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播音主持把演技水平提高了许多，已经抛我不止两条街了。不仅演戏一流，脸皮比地皮厚，还能说会道随口就能即场胡诌一大段解说词，外加模拟采访自问自答。他好像为这个职位做了很多准备啊，连着条新闻都是一次过，说话流畅表情自然，像是他看一眼题材就能在脑里迅速写出一个稿。这样的水平，就算是新闻专业出身的我也做不到啊！

看着监视器里小小的人儿，过去种种回忆涌上心头。他曾经说过他要让这幅身躯登峰造，难道他指的就是在这一行里走到可以呼风唤雨的地位？我还以为他会从父业，怎么会是新闻？他这个人的思维特别跳跃，没有逻辑可循啊。

哎，我现在不是要考虑他为什么做这一行，以后我们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啊！虽然他装作不认识我，但是我关于他的记忆不会因此而消失，看到他的脸我就会想起曹圭贤，想起我们一起的日，想起多少个日日夜夜为他流泪，想起因为留念他而身体不时会有一闪而过的撕裂般痛觉，想起一切一切因曹圭贤而发生的悲剧……

噢，我好像还说过，要是再见到他一定甩他两拳……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出手，趁他顾着看摄像机不设防，我冲过去他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噢不对，万一他们喊保安把我抓进精神病院怎么办，有病的是曹圭贤才对啊。又万一打到摄像机怎么办，光是一张内存卡都值五千块，整个摄像机那得是好几万毛爷爷，卖肾也救不回来呀。

那还是，算了吧……人死不能复生，鲁莽行事可能会伤到我自己，得不偿失的事还是不做为妙。再说我刚和金英云在一起，要是出了什么事，被他知道曹圭贤也在这里，以他那总爱胡思乱想的脑袋，肯定会以为我和曹圭贤余情未了。我不能因为一个曾经践踏过我心意的人，而失去我珍惜的、他也珍惜我的人。

不过，不能让他这么毫无罪恶感地混过去，至少在我还能理智思考的时候，还没有被他那张脸迷惑之前，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小小代价。

“老师，我愿意做示范！”我争先恐后地举着手站起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虽然老师明显地表现出他不喜欢我的表情，但是没有老师会拒绝一个积的生，所以他无可奈何生硬地弯了弯脖。

“老师，我想请这位同配合我的采访，可以吗。”我没等老师回答，已经拿起采访麦走到曹圭贤身边。其他没被我选中的人全部深深埋头装作写笔记，生怕对上我视线那样。老师扫视一圈，发现没有其他可选人物，也就同意了。

全世界只有曹圭贤一个不同意，但是，这个意见不被采纳。

“咳咳，”我假咳几声装腔作势地清清喉咙，然后立刻换上一张代表人民的扑克脸，将采访麦递到曹圭贤面前，“曹先生，今天法院宣判你因故意伤人罪监禁五年时，你当场向被害人家属下跪，是为什么？”

曹圭贤的眉头紧紧揉成一团，他不乐意的情绪已经不可压抑地表露出来。他演技那么自然，应该很容易代入角色，那就让他好好代入这个罪犯角色。我要他感受他本应该做的是事，我要他亲口说出对不起，我要他感到羞愧，才主动要求示范如何采访罪犯。

“……想被原谅。”他眼睛眯了又松开，顿了几秒才吐出几个字。他表情比刚开始游刃有余，好像已经察觉我的想法。明明屏幕上列出的内容上写的是罪犯下跪是因为他觉得对不起被害人，可是曹圭贤很自然地用别的词替换掉“对不起”。他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看来我得多下点功夫。

“你想被原谅，那你也承认自己做错了？”我压低声音，把气氛营造得更加浓重。这是以我问题的方式给观众一种主观暗示：这次的案件后果很严重，但是罪犯此前不愿承认错误，给他无形中塑造一个死不悔改的形象。

“嗯。”曹圭贤随意回了一声，慵懒的语调更能激发的我战斗力，我绝对不会让你随便就混过去的！

“嗯什么？”我无条件追问，他不明显地白了我一眼，眼神里全是我期待的愤怒。怒吧，怒吧，我会让你很不服气但是又不得不说出那句话！我要让你高傲的不可一世的自尊心向我低头！向晟真，向妈妈低头！

“我承认。”

“承认什么？”

因为我步步紧逼，曹圭贤原本轻松的表情又紧张起来，双唇紧闭，下颌角因为咬紧牙关而棱骨分明。静默了几秒，旁边的同可能是出于好心，以为曹圭贤忘词了，偷偷推了张纸条过来，上面写了我承认我错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看了一眼纸条立刻拍桌而起怒道：“你的采访不合理！”

“很合理，电视媒体就是需要受访者说出完整的话，我们的一部分任务就是要引导受访者说出来。而且按照设定，罪犯已经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他会说出那句话，而不是忽然恼羞成怒。我说的没错吧，老师。”我很自信地看向老师，身为半个渣还能用专业知识来吵架，这是我想都没想过的。同时也是专业的自尊心，我不允许在这里被他再次打败。

“嗯，原来你也有听课。”老师同意地点点头，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嘲讽。哎呀，我只是走神了一小会儿嘛，用得着那么记仇？

“呵呵呵……我们回归正题吧，曹先生，你承认自己做错了？”我收起嬉皮笑脸，继续和曹圭贤针锋相对。

两个人对立站着，我坚持把采访麦递到离他下巴五厘米的地方，他俯视的气势没能削弱我的尖锐。人矮志高，说的就是我。

“是。”曹圭贤又投机取巧想躲开那句话，没能逃过的同一招，怎么可能会有用！

“是什么？”我追问。

“我承认。”他终于松了一点，不过还不够！

“承认什么？”我再追问。

“……我，错了。”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非正式战争中，常败将军李晟敏以标准阿q精神，艰难取得第一次伪胜利。但是胜利的满足感只微妙地存在了两秒，随后便被现实冲得烟消云散。是啊，就算他说了，也不是真心对我说的，也不是因为反省对他来说虚无的罪恶感。就算自我感觉践踏了他的自尊，但是实际上又有什么用？我承认我幼稚了，但是除此以外，我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啊。

重重自我矛盾涌上心头，脑袋像是灌了铅转不起来，注意力碎了一地，心跳却骤然加速，连呼吸带出的风都是滚烫的。思绪乱了，刚无由头的勇气更是连痕迹都不留下，接着曹圭贤的回答，我不在状态地随口再问了几句，连曹圭贤都疑惑地看着我，脸上全是“搞什么？”的表情。情况越来越糟，老师也看不下去，趁我还没完全失去精神力之前打断了采访，我顿时如释重负赶紧退回到座位。

好像，远离曹圭贤一点，我的呼吸就顺畅一点。

“好了，模拟采访到这里。我点评一下这两位同的表现，两个人都不及格。记者面对罪犯过于咄咄逼人，另一位也不熟悉采访要求，所以你们两个回去给我抄一遍教材第章采访技巧，明天上课交。就这样，下课。”

纳尼！我又不能呼吸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以卵击石

放下手机，栏杆冰冷的触感透过手背沿着神经线攀到心脏，冻结了跳动般，像是一切偏离原有道的开始。身在城市至高处，夜景一览无余。人潮涌涌的街道，繁华霓虹的灯光，城市的喧嚣听起来却像是寂寞在挣扎。

嗯？这种远离人世的疏离感和无法摆脱的寂寞感自从王梓生病以后，已经被遗忘许久，很久不出现了，为什么忽然又会，今天我是怎么了？

“今天过得怎样？”身后忽然贴上熟悉的气息，安稳的可靠稍稍把我狂躁的心情按下来。

“你不是也看到了，抄课本啊。”我憋屈地哼哼几声，刚低落的气氛一扫而空，放松身体向后靠在结实的胸膛上。英云啊，有你在身边真好。

“嗯，这个我也有帮忙。打电话给谁？”金英云收紧手臂，我们的身体贴得更近，柔和的声音带着些许调笑的味道，可在这寒风冷彻的夜里，却是我唯一的热源。

“爸爸，已经十天没联络上了。”我轻叹了口气，看着五光十色的城市夜空，身体竟有种被吸引过去的倾向。

不过立刻被金英云拽了回来，身体被扭转一八十，惊慌的眼神猛地凑近，“你怎么了？！”

我望着他的眼睛，有点看出神。如果说曹圭贤是张扬的琥珀色，那么金英云就是从琥珀色成长而来的沉稳的黑色。从前的金英云总是张牙舞爪对人，以伤害别人来保护自己，可是时间将他的爪牙一点一点磨平，他成长了，懂得如何圆滑地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低调生存。

也许这样的人才适合我，适合我这种顽固的人。我虽然想要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身边的人，可是下意识总会朝能保护我的人靠近，寻找庇护。说白了，我骨里全是懦弱的细胞。

我抿抿嘴笑，额头贴住他的，“我没事，你明天有课吗？

“明天？明天是周二，没课。你真的没事？你脸色不对劲啊。”他捧起我的脸，较真地要和我对视。

“真没事。你明天替我回家乡看看吧，我还要上课走不开。我担心爸爸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以前没试过这么久不回我电话，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话说最近心脏时不时会有揪着揪着的感觉，偶尔还会呼吸不畅。不过这个还是不要跟他说吧，免得他瞎操心，他也很累了。

“这个是没问题，可是你……”

一看他欲言又止的样，肯定是他的啰嗦本性又要出来了，我连忙假咳几声，眼珠左传右瞟想找点话题。

“咳咳……啊呀，这夜景真好看啊——”

“夜景在你后面。”

“呵呵，对了，这房间得多少钱？很贵对吧？”

“还行，我只定了个小时。你想留在这过夜？”

“不行不行，规定要留宿，十点我就要走了。谢谢你帮我抄课本啊，哎，搞得跟小生似的……”

“没事，还有些时间。”金英云顿了顿，闪着彩光的眼珠定定地看着我。

哎？不会是想来一次吧？这个这个这个，不是说不好，只是，只是……

曹圭贤的脸在我脑海里闪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噗……你在想什么害羞的事情？脸都红了。”金英云温热的指腹轻轻划过我的脸庞，忽的用力握住，贴了上来。很短暂的亲吻，很青涩的触碰，我又被抱进他怀里。

热气一股脑冲上脸，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为什么，刚才我会以为那是曹圭贤。甚至，我希望那是曹圭贤。

金英云的手掌轻轻扶住我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我头发，“刚才我只是想说，还有些时间，一起欣赏下夜景。没想到你又露出那样诱~~~惑的表情，哈，晟敏啊，能得到你真是我捡到宝了。”

“嗯……”我脸贴着他的胸膛，发出闷闷的声音，依然掩盖不住心脏跳动的声响，挥之不去的罪恶感渐渐把我淹没。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金英云的车里，车上的时钟显示刚好十点。

“醒了，你累了，快回去洗洗睡吧，爸爸的事交给我，不用担心，没事的。”金英云的声音像是一团棉花，软软地包裹着我，既有现实的触感又有虚幻的柔和。他凑过来帮我解开安全带，顺便推开车门，然后轻拍我还迷迷糊糊的脸。

“嗯……那我走了，晚安。”睡意还很浓重，我强打精神挥挥手，机械地迈着步伐往外走。

“晟敏！”刚走两步，金英云大喊叫住我，我撑着快要合上的眼皮回头，只见他羞涩一笑，双手合成圈在嘴边大叫：“我爱你！”

蹬蹬蹬！所有神经一下全清醒了，瞪大了眼呆滞在原地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他对我的感情，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傻瓜……”嗔怪一声，心底流过甜甜的温暖。

看着微亮的车尾灯远去，我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步履霎时轻松了许多，一哼着小曲上楼。

今天突然再见曹圭贤，心情有点波动，应该是正常的，毕竟分开得那么突然。不过彼此都选择忘记，那就忘了吧。我现在也很幸福，有金英云在身边的幸福，已经足够了。以后还是和曹圭贤和平相处吧，互相为难对谁都不好，和他斗计谋，我就是以卵击石，只能落个死无全尸。

刚走上我住那层，哄然的笑声像是贴着耳朵敲锣打鼓险些震穿我耳膜，脚底下的地板也随之抖了抖。如果不是地理知识告诉我，我现身处的是非地震区，我还以为是地震了。再走两步，我终于明白，那些笑声是从我宿舍发出来的！

看来他们玩得很开心啊，这么晚都不睡，等下进去还是跟他们打个招呼吧，总是针锋相对也不是事。不管以后分去什么部门，工作上还是会接触到，老是黑着脸互相暗讽怎么合作啊。

深呼吸几口，我弯起嘴角推开门。

“哇哦，说曹操曹操就到啊！”一个穿着连体睡衣的男生一手举着啤酒瓶一手指着我，吓得我连门都不敢进。

屋内坐了一圈人，大致数了数有八个人，算上我就九个。虽然我有点脸盲，但是看着气氛还能猜到是我这一批同期生。唯一一张认识的脸就是金厉旭，他满脸通红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哎？沙发背后的阳台上好像还站着一个人，应该就是没在人圈里面的曹圭贤了。

他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他应该会装得很合群才对吧？

我不敢多看阳台，连忙收回视线，结果一低头，遍地花生壳零食袋啤酒瓶的，他们也玩很久了啊……明天谁搞卫生！？

“喂！”那男生又朝我叫了一声，“你是不是没有参加过面试就被录用了？”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摸不清他什么目的，不过眼皮底下一群不怀好意的笑脸，肯定没好事。

“看，我都说了嘛！”男生一脸邀功地扫了坐在地上的人，然后又扬起脸看向我，眯起的眼底透露着阵阵危险气息，“靠权钱还是靠活好啊？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章： 凶光

放眼望去全是反映人类丑陋一面的嘴脸，犹有意味的目光像是观赏地上下打量我。在这个地方，可能会替我说两句的人却睡了，我找不到依靠，也没机会软弱，如果这样就认输了，还谈什么和曹圭贤平起平坐，只会为他平添笑资！

我强压冲上头的怒气，绷紧假笑的脸，双手抱胸地倚在门边，垂着眼蔑视地看着底下这群借酒疯的人说道：“既然你对我如此无礼，想必也是认定我是靠活好上位了，怎么，不服气啊？不服气你也去试试，看看你能捞到什么。”

可能没预料到我会这么说，所有人的表情一震，特别是那个处处针对着我的男生，震惊、厌恶、鄙视、不服等等各种表情在他脸上混合闪过。

“没话说了？我还以为有多大能耐啊，原来只是纸老虎。”我扯起一边嘴角鄙夷地摊摊手，“那我就不奉陪了，记得把地方清理干净，明天真姐问到谁破坏规矩大吵大闹的，请你们自觉投案，别殃及无辜。”我迈开步走近他们，坐在前面的人立刻像蚂蚁遇到火直往两边退开。哼，一群狐假虎威的垃圾。我连看他们一眼都懒，抱起熟睡的金厉旭就往房间走。

绕过挡着的最后一个人，阳台忽然响起打破死寂的突兀的掌声。我没有停留，边走边用余光扫视，果然是曹圭贤，他靠着栏杆随意地拍着手掌，嘴上的红光燃起缕缕上升的烟混合夜晚的夜，挡住了他的脸，我看不清他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