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顿时寂静得落针可闻。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陈瑜并无半点不自在之态，依旧一脸漠然，目光在竑焱身上不疾不徐地扫视了一回，终于缓缓开了口：“你这是……打算以这数万魔众来要挟我们么？”

“竑焱绝对不敢。”竑焱似乎神色一惊，立时万分恭肃地再次俯首一拜，道，“竑焱是诚心拜服，欲奉二位大人为尊，绝不敢生出任何要挟之念。”竑焱说着，脸上全是小心翼翼的神色，没有半点得意张狂之态。

陈瑜却倏然慢慢笑了，嘴角看似渐渐弯起，笑容却颇有几分阴晦不明的意味。“呵，纵有十万魔众，又能耐我何？”

话声刚落，只见陈瑜向前走出一步，倒也不见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可是他面前的竑焱却面色刷然变得死灰一样的惨白，浑身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下子瘫倒在地，更似无法克制般的颤抖起来。

然而在场众魔此时已经没有哪个还有心思去嘲笑竑焱的失态，只因为他们自身也都全部感受到了从陈瑜身上散发出来的莫大威压，顿时只觉得呼吸困难，几至窒息！

陈瑜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姿态闲适而端正，脸上并未露出半分怒色，容颜纵然称不上是风姿绝世无双，却也是神采飘逸秀彻，看上去怎么样也算得上赏心悦目，然而在此时此刻，却只叫在场众魔身心大震，心头生出剧烈的恐惧！

这便是力量上的绝对差距，是任何巧言令色也换不到的实力上的碾压。

在陈瑜清寒如霜的目光缓缓扫视之下，凌霄城众魔先是露出极度畏惧之色，随后各个发抖着俯下头，仿佛彻底表示驯服之意，再不敢像先前那样，虽然下跪行礼，脸上表情却并不是十分恭顺。

陈瑜却并没有就此罢休，忽然一扬手，刹那间掌心中生出一团赤红光华，宛如炼狱业火一般，明艳绚烂，熠熠生辉，却蕴含着无上的威力。

不过眨眼之后，那团红光已从陈瑜手中飞出，直冲天际，而一瞬间便又涨大数百倍，仿佛化作一团遮天盖地的彤云，竟是将整座凌霄城笼罩在其内！

不待众魔反应过来，只听四周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其势仿若地崩山摧般，直叫众魔心魂震骇，随后只见凌霄城四方坚固无比、犹胜钢铁的城墙竟是猛然四分五裂，尽数化为齑粉！

与城墙一同消失的，还有笔直挺立在四角的四块高大灵石，色呈浅紫，流光闪烁，乃是魔界极为罕见的镇元灵石，至为坚硬，百炼不损，此时却也全部灰飞烟灭，脆弱得好似豆腐般不堪一击。

仅在短短一息之间，陈瑜便以一己之力，将凌霄城击毁瓦解，其法力深厚之处自然无须质疑。

凌霄城众魔中，许多形貌年青的魔族忍不住发出低低抽气声与惊呼声。尤其是不少魔族在鸣翳部属中地位较高，深知鸣翳在建造凌霄城一事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城墙本身便是由万钧云光玉砌成，其后鸣翳还布设下了诸多符咒秘术来加固，此时却被陈瑜一招之下悉数摧毁，不免心中更是震撼不已。

陈瑜面上神情依旧冷静十足，仿佛对于眼前众魔的反应皆无动于衷，只是再度抬手，掌心中复又变化出一团灿若皎皎烈阳的红光，再次飞向上空，然而这一次的红光带来的却并非毁灭，而是修复。

只见红光照耀之下，四方原本是城墙的位置上，竟渐渐生成一面新的墙壁，却非原先极为显眼的绿色，而是更为柔和的银灰色。

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四面的城墙已经定形，稳稳直立，仿若山岩一般，高峻挺拔，直入天际。

陈瑜这样将凌霄城击毁后再重建，倒也并非多此一举，而是确有缘故。

第一，是为了立威。本来最好的立威方法是杀几个领头的魔族，这样可以更好地做到杀鸡儆猴、令群魔畏服之效，可是陈瑜始终不愿意以杀戮的方式来为自己铺路，只能退而求其次，彻底击毁凌霄城也可以做到震慑群魔之效。

第二，却是为了防止鸣翳还有任何残留的法阵咒术。一个蚀日噬心阵已经够让人头疼了，陈瑜并不想再看到其他的上古禁阵，于是干脆将一切彻底销毁，这样便无后顾之虞了。比如原本设置在城内四角的镇元灵石，正是这次鸣翳用来启动蚀日噬心阵的器材之一，此时便被陈瑜直接消融。

陈瑜等到凌霄城彻底变得焕然一新后，方才慢慢收起周身散发出来的无形威压，却又极似漠然地扫视了眼前凌霄城众魔一眼。

众魔也似乎这才从巨大震撼中回过神来，见陈瑜态度依旧颇显冷漠，纷纷出声表示归顺投诚之心。

“于辰大人恕罪！我等真是诚心降服！绝无二心！”

“我们先前为鸣翳所迫，不得不屈从于他麾下，并非存心对二位大人不敬，恳请二位大人宽恕我们先前之过！”

“我们日后一定会为二位大人全心效力，任劳任怨，还请二位大人给我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陈瑜听到这些言词，只是淡然一笑，却转身说道：“照烨，箫韶，收纳凌霄城魔众一事便交给你们处理了。”

照烨和箫韶皆是魔族中少有的聪颖精明之辈，而相比起来，照烨行事较为温和，不会轻易动怒，箫韶则是词锋犀利，说话不留情面，倒也颇有互补之效。

陈瑜自身并不大耐烦与众魔周旋，便交给照烨和箫韶去做，相信他们应该可以做到恩威并济。再说，有这么多人手在旁，如果不分担一些事务，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也难免算是自讨苦吃了。

“是！”两魔一齐应声，当即领命。

陈瑜随后再次下令道：“岩幽，惊鲵，你们去把磐郢给我找回来，叫他不要在外乱逛了。”略微一顿，又正容道，“如有意外，即刻传讯与我。”

鸣翳已死，虚危也被关押在炼狱冥海里，磐郢的武力值也不算低了，这么久不回来的原因应该不是出事，只是多半没想到竑焱会主动率领凌霄城众魔来归降，因此在外面一直找不到人，也就一直没回来。

“属下遵命！请于辰大人少待片刻，属下一定会将磐郢带回来！”岩幽飞快地应下，眼光一转，又道，“绯雪、钧天，你们也和我一起去吧。”

绯雪和钧天正是磐郢的两名副手，此时皆是一脸无奈，绯雪还好一点，钧天脸上表情已经满满的写着“我早就知道会这样”这句腹诽，不过两魔皆是毫无二话地点头答允。

陈瑜从不干预手下诸魔之间这样的“交流”，神色不动地看着岩幽等一行四魔旋即施出传送之术离开此地。

陈瑜复又转头，眼见照烨、箫韶二魔已经上前去处置凌霄城四万多名魔族，看着情况发展的不错，凌霄城众魔刚才已经见识过陈瑜的功力了，即便照烨他们人数较少，也不敢有任何反抗。

陈瑜也就不怎么担心了，这才有功夫去料理直到此刻还一直瘫倒在地上的竑焱。

此时的竑焱，脸色已从苍白转为青灰，表情扭曲，面上冷汗涔涔，仿佛正在忍受着极致的痛苦，看上去似乎随时就要断气一般。

陈瑜却知道，他并没有要夺取竑焱之命的意思，这样只是为了惩戒竑焱那些不安分的心思，也是为了切断竑焱与凌霄城众魔之间的联系，免得让凌霄城众魔以为是竑焱帮他们争取一条生路，将恩情归于竑焱身上，以后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见他瞧来，竑焱挣扎着叫出声来，音调却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几分嘶哑了：“于辰……大人……”

陈瑜心道：竑焱看似阴柔，行事亦能屈能伸，骨子里却也有着一股傲气。虽然因为力量薄弱不及自己，在威压之下不受控制般的战栗颤抖，但是竟而始终不曾摇尾乞怜，也不曾丑态毕露。

虽然如此，陈瑜却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竑焱。

只见陈瑜神色清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竑焱的一举一动，缓缓说道：“你也看到了，一个凌霄城，分量还不足以让我留下你。没有你，我也能够让他们畏服归顺。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用处？”

竑焱脸色似乎愈发难看了，艰难地喘息着道：“……三……三大氏族……”

“三大氏族又如何？”陈瑜没想到竑焱会说出这样一句回答，不由眉梢微微一挑，随即稍稍收回些许释放威压的法力，只见竑焱面上痛苦之色稍为缓解，语调也变得自然了不少。

“竑焱立誓，能在一月之间攻破三族，使其归并于主上麾下！”

竑焱因为身体兀自虚弱得很，话说得并不算高亢宏亮，却透露出一股斩钉截铁般的信心。

陈瑜看着竑焱，竑焱的眼睛竟在这一刻显得异常的明亮，犹如宝石一般晶莹剔透——陈瑜陡然发现，他如今已经能够看透竑焱的心思了。竑焱的眼里，有着求生的欲望，也有着生怕他不肯相信的迫切之意，倒是并不像是走投无路时的胡乱应付。

而竑焱开的条件，确实恰恰说中了陈瑜的心思。

如今萧宇率众归并陈瑜旗下，鸣翳一党即将冰消瓦解，五大势力已经名存实亡，那么魔界五大势力保持了数十年的平衡也已经被打破了。

陈瑜并没有天真地以为三大氏族会放过自己，所以接下来要对付的一定是三大氏族。

鸣翳差不多是太过狂妄，自取灭亡，三族族长却各个都不简单，看上去也不容易对付。这样一来，还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能彻底平定魔界……

陈瑜心中微微生出一丝烦躁感。

如果竑焱能够让三大氏族在短短一月之内归顺……看上去似乎过于美好了，不怎么可信，但陈瑜觉得，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竑焱应该不敢再空口承诺了。

竑焱善于算计人心，而竑焱的情报也确实厉害……记得当初，暗夜一族的律法长老暗夜峥使出“十重诛戮阵”来诛杀大长老暗夜浔，陈瑜尚且不能马上断定是什么法阵，竑焱却是第一个说出是“十重诛戮阵”的。

对于三大氏族中的重要人物，竑焱想必已经花费了不少功夫去收集信息。

陈瑜一时缄默不语，似做沉吟，竑焱虽然乞命，也不敢再出声打扰他，只见陈瑜片刻方才徐徐道：“也罢，你若能说到做到，我再考虑要不要给你一条生路。不过……”陈瑜话锋忽又一转，“你若是在任何时候起了异心，甚至算计于我身边的下属，便休怪我不再手下留情了。”

话到最后，陈瑜容色虽无变化，语调已是锋利如刀刃一般，令人心生凛然。

“竑焱不敢！但凭二位大人处置！”竑焱立即应道，表情极为恭顺，仿佛再无二心。

陈瑜并不理会竑焱，只是不自觉地转头看向楚云霄，却见楚云霄微微点头，神色安定，对陈瑜做出这样的决定毫无意见。而楚云霄目光如同一注脉脉清泉，轻轻流淌过陈瑜的心头，陈瑜顿时只觉得心境渐渐舒缓下来，所有烦躁俱消。

陈瑜一定心神，转头又瞧着竑焱，慢慢开口道：“你五年前选择投入鸣翳旗下，想必是觉得当时鸣翳最有可能问鼎魔尊之位吧？如今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你有没有感到后悔？”

番外：魔界之行（36）

竑焱闻言，神情立时一僵。

陈瑜也不多说，容色颇有一丝似笑非笑之意，却似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竑焱的答案。

竑焱似乎明白了什么，顿了顿才低头回道：“……竑焱……并没有后悔之心。”

这句话说出口后，竑焱一面小心翼翼地抬眼瞄着陈瑜的脸色，一面继续补充道，“但竑焱若是早知二位大人会在日后威震魔界，便不会在当时以为鸣翳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说的倒像是实话，没有谁可以预知未来之事。倘若没有我和他的存在，说不定鸣翳还真能当上魔界第十八任魔尊。”陈瑜点了点头，神色依旧喜怒不显，又缓缓说道，“你的心机，在众魔当中确实算是佼佼者了，也懂得如何自行择主而事，为自己谋划后路。可你既然自诩聪明，就应该知道鸣翳迟早会败于我们之手，为何却不早一点率众来投诚？”

竑焱一怔，随即垂首道：“竑焱也自知心计狠毒，无所不用其极，言行向来为其他魔诟病，说我貌恭心险，两面三刀……于此事上竑焱并不敢妄图辩白，可竑焱唯一能够保证的，便是对主上至死不叛。故此竑焱即便知道二位大人终究会是赢家，却仍是不忍背弃鸣翳，妄图垂死挣扎，可二位大人无所不能，而竑焱这些雕虫小技只是如同渺小的萤火一般，却如何能与明月争辉？”

对于竑焱这样委婉的恭维，陈瑜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仅仅是勾唇一笑，笑容却极是清冷：“但鸣翳已经身死魂灭，所以如今你率凌霄城一干魔众归降我，便算不上是背叛他了，是不？所谓‘至死不叛变’，是一直到对方的死，而你是不会愚忠刻板、不会为救主上而牺牲自己的性命，是不？”

竑焱不觉又是一怔，面上一瞬间不能控制般的流露出一丝慌乱无措，却又立马收敛了个干干净净，口气诚惶诚恐地道：“于辰大人……”

陈瑜轻嗤了一声，径自道：“这样也好，你懂得在我面前说实话就行。弄虚作假会有什么下场，我纵然不一一说出来，你也应该明白吧？”

“是，竑焱不敢对二位大人有半分欺瞒。”竑焱立刻恭顺地应道。

陈瑜这才似乎对竑焱的受教感到满意了一些，点头不语。

——至于竑焱这句话实际上的可信度……

陈瑜漠然心想：……还需以观后效。

不过陈瑜确实没想要竑焱的命，但敲打一番还是必须的。毕竟竑焱心机颇深，要是不能从一开始镇住他，难保他不会暗中起异心。

竑焱虽然手段阴毒，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就如他自己所说，他确实做到在鸣翳生前对鸣翳始终不叛变，至于鸣翳死后，再要求竑焱死心塌地守着旧主、永远不改投他人麾下，陈瑜也没这么苛求。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原因，让陈瑜想着怎么样也得留下竑焱一命，只不过这个原因，陈瑜目前尚且不能确定，故而不说罢了。

陈瑜忽然又似漫不经心地道：“你那名号为‘焱华卫’的二十四名侍从呢？”

“回于辰大人，竑焱已将他们解散，任其自由了。”竑焱脸上没有一丝留恋，“竑焱想着，今后如能归顺二位大人旗下，已经不需要他们了，留着他们也是多余，便放任他们离开。”

陈瑜口中不语，心里却道：不管任何时候，多一层保护怎么会是多余之举？尤其是在竑焱武力值偏低、仇家又不算少的条件下。就算自己暂时接受了竑焱的归降，但却不代表自己会尽心看顾竑焱的安危，竑焱现在最能够依靠的，只有昔日的旧下属。

可竑焱会这么做，大约也是为了表明诚意……类似于在说“看，我现在确实孤身一人，心腹下属已被尽数遣散，绝对没有异心，二位大人若有丝毫不满，随时都可以取走我的性命”。

竑焱这样的做法，如果此时面对的新主上是磐郢，大概满不在乎，也无所谓焱华卫解散不解散；如果是箫韶，大有可能会不喜再加忌讳，认为竑焱对自己都能这么狠下心来，心机也未免过深了。

可现在的首领是陈瑜，陈瑜却是并不在意竑焱的这些小心思。直白地说，陈瑜并不在乎竑焱心里有什么小算盘，因为必要的时候，他随时可以出手消灭了竑焱。

就如之前楚云霄并不在意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弱点是陈瑜，因为没有人可以承受得住楚云霄的怒火与十成功力。

陈瑜也不再为难竑焱了，毕竟他心中还有许多正事要去做。