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老板你得管管了,”叶素素推推郑敖:“有些人说话太难听了,贺连山那混蛋尤其贱,说许朗是兔儿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郑敖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们又不是开了天眼,怎么知道我是兔儿爷。”我拿起一边的书来看:“明明郑敖才长得更像吧。”
叶素素还是怕死的,知道这时候笑出来恐怕几年工资都没了,仓皇逃窜。
我看了一眼郑敖,他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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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素素可能怕我被郑敖欺负,叫了病罗刹一起来,拉我去外面玩。
外面看我的样子都和看蛇蝎差不多。
同性恋本来不是稀奇事,我爸他们那一辈才是高发期,而且都闹得很激烈,钟离死了,陆非夏残了,我爸一个人在南方呆了十年,我们这辈就李貅一个,郑敖可能还是被我掰弯的。
只不过他们那一辈都还顾忌着长辈,兼之我爸他们脸皮薄,也都闹得心灰意冷,不想出来证明什么,一个个深居简出。没有碍着他们的眼,一个个相安无事。当初叶家有男孩子嘴贱,骂我爸,被李貅揍了,他们大概都把那人当个仗义执言的英雄。
人的心理真是奇怪,他们都玩女人玩男人,外面养着两三房,这叫潇洒,叫常态,叫人之常情。但是李祝融他们动了真感情,真抱着一心一意白头偕老的心思。反而是丢脸,是不体面,不懂事。要不是他们一个个都是人中之龙,用能力说话,那些背后的言刀语箭都会明着来。
我从来不想在这群人里得到什么赞许和肯定,也不需要他们的崇拜和尊敬,但我受不了他们的鄙夷,因为我鄙夷他们。所以当初被郑敖关着的时候,我不敢想外面的人是怎么传我的。
但郑敖以前和他们是一样的。
“许朗你喝酒吗?”叶素素端了一杯酒过来,大概是怕我一个人无聊:“你过来和我们跳舞吧。”
不管在哪里,这帮年轻人总是热闹的。这样严肃的老派婚礼,宁家客厅那么大点地方,到处都是花和各种陈设装饰,他们竟然也在中间放起音乐跳起舞来,快过年了,外面上学的都回来了,他们的字典里大概没有“识大体”这个词,嫌这个婚礼沉闷无趣,干脆自己开起party来。
我一辈子没做过这种事,现在想想,确实有点遗憾。
我是别人心目中的乖小孩,从不做出格的事,就算不出色,也安静礼貌,让人放心。我实在不懂为什么有些人能活得这样恣意,随心所欲,欢声笑语。长辈们各自抱怨着他们不听话,叛逆,太吵闹,其实心里仍然是一团慈爱。
我天生做不成这种人。
其实也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的人生活得太窄了,自尊心像绷紧的弦,经不起别人一句不满意的评价,不想去麻烦任何人,让任何人不开心。
我这样的人最开始也许让人省心,但是像王娴说的一样,我并不是没有情绪,只是收敛了起来,于是那些情绪在心里悄然腐烂,我整个人都活得不开心,连带着别人也紧张起来。因为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我开心。
古语说:人无癖好不可交。
没有情绪的人,大概也不足以交朋友吧。
“你去玩吧。”我看到了那个正朝这边张望的俄罗斯人:“我自己坐一会儿就好。”
叶素素还想再说,有人已经在叫她名字了,她把酒杯往我手里一塞,急匆匆地走了,还不忘吩咐我:“你别乱走啊,有事就大声叫我。”
我以前没有过叶素素这种朋友,觉得这种人锋芒太盛,恣意妄为,总会不小心误伤别人。现在想想,比她给别人造成的伤害更明显的,是她身上那种蓬勃的生命力,所有她身边的人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而人生的精彩,往往也是她们这些人体现出来的。
反而是我这种人比较麻烦。
她担心我会出状况是对的。
因为她走了不到三分钟,就有人从我身后走到了我身边。
“许朗,我们出去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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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会遇见宁越的打算。转身打量了他一下,仍然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了,有点被逼到末路的狼狈,只是这狼狈也有点不服气,眼底透出一点倔强来。
“出去哪里?”我没有动。
我仍然记得那一盆猪血,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实在称不上光明磊落。
“这是我家,我不会在这里对你做什么。”他一副被我的话侮辱了的意思:“以前是我听信了别人的话。”
“什么话?”按他们的话说,我是个记仇的人:“杀猪的人跟你说的吗?”
这个玩笑显然很不好笑,宁越脸上那种仿佛受了侮辱之后的倔强更加浓重了。
“我误会了你,以为你是有心机故意留在郑敖身边的。”宁越大概是找不到准确的形容词:“他们都知道你喜欢郑敖。”
毕竟是年纪小,一句话就把王朗他们供出来了。
他那时候大概满心以为自己是正义的,有道理的,泼我是惩女干除恶,没打我是怕脏了手,唯有那盆猪血才能配得上我。
但那时的郑敖呢,他就任由着我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形象,活在他身边。
“我不太懂一件事。”我手指轻敲着宁家精致雕花的椅背,紫檀木料冰冷滑腻:“你和郑敖在一起,就算有一万个我在旁边,他那样轻描淡写地和你分手,也只能说明他不在乎你。你为什么觉得泼了我,郑敖就会和你在一起?分分合合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你为什么不怪他,反而来怪我。我仅有的作为也不过是接起了那个电话而已,郑敖那样风流的名声,谁都知道他不会长久,就算没有我,他也仍旧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我再纠结,再踌躇,我从不曾把责任怪到郑敖的任何一任床伴上,我知道他的那些过去,不是shakira的错,不是宁越的错,甚至也不是郝诗的错,只是因为他郑敖是个烂人。他有苦衷也好,他有前缘也好,他是关映教成的也好,是郑野狐教成的也好,结果就是他变成了一个烂人。
这样的谈话,对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事。我是在自揭疮疤,对于宁越来说,要对我这样一个人来低头,更是人生头一次这样大的折辱。
“不说这个了。”我收回了手:“你今天找我是为什么,不是揭旧账吧。”
宁越咬紧了唇。
“你跟郑敖说,不要让我哥退出,”他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我以后不会再纠缠他了。”
“这话你可以自己去跟郑敖说。”我不接这个茬。
宁越哼了一声,眼神很是决绝。
“他今天带你过来,就是要我跟你道歉,这我还是知道的。”宁越显然也不愿意跟我多说:“你跟他说,话我都说清楚了,我们的事了了,电话是我自己一定要问我哥要的,让他不要再为难我哥。”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我叫住了他。
“等等……”
“什么事?”宁越把话说清楚了,倒是很洒脱的样子,双手插在裤袋里,仿佛又回到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少年的样子。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我问他:“你是真心喜欢郑敖吗?”
宁越嗤笑了一声。
“我不喜欢郑敖,一直追着他干什么,又不是有金子捡。”
“你想和他长久的在一起?”我也不铺垫,直接问:“你知道他的性格有多烂,也知道他的过去,为什么还要追着他?”
“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宁越不以为然:“因为我喜欢他啊,喜欢自然要追。何况我觉得他喜欢我,能为了我浪子回头。不是有句话吗?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
“他对你并不好。”我这样说。
宁越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男人啊,怎么问这种问题?”他一副我问得莫名其妙的样子:“喜欢就追,追上了最好,追不到也努力过。要是不是郑敖是个女人,你不就想通了?男人追人,都是凭喜欢,哪是看别人对你好不好的,被拒绝被冷落都是正常的吧。你喜欢别人,追的过程中有相处,就是你赚了。又是你先喜欢上的,又要别人对你好,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买卖吧?”
我被他一番话说得呆住了。
“问完了吧,没有别的事了吧?”宁越不是很想和我聊下去的样子:“我走了。记得跟郑敖说我跟你道过歉了。”
他先前来的时候尚带着一点被人侮辱了一样的倔强,现在说完了,反而洒脱很多。一边往外走,还一边反着朝我摆了摆手。
我一直把他当做自己如鲠在喉的一根刺,他大概也把我当成一个自己栽过的大跟头,只是现在他已经放过自己了,我仍然在这里。
王娴说发泄情绪没什么,最重要的是不要压抑,否则就会心有不甘,就会越来越复杂。
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我自己制造出的一团复杂之中。
第87章:花海
我本来以为参加婚宴就是吃过午饭就回家,但我还没回去找郑敖,叶素素就过来了。
“许朗,等会我们去四眼开的店里去玩,你也来吧!”她手边还拖着一个青年,西装革履,有点娃娃脸,看起来有点眼熟。
“我不去了。”我推辞:“睿睿还在家等我回去。”
“你才多大啊,怎么一副老妈子的德性!”叶素素伸手就推我:“你那儿子鬼精鬼精的,一个人在家都没事的,何况还有那么多佣人呢。”
“还是下次吧。”我看了看手表:“何况还有婚宴呢。”
“切!你还准备吃婚宴啊。”叶素素像个不良少女一样:“宁家规矩那么多,东西又不好吃。我们都是露个面就出去玩的,难得聚在一起,你也来玩吧……”
我推脱不掉,还被叶素素指着自己额头:“你看你儿子打我的那一拳还没消呢,子债父偿,快陪我去玩!”我被她缠了一会儿,四处张望等郑敖来救场,她显然也看出来了:“你别指望郑敖了,要不是你在这,他也出去玩了。他在跟我姐夫说事呢,要不要带你去看?”
我被叶素素一路拖着,七绕八绕,又穿过一条回廊,不知道去了哪个休息室,里面全是稍有点年纪的人,都在吸雪茄聊天,连宁先生也在里面,叶素素在晚辈中是非常讨人喜欢的,有叔伯年纪的人亲切地叫她“素素”,她笑着打了招呼,带着我去了旁边的小房间里。对我做个“嘘”的手势,轻轻推开了门。
门里有烟味。
背对着门坐着的应该是叶素素的姐夫周勋,侧面对着门的是郑敖,旁边还有几个我都不认识的人,有位穿着军装,可惜我不太懂军衔,其中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那个有点眼熟。
“……他们那边已经不可能再让步了。”说话的戴着眼镜的那位:“而且说必须在晚上之前得到答复。”
郑敖轻笑了一声。
他在我面前都是嘻皮笑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嘴角常常带着点笑,但这次笑起来,就有点冷冷的意思,我感觉趴在我身后的叶素素似乎打了一个寒战,她肯定以前是见过郑敖这样笑的。
“现在东西还没到我们手上,他们自然可以狮子大开口。”郑敖懒洋洋地坐着:“钱不是问题,东西验仔细点。到手我们再另说,听说那边叛国罪还判得挺严重的。”
“这样是不是有点太不讲道义了。”穿着军装的那位问。
郑敖笑了起来。
戴眼镜的那位也跟着他笑了,只有那个穿军装的没有笑,那是位非常年轻的军人,一脸正气,十分英俊,看别人都笑了他也不生气,仍然非常端正严肃。
“夏启安,你不去做世界警察真是可惜。”郑敖语调是非常轻松的,却全然不似平常在我面前的样子:“大家是在桌子底下交易,还讲什么道义。何况他们能卖给我,自然也能卖给别人,f22到手,我就弄断这条路,让他们去应付联邦调查局……”
那个被他叫做夏启安的军人仍然有点不赞同的样子,只是没有再反驳了。
郑敖说完,把头转了过来:“叶素素,你还要听多久墙角?”
他话刚说到一半,叶素素那叛徒就把我往前面一推,我整个人撞开了门,直接冲进了房间里。
他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我身上,那个军人一副随时要过来放倒我的样子,戴眼镜的青年唯恐天下不乱地吹了声口哨。
郑敖脸上那种冷冷的笑容淡了,然后他勾起嘴角,又笑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地站了起来,过来揽我肩膀:“小朗,你怎么在这里?”
我回头看,叶素素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我决定把她供出来。
“是叶素素她带我过来……”
“我知道是她,别人郑偃也不会放过来。”郑敖语气极轻松,还看了一眼周勋,后者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管不住叶素素。
我还是感觉被他们看得有点如芒在背,十分想出去。
“刚刚叶素素叫我出去玩,”我跟郑敖解释:“我不肯跟她出去,她就说带我来找你,我以为你们只是在聊天。”
“她要带你去哪?”郑敖一副我出现在这很正常的样子,还跟我聊起天来,我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说去什么四眼的店。”
所有人的目光都似乎转了转,连郑敖也看了一眼那个青年。
那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十分斯文地笑着,走过来,朝我伸出手,十分友好,我也只好和他握了手。
“你好,我叫万俟渊,复姓万俟的万俟。”他大概知道自己的名字很难记:“外号叫四眼。”
我“哦”了一声:“我叫许朗。”
他放开了我的手,仍然笑得温文尔雅。
我忽然反应了过来。
“四眼……”我说出口才想起叫外号不太礼貌:“你?”
他点了点头,朝我笑:“欢迎你到我店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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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着车在去那个万俟渊的店的路上,我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他的店里“玩游戏”。
叶素素倒是很兴奋,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出卖我了愧疚还是真喜欢那里,一路上给我介绍个不停,一会说他店里的设备超级高端,就算我不玩游戏看电影也比电影院要爽,一方面说他店里的游戏本来是准备用于军方训练的,说我一定要玩玩。还给我把万俟渊的名字写了出来——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叫莫崎渊,还在想哪有复姓叫莫崎的。
万俟渊的店其实并不像玩游戏的地方,更像一个小型的高科技展,正中央是巨大的屏幕,有一台台像汽车驾驶舱一样的东西摆在地上,也有各种型号的飞机驾驶舱,还有各种造型奇怪的头盔、武器、枪械……
叶素素虽然是个女孩子,却是一堆人里面玩得最兴奋的,先是去研究了一下新到的武器,拿着一把好像电影里欧洲古代的重剑舞来舞去,又拿着一套据说是复原的峨眉刺看了一会儿,就拖着我去玩什么赛车游戏。
这次来的人不少,都开着车,店主万俟渊,叶素素家的病罗刹,还有那个我想起来叫酱七的娃娃脸,周勋,连那个穿着军装的夏启安也来了,一脸正气地四处张望着。
我被叶素素推推搡搡地拉到一个汽车驾驶舱上坐下,又被安上一副重得很的眼镜,戴上耳机,偏头一看,郑敖也坐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