想必会好起来。
他一个人便也罢了,可是如今看到玉秋离也出现了异状,却让他不得不多想上一层。
只是刚从他那回来,倒是不好再去找他。
大船上有不少小房间,两人若是刻意避开,几乎可以不用碰面。萧泽以前很是为之庆幸,但现在却感到明显地焦躁不安。
因为这次出门寻药,没有师父在旁,他感觉到玉秋离并不如外表所显示的那么冷漠,他也渐渐有了想重修旧好的心思。
只是这个师弟的品性一本正经,和别人不太一样,他在他面前也要态度认真一些才好,少说一些废话,不然又像七八年前,弄得撕破了面皮。
寻思许久,他偷了个空又去找玉秋离。
上次被下了逐客令,他也并非毫无自尊,本该绕道而行,离这师弟远些,谁知又送上门来。
大约是他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萧泽一边叹气,一边在玉秋离门外站定,正要敲门时,却见门是虚掩的,于是随意敲了敲:「师弟,你在么?我是师兄。」
里面一个冷漠的声音道:「我知道你是师兄。」
一听这语气,便知他的师弟还是老样子,他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其实很怕玉秋离上次那个模样,总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很多银子没还,心底尽是歉疚。
他长这么大,还没真正欠过别人什么。
小心翼翼地看了玉秋离一眼,见他沉眉敛目,端坐在桌前,长发拢成一束,面容又万分俊美,便如一座冰雕一般。
「师弟,还没睡呢?」他心虚地摸到桌边,坐到玉秋离对面,提起茶壶正打算倒被水来喝,却见玉秋离盯着他看,登时心下一寒,不由自主地将倒好的茶水推到玉秋离面前,「师弟先请。」
玉秋离接过了水杯,脸上冷漠没有稍霁:「师兄前来,不知有何事要吩咐师弟。」
「我哪敢吩咐你,你不吩咐我就不错了。」萧泽才说完,便看到玉秋离脸色更为阴沉,心下不由嘀咕,都说白龙血脉的人刚正不阿,怎么玉秋离小气可比玄龙主,易怒更胜赤龙主,也不知师父是不是看走了眼。
萧泽忙回归正题:「师弟,自云台山上下来,你可感到有甚么不适么?」
「没有。」玉秋离抬头看他一眼,目光仍然清清冷冷。
「……这就好。」萧泽又将心里的话咽了回去。若是倾诉的话,玉秋离是个闷葫芦,的确是很好的对象,只是他们现在名为师兄弟,实际上却是对手,有些话还是不宜对他说。
他本该起身告辞,但身体却像是再次失去控制,屁股粘在凳子上像是起不来,心口更是怦怦直跳。
这种感觉再次涌起,让他面色微微一变。
「师兄是否有些不适?」玉秋离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关切的神色,让他立时想起了这一次出行多次受到师弟照顾,感动之时,更是毫无防备,苦笑道:「也不知怎么地,感觉身体好像变得越来越不爽利,有时竟然不似自己的一般。」
玉秋离「啊」了一声,却是没多说什么,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但这唯一的失神并没有引起萧泽的注意。
他还以为是自己狂热爱恋萧泽而不可得,竟然出了臆想,即使今天如他所愿,萧泽推门而入,他也仍然不敢相信,师兄是真正在自己面前说话了。
他不知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没有表现出过于激动的神情,如今又听到萧泽承认身体有异状,怎不令他惊异不安?
萧泽低声道:「师弟,你说是不是我被那牛鼻子阴了?」
玉秋离自然不想为了一己私欲而令萧泽难受,缓缓道:「师兄除了身体不受控制外,是否还有别的不妥?」
「这倒是没有,只是有时像是被点了穴,有时却会莫名其妙地做些奇怪的事,难道是那道士对我施了法?」
玉秋离稍稍放心,他自然不相信是那道士下的手,否则有怎会对自己有好处。
看到玉秋离沉默不答,他还以为玉秋离在帮他推算到底是何处中了手脚,也没起疑。一人计短二人计长,玉秋离心如明镜,在聪明上也比他胜过一筹。
萧泽安慰玉秋离道:「师弟,你也别多想了,我们出了海,那道士就是会使妖法也没用,大概我是一时走岔了气。待我回去问问师父吧,或许师父会知道。」
玉秋离抬头看着他:「好。」
他在萧泽面前激动无措,却是害怕多年前的悲剧重演,再次遭到萧泽拒绝,只能一次次忍住,可是每次见到他时,都像是血液尽沸,无法自制。
萧泽说完了话,注定了又会离开,他却无法说什么来挽留,只能紧紧捏着那只水杯,默默祈祷他不要这么快离开自己。
若是在以前,他也只好痛苦于自己拿他毫无办法,但现在他有了这个能力,欲望就开始日益滋生,开始只想要一点温存,但现在却是得陇望蜀,想要他进一步的亲近自己。
萧泽站起身来,就在他失望的这一刻,萧泽又坐了下去,讪讪地道:「师弟,你这个屋子好像比较靠近船头。」
「嗯。」
「所以清风徐徐,也比我那里凉快许多。」
许是玉秋离平日过于冷漠,让萧泽没话找话也变得很是艰难,玉秋离只得附和地道:「师兄是不是想要和我换衣换?这倒是无妨的。」
萧泽也从未见过玉秋离这么好说话,心中暗道,多半是以前没有深交,所以不知师弟面冷心热,其实是一个好人。这么多年来都错过了,真是可惜。
「没有的事,我一介莽夫,住哪里都成。」
「师兄不必自谦,师兄风流洒脱,大有丈夫气概,向来令师弟佩服。」
玉秋离不咸不淡地说完,自己也觉得懊恼。深知萧泽痛恨龙宫岛上横行已久的断袖风气,他现在连说话都谨小慎微,可是这种程度的赞美,自然显得言不由衷了。
若论潇洒风流,萧泽绝然排不上号,若论丈夫气概,龙宫岛即使是脂粉气十足的男子,又有谁肯说自己是个兔儿爷?
果然萧泽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哈哈一笑,说道:「你我师兄弟,自吹自捧便也罢了,若是被别人听到,怕是要笑掉人大牙。」
「师兄很介意别人的眼光?」
萧泽被玉秋离目光直视,心跳登时快了一拍,本想随口敷衍几句,竟然无法开口。
玉秋离这么问,说得好听是直指人心,说得不好听就是不识相,但玉秋离有不识相的本钱,他也只好忍住,缓声道:「你我虽然为氵壬龙血脉,但世间并非只有情欲存在,有时做事也要顾念天地间的大义。」
玉秋离默然不语。他心里感到说不出的难受,想紧紧抱着萧泽,将他按到自己心上,问他是否无动于衷,但最终却是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萧泽也不知自己怎地会在玉秋离面前说教。说起来白龙一脉的确是十分矛盾,一方面有正直的天性,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行荒氵壬之事,放纵情欲。
他看到玉秋离神色有异,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却见他失魂落魄地坐着,像是世上所有人都不管他了,他登时想到了当年那个柔弱的玉秋离,心里微微一动,竟想将他抱在怀中。
这种欲念就连在惜真面前也没有过,惜真虽然令他起怜爱之意,但他却能坐怀不乱,多半是因为玉秋离不是女子,免了这层顾虑。
竟然拿玉秋离和惜真相比……他不由得心下一惊。
他最近时不时地就想往师弟这里跑,就连对师妹也没这么殷勤。难道……师弟容貌过于俊美,又令他起了氵壬欲?
心里闪现的这个「又」字让他面酣耳热,若不是有了意中人,像他这样一个没什么贞操观的男子,又因血脉之故,天生性欲比普通男子强盛一些,早就在龙宫岛颠龙倒凤,不知有多快活。
大概是师弟比常人俊美得多,令他把持不住。
萧泽坐立不安了片刻,起身告辞,看到玉秋离脸上明显露出失望,他忍不住道:「师弟,我有事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看到玉秋离点头,他才松了一口气。
第九章
在船上很是平静,萧泽每每想去和玉秋离亲近时,便暗自告诫自己,师弟和自己不一样,好过男风,若是让师弟误会,便大为不美。更何况他每次想到玉秋离时,便会觉得对不起惜真,简直就像一个快要偷腥的夫君,只是他和惜真还没成亲罢了。
这种想法十分危险,让他每次他要转到玉秋离房门前都强行忍住,即使偶尔去了,也只是说几句话就走。
他心不在焉,说的话也寡淡之极,玉秋离自然有所发现。
玉秋离一生所求,无非是师兄对他好一些,如今知道回岛后注定刀剑相向,便只盼望在船上时能和他多说说话,如今察觉到萧泽故意避开自己,一种说不出的慌乱登时涌上,令他十分不安。
只是说话他都嫌不够,更何况是萧泽这么明显的避让?
这次一定要他说个清楚。
玉秋离捧着一罐棋子,轻捻着光润如玉的白子,默默想着他对自己温柔一笑,便如对惜真一般爱怜横溢。
或许是他从未感受过这种亲近,所以不能控制萧泽做出相同的动作,每当靠近时,他就会想到在萧泽的眼中,自己只是惜真的幻影,便觉得心口大痛,无法容忍。
「师弟!」很快要到龙宫岛,见到惜真,萧泽的心情登时好了许多。成亲之后,惜真成了他的妻子,那么血脉之欲他就不必容忍了,也省得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每天晚上做尽春梦,梦里与他相拥的,竟然什么人都有。
「师兄。」
「师弟不高兴么?」
玉秋离冷冷看了他一眼,他神色登时尴尬,想了想,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只草编的蚱蜢:「送你。」
玉秋离虽想过他会送自己礼物,却没想到是这只编得丑丑的蚱蜢,也没伸手去取,只道:「藏鸡蛋的篮子取的草?」
船上找什么都不方便,这几根草自然只能从仅有的地方找到。萧泽最近总想在玉秋离面前示好,只可惜他身无长物,也无可奈何。
萧泽闻言不由尴尬,顺手将蚱蜢扔出窗外:「哈哈,师弟聪明,这都被你知道了。」
玉秋离其实是想收的,此时看他扔出去,却是阻挡不及,只见海浪轻卷,转眼将那蚱蜢不知卷到何处。
「我是想着编一个给师弟看看,若是师弟觉得好,我以后要讨师妹欢心就不难了,没想到师弟也看不上。」萧泽哈哈一笑,编这蚱蜢花了他不少时间,却仍然上不了台面。
「哼。」玉秋离原想将他赶出去后,再跃入海中寻他送自己的罕有之物,闻言登时转了念。
在萧泽心里,自己也只不过是惜真的陪衬,他又何必为这一个有眼无珠的人伤透了心神?
难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师弟,你是在为龙主之位忧心么?」萧泽看他神色不好,试探地问了一句。
玉秋离扫了他一眼,几乎恨不得将他揍一顿,这个迟钝又绝情的师兄,他已经不指望他了。
「师弟,取长生花时是我比较积极吧?」
玉秋离锐利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大还丹不是给你吃了么?」
「师弟平时儒雅谦和,向来令师兄佩服……」
「哦。」
「哦是什么意思?」萧泽呆了一呆。
「哦的意思是,我既不儒雅谦和,师兄也未必佩服,师兄别煞费苦心了,这龙珠之位我也定是要争上一争的。」
听着玉秋离施施然的回答,萧泽气个半死。
「师弟很想做这个白龙主么?」萧泽不死心地问。
「师兄不也一样。」
皮球又被踢回来,萧泽很是无奈。虽然他其实并不在乎龙主的传承,只不过是为了达成惜真的心愿,但龙主的位子只有一个,有人坐了,另一个也只能放弃。
「师弟,若是你将龙主之位让给我,不管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虽然要胜过玉秋离是十拿九稳的事,但若是玉秋离拼死相争,他也不想伤了他,毕竟师兄弟一场。
「什么要求都答应么?」玉秋离的目光凝在他脸上,忽然笑了一下,他很少笑,这一笑竟然很是动人,萧泽不由花了眼,下意识地避开了眼睛。
「这倒是可以考虑。」
玉秋离竟然答应了!
萧泽心中喜不自胜,只要玉秋离答应,白龙主不愿意也是无可奈何,于是起身向玉秋离一揖到地:「多谢师弟,不知师弟想要什么?」
玉秋离微笑道:「眼下还不知,待要我想上几天才行。」
「那我们击掌为誓?」
萧泽伸出手掌,玉秋离看了一眼,伸手慢慢将他的掌心合起:「师兄这么高的武功,难道还怕输给我不成?」
萧泽被他触碰的手指感到滑腻之极,便如丝绸拂过,心下不由一荡,连忙克制住心头欲念,收回了手。
他心知此事不能着急,自失一笑,也只好作罢。
玉秋离漫不经心地道:「师兄苦心孤诣地想当这白龙主,是你那意中人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