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住了我。
“我不知道。”我看着浴缸里清澈的水面,我的膝盖上掉了一点泡沫,我在出神。
郑敖让我坐起来,开始替我刷后背。我看着浴室的墙,有点发愣。大概是因为有酒壮胆,还是因为没看着他的脸的缘故,我这么容易地就说了出来:“今天我遇见宁越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
光滑的浴室墙上,有一条色彩斑斓的带子,是用许多颜色璀璨像宝石一样的小碎格瓷砖拼成的,宝蓝,深紫,墨绿,明黄……非常好看。
“我不记得了。”我被他刷着背,又有点发呆:“你真的不喜欢宁越吗?”
郑敖手上的动作毫无停顿,他“嗯”了一声,声音暗哑地告诉我:“我从来不喜欢他。”
“但是你和他在洗手间里做爱。”我回过头来,看着郑敖的脸:“我都看到了。”
郑敖的动作停下来了。
他的头发沾了水气,有些滑了下来,一缕一缕地挡在眼睛前,他的眼睛看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对他迫不及待。”我告诉他:“你愿意和他上床,你这样喜欢他,在洗手间里就失控了,但你从来都不会对我失控。”
郑敖抬起了头来。
他的眼睛澄澈如黑曜石,瞳孔深处似乎有星辰,光一直照到我心里来。
他说:“也许是因为我把所有的放肆都给了别人,但是全世界这么多人,我却只会顾忌你一个。”
“你说的顾忌,是指‘不是我喜欢你,你就一定要和我在一起’吗?”我平静地问他。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应该是生气了,但他没有发作,而是凑过来吻我。
我不觉得在这时候接吻是个好主意,但是他吻得气势汹汹,把我整个人都按在墙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扑进了浴缸里,因为他身上都是水,我在挣扎,我的手背擦过墙上那条五彩斑斓的带子,磨出了血,我觉得痛,他太重了,压得我骨头痛。
有那么瞬间,我觉得他大概是想杀了我,他有点像只狮子,或者别的什么猛兽,每个动作都像要把我撕碎了吞下去。
我听见了我自己的惨叫。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开我的,我一直在惨叫,挣扎,用脚踢他,想把他推开。
我有点精疲力尽。
而他站在浴缸边上,全身湿透了,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他的头发都湿透了,脸上还有我的抓痕,他像是一只斗败的狮子。
他说:“小朗,你看,我们两个人,到底是谁对谁没有兴趣?”
我蜷在浴缸里,不想听他说话。
他仍然站在那里,他说:“小朗,你说我对你是在乎,不是喜欢。那你对我又是喜欢吗?你连和我接个吻都要叫成这个样子。从你十七岁开始,我碰你的时候,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透着抗拒。你管这叫喜欢吗?”
我并没有说话,我怕我的声音会发抖,那样未免太可怜。
过了很久,我才平静地告诉他:“也许是因为从那一年起,你就开始和名字都不清楚的人上床。所以我嫌你脏……”
郑敖没有说话。
他只是咬紧了牙关,然后一拳砸在了摆放东西的小台子上,玻璃迸裂开来,各种洗浴用品落了一地。
他摔上门,然后走了出去。
我又把浴缸放满水,在一片狼藉的浴室里泡起澡来。大概喝了酒的人就容易犯困,我泡着泡着,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郑敖后来又回来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把我从浴缸里弄出来,擦干我身上的水,替我穿了睡衣,吹干我头发,带我去睡觉。
睡下不久之后,我被吵醒了一次。
“没事,是佣人在收拾浴室,我怕你明天被玻璃渣子扎到。”他用裹着绷带的手摸摸我头发,低声安抚我:“继续睡吧。”
他这么快就平复了心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想,他对我的底线,确实是只要我活着就好。
第89章:担心
第二天醒来,头痛得很。
怪不得我爸听到酒就跟听到洪水猛兽一样,肯定是吃过这个苦头。
睿睿起床起得早,坐在地毯上玩玩具,看见我醒了,跑出去叫管家:“我爸爸醒了!”
我揉着头爬起来,他已经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趴在我床边上:“爸爸爸爸,你起床了。”
我伸手摸了摸他脑袋。
“你吃了早餐没有?”我轻声问他。
睿睿点了点头,小手指抠着床单上的花纹:“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有,”我知道他对我身体状况一向是很担心的:“爸爸没事,最近吃了药已经好多了。昨天是出去玩了,累着了而已。”
睿睿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管家很快送了早餐进来,显然是给郑敖报了信了:“先生正在开早会,说很快就过来看许先生。”
我起床去洗漱,睿睿也跟过来,我想起昨晚浴室里的景象,怕地上有没收拾好的玻璃渣子之类,让他站在外面,不要进来,睿睿仍然是矮矮小小的,靠着门,小声跟我说他老师教他学东西的事。
我喝汤的时候,郑敖过来了。
他早就谙熟“如何在争吵之后第二天的早上装成若无其事”这一门绝学,神清气爽,跟我说“早安”,看我因为头疼而皱着眉头,过来替我揉着太阳穴。
“现在知道喝酒的后果了吧?”他一面替我按摩,一面笑我:“看你以后还敢碰酒。”
有睿睿在,我也不想和他冷战,但是怕睿睿以为我是个酒鬼,辩解了一句:“我又不知道那酒这么厉害。”
夏启安说有点甜,我喝起来也确实有点甜味,在我想法里,酒应该都是烧喉咙的,甜的应该更像是饮料,所以就放心喝了两瓶,谁知道后果这么惨重。
睿睿不知道听没听懂,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们,小脸上担心的神色渐渐淡了,也带上一点笑容来。他嘴角弧度尤其像郑敖,没有表情都像是在笑,一笑更是春风十里,好像全世界的花都在一瞬间开了。
郑敖回去工作的时候,睿睿就和我一起躺在床上,挤在我怀里,让我讲故事给他听。其实睿睿真正口齿不清懵懂不知世事的那一段童年非常短暂,他很快就不需要配图画的书了。但我有意让他明白,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快、准、好,才是值得追求的。有时候和家人靠在一起,漫无目的地讲一个下午故事,也是对人生来说非常重要的事。
讲了半个故事,睿睿忽然反过头来问我:“爸爸,你还生郑敖的气吗?”
我不解:“为什么说我生郑敖的气?”
“郑敖说了,他犯过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爸爸一直不愿意原谅他。”睿睿忧心忡忡地问:“爸爸还没有原谅他吗?”
我摸了摸睿睿的头:“爸爸也不知道。”
睿睿脸上担忧的表情更重了。
“他们都说我很像郑敖。”睿睿问我:“我以后也会犯这么大的错误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爸爸一直教睿睿要对人好一点,就算那个人没有你聪明,也不会对他太坏。就是为了避免睿睿犯下这样的错误。”我这样告诉他:“还记得爸爸教睿睿的话吗?”
“记得。”睿睿反应很快:“只要心是好的,就不会犯下非常大的错误。”
“睿睿要记住这点。”我安慰他:“就算别人不能保证,但是如果睿睿是在爸爸这里犯下的错误,只要心不是坏的,爸爸就会原谅睿睿。”
睿睿放心了一点。
过了一会,他又问:“那郑敖那时候的心是坏的吗?”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他。
我总觉得,郑敖的性格,并不全是关映的错误。郑家人天生的共性也有很大的原因在里面,正如我以前所说,他们聪明得过了头,所以把别人看得太轻了,除非是爱那个人,否则别人的喜怒哀乐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只是因为他们嘴角常常带笑,所以一般人看不出他们这种根植在骨子里的残忍而已。
但是我看着睿睿从小长大,在我的约束下,并没有像郑敖小时候一样。睿睿虽然嘴上倔强,对牛牛却很好。
而且就算是郑敖小时候,对我也是很好的。
我越想这个问题,就越觉得问题在朝一个我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
如果郑敖并没有那么坏,而且如果他也喜欢我,那我们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就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我也有错。
这种错,并不是那种别人说对不起你说“没关系我也有错”的那种错。
而是要对目前这个状况负责任的错。
******
下午医生过来给我检查身体。
郑敖守在一边听,直到听到医生说“可以进行适当的体育活动”才放下心来。
医生在给管家和我讲注意事项的时候,他在外面打电话,打着打着人都不见了。
我本来准备检查完去看看睿睿的课上得怎么样了。结果管家过来跟我说,说郑敖在后院练功房等我。
我以为是睿睿在学功夫,叫我过去看。
结果过去一看,后院里静悄悄的,一个佣人没有。
郑家的练功房并不是很大,反正向来人丁单薄,也没有几兄弟一起学的场面,布置得很精细,离医生住的地方也近,用的是木地板,擦得光可鉴人,外面都是开得正好的梅花,院子里陈设着一些东西,也有石头的桩子之类,都很古朴。
我推开门看了看,郑敖盘腿坐在房间正中央,穿了一套宽松的练功服,纯白,有点像公园的老头老太太打太极穿的那种。
我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看地板很干净的样子,脱了鞋进去了。
“睿睿不在吗?”我四处张望,郑家到处都是古色古香的,连练功房也一样。郑家人学的都是中式功夫——也可能是因为天生底子没有李貅那种混血儿好,又不像夏家是正儿八经的军人,所以不使蛮力,学的都是技巧。不过不管怎样,郑敖那结实的腰腹比我这种软趴趴的还是好多了。
“睿睿在上英文课。”郑敖不知道在卖什么关子:“你换衣服,把护具也戴上。”
“你要教我功夫吗?”我不明所以:“我这个年纪,学功夫应该晚了吧?”
郑敖站起来,给我把厚厚的羽绒服脱了,又要脱毛衣,我连忙自己脱,换裤子的时候总感觉背后有两道灼热视线,我自己捏了捏肚子上软软的肉,也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这样有点自暴自弃。
换好衣服,郑敖给我戴防具,中式练功服配拳击手套,再加上头盔,有点不伦不类。
我难得看见他这样严肃,给我戴头盔的时候,垂着眼睛,睫毛非常好看,不知道在一本正经个什么劲。
换好装备,他带着我走到一个站在地上的沙袋前面,说是沙袋,里面其实是海绵之类,竖在地上,像个大号的木桩子。
“我教你几招吧。”他告诉我:“直拳,侧踢,还有过肩摔。”
我听起来感觉招招都是打人的:“你别教我打架,我只要防守就好了。”
郑敖完全不听,摆好姿势对着那沙袋就是一拳,打得沙袋往后一震,我也学他样子挥了一拳,沙袋往后面仰了过去,还好这沙袋有点像不倒翁,怎么打都不会翻。
“出拳要快。”他站在我身后,握着我拳头教我摆好姿势:“用的是寸劲,力气要打在沙袋上面,等你会用力了,沙袋就不会往后翻了。”
我看他出拳,似乎确实有点门道。他一拳下去都是闷响,整个沙袋都震了一下,不像我,一碰到沙袋就往后仰。
他教我练了一会出拳,让我休息再教我踢腿:“我们每样练十多分钟就行了,别把力气用完了。”
我不知道我们要留着力气干什么,但是按他说的,又练了侧踢和过肩摔。
他教我的侧踢非常恐怖,说是要把整个身体变成一条鞭子,把自己的脚当成鞭尾,运用好腰臀的力量,踢人的时候整个身体旋转,把力度传到脚尖,然后甩出去。
我看他一个侧踢把沙袋踢得飞开了,有点怕练成之后的效果。
过肩摔我学不会。
郑敖说我腰背力量不够,只教了我用力的方法,没有硬逼着我练,怕我闪了腰。
我稀里糊涂地跟他练了一顿,出了一身汗。他带着我坐下休息,给茶给我喝,问我要不要吃点心。
我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了一些,吃了点东西。
然后郑敖叫我起来,带我走到房间中间。他在我面前盘膝坐下,我也学他样子盘膝坐下来,就是有点不熟练,有点想往前栽。
郑敖把拳击手套解了下来,然后把绑到脑后的头发解开,东西都放在手边,摊开手,表情十分平静地看着我。
然后他说:“现在,用我教你的方法,把我打一顿吧。”
******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也平静地看着我。
我站了起来。
“你发什么疯?”我被他的话吓到了:“你教我功夫就是为了打人吗?真是神经病……”
他拖住了我的手,他手劲大得很,稍一用力,我整个人都被拖了回去。
“我请了三天假,事情都交代给他们了。”他用平静的语调说着疯狂的事:“哪里都可以打,包括脸,不用怕他们发现。”
我想推开他:“郑敖,你不要发疯,平白无故地,我打你干什么。”
“我曾经对你很坏。”郑敖语气仍然平静,眼神幽深,说着的却是疯话:“我现在已经是这样了,时光不可能倒流,犯过的错没法弥补,就让你打一顿出出气吧。”
我用力推他的手。
“你不要把这些事混作一谈。”我不想被他绕进去:“感情的事是感情的事,为什么要通过打人解决。”
郑敖抓住了我手腕,熟练地一手控住我两双手,右手搂住了我的腰,他的脸靠得近我,一字一句地告诉我:“你嫌我脏,但我已经脏了。如果你想要用同样的方法报复我,我宁愿被你打死。”
“你发什么神经!谁要报复你!”我就知道他这个疯子正常不了多久:“我没有说过要乱搞来报复你……”
“但是你的心里有愤怒。”他眼睛逼视着我:“你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我不能让你继续闷在心里。如果你想发泄的话,就打我一顿。”
“我不想发泄。”我竭力解释:“我也不想打人,你放开我好不好。你说了我们慢慢来的……”
“我不能和你慢慢来了。”郑敖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很快你就会出去工作,罗熙那个跟屁虫又会缠着你,装成无辜的样子接近你,你什么都不懂,很容易被人占便宜……”
“我是个男人,他能占我什么便宜?”我理直气壮地反问他。
郑敖不说话了,看了我一会,眼神十分复杂。
“如果你不打我,我就要占你的便宜了。”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我想推开他,他却轻而易举把我放倒在地板上,作势要亲我,我躲开,他却得寸进尺地亲了亲我耳朵,声音十分轻佻:“小朗,我真的要下手了。”
我弓起膝盖想顶开他,却被他顺势挤进两腿之间,明显感觉到了他下身的变化。
这个混蛋!搞不好就是想借机上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