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且话今朝——夜凉汐
夜凉汐  发于:2015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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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之内可见距离不远的渡口,渡口边一位碧衣小姐正欲上岸,但似乎她也正为船舵外的细雨所烦恼,隔着朦胧的春雨,李今朝看见她后头的小丫头更是把眉头锁成了“川”字,主仆二人一个婉约秀致一个活泼天真,倒是令人产生想要帮一帮的冲动。

李今朝心想,如若自己有把伞,一定不负这细雨浪漫的气氛,定会将手中的伞给他们主仆二人。又想想,如果是行之的话……大概会当作没有看见吧……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果然,虽然李今朝手中无伞,但不知何时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渡口。那男子手中也只一把伞,侧脸俊秀,气质出尘,正将伞侧到碧衣小姐那边,并朝她伸出手。碧衣小姐似乎迟疑了会儿,却还是将手搭在了男子手中,借着力莲足轻点上了岸。白衣公子的肩头被细雨润渍出一大片浅色,乌黑的长发似乎也有些湿了,可他的脸上似乎有一点笑容,还有薄桃色。

三人身影逐渐往凉亭的方向而来,李今朝定睛瞧着,似乎觉得白衣公子的身影有些熟悉,但脑海里一时想不起具体是谁。他擦了擦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再睁开眼时,那三人却已不知在何时掉头,转入反方向去了,蒙蒙的烟雨很快淹没了三人的身影。

如此发展下去,怕也是一段美好姻缘吧?

李今朝在心中默默为那位碧衣小姐与白衣公子祝福,就在这时候他的肩膀恰好被人一拍。

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几乎是狂喜道:“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三十三、思君不见(二)

李今朝微微一怔,转过身去,身后拍着他肩膀的,赫然是他的管家——李斛。

“李斛?你怎么在这里!”李今朝的心情不能用惊喜形容,他死死扳着李斛的肩膀,漆黑的眼里放出光来。

李斛激动道,“从你和小侯爷进山后,我左等右等等不见你们于是想找伙人进山找你们,可是忽然又听说裕州那边的布庄分号出了问题,江公子又去参军了,我只好雇了了班人进山找你们,我先去裕州将事情处理好,再想着来胧州找公子。”他说好这番话,方才有些平静,忽然看见李今朝眼角那道伤口,忙问道,“公子,你的伤口!”

李今朝摇摇头,“没事。”

李斛的眼睛几乎流下泪来,“公子这些天你受苦了吧……” 他擦擦眼角,“公子你何曾受过这种苦……”

李今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对了裕州那边如何?”

李斛欲言又止,最终咬牙道,“我们在裕州的布庄尽数被西凉军队烧毁了。”裕州的那号本是除青州城外李家布庄最大的分号,李今朝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轻声叹道,“算了,那边的伙计可都还好?”

李斛点了点头。

李今朝放下心,眉头却又深深蹙起,忽然朝李斛问道,“你带了多少银两?”

李斛的余光瞟了瞟凉亭里的人,小叹了口气,“并无多少。”

“哦。”李今朝心下有数,李斛这般表情,所带的银两应该不算少。

天色稍霁,太阳隔于青山之外,西方天空有了些胭脂的颜色,春日孩童脸说得倒是不错。

李今朝擦了擦被雨略微打湿的脸,对李斛道,“我们先回客栈罢。”

回到客栈,李今朝叫了一桌小菜,李斛似乎是饿狠了,吃得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比起李今朝更狼狈,想来这些天李斛过得也并不好。

李斛三两下扒完两碗白米饭,放下碗筷道,“公子,小侯爷呢?”

李今朝给他倒了杯茶,神色平淡,只是眉间微蹙,“等你吃好再告诉你。”

李斛方知出了大事,连忙咽下那杯茶,神色郑重道,“小侯爷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行之他被土匪绑走了,那些强盗向我要一万两赎金。”

“一、一万两!”李斛瞪大眼,苦着脸道,“我身上只有六千两!”

李今朝捏着额角,良久,道,“我想让你请些江湖人士,把行之救出来!”

李斛古怪地看着他,仿佛面前的人不是那个几乎和他一起长大的李家公子,“那些……那些人都是三教九流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拿了银子就跑!”

“总要试试。”李今朝抬起头,目光转向夜色深深。

更何况,这是他现在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啊。

李斛总觉得面前的公子比起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身子瘦了一圈,脸上也瘦了一圈,侧脸线条比起以前更加明显,叫不上来是比以前更俊秀了还是更憔悴了,嘴角也不再时常带笑,即使笑起来,嘴角总是不自觉有些向下,一副很有心事的样子。

但这些话,他并没说出口。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张罗起这事,下午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到客栈。

然而令李斛惊讶的是,其中好些人听说是去上山救人铲除山贼去的,倒是不肯再收佣金。

三天以后,经过李斛“层层筛选”竟然召集起了好几十号人,这些人倒不全是江湖中人,好些人本是要去边关从军去的,听说强盗作祟,义愤填膺,都是帮忙的。

李斛感动得几欲落泪。

而这三天,李今朝却倒了下去,低烧伴着间歇呻吟,脸上潮红还咳得厉害。叫了郎中看过,说是风寒侵入深处,需得好好调理。一路病下来,脸色难看得紧。

第七天,李斛打点好一切,一众人才向天狼寨进发。

因为有马车,且人多势众,一路平安,脚程快了不少。

李今朝在途中一直病怏怏的,祛风寒的药下了不少,可是见效甚微,脸上都渐有灰白之色,李斛一边心惊,一边却还是对他道,“公子今日的气色好了不少。”

李今朝也不戳破他的话,只是微微笑了笑,“是么?”

他撩开帘子,只见山中树木碧华,很是一番好的景致,转头问道,“我们到哪儿了?”

李斛道,“我们再过个时辰就能到了。”

李今朝点了点头,放下帘子,闭上眼,“到了叫我。”

待到李今朝再醒来,已是夜间,他艰难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并不在马车内。这个认知令他心下一惊,环顾四周,布置十分简陋,似乎又有些熟悉。

李今朝皱眉,哑声道,“李斛?”声音已然嘶哑。

他喊得并不大声,可是李斛还是马上跑了过来,见他醒来,李斛脸上不知写着宽心还是担心。最后还是惊喜大于担心,连忙给李今朝倒了杯茶,“公子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你在马车上晕过去了!”

李今朝疑惑道,“那我现在在哪里?”

李斛的脸色僵了僵,勉强笑道,“天狼寨的一群人一见那么多人打过来,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没用多少时候,我们就活捉了寨主。”

李今朝又忙问,“那小侯爷在何处?”

李斛起身欲给他续上一杯茶水,“明早上,我再带公子去看小侯爷罢!”

李今朝挣扎着就要起身,“不用,现在就过去罢。”

“公子……”

李今朝披上外套,低头穿鞋,“嗯?”

李斛遮遮掩掩,劝道,“外头挺冷的,你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大夫说,你再不小心吹了冷,必得落下病根。”

李今朝忍下一阵咳嗽,摆手道,“无妨。我不见到他不放心。”

李斛固执道,“还是明天再去见小侯爷吧!”

李今朝的动作一顿,缓缓抬头沉声道,“行之到底在哪里!”

“小侯爷他……”李斛忽然扑通跪了下去,哭声道,“公子,小侯爷掉下山崖去了!”

李今朝怔忡半刻不能反应,瞬间血色尽失,看着李斛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李斛断断续续道,“那个寨主说,就在你离开以后的第四天,小侯爷趁着他们中午换人,偷偷逃了出去,就在他们要追上他的时候,小侯爷就对着面前的山崖跳了下去……”

李今朝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凉透的笑意,“这怎么可能!李斛,一定是你骗我!不不不,我不相信,我要去找行之!”说着他匆忙披起外套夺门而出,李斛竟是拦不住。

“公子,外面天色那么黑,你不能去啊!”一路唤着他的名字连忙跟了上去。

夏侯渊出事的山壁离天狼寨并不是太远,山势也并不太陡坡,但天色已黑,山路虽不陡峭但有许多碎石,李今朝几乎是一边跑一边摔,可即便是这样,李斛却还是没能追上他。

夏侯渊怎么会有事呢……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啊……

山壁下漆黑一片,半空中似有薄雾,看不真切。

李今朝跪在地上,手指一寸寸抚过那方土地,眼泪顺势而下,自己什么时候哭了都不知道。冷风灌入他的喉咙,他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出声,喉间却酝酿起一股腥甜。

李斛带着一小队人匆匆赶到。李今朝背对他,身子单薄如苇草,衣衫雪白,夜色漆黑,如鬼魅一般。

被包成粽子的寨主,哆嗦道,“那、那个人就是这里跳下去的,怕是没、没救了。”

“没救了……没救了……”李今朝低低重复,身体的冰凉被忽如起来的温度代替,喉间的腥甜再抑制不住,他的身体往前一倾,喷出一口鲜血来。

“公子!!”

迷迷糊糊间,李今朝仿佛看见夏侯渊近在咫尺对着他笑,他想伸出手去接他,可是他刚伸出手,身体却好像不是自己的,失去了知觉。

行之,你怎么……不来找我呢?

昔人已去,红尘寂静繁华,再也无关与他。

三十四、君且话今朝

“神医神医!我们家公子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传闻中的苏神医拔完李今朝背上最后一枚银针,才慢悠悠道,“哎呀,急什么呀,你家公子这点小病,用得着这样嘛!”

小病……

确定是在说我家公子吗!

人家可是喷了一口鲜血晕过去再也没醒来过哎呦喂!

李斛看着床上的李今朝仍旧未有起色,怀疑地看了看那个为老不尊的神医,“可是,回来的时候,那些大夫都说我家公子没救了来着……”

苏神医也不为李斛怀疑自己而生气,慢吞吞地移动着自己日渐发福的身子,从桌上拿了个橘子,“你家公子气滞神脉,风寒又伤到了精神根本,再加上受了过大刺激,的确是生命垂危。”李斛果然露出要哭不哭的表情,苏神医哈哈道,“但是!谁让你家公子碰上了我呢!哈哈哈!别说只有半条命,就算已经入了棺材,我也能让他来气!哈哈哈哈!”

“老头儿,话可不能说得那么满。”一双白净的手推开房门,房里流入一地的金光。夏侯渊缓步走进房里,冷淡地说了一句。

苏神医一见是夏侯渊,一脸乐呵地指了指左手挂伤的夏侯渊,得意道,“你看这死小子从那么高的山壁上跳下来,你都没见到当初他摔得多难看……哎呦,那真是叫一个惨不忍睹。但是你看他现在,除了左手还没恢复好,已经能吃能睡,能蹦能跳,你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我哈哈哈。”

夏侯渊冷冷看着他,“我只摔了左手。”

苏神医一窒,在喉咙里的两片橘子硬是没咽下去,摸摸鼻子又咽了咽道,“哦,那该是我记错了罢。”

李斛:“……”传说中高冷无比不苟言笑的苏神医真的是面前这只胖胖的逗比吗!

夏侯渊坐在床沿,伸出手探了探李今朝的额头,轻轻叹了一声。

苏神医不慌不忙又剥了个橘子,“小兔崽子,你再叹气也没用,实话告诉你,这位李公子能不能醒过来得靠他个人的运气。”

李斛一把上前抓住了苏神医那只欲往嘴里塞橘子的手,“你刚才不是说就算我家公子入了棺材也有办法让他痊愈吗!”

“咦?”苏神医手中的那瓣橘子掉在了桌上,颇有些疑惑“我有说过会把他治愈吗?我只是说让他来气呀?”

“来气不就是……”

苏神医道,“你看过诈尸没?那也叫来气。”

“……”李斛僵硬的转向夏侯渊,“小侯爷,这真的是你师父吗!”

夏侯渊看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苏神医,“你别担心,那老头子骗你的。今朝虽然还未苏醒,但脉象平稳,已无大碍。”

李斛这才放下心来,可怜巴巴地看着苏神医,“神医,你可得医好我们家公子啊。”

苏神医垮下脸,捂着耳朵一副很受摧残的样子,“你这小子,这半个月里你每天都要和我重复六十遍这句话,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哩!你再吵小心我给床上那小子下一针!”

“你敢!”

“你敢!”

苏神医看着异口同声的两个人,特别是自己冷着脸的徒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你们真没意思……”

李今朝自从在山上吐了口血便陷入了长期的昏迷,李斛找了无数大夫,皆说回天乏术。李斛已做好最坏的准备,一路上只用两百年以上的人参续着李今朝最后一口气,将李今朝送回慕州。谁知回到李府,却看见了据说跳下了山壁的夏侯渊。

夏侯渊衣裳整洁,容颜如昔,只是左手似乎受了伤。

夏侯渊一见到李斛,劈脸就问,“今朝呢?”

李斛的眼睛早已哭成了核桃,听见这人好好地站在这里再问,心里不知是愤恨还是悲伤,冷笑一声道“我家公子听说你跳下山崖,他吐了口血,就此昏迷不醒。谁知小侯爷你还好好的在这里!”

夏侯渊的脸色微微发白,眼神如刀,嘴唇微微有些发抖,“他现在在哪里?”李斛正想回答,夏侯渊又自顾自道,“算了,你服侍今朝好好躺下,记得在他房里燃些伏霖花,我待会儿过来。在我来之前,切记,伏霖花需得一直燃着。”说罢,不等李斛反应过来,他转身就往自己的府邸奔去。

李斛在他身后大声哭喊,“小侯爷!大夫说,我家公子……已经没救了啊!你若是心中有我家公子,就来见他最后一面罢!”

夏侯渊的步子一顿,身子微微颤抖,完好的右手捏得发白,声音坚定凉冷,“今朝不会死,我不会让他死!”

李斛看着夏侯渊的身影跑远,心里又落到李今朝身上。想起夏侯渊刚才那句话,连忙擦擦眼泪,叫来人把李今朝服侍躺下。伏霖花是北地极寒处稀有的药物,李府的确有几株,是李今朝的父亲在世时,友人送给他的。李斛从存放伏霖花的特殊库房出来,在李今朝的房间忙点上。点燃的花身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有些像沉香却比沉香的气味淡上许多,可是香气虽淡,整个房间却已经满是它的气息。李斛只觉得被那花香勾得头晕,四肢无力。心想,这东西不会是毒物罢!忙去看李今朝,可李今朝的气息却渐渐回复,不再是路上那般,时不时断了气息。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夏侯渊果然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慢吞吞的、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师父,今朝寒气积压太久,已经陷入昏迷。”夏侯渊一边观察李今朝一边对那中年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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