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班的班主任姓吴，是个女的，挺年轻，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和许多刚当老师的人一样，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子热血气。

吴老师在讲台上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说了一大通，“最后让我们以热情的掌声欢迎新同学自我介绍！”

顾棠在一片“噼里啪啦”的掌声中走上讲台，跟领导做演讲似的，不管同学们问什么，小顾领导总冷着一张脸，回答简单利落。

“顾棠同学，你今年多少岁？”

“8岁。”

“你以前在哪个学校上的学呀？”

“没上过。”

“爸爸和妈妈你最喜欢谁？”

“爷爷。”

“……”

再说下去要坏，吴老师赶紧缓和气氛，“再次欢迎顾棠同学加入我们的大家庭，希望我们的家更团结更快乐，同学们能不能做到？”

众同学：“能！！！”接着又响起雷鸣的掌声，只有坐教室最后一排的几个赖头小子互相交头接耳，然后盯着顾棠不怀好意地笑了。

下了课，顾棠坐在位子上整理新发的书，后排那仨小子冲上来，为首的那个叫马小乐，长得又高又壮，调皮捣蛋的尖兵，“我认识你，你不学校大门口捡破烂内个么，谁让你到我们班来的？”

旁边的两个是他的小弟——梁军和郭胜强，最会拍马屁跟瞎起哄。

梁军：“对！就他，天天扒拉在垃圾堆那，前几天我还看见他从垃圾里抓出个别人不要的饼在那吃呢！”

郭胜强：“呕，忒恶心啦！”

“马小乐，不许你们欺负新同学，不然我告老师去！”项贝站起来吼。

马小乐不以为意，“怎么了，我的项大班长，我欢迎新同学你都要告老师哪！”

梁军：“班长了不起啊！”

郭强胜：“就是，大告状包！”

项贝气得脸红脖子粗，倒是顾棠一幅风轻云淡，人顾棠自认为是见过混子群架的人，还光荣负伤了呢，对这些小屁孩很是看不起，大大方方回道：“就是我，怎么了？”

这下马小乐得意了，对着全班大声喊道：“看到了吧！我就说我没看错吧，你丫就是个捡破烂的！”

梁军和郭强胜起着哄带动其他人来笑顾棠，项贝气得直跺脚。

顾棠跟没听懂他们说什么似的，问道：“那又怎样？”

“哈？他竟然好意思问‘那又怎样’？”马小乐说：“你个破烂王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臭，刚走进咱班我就问到了，差点没把我臭晕过去，我可不想和一个臭人一班！”

顾棠像是笑着哼了一声，“原来就为这，你要不想和我一班，还麻烦你赶紧转班，反正我也不会洗澡，怕臭着你。”

“……”

话一说完全班都静了，然后是哄堂大笑，马小乐脸上挂不住，骂骂咧咧要动手。

项贝：“马小乐你敢打人我现在就去告诉老师！”

马小乐嘴都气歪了，又不甘心，和俩小弟打了个眼色，三人一齐把顾棠桌上的书全给划拉到地上，觉着终于找回点面子，嬉笑着跑回座位上。

项贝要冲过去和他们理论，被顾棠一把拉住，顾棠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像是懦弱又像是无所谓，自己蹲下来优哉游哉地捡书，不过有点太悠哉了，一直捡到老师来上课他都还没捡完。

吴老师进来正好看见顾棠蹲在那里，面前散着两三本书，老师灵敏的直觉告诉她——铁定有事！

“怎么回事？”

项贝正憋着火没发出去，这下终于可以一泄而出了，“报告老师，马小乐梁军还有郭胜强他们欺负新同学，我不准他们这么干，他们非要，还准备打顾棠，幸好我站出来了，可是他们还是把他的书给扔地上啦！”

吴老师一听那还得了，再看顾棠，也不知道顾棠那眼睛怎么了，闪烁来闪烁去，就是不正眼瞧她，女人都有点母性，看到长得好看的可爱的就更大发了，顾棠那委屈的小模样，吴老师看得老心疼了，火冒三丈，“马小乐、梁军、郭胜强！你们三个给我上来！”

那时候还不讲究什么不能体罚学生，对老师来说惩罚最好的办法就是打。三个赖头小子被揪上讲台，一字排开，摊出手掌来，吴老师拿着教尺每人打了几大条，打得小霸王门龇牙咧嘴。

班上看不惯他们的同学，都暗暗叫好，顾棠像没他什么事儿一样，看都不看讲台一眼，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翻着语文课本，字他妈都不认识也不知道丫在看些什么。

项贝回家把这大快人心的事当饭前笑谈说给家里人听，顾大爷听得直摇头，说，“别人惹你你要反抗啊，不能让别人白欺负听到没有，我顾家的爷们可不能是软蛋！”

那是顾大爷不了解，当了顾棠两辈子的爹，顾赵东对他可是了解得透透的，这小子从小就爱耍小聪明，焉坏着呐。顾棠拿眼睛上下审问他，你小子故意的吧？

顾棠眨巴着眼睛装看不懂，腻得顾赵东在桌上狠狠踹了他一脚。

早上说要给顾棠买书包就是顾赵东为应付他爸随口说的，根本没放心上，到下班时都忘到姥姥家了，幸好身边有个不省事的八婆系统，还没出厂子大门呢，就开始“哔哔”响警报。

【我们要做一个说到做到的人，更要做一个说到做到的好父亲，答应孩子的事就一定要完成，我们可不能让孩子露出失望的表情哟！】他们厂子前边就是批发市场，顾赵东读书那会儿书都是直接塞桌兜里，还真没怎么背过书包，看着架子上一排排的包，顾老大都懵了，拿起一个又放下，最后看到旁边那个上面有印图案的，顾赵东想小孩儿应该就喜欢点花花绿绿的，便买了下来。

顾赵东对自己的眼光十分满意，吃完饭后，他把顾棠叫到跟前，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书包来，特潇洒地抛给顾棠，“给你爸我背背看好看不。”

顾棠一看那包，倒吸一口气。

项贝搁一旁都哭了，“老舅你好偏心，我的都才是水野亚美的，凭什么他的是月野兔的！”

顾棠把包塞回顾赵东，“我不要！”

“怎么就不要了，耍什么脾气呢又不要了。”

顾棠有自己的理儿，“我是男生你让我背个姑娘的书包，还是粉红色的，出去别人铁定笑死我了都。”

顾赵东给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捡破烂穿得跟个非洲火鸡的时候怎么就不怕人笑，现在倒讲究起来了？甭跟我说歪理儿，不就是上面印了个姑娘么，粉红色怎么了，真要是娘娘腔就是扛个狼牙棒，那别人也说是‘扛狼牙棒的娘娘腔’！”

“我不管，反正我不背。”

“我再问一句，背不背？”

顾棠撅着嘴犟到底。

“不背是吧，好！”顾赵东转身抽起插在花瓶里的鸡毛掸子，拿在手上挥了两下，鸡毛掸子在发出“咻咻”的声音，听着挺骇人。

顾赵东黑着脸叫他，“你过来。”

顾棠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不可以这样！】真善美又开始逼逼，【教导孩子是应该的，但是不能体罚，根据系统分析，现在你手上的东西对小孩的杀伤力有35点，会造成伤痛，请放下它！】自从上一次亲眼看着辛苦攒的好人头就这么扣没了，顾老大深刻的感受到了劳动的不易，运了半天气，转身把鸡毛掸子放了回去，警告顾棠道，“你给我等着。”

接着把鞋子脱了，在桌子上狠狠砸了一声带响的，沉重的声音吓得顾棠和项贝都不自觉暗暗咽口水。

顾赵东道：“你过来。”

顾棠咬牙坚持不动，顾赵东正准备过去拽他，逼逼真善美又开始了。

【根据系统分析，你手上的东西对小孩的杀伤力有15点，会造成疼痛，请放下它！】还让不让人好好打了！被它这么一搞顾赵东气都快消没了，又把鞋穿上，还不忘警告：“你再给我等着。”

顾棠：“……”

这么一通下来搞得顾老大那点威严荡然无存，顾赵东在屋里寻摸了一圈，最后把桌子上的几张报纸拿在手，卷成一根棍子的形状，为壮声势还往自个儿手上猛打了一把，不打还好，这一打报纸直接折了头，臊得顾赵东眼都直了，还装着面无表情的样子把报纸扳正，指着顾棠。

“你给我过来。”

顾棠：“……”

顾大爷听到响动从厨房赶过来，“怎么的了，吵吵闹闹的。”

项贝一脸惊恐：“姥爷快，舅舅疯了！”

谁他。妈疯了！顾赵东强压下火，一转头对他老爹眉开眼笑，“这孩子耍脾气给他买书包嫌丑不肯背，我正教育他呢。”

顾大爷瞟了他手上的报纸一眼，“拿这教育？”

“我不知道你疼孙子么，哪敢真打啊，爸你赶紧的忙去吧，一会儿赶不上新闻联播了都。”

待顾大爷走后，顾赵东又精分回去，脸耷拉下来，一把拽过顾棠，往里屋走。顾棠皱着眉头紧跟着他，一脸痛苦。

顾赵东把小孩扔到床上，沉着嗓子问：“耍脾气是吧？”

顾棠紧锁起眉头不搭理他。

“说话！”

“没有。”

“还说没有？”顾赵东戳着顾棠眉心，“这眉毛怎么回事，都要立起来了，你这一脸不耐烦的做给谁看哪。”

顾棠涨红了脸，哽着脖子，“我胳膊疼，忍不住了！”

顾赵东立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这时也顾不得发飙了，忙撸起顾棠衣袖来看，包着的白沙布上面浸着红殷殷的血。

顾赵东火冒三丈：“这他。妈谁弄的。”

顾棠嘟囔，“你。”

顾赵东：“……”

“去，把药箱拿来。”顾老大无力扶额，再一次感受到了养儿的不易。

第12章：小顾爷大战捣蛋王

顾赵东从小精力旺盛，上蹿下跳，磕磕碰碰少不了，家里常年备有药箱，虽说受伤流血在行，但清理包扎什么的却是一窍不通。不是纱布缠得紧了，就是胶布粘了一手，忙得他是满头大汗。

顾棠悠闲地盘起腿坐在床上，顾赵东则搬了根马扎坐在对面，挺大个人坐那么一小马扎，佝偻着，矮了他大半截。顾赵东埋头研究着，满头的黑发在白炽灯的照映下泛着青光，这还是顾棠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看他。

顾赵东的脖子不细但很长，有男人的粗矿又带着点矛盾的柔和，往下是宽阔的背，随着双手的运作一抖一抖，顾棠看着看着都恍惚了。

顾赵东对他来说一直都是个复杂的人。第一次遇到顾赵东时，他帮自己赶走了欺负他的学生，却反给他更严重的暴打，第二次遇到时，给他买了吃的，给他穿的，到后来又带他看病，背他回家收留他，但大清早要把他赶出去的也是顾赵东，最后这个要赶走他的男人摇身一变又成了他爸！

电视剧都那么个曲折演法！

顾棠有时候没事儿就会自己分析，但智商有限根本就分析不清楚，反正打从遇到顾赵东那时候起，一切的发展就让他措手不及。

至于自己对顾赵东抱什么样的感情，顾棠也没捋清楚过，有时候他特讨厌顾赵东，但对方偏偏又处处宠着他护着他，让他恨不起来；等他想依赖顾赵东时，彼又总是对他恶劣相向，气得顾棠牙痒痒，真想扑上去咬死他。

讨厌与依赖互相交杂，这之间的天平就从来没平衡过。

就比如说现在，顾赵东一对他好点，他就又想死乞白赖往他身上粘，最好顾赵东能笑着骂他两句，那他铁定敢爬他身上去攀着。

你瞧这贱兮兮的小心理！

顾赵东对他儿子那点变态心思无从知晓，一边包扎一边叨叨：“你说你省心不，乖乖听话那手能受伤？算了……老子难得和你墨迹，不背拉倒，你天天给我拿手搬书。”

“我背。”顾棠道，“爸我觉得你说得挺对，真娘娘腔用什么都娘，是大丈夫穿个裙子那也是‘穿裙子的大丈夫’，爸你说对不？”

【亲你的进步真是巨大，用父爱让孩子懂得体惜父母，不再耍性子，此举非常好，特加正义数值2点！】臭小子还挺会现学现卖，顾赵东可不信他会那么听话，“打什么算盘，老实交代。”

顾棠笑得狡黯，“我听我同学说北道公园那边开了个溜冰场，爸你周末带我去吧。”

顾赵东往床上一躺，“不去。”

“爸。”顾棠扑上去央他。

“没得商量，老子一天忙上班，好容易有个周末睡觉都不够用，还陪你溜冰。”

一听这话顾棠立马机灵地凑过去，用还好的那只手在顾赵东身上又是捶又是捏的。

“爸你哪酸啊，我帮你按摩。”

顾赵东五仰八叉躺着，眼眯成一条线，安逸地直砸吧嘴。

“用心点，看你表现。”

……

果然第二天上学，顾棠一进教室就引起一片哄笑，特别是马小乐他们三个，就差没笑得在地上打滚了。

“我看看。”马小乐冲上前去，围着顾棠转，做汇报似的的喊起来，“艾玛还真是粉红色的，上面印的还是美少女战士呢！”

“哈——哈——哈！！！”这回笑声更大了，项贝还沉浸在昨天的伤痛中，抱着她的书包，生闷气。

全班没一个人帮他，顾棠面对全班四十几个人的嘲笑，倒看得挺开，耸耸肩，泰然自若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取出课本来看。捣蛋尖兵三人组哪受得了这等无视，不甘心地再次围上去。

梁军：“我就搞不懂了，你一大男生怎么就好意思背人家女孩子的包呢？”

马小乐接茬：“这还不懂，他就一捡破烂的哪买得起书包呐，肯定是从垃圾堆里苦苦扒拉出来的！”

郭胜强怪叫起来，“再没钱那也不能捡人女娃的东西啊，是我情愿不要，男子汉就是不能委屈了自己！”

“那是你！他丫的就是个女生！是个娘娘腔，我看以后咱就叫他‘顾娘娘’得了！”

梁军郭胜强乐得猛捶桌子，“顾娘娘！哈哈哈这不错，大伙说对不对！”

“必须对！马小乐你丫太有才了！”

“这外号贴切呀，啧啧啧。”

……

班上和他们仨儿关系好的跟着起哄，不赞同他们这么欺负人的又敢怒不敢言。

顾棠终于从课本中抬起头来，特真诚地冲马小乐一笑：“我能不能问你个事儿。”

马小乐被笑得发毛，这人有病吧，骂你你还冲我乐，“有屁快放。”

“我就好奇，那男生应该背啥样的书包呢？恩，就比如说你。”

还以为他要说点什么呢，马小乐得意起来，还亲自跑到最后桌把自己的书包给拿上来，显摆着，“看到没，男生就该背像咱这样的，黑色！看看这上面的图案，这啥你认识不？蓝猫！嗳蓝猫你认识不？最新的动画片，我猜你个土牛就不认识！”

“哦……”顾棠尾音拉得很长，像大悟一般，“原来就是这，那你是蓝猫咯？”

“……啥，啥玩意儿？”马小乐跟看怪物似的，“你这人有病吧，我背蓝猫的书包就是蓝猫了？那梁军背奥特曼的他是不是就能去打怪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