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冰 上——谦少
谦少  发于:2015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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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点。”我看了表:“要喝水吗?”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脸上。

我垂下了眼睛,给他倒水。

“你怎么来了?”

“李貅通知我的。”我给他倒了杯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水是温的,递给了他。

他撑着床坐起来,但是受伤的手有点用不上力,他皱了皱眉头,我放下杯子,伸手去扶他,刚碰到他手臂,他像触到电一样,缩了一下。

我连忙收回了手。

“水在桌上。”我站起来:“我去外面看看李貅在干什么。”

“别走。”他叫住了我,靠在床上:“不是你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我不想在他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跟他吵架,但又忍不住:“郑敖,你要是不想见我就直说,不用装成一往情深的样子,我没你那么聪明,也不想玩这些猜来猜去的游戏!把想法说出来有那么难吗!”

“我没有装。”他看着我,皱着眉头,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上次我去找你,你说你觉得我脏,让我别碰你。你还吐了。”

我的脸上在发烧。

他一副受害者的样子说出这些话,很是委屈,仿佛我给他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我却为自己态度的转变觉得十分羞耻,我曾经下定决心一辈子都想再见到这个人,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又自己跑到这里来。

他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窘境。

“帮我递一下水杯吧。”他叫我:“我有点渴,小朗。”

我端起杯子递给他,他却凑过来,就着我的手喝杯子里的水。我赶紧端稳了,怕水泼到他身上。喝水的时候,他的头发碰到我手腕,有点痒,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微妙。

我想,我被他套牢这么多年,不是没原因的。

他天生就是这样,总在偶尔一个瞬间显露出脆弱来,仿佛离开你就没办法过下去。让你忘记他那精致皮囊下本来是多危险的生物,让你忘记他的野心,他手上把握的巨大权力,和他把人心当棋子来玩的能力。

“喝完了。”郑敖抬起头来,看我像在发呆,朝我笑了笑。

我耳朵有点烧,把杯子放回桌上,把保温杯的杯盖旋紧。

“你能来我很开心,”他声音里带着点欣喜:“我以为你一辈子不会理我了。”

他这样一说,我又想走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吧,小朗。”他问我:“上次在花园里,我不知道你会那么生气,那句话真的不是你以为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反问他,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不是一听到那件事就暴走,怔了一下。

“大概是某种虚荣和贪得无厌混合下的产物吧。”他说得断断续续的:“我一直在笑李貅守身如玉,所以在他面前,总是显得像个混蛋。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我心里的火又腾了起来。

“你说不重要了?是什么意思?”

我出现在这里,并不代表那一页就彻底翻过。我爸说恩怨归恩怨,生死比恩怨重要,我来这里,是因为他的生死,并不是因为对那些恩怨从此释怀,我还没软弱到那种程度。

他又笑起来,桃花眼弯弯,唇角勾起来。

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是说,”他说:“我们交往吧,小朗。”

******

要是我是宁越,也许当初就感动得哭出来了。

可惜我是许朗。

“你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我反问他:“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至少在我这边,没有。”他也不生气:“上次你不理我之后,我干了很多事,玩得很疯,但都觉得心里很空。后来胡闹得有点过分,我爸找我说话,他说我太聪明了,反而看不清,让自己想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玩得很疯”是有多疯,但是能到郑野狐都看不下去的程度,想必内容不会太简单。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失去你就是我做错的那件事啊。”他小心地抬起断了的那只手,然后用两只手环住我,因为我站着的缘故,他的头靠在我腰上。

我不好乱动,只好哼了一声。

“我以前太放肆了,因为知道你喜欢我,所以肆无忌惮地在外面玩。因为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会在这里,我以为我最喜欢的是在外面玩,”他头埋在我腰上,声音有点闷闷的:“但是你不理我之后,好像怎么玩都没有意思了,心里总是很空,我去找你,你却嫌我脏……”

“你自找的。”我一点不为所动:“道歉至少也要正式一点吧,这样算怎么回事?”

“因为我下面要说的话很丢脸。”他打着石膏的手抓紧了我后腰的衣服:“小朗,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仗着你喜欢我就在外面乱搞。我不该看到你生气就努力挽回你,等你好了又出去乱搞。我也不该为了面子说出那些话,我保证那些话不是你理解的意思……和我交往吧,小朗。”

他仰着脸看着我,似乎很真诚的样子,眼睛里发着光,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你不是觉得乱搞很爽吗?”我问他:“稳定交往就不能乱搞了,岂不是很可惜?”

他露出了受伤的神色。

“但是没有小朗,我怎么都不会开心的。”

“所以是把我套牢再出去乱搞,就可以两全其美了?”我又问他。

他咬紧了牙关。

“啊!现在是怎么说都不肯了!”他大声抱怨着,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腰上袭来一股大力,他已经从床上跳了起来,一个擒拿手势,把我翻到了床上,动作熟稔地翻身压到了我身上,丝毫不见刚才那副病歪歪的可怜样子。还得意洋洋地宣布:“反正现在都解释清楚了,小朗也没有那么生气了,我不如来硬的好了。”

“你可以试试。”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准备怎么来硬的呢?”

他骑在我身上,房间里很暖和,他只穿了薄薄的一层衣服,身体看着柔韧修长,其实都是结实的肌肉,整个人像一头危险的豹子,俯下身来,竭力显得凶一点,想恐吓我。

我动了动,让腰部枕在被子上,这样躺得舒服一点,十分悠闲地看着他。他又不是李貅那种分分钟喊打喊杀的暴脾气,我知道他不会傻到在这时候对我做什么。

他恨恨地在我肩膀上咬了一口,然后放弃地趴在了我身上。

“手好痛……”他枕着我肩膀小声抱怨:“说不定断了……”

“不是已经断了吗?”我不中计。

他抗议地在我肩窝里蹭了蹭,忽然抬起头,闻了闻我身上的味道,然后心满意足地趴在了我身上。

窗帘微微地晃了晃,房间里很暖和,阳光很亮,照见空气里的微尘在乱飞,我被他压着,暖洋洋的,竟然觉得睡意渐渐涌上来。

郑敖懒洋洋地趴在我身上,趴了半天,忽然来了一句:“真好啊……”

我“嗯”了一声。

“就这样一直下去好了。”他嘘出热气在我脖子上,声音也是慵懒的,忽然抬起头来,亲了一下我的脸颊:“我心里一点都不空了,小朗。”

我已经快睡着了。

就这样下去好了。

不去想他对我到底是不是爱情,不去想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去考虑将来,不去想恩怨得失,不去想睡醒之后的事。

就当是喝了一场酒,只为了喝醉时那种轻飘飘的、忘记一切的快乐。不去想酒醒后会不会头痛。

郑野狐说的。

每个人都有被原谅一次的机会。

第38章:仙境

我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

“没事,你继续睡。”郑敖已经起身了:“我去外面看看,大概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我刚醒,整个人还有点模糊,看着他披上大衣,走了出去,开门的瞬间,李貅站在外面,他眼尖,一眼就看见里面情况,直接闪了进来。抱着手臂,皱着眉头,站在门口看着我。

我大概有点低血压,头晕晕的,也看着他。

“喂!你们怎么回事!”李貅是藏不住话的,直接得很:“怎么又搞到一起了!”

我靠在枕头上笑了笑。

“你为什么不说我们是历经磨难然后两情相悦了呢?”

“都说是历经磨难了,难道吃过的苦都白吃了?现在不是你一个人在自己房间烧得要死的时候了?还和他两情相悦,你这不是……”

难为李貅,竟然会顾及我心情。

不过就算他及时打止,我也知道那是一个“贱”字。

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我看了一眼房门。

“外面怎么了?那么吵?”

“关家的人说关映要见郑敖,跑到医院来找,我让警卫拦着他们。”李貅没一个好字:“这帮人专拣我爸不在的时候来。”

“你爸去哪了?”

“去失事现场了。”李貅拖开一张椅子坐下来,他昨天大概忙了个通宵,再有精神的人也扛不住:“我爸一定要亲自过去看,还是飞过去的。”

也只有李祝融,在至交好友失事的第二天就敢坐飞机。

不过估计是过去收尾的。

别人我不懂,但郑敖我看得很透,而郑野狐,大概就是成熟版本的郑敖。退一万步,就算我不懂,也在郑敖他们的态度上看出端倪了。李祝融深藏不露,但郑敖段数就低了一点。至于李貅,大概是真的不知道。

“据说找到残骸了?”我问李貅。

“已经在验DNA了,我爸带着郑敖的DNA样本过去的。”李貅困得有点不耐烦:“估计晚上结果就出来了。”

“你要不要到床上睡一会。”我准备起来让他睡。

李貅摆了摆手。

困成这样了,他还是没有一句好话。

“谁知道你们刚刚有没有在床上乱搞过。”

我被他噎住了,怔了两秒,反击道:“我们有没有乱搞,你在门外听不到?”

大概我以前极少有这样奔放的时候,李貅懒洋洋地抬起眼睛看了看我,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

“谁要听你们的墙角……”他用椅背托着脑袋,显然深谙‘如何在一张椅子上睡着’的技巧,困成这样了,还是那个凶得要死的小阎王:“我先提醒你,早点叫郑野狐去体检,他在外面那样搞,迟早要中枪……”

我等了一会,他是真的睡着了。

我不敢把他搬到床上去,小时候他睡着了我想给他盖被子,被他抓住一个过肩摔,摔得晕了半天,当然也不排除他是故意的成分。好在他这次大概只是憩息一会儿,不到半个小时,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又要跑去见袁海了。

******

连李貅都知道,我不会这样轻易原谅他。

郑敖却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轻描淡写道个歉,说两句诚恳的话,我就会一如既往地容忍他。

大概在他心里,我就是这么贱的。

******

李祝融很快就回来了,带回来几盒骨灰,其中两盒说是林尉和郑野狐的,说是要办葬礼。关映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又犯了一次心脏病,关家的人就更有借口留在北京了。郑敖很悠闲的样子,天天在医院装病,缠着我玩。

李貅很看不惯我们。不知道我爸怎么教的他,他总觉得对我很有责任感,所以就算看我们看得想打人,还是时不时过来嫌弃地瞄一眼。

葬礼安排在出事六天之后,北京也有做头七的规矩,事情筹备得很完善,连陆嘉明都从学校回来了。夏家来了夏知非和夏宸,连病歪歪的陆非夏也来了,贺家和王家都是上一代在当家,王朗和贺连山都来了,意外的是宁越没来,叶家一对姐妹,还有周家的周勋,我很久没看见叶岚子了,她也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本来她是和郑敖有可能联姻的,两家以前关系一直很好,因为祖辈有姻亲关系。后来郑敖长得出色,玩心又越来越重,她去了国外读书,不知道怎么的又和周勋订了婚,算是为叶家扳回一局。

葬礼的声势很浩大。

郑敖穿着黑西装,脸色苍白,手臂吊着石膏,眼角带红,几天没睡好的样子,一个人站在灵前给来吊唁的客人鞠躬,郑家本来人丁就单薄,他这样看起来更加可怜,几个女性长辈都动了恻隐之心,拿出手帕来偷偷抹眼泪。来吊唁的人很多,好在郑家地方大,也招待得下来,上一辈的聚在前厅喝茶,我们小辈在后面各玩各的。

这边的小辈们明显地分成了几大阵营,各玩各的,我照例是融不进去的,在一边拿出资料来看。看了一会儿,陆嘉明过来跟我打招呼:“许朗。”

他像他爸,骨骼秀气,其实也算挺高了,一米七多,就是放在李貅旁边有点显小,何况李貅还老是挡着他不让人看。他年纪最小,还在上大学,也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眼神很干净,他总让我想起玉石之类的东西。

李貅站在他旁边,一副保驾护航的样子。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从小就好,李貅在他面前的样子和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一样。

“你好,陆嘉明。”

我爸一直很惋惜,因为他和陆嘉明的爸爸是玩得很好的,他一直觉得如果没有李貅捣乱,我和陆嘉明也会玩得很好。他说我们的脾气都很好,谁也不会欺负谁。

其实不是。陆嘉明脾气很好,是那种有底气有原则的好,他对这个世界有很积极的反应,用他的正义来判断一切。我的脾气好,有时候更多是一种消极的纵容,无奈的与人为善。

更何况,好人从来不是和好人玩在一起的。

每个好人,都该搭配一个坏人,霸道的,凶巴巴的,或者是自私的,太聪明的。

所以我和陆嘉明从来都只是点头之交。

******

坐了一阵,我看完一本文件,收起来准备看第二本,房间里进来一个人。

我是第一次看到罗熙这样的打扮。

这房间里都是穿正装,各有各的风格,李貅长得正,陆嘉明就显得干净,周勋敦厚,站在外面的郑敖就漂亮到了极致。其余都是些歪瓜裂枣。

但罗熙是非常绅士的。

他的气质很适合那种英国的文艺片,光线昏暗的阴天,花枝压到水面上的溪流,门廊上垂下的蓝色满天星,或者装在白瓷杯里的一杯咖啡。

他的眼睛里有很忧郁的东西,进来看见我,眼睛亮了亮,但是那些忧郁的东西还在。

他似乎也不属于这里面任何一个圈子。

但是他是罗家的独生子,他融不进去,只能说明他不想融进去。房间里很有几个人跟他打招呼,叶岚子的态度很能说明一切,她朝罗熙点了点头。既保持了淑女不主动搭话的矜持,也表示了基本的礼貌。

罗熙朝我走了过来。

李貅似乎和他没什么心结,打量了他一眼,就继续跟陆嘉明说话去了。

“罗熙。”

“嗯,许朗。”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你父亲没有来吗?”我问他。

“他下午再过来。”他说。

“你有话要说?”我问他。

他看了一眼周围。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专注自己的事情,叶素素表情很嚣张地在跟周勋说话,叶岚子很温婉地看着她,王朗和贺连山在聊最近去过的地方,李貅一脸嫌弃地看着这些同龄人,陆嘉明好声好气地在跟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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