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冰 上——谦少
谦少  发于:2015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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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用像任何人。

我就是许朗。

第4章:相处

“在看什么。”

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

尽管知道他也是因为无聊才会走出来,并不是刻意来找我。但此刻月光这样好,白芍药皎洁如雪,如此漂亮,和室里传来他们正在打牌的交谈,日式清酒喝了一杯就让人微醺。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敖,你想没想过?”

“想什么?”他反问我,笑得这样好看,天生的浪子。

“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我看着他眼睛:“不要再这样换来换去了,好好谈一场恋爱,安定下来。”

话还没落音,我就知道我错了。

他仍然在笑,这些话对他来说不过一句轻飘飘劝告,他轻易就能化解,连一秒钟思考都不用。

“我找不到喜欢的人啊。”他轻松地感慨:“找上床的人比找喜欢的人容易多了。”

脑中那些微醺的、旖旎的情绪,一点点退去了,像退潮之后的海滩,像铺满大雪的平原,空无一物,凉意彻骨,我几乎就瞬间清醒过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只不过一杯清酒,就差点做出失控的事。

这些年,之所以能过得还算不错,不就是因为自己的自制力么,不要表露,不要要求,就算失去,就算一无所有,也要平静对待,仿佛从来就没有想要过。

这样就没人会觉得愧疚,场面也不会太过难看。

庭院里似乎瞬间冷了起来,有一点微风,槭树的影子摇晃起来,我抱紧了手臂。

“起风了,我们进去吧。”

我不等他回答,从他身边走过去,挤进了和室,擦身而过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挣扎咆哮,却被死死锁在笼子里。

我心里有一只猛兽,小敖。

我不能放他出来,它会把目前平静和谐的场面撕得粉碎。我不能靠你太近,你会听见野兽的咆哮,你会看到它露出的一鳞半爪,你会惊讶,会愧疚,然后一切就都毁了。

我知道,和你一起玩的人很多,但你的朋友不多。

我会做最安全的那一个,不常常陪伴,但会一直在这里。只要你想,你就来,我会倾尽所有地招待你。一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天。

但我永远不会告诉你,我曾经爱过你。

******

玩了大半个通宵,凌晨四点散了,我坐郑敖的车回去。

我以为他会带Shakira回来,没想到Shakira去王朗家找他妹妹玩去了,这女孩子很聪明,不像上次那个R大的女学生,明明不是洒脱到可以一夜情的性格,但大概是太喜欢郑敖,就和他上了床。

都说美国女孩子开放,其实她们因为性教育早的缘故,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就算开放也是明白后果的开放。而中国有些小女孩子,根本不懂男女之事,莫名其妙就上了床,做出傻事,对身体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我跟着苏律师跑,接触过一些致力于在中国高校普及性教育的前辈,他们虽然辛苦,很多时候还不被理解,甚至被家长攻击说是在宣传早恋,宣传乱交,但他们是真正在做对社会有用的事。所以我一直准备以后跟苏律师一样,给他们当法律顾问。

当然,我自己得先变得足够优秀才行,我现在还不算真正的律师,只能算法律从业者。

车从后海过,这地方凌晨四点多竟然还很热闹,朝阳已经快升起来了,阳光照在水面上,有粼粼的波光。

我偏头看郑敖,他在开车,抿着唇,侧面看起来颇严肃。

“困了?”我问他。

他摇摇头,只是笑了笑。

凌晨的光线一点点亮起来,莫名地让人觉得万物复苏,睡意都没了。我租的地方凌晨倒很安静,毕竟楼上还没开工,我按亮楼道灯,回过头来看郑敖。

他从车上走了下来。

“我在你这睡一夜吧,懒得回去了。”熹微晨光里,他伸了个懒腰。

我犹豫了一下。

“好吧。”

******

大概确实是累,我自己眼睛也睁不太开了,张罗找了睡衣给他,勉强烧了水,准备给他冲杯牛奶,回头一看,他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么高的身材,蜷在沙发上,莫名地有点受了委屈的意思,完全不见清醒时飞扬跋扈的影子。我搬不动他,无奈地拉上窗帘,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开了景观灯,怕他等会醒来口渴,找不到水喝。

倒下不到三分钟,我就睡着了。朦胧中有人爬到我床上来,大概是沙发太难睡,所以爬过来跟我挤一张床,不知道是嫌床小还是睡觉习惯,伸过手臂来搂着我,连脚也放在我身上,低声嘟囔了一声“小朗。”

我睡得迷迷糊糊,实在挣扎不开,再度睡过去前只有一个念头: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把冷气打那么低……因为和他一起睡觉,真的,太热了。

睡下去三个小时,准时被楼上的声音吵醒,不知道是在凿墙壁还是在干什么,声音尖锐,极有穿透力。我被吵醒时整个人还是懵的,结果睡在我旁边的人也被这声音吵到,直接烦躁伸手拖过被子,蒙在头上。

我被他这么一弄,反而彻底清醒了,找了我自己的隔音耳塞,给他戴上。他睡觉也不安分,我捉着他下巴给他戴耳塞,他翻来覆去,最后直接反手一个擒拿把我脸按进枕头里。

还好,耳塞已经都给他戴上了。

我在枕头里沉思了一会,楼上凿得更欢了,一声声简直像在凿我头盖骨。大脑太困倦,不想动,又睡不着,只好转过脸来看着他睡。

我很久没看见他这样不设防的表情了,我在读书,他在当前呼后拥的霸王,我们很少见面。

但我知道他过得不算开心。

小时候李貅骂他不是亲生的,其实是在骂我。

因为他其实是亲生的。

只是他爸爸不认他而已,对外面宣称是收养的侄儿,外人自然心领神会不会当真,但是他却要在这样的谎言中长大。

小时候他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

他一直叫我小朗,其实我比他大。

小时候我很老实,唯一一个不那么老实的习惯,就是喜欢躲起来,爬到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越高越好,躲起来。那些我躲避的“私人领地”我都一个个和他分享。他留宿在李家的时候,我们半夜一起从卧室溜出来,爬到三楼废弃的书房阳台上,去看月光。午夜很冷,只有一条毯子,我们裹在一起,什么都不用说,就这样安静地坐到天亮。

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有一天,能变得足够强大,非常强大,能够像他保护我一样,保护他,我想一直往上爬,一直爬,直到找到一个地方,像童话里小孩子藏身的树洞,海洋中的天鹅休憩的石山,或者恶龙的洞穴,我们能躲在那里面,看一晚永不会天亮的月光。

但还没等到我实现这个梦想的千分之一,他就已经习惯了在那下面的生活。

他似乎过得很好,车尘马足,前呼后拥,怀中人美如画。他的生活很精彩,很奢靡,随意又自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看不透他。

******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他侧脸埋在枕头里,微微皱着眉。

我抬起手来,却始终放不下去。

这个时刻,似乎有某种魔力,某些隐秘的心思在心里涨潮,一点点浸湿沙滩,摧毁城堡。有个声音在心里说,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不会知道的。

隔着半厘米的空气,我小心翼翼地描画他的轮廓。

从额头,到鼻尖,到唇角。

缓慢,珍重。

我知道他听不到,所以才敢开口。

“如果有一天,小敖,”我轻声跟他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

对不起,我太笨了,我不是天才,我没有你和李貅他们那样,专属于你们这个阶层的,天生的聪慧和对人心的察觉。我没法看懂你面具后是不是在强颜欢笑,我没法知道你心里没有说出去的那句话是什么,所以你一定要告诉我,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无论是待在你身边当一个可靠的朋友,还是做那个让你可以放心在他旁边睡着的人。筚路蓝缕,赴汤蹈火,我都会去。

唯有以此,才能报答很多很多年前,你陪我一起渡过的那无数个漫长的午夜,和寒冷的黎明。

第5章:律师

这样吵着,我竟然也睡着了。

醒来时阳光似乎都换了个方向,我吓了一跳,整整把一天睡过去的感觉实在太奢侈了。

“唔……”把我当抱枕的家伙似乎也还在睡,似乎还对我突然弹起来的反应不满,伸出手来乱摸,把我头发揉乱:“睡觉吧。”

“已经下午了。”

“是吗?”他问得毫不走心,决定也十分昏庸:“那就睡到晚上好了。”

“我不睡了。”我刚想爬起来,从背后伸过来揽住我肩膀的手却收紧了,我挣扎了一下,根本爬不起来。

“我要起床了。”我无奈地跟他说。

“好啊……”他一副无辜样:“早睡早起是好事啊,顺便给我倒杯水。”

简直好像现在揽着我的手臂是别人的一样。

“郑敖,你这样真的很无聊……”

他在背后发出闷笑,手却松开了,我赶紧坐起来,睡觉前累得没脱衣服,只要穿双鞋子,昨晚没开窗户,现在房间里闷得很,夕阳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我推开窗,外面新鲜空气涌进来,越发显得室内空气沉闷。天边已经只剩一点余光,地面上都已经暗下来了。

也只有他,还能毫无负罪感地躺在床上,悠闲自在地枕着手臂,四处乱瞄。本来就是不甚宽松的一居室,因为要节省开支的缘故,地段也不是很好,家具也是我在二手市场买的,虽然竭力布置得整洁一点,但因为房间里有一个这样耀眼的人,一切古旧的,鄙陋的,似乎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我打开冰箱,发现因为最近不在这边吃,只有简单的鸡蛋和面条,我小时候跟收养我的奶奶住过一段时间,因为在孤儿院一直吃得不算饱,所以饮食习惯大概是在那时候养成的。喜欢吃辣,不喜欢吃面,我自己会做菜之后,一直想熬出奶奶炖的那些汤的味道,可惜一直做不到。

用鸡蛋下面的话,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不过像他那么挑食的人,一醒来就吃这么简单的早餐,大概会不习惯的吧。

“家里没东西了,我要下去买,你呆在家里别乱跑。”虽然知道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不过好歹是郑家当宝贝一样众星捧月的独生子,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

床上的人却一个翻身,爬了起来。

“去哪里,我也要去。”

我无言以对地看着他。

他也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脸上带着笑,逆光站着,简直大杀器,不知道是不是中途醒来爬到床上的时候换的睡衣,衣袖和裤腿都短了,露出一大截的手腕。就是这样的场景,仍然不显得狼狈,他是天生的王子,精致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脸,再滑稽的衣服,到了他身上,都能被原谅。

“你在家呆着吧。”我试图劝说他。

他从床上跳下来,穿上拖鞋,一脸的“我觉得我已经可以出门了”。

******

我打开衣柜门,不多的几件日常衣服,因为都是名牌的缘故,很耐穿。李家这样蕴藉深厚的大家族,作风都是体现在细节处,连偶然造访的客人都会准备全套礼服睡衣家居服,何况是养子。就算后来我不常回去,管家也会把每季衣服送到学校来。

挂在衣柜上层的,是几件工作时穿的正装,都用防水塑料袋套好了。最靠里面的一件,尺码大了两号,是一件深黑色的西装,配了条纹领带和白衬衫,并不算十分正式,也是为了应急的。

我把白衬衫和西裤拿了出来,刚抖开,看见郑敖抱着手,站在一旁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在想,小朗家里怎么会有别的男人的衣服……”他勾了勾嘴角,动作准确地翻出衣服上干洗的名牌:“苏臻远?”

“苏律师是我们事务所的招牌律师,”我把其余的衣服收好:“我跟着他当助理,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他哧笑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个什么。

大了整整两码的衣服,总算能够应付郑家这种高个子还手长腿长的变态基因。他扣衬衫扣子的时候一脸不爽地扭来扭去,像衣服上有刺一样,大概是想骗我过去给他系扣子,还好我没有理他。

老式的楼房楼梯很陡,我走在前面,怕他走不习惯。晚上上来的时候光线很暗,又困,估计他没看清楚。现在正不着痕迹地四处扫视,楼梯间的煤堆、被水泥板简单盖住的排水沟、垃圾堆旁边种着的蔬菜……

刚走出居民区,一辆黑色轿车直接与我擦身而过,猛然停车。

“许朗。”

车窗摇下,坐在驾驶座上的是苏律师,大概是刚下庭,还穿着黑西装,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狭长凤眼挑着,好在有金丝边眼镜挡着,不用被他那堪比X光的目光直接扫视。

“苏律师。”我连忙和他打招呼,今天他上庭是薛师姐在跟,我不用去,不过他把车开到这片来,肯定不是无聊闲逛,而是找我有事。

“今天钱律师上课,薛雪找你去听,打不通你电话,事务所的人都有案子要忙,我过来看看你怎么了。”他用最简洁的话说明情况,抬手一抛,一道银光飞出来,我连忙伸手去接。

“这是今天讲课的录音……”苏律师皱起眉头,眯细了眼睛,看着我身后的郑敖。

刚才的U盘我没接到,被郑敖手一伸接下了。

“这是我朋友。”我没有介绍郑敖名字,毕竟这几家里面,数他名气最大,苏律师接的案子不少,又是金牌律师,说不定听过他名字,没必要说出来,增加不必要的猜测。

郑敖却自报家门:“苏臻远是吧,我是郑敖。”

无论什么情景,直呼人名字都算不上礼貌,而且苏律师比我年长近十岁,完全是事务所里的前辈。

我拉了一下郑敖的手。

“郑家。”苏律师向来不苟言笑,唇一抿更加是化身冰雕,我跟他快半年,还是有点吃不消。他眼睛扫了郑敖一圈,停在了衬衫上。

“我会给您再买一件衬衫的。”我连忙解释:“我朋友临时留宿在我家,只有您这套衣服比较合身,实在不好意思……”

事务所里三位重量级的大律师,钱老是学校的老教授,为人很好相处,黄律师也很和善,唯独苏律师,是最最难跟的,几位师兄师姐都视苏律师为洪水猛兽,平时在事务所擦肩而过连气都不敢喘一口,我倒觉得他除了性格冷一点,对生活品质追求高一点,人其实很博学很君子,就算难相处,也是有规律可循的难相处。

“明天把衣服送到我家来。”苏律师也没再说什么,按下车窗按钮。

“工作这么久,还在穿HUGO BOSS,现在的律师已经这么穷了。”郑敖不知道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敌意,翻了翻衣服牌子就是一句。

车窗已经快摇上,苏律师的声音从窗后传来。

“那套衣服烧了吧,放在家里也是疾病源,容易得艾滋。”

******

好在,郑敖不是李貅那样冲动的性格,不至于吵架吵不过就飞起一脚踹裂苏律师的车窗玻璃。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钱老说苏律师是我们事务所最会吵架的人,不是说他上庭打官司厉害,而是真的说的是吵架。

“……苏律师以前当过私人律师的,大概对你们有什么偏见的。”我跟郑敖解释:“我以后会让钱老把我调开,衣服也会买新的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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